第一章

第一章

男孩向我露出一抹笑容,接着便低頭攤天我的掌心,把一連串的號碼寫在我的掌心上。痒痒的,莫名其妙的,他一邊寫着,我則一臉不可思議地回頭看歪妹他們,當然他們一個個也瞠目結舌地向我豎起大拇指。怪了!我最近怎麼老覺得遇上的春都很面熟,這個人也是,只是任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城市裏最能吸引我的就是早餐,特別是3、4點鐘的永和豆漿。魚肚白的天空配上豆漿油條是一件令我能夠興奮的事情,濃厚的滋味盤旋,雖不知道那裏蘊含著多少情愫來調配口味,但這種濃濃的感覺湧上來,我的雙腳就不自覺地躍不已。這是我特別感興趣的時刻。真的,雖然我大部分的時候都在喧鬧之中人云亦云,但自己最清楚的是,只有最原始的那一份單純可以接近我。

“兒?吃什麼?”誠哥遞給我空盤子。“油條配豆漿。”我向來最愛的搭配。我和海天、誠哥三人離開錢櫃之後,便在復興南路上找了一家永和豆漿吃早餐,時間已經是凌晨4點多了,滿肚子的疑惑並沒有在當下立即被講座到於海天一進豆漿店便坐在位子上沒動也沒點東西,我回頭看他像在發獃或想事情。誠哥幫我點好之後,回頭微笑說:“海天他愛吃小籠包配冰豆漿,其他食物都沒見他看過一眼。”點畢,我們回到餐桌邊坐下。

“對了,你怎麼會一個人去唱歌”?誠哥把夥計剛送來的小籠包推到海天面前。海天點道謝,然後自閉地拆開衛生筷,那種自顧自的做法總讓人有錯覺。“我是和朋友一塊去的。那你和海天呢?”我邊想邊說,事實上帶一個不會說話也聽不見的男生去唱KTV的確不合情理。“我一直都待在學校的研究室,時間差不多才來找海天的。”誠哥說話的神情很平常,一點異樣也沒有。突然間,我發現自己不該再繼續問下去。

沒得到想聽見和答案,卻竟也沒有被欺瞞的感覺,反而有一種看到事實呈現的坦然。望着海天和誠哥用他們之間才懂得語言溝通,竟莫名羨慕起他們之間那個一來一往、比劃着交流的世界來。

海天的動作要不是很小就是完全靜止,連吃小籠包也不是平常男孩子的一口一個,他大約分了三口才吃完一個。說起來不是沒有自信的舉動也不是秀氣的斯文男孩,倒有一種封閉在自我空間的濃烈意味。無聊地想着也許沒人告訴他該怎麼吃小籠包,又甚至是生活上的一切打點。誠哥也許沒是他能接收到的惟一榜樣吧,幸好,在我看來誠哥真的很照顧海天。

但我到底暗自地在慶幸個什麼勁啊,這真的不是我一貫的作風。冷眼旁觀的另一種人格又竄出,溫柔感性的自我迅速被壓制下來。不會有任何意外的對待和價值觀,我老早把自己類在心口不一的人之中了。

記得某一次大粉去酒吧狂歡亂鬧之後在台北街頭遊逛,歪妹因為喝太多而想吐,我自然扶她到路邊的排水溝口,準備讓她吐個夠。她坐在路邊吐完之後,待了半刻鐘突然說:“兒!你看起來跟大家都很要好,也、也表、表現很夠義氣很、很在乎,事實上你根本什麼也不在乎吧,哈哈,你根本活、活在你自己的想像里,你的腦子真他媽的會想!真他媽的超牛!”當時,大夥人都半醉半醒地根本沒把歪妹的話放進心裏,我撫撫歪妹的背沒有說話。心頭其實沒揪着酸楚也不反擊是歪妹誤解我,我的老實被台北一概昏黃的街燈加上一層保護色。

