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聽過“紅線”的傳說嗎
據說每個人一生下來,手上就綁着一條看不見的紅線,而線的另一端連着與你共度一生的人
兩個人若是有緣,無論他們是隔着山,還是隔着海——哪怕隔着一個世界,他們也終會相遇,相愛,相守
若沒有緣,哪怕天天見面,海誓山盟,也還是會分開
淅淅瀝瀝的雨聲讓茉莉從夢中醒來。
睜開眼睛,茉莉抱着膝蓋,靜靜地坐在床上。
像是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她在夢裏看到過去。
可是她知道,那不是夢……
不是夢……
眼淚,緩緩地順着臉頰流下。早已遺忘的痛,以為可以不再碰觸的,再次將她淹沒,輕輕一點就痛得讓人想要死去。
她凝聽着窗外的雨聲。那點點滴滴的雨聲在寂靜中格外凄涼,像是有人悲傷哭泣。
茉莉將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恍然間,她覺得自己遺棄了這整個世界,也被這整個世界拋棄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
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茉莉沒有動。
過了片刻,敲門聲再次響了起來。
“茉莉,我知道你已經醒了。”
是寒熙的聲音。
茉莉還是一動不動。
“我知道你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我。可是,有些話,我卻一定要和你說。”門外,寒熙的聲音輕輕地傳來。
“很抱歉我欺騙了你。可是,請你相信我並沒有惡意。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希望自己就是雲熙,自己真的就是你牽挂了七年的那個人。”
寒熙輕嘆。
“還記得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嗎?那時候的你是那麼的堅強勇敢,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不曾放棄。是你鼓勵我不要被過去牽絆,不要因為一場意外放棄夢想。是你將我從頹廢迷茫中解救出來,讓我又重新有勇氣回到舞台上。而現在的你卻要認輸嗎?就這樣被過去打敗了嗎?”
他的目光隱隱含着深情。
“你知道嗎?我現在終於能夠了解為什麼黛兒在臨死前,要我發誓好好活下去,因為她愛我——而真愛就是希望自己所愛的人能夠平安,能夠幸福,能夠好好活在這世上,因為我們對人世間的溫情牽繫,都在所愛的人身上!
“所以,雲熙也一定是這樣想的。他的願望一定也是希望你好好地,代替他在這個世界上幸福地活下去。”
他望着緊閉的房門,像是可以穿透門板,看到房間裏的她。
“所以,茉莉,請你一定要振作起來。就像幫助我那樣,請你幫助你自己。而我——會一直在這裏陪着你。無論你是否會原諒我,我都會在這裏陪着你。”
茉莉長長的睫毛突然抖了抖。
門外,傳來了優美的琴聲。
旖旎、深情的琴聲,像是低語,又似嘆息,像是會深入靈魂般的琴聲。
窗外,雨還在下。
淅淅瀝瀝的雨聲就這樣伴着琴聲響了很久很久……
光線由明到暗,再由暗轉明……
這其中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來了又離開。
茉莉依舊維持着原先的姿勢,安安靜靜地不發一言。
人就是這樣奇怪。永遠有很多話可以安慰別人,卻總是找不到適當的話來安慰自己。只有當自己也面臨問題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軟弱可笑。
下了許久的雨終於停了。
窗欞上殘留的雨滴緩緩滴落,像一滴滴晶瑩的淚珠。
茉莉怔怔地望着那些雨滴。
熙,對不起,我答應過你要堅強,我答應過你再也不哭,可是我做不到……我都沒有做到……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天朗,你這是要幹什麼?別亂來!”寒熙的聲音。
“你讓開!非常時期就要用非常手段。都三天了,再讓她這樣下去,她還沒有想通就已經玩完了。”天朗的聲音。
“但是也不用這樣啊。好嚇人啊。我們可以去請個開鎖師……”桑桑還沒說完,門口就傳來一聲巨響。
“轟!轟!轟!”幾聲巨響之後,整扇木門頓時變成了幾塊爛木板。
天朗一腳踢開門,扛着一把大斧子,大踏步走進來。
“茉莉,起來!你給我起來!”
天朗扔掉斧子,一把拉起茉莉。
“你還想逃避現實到什麼時候?你還要縮在烏龜殼裏多久?”