“兒?你想睡了啊?”誠哥好意的招呼和冰豆漿一入口的甘甜,讓我掙扎着想清醒點。原來誠哥和海天都盯着我直瞧,只好猛吃油條喝豆漿配上一個尷尬的微笑,掩飾起自己莫名的檢視。“你等會要回苗栗嗎?可以跟我們一起回去。”誠哥一臉和藹可親的大哥哥模樣說著。照道理說,關心是令人舒服的,但到這卻讓我有一種尷尬的壓近感,不是因為自己不正派,只覺得自己不太適合和他們打交道。可能是因為身處台北的關係,無法像在外埔海邊一親自在地向他們展露笑容,我的原則突然變得模糊,不知道堅持到底躲在哪裏。

“我還要在台北待上兩三天。”根本是胡出來的,倒在錢櫃的那一大堆糜料的傢伙不知道何時才醒就算我現在離開也無妨。只不過,我就是單純地不想和他們一塊回去。我討厭自卑感被自己發現。

“好吧,那你有時間就常來外埔玩吧,來看蔓蔓。”提到那個倔強有個性的小女孩,我把視線落到低頭細嚼慢咽的海天身上。他沒有抬頭也不知道我和誠哥在談什麼。“蔓蔓她還好嗎?”我問。誠哥的笑容隱約之中似乎有些為難,“再過不久蔓蔓就會被接起了,她母親要把她接回去住。語畢,他感慨地瞄了依然慢條約斯理地吃小籠包的海天一眼。

“海天知道嗎?”說不上嘴的失落,我拿着吸管往裝豆漿的塑料杯里撐攔,誠哥點點着:“嗯,蔓蔓前天又被接來台北的媽媽家裏往。下個月恐怕就得正式搬來台北了。”這是少天來台北的原因嗎?可是他也沒有去找蔓蔓的家吧?海天好像很疼他的妹妹,不知道他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什麼話都問不出口,只是靜靜地聽着誠哥說話。

絮絮叨叨聊了一陣,最後我和他們在永和豆漿店門口分手。誠哥搭着矮他半個頭的海天的肩頭往車站的方向走去,我駐足在原地注視他們離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線之外。

雙手插口袋,周圍的溫熱感還沒升起,我卻開始發現自己存在的基本些缺陷並不適合清這光明的藍藍海邊,……算了,蜇時不想探討這些,庸人自擾。甩甩頭,昏沉沉地回身慢慢往歪妹的宿舍走去,我可以睡上一整天。那傢伙從來不鎖門的。

可能是把精神鬆懈下來的緣故,整個人攤平在歪妹的雙人大床上之後就再也沒翻過身了。沒有做夢也沒有任何不安穩,連被笨蛋襲擊的恐怖事情也沒有影響一我的睡眠,沒有夢見大海,沒有扭見都市的霓虹,只是一整片沒有畫面的空白佔去了整個腦袋。我真的好累。

不知道昏睡多久之後,漸漸感覺有一股沉甸甸的壓近感直撲撲地壓在我的腹部,讓我越來越不能自由呼吸。意識被強近逐漸清醒過來,我的眼睛慢慢睜開,這才發現一身酒氣的歪妹睡得死死的,橫躺着壓在我身上,環顧四周,又發現其他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阿貓阿狗全攤散在五坪不到的小套房裏,一動也不動。

屏住呼吸,雖然知道歪妹是不會輕易被我吵醒的,我還是很夠義氣地小心將把她搬離我身上,還跨越好幾個“活屍”才走到廁所門邊去。才靠近廁所,一股刺鼻的穢物味立刻讓我卻步,又酸又臭,早上吃的永和豆漿差點沒跟着吐出來,原來馬桶里全是嘔吐穢物,真是讓人受不了。皺着眉頭拿刷子把廁所稍微沖洗乾淨,接着把自己整夜沒保養的儀容好好梳洗一番,最後,又拎起自己的小背包,離開了歪妹的住所。

在熱鬧的西門町的長椅上呆坐3個小時看人來人往,發獃,忽然冷笑出來,緊抓頭髮又放開,還有莫名其妙的小夥子上前來搭訕。白天的陽光沒有見着,夜又跟着來。義氣朋友,狂歡派隊,粘膩親熱,酒醉嘔吐,有什麼樣的意義存在於我的生活之中呢?誰能看得見未來?真是預知未來?真是可笑,什麼時候開始我也學起人家說前途談未來,唉!

手機音樂響起,“喂?兒?你在哪裏啊?”是奇順。“西門町啊。”我隨意回答隨意瀏覽着眼前的商店招牌,這些人終於清醒了。“是喔,歪妹說要過去找人啦,差不多半小時就到。拜拜。”完全沒有讓我拒絕的餘地,也罷,清醒后肚子也肯定會唱空城計,去習個大桶裝的快餐餐點等他們來,數一數六七個人習兩桶應該夠了。

習完快餐,我回坐長椅上繼續漫無目的地向附近的店家張望,還毫無意義地注視着走在流行前端的男女孩們和朋友嬉笑打鬧及購物的畫面。說起來真是一點也沒錯,人家都說西門町是青少年聚集的地方,而台北東區則受上班族或有錢人的青睞。向來我不會去留意年齡層的差距可消費行為不同之類的問題,但今天西站町卻特別讓我覺得很青春很卡通,連販賣的商品全都非常日本化。這麼想都是因為我親着沒事做才會關心這些文化差異之類的研究性問題。

遠遠地,看到一個囂張又醒目的小團體從前頭一路晃過來。果然是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歪妹和奇順他們。眼睛直盯着歪妹他們一邊走來一協定向我打招呼的熟悉動作,及海中的想法卻早不知道飄向哪裏去了。歪妹是個很亮眼的女生,人潮之中能很輕易地發現她的那一種搶眼。戀愛經驗豐富到手指頭和腳趾頭合起來都數不完的地步,不過,她現在沒固定的男朋友,說是收山不玩了,即使如此排隊等着要當歪妹男朋友的人依然有增無減。

她盯着我還拋出和往常一樣電死人不償命的媚眼,我看着她成功地走着過錯美治艷的路線,順便附上一個勉強擠出來的“衰人”微笑。而身後除了奇順之外的幾個男女,照過幾次面算不上認識,無妨。

“餓了吧?吃吧。”我靠着椅背說,歪妹一骨碌地坐在我身邊順手拿起一隻炸雞腿吃了起來,其他人各自找地方坐下。歪妹把桶裝快餐分給大家邊吃邊聊天。“你在這裏幹嘛?昨晚很早就先溜了喔,去哪裏了?該不會是……”一臉賊樣不正經。我沒好氣地白她一眼說:“你老想有的沒的,要是不說沒人以為你是大學生。”歪妹吃着雞腿先愣了愣才回頭注視着我,我承認我的口氣是有點沖。“呦,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啊?怎麼了?”她竟然笑着回我,也沒有一絲不悅,我別過頭去沒有接話。

大家自顧自地吃喝了好一會我,歪妹和其他人聊天,我半句都沒搭腔。突然歪妹吃完手上的雞腿便起身一躍再轉向我們,興奮地喊道:“我們來比賽搭訕年輕小夥子,你們覺得怎麼樣?有趣吧?”這番話很明顯地不是說給我聽的,無所謂,看看他們能搞出什麼名堂來。歪妹調皮地向大家使使眼色說:“知道你們沒膽啦,我先!”說畢,一回身便幫作淑女狀。我隨意走着,手托着下巴,面帶微笑地站在一旁,看她能拿這些多半不會超過20歲的小朋友怎麼辦。

歪妹迎面走來兩個男生,她故作無心地將包包不小心掉在男孩面前,還非常“不小心地”撞上了他們。“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男孩們理所當然地為歪妹撿拾地上的東西,接着她又露出那張超級做作的可愛臉,果然是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男孩們一個忘了撿東西一個臉紅緊張。不到15分鐘,歪妹單手舉高把戰利品飄啊飄地拿回來。奇順眨眨眼把紙知拿到手一看,嘖嘖稱奇地說:“靠!手機號碼、家裏電話,什麼都寫齊了嘛!”歪妹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到我身邊坐下,我嘴角微揚地向她豎起大拇指以示佩服。