他一邊罵,一邊拉着她向外走。
“走,跟我走!”
茉莉身不由己地被他拉着走。
而大家似乎都被他的舉動嚇到了,一路上沒有一個人出聲阻止。
就這樣被拉到了屋旁不遠處的花田邊。
天朗拉着茉莉站在花田邊,指着眼前的景色對她說:“我已經受夠你這種半死不活的樣子了。給我看着眼前的花田!你好好看着!”
他在她耳邊咆哮。
“你和雲熙是在花田裏認識的,可花田並不會因為雲熙的死而消失,你的生活也不會因為雲熙的死就停止。”
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眸似乎有火焰燃燒。
“我所認識的茉莉,是任何困難挫折擋在面前都絕對不放棄的勇敢女孩。我所認識的茉莉,是對生活充滿了希望的樂觀女孩。而現在呢?你的勇敢堅強開朗都到哪裏去了?你想去找雲熙是不是?你去啊!從夢山上跳下去怎麼樣?還是你想用繩子,安眠藥,絕食?這次我不攔你!”
茉莉驚愕地抬頭看着他。
“可是這樣的你上得了天堂嗎?而雲熙又會喜歡這樣的你嗎?他會喜歡這樣怯懦軟弱、無法面對現實的你嗎?恐怕他連見都不願意見你吧。”
“我……”
他的話刺痛了她的心。她踉蹌地後退了兩步,嘴唇張了又張,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人總是要向前走的。沉湎於過去,就會被往事糾纏住,不得脫身,然後將更多的人拖下深淵,共同沉淪。”偏偏他還步步緊逼。
“雲熙雖然已經走了,可是你並不孤單。你身邊還有很多愛你、關心你的人。難道他們對你來說就不重要嗎?你還要他們為你擔心傷心到什麼時候?你看看,你看到了沒有?!”
他扳過她的身子——
茉莉睜大眼睛。
她的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滿了人。
花婆婆,寒熙,桑桑,大熊,雷,文,凱,可兒,鎮長,還有鎮子上的大家……
他們全都靜靜地站着,靜靜地望着她……
大家——大家——
茉莉朝大家走了幾步又停住,心裏一酸,眼淚不由滴落下來。
寒熙走過來,將脖子上的項鏈摘下來,放入她的手中。
“這是雲熙的東西,以後就讓它陪着你,過好每一天吧。”他微笑着拭去她眼角的淚。
“他會永遠在天堂保護你。所以,你一定要堅強。”
“是啊,茉莉,你一定要振作起來。”
“加油,茉莉!”
其他的人也紛紛對她點頭微笑。
茉莉緊緊地握住手中的鏈子,只覺得心裏被填得滿滿的。
望着他們,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這個時候,似乎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陽光,終於透過雲層照了下來。
燦爛的陽光照在雨後的花田中,每一片綠葉上的露珠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茉莉在陽光中抬頭,覺得身心同時輕盈飄蕩起來。
恍惚中,她似乎又聽到雲熙的聲音,聽到他在念着那首優美的詩:
“我在天堂向你俯身凝望,就像你凝望我一樣略帶憂傷
我在九泉向你抬頭仰望,就像你站在曠野上仰望你曾經的夢想
總有一天我會回來
帶回滿身木棉與紫荊的清香
帶回我們閃閃發光的美好時光……”
是的,熙,我從不孤單。
你,還有大家,一直在我的身邊。
我——從不孤單!
釋然的眼淚流下眼眶。
茉莉望向寒熙,緩緩地露出了微笑。
不遠處,天朗望着他們,唇邊有着淡淡的笑意。
今天的天氣多好啊。他仰望着頭頂湛藍的天空,突然覺得心裏一片通明澄澈。
或許,是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朗動身前往世界攝影大賽的主辦城市參加作品的現場評選。
小鎮上的大家都來為他送行。
“夠了夠了,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不要搞這麼隆重嘛,留着等我回來吃好了。”渾身都掛滿了大家送的鄉土特產,舉步維艱的天朗舉手做投降狀。
“小子,好好加油!拿個金獎回來!”鎮長笑眯眯地拍着天朗的肩,“我們等着你的好消息。”
“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
天朗用力點頭。和大家一一道別之後,他轉看向茉莉。
“嘿,我要走了,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
“加油哦!”茉莉深呼吸,朝他伸出手。
“就這樣?我還以為你會給我一個香吻。”天朗失望地摸摸鼻子。
“想得美啊你!”茉莉笑着推他。
天朗看着她,眼睛閃過一絲光芒。
“啊對了,送你的那條手鏈上的秘密,你發現了嗎?”
茉莉搖頭。
“沒有。”她把手鏈翻來覆去看了好多次,什麼都沒有發現啊。這個傢伙不是耍她玩的吧。
“真是小笨蛋!”天朗朝她勾勾手指,“好吧,看在我要離開的分上,我就告訴你吧。過來!”
茉莉乖乖地湊上去。
“是什麼?”她確實很好奇。
“是——”天朗俯下身,俊朗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他抬起她的下巴——
茉莉瞳孔猛地收縮,心臟像是驟然停止了跳動——
他竟然吻了她!
這個吻很輕,輕得像一陣清風拂過;很短暫,短暫得除了他們,恐怕沒有第三個人注意到。可這個吻卻又是那麼灼熱,好像在她唇上烙下了深深的一個印子。
她傻傻地望着他。
“不許忘記我!”他的聲音響在她耳邊,像是命令又像請求。
將一樣東西遞到她手上,天朗瀟洒地跨上摩托車,發動引擎。
“再見了!”
他拋給她一個比陽光更耀眼的笑容。
車子揚起一陣輕煙,逐漸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中……
手上的東西——沉甸甸的。
茉莉低頭一看。
是個信封。
打開信封,裏面是厚厚一疊照片!
坐在花田的田埂上沉思的她,舉着鍋鏟做鬼臉的她,大笑的她,皺眉的她……
每一張照片的主角都是她!
一個再如何不懂攝影的人,也能看出攝影者對照片中人有着如何深切的感情!
茉莉望着這些照片,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倒過空信封用力搖了搖——
一張信箋悠悠地自信封里飄落。
上面只有一行簡短的字:
SHMILY(seehowmuchIloveyou)
SeehowmuchIloveyou——我是多麼地愛你!
正是他送給她的手鏈上刻着的英文。
茉莉的心像是被什麼猛烈地撞擊了一下。
身邊的人群逐漸散去。她卻依舊站在那裏,望着天朗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
“他已經走得很遠了。”
寒熙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
“你都看到了嗎?”茉莉沒有看他。
“我也是來和你告別的。”寒熙輕聲說,“明天,我也要離開這裏了。”重返舞台之後,有太多太多事情等着他去處理。
茉莉看向他。
“你也要走了嗎?”她的聲音有些恍惚。
“每一次的分別,都只是在為下一次的重逢做準備而已。”寒熙微笑,“我們不是有彼此的聯絡號碼嗎?保持聯繫好不好?”
“好。”她點點頭。
“茉莉,你喜歡天朗嗎?”寒熙突然問。
“我——”她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你喜歡我嗎?”
這次,他得到的依舊是沉默。
“對不起,我不知道。”很久之後,他聽到她的聲音這麼回答。
寒熙沒有繼續問下去。
“茉莉,你聽過紅線的傳說嗎?”
“紅線的傳說?”
“嗯。據說每個人一生下來,手上就綁着一條看不見的紅線,而線的另一端連着與你共度一生的人。
“兩個人若是有緣,無論他們是隔着山,還是隔着海——哪怕隔着一個世界,他們也終會相遇,相愛,相守。
“若沒有緣,哪怕天天見面,海誓山盟,也還是會分開。”
他將她的手握至眼前。
“我不知道你手中紅線的另一端究竟是握在誰的手上。不過,我會努力去握緊它。”
他望着她,深邃如星辰的眼睛裏是讓人要溺斃的情感,聲音堅定如誓言。
“我知道,雲熙在你心裏是永遠都無可替代地存在。而我,也不想成為他的代替品。所以,我會努力的。
“下次,當我們再見面的時候,我一定會讓你的眼睛裏看到真正的我,讓你喜歡真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