接下來兩三個朋友都被歪妹推出去瘋,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像歪妹有那種豪華待遇,擁有美男子之稱的奇順第一次出征還被一群小女生“欲擒故縱”地嫌東嫌西一番,幸好他還是滿滿收穫回來,總算保住了所向無敵的泡妞紀錄,不過他的心裏一定對西門町開始沒好感了。

“喂,換你了啦,兒。”大家都輪着玩完后,歪妹開始拱我出去瘋。拼酒划拳唱歌跳舞還行,叫我去搭訕?我又不是臉皮厚到子彈打不穿,拿搭訕來做實驗的。托着下馬不秘被拱這一套,略略吐舌不理會歪妹和奇順想掀起的刺激感。“好啦,拜託啦!你昨天偷跑,剛才又凶我耶……”死歪妹老是拿一些歪理來堵我的嘴。低頭沉默好一會兒再隨意往附近行人路方向瀏覽是否有合適對象,3分鐘過去,我回頭看歪妹他們說:“沒有我喜歡的類型,開不了口去搭訕啦。”才說完,馬上就被大家發出噓聲來抗議。“去!你哪裏有什麼喜歡的類型啊?也沒聽你提過啊,好啦!我們幫你選定就好了。”歪妹又露出賊樣地說著,還和奇順串通好一把我用力推出去前方。好哇!沒必要這麼整我吧。

正想回頭罵他們小人沒義氣的時候,“砰——”的一聲,我不知踩着什麼東西,摔倒在地上,接着聽到一個男生半痛苦的呻吟聲。我趕忙起立,還不忘先瞥了歪妹他們一眼,再幫人家把包包和滑板撿起來。“我——”正要說話,男孩就先搶在前頭說:“真不好意思!你有沒有怎麼樣?”雞皮疙瘩驟起,抬頭看到一個五官端正的男孩。他的微笑正配着一排路燈光暈發散開來。

“沒事,再見。”實在是尷尬的場面,大概是我心裏有鬼才會想逃命似的轉身要走回歪妹那邊,男生被擱在後頭呆站着。但是才一回頭,便看到歪妹他們一臉“上啊!有沒有種啊!”的眼神,這下子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停住了轉身的動作,再度回頭定睛注視着那個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氣對着他說:“把你的電話給我。”男孩似乎被我突如其為的要求略略嚇了一跳,隨即露出一種很難理解的笑容。到少我是不懂。

“笑什麼?不給就算了。”竟然敢嘲笑臉皮很薄的鈳惡,我寧願回頭被大夥人恥笑“沒種”,也不願讓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誤以為我對他有興趣。沒想到就在我要轉身的當下,“我給啊,手伸出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銀色的鋼筆,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要伸手之時,迅速地拉住我的手。

男孩向我露出一抹笑容,接着便低頭攤開我的掌心,把一邊串的號碼寫在我的掌心上。痒痒的,莫名其妙的,他一邊寫着,我則一臉不可思議地回頭看歪妹他們,當然他們一個個也瞠目結舌地向我豎起大拇指。怪了!我最近怎麼老覺得遇上的人都很面熟,這個人也是,只是任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好了。”他的微笑沒有消失過,我趕緊把手縮回來,緊握住拳頭速溜回大夥人那邊,管他媽的像誰呢!

鬆了口氣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正想向大家炫耀討賞的時候,不料歪妹用手肘推推我的肩膀要我往前看,那個男孩依然站在原處看着我一舉一動,沒一會兒他拿起背包、拎住滑板,消失在人群之中。

“大概是被我們嚇傻了吧。”歪妹笑着說,我也笑了。“嘿,我的獎品呢?”我立刻向歪妹邀功。“最好的獎品就在你手上嘍,哈哈!”語畢,她又從桶里拿出了一隻雞腿來吃,可惡,我就知道這傢伙不能信任!這時,歪妹把我的手機拿起,順便把我剛搭訕得來的手機號碼輸入進去,附註的名字是“戰利品。”真是愛鬧。

脊背還因為第一次搭訕而微微發熱,站在路口,我緩緩攤開手掌,不知道是水性墨還沒有干,還是手心滲出汗水來的緣故,那一排藍色字跡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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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住在貝殼裏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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