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其實
人的記憶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在不經意間，我們常會忘記很多重要的東西
比如說，那些曾經觸動我們心靈的風景、感覺和心情
所以，我想給所有美好的記憶——
找個家
回到百合小鎮，天朗突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沒有理由，只是強烈地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天朗，你怎麼了？”
他的不安連茉莉都感覺到了。
“沒什麼。”天朗沖茉莉笑笑，努力將自己心中的不安壓下去。
或許，是因為這一段時間那個人都沒有什麼動靜，自己有些神經過敏吧。
沒事的，天朗，你別自己嚇自己！
他安慰着自己。
如果他知道你在這裏，早就有所行動了，怎麼會讓你逍遙到現在？
可惜，他的樂觀只維持了不到十分鐘就宣告結束。
“咦，那些保險推銷員怎麼又來了？”
茉莉疑惑不解地望着站在自己家門前的西裝墨鏡男們。
該死。
望着迅速朝他們靠過來的男人們，天朗低咒一聲。
還是找來了！他就知道他們不會放過他。
當機立斷地將肩上背着的背囊朝他們甩去，然後，天朗拉起茉莉就跑。
被天朗拉着在狹長的巷道中鑽來鑽去，後面還有一群人緊緊追趕。茉莉覺得就像是在拍動作電影一般刺激。
好不容易甩掉了那群西裝男，兩個人扶着牆直喘氣。
“還好還好，終於甩掉他們了。”天朗鬆了一口氣。
“我們，為，為什麼要跑啊？”茉莉一邊喘一邊問，“那些人，你認識他們嗎？”
“他們是來抓我的。”天朗無奈地笑。
“抓你？為什麼？該不會是你買了一大筆保險沒付錢吧？還是你騙了他們公司一大筆保險金？”她驚訝地看着他，想像力一飛十萬八千里。
昏倒！
他額頭上寫着“壞人”兩個字嗎？怎麼她老往那些地方想？
“都不是。”他搖頭，一臉神秘地湊近她。
“其實，我是火星的王子，為了尋找真愛才來到地球。沒想到我的身份被一個邪惡的組織發現了。他們的頭頭，就是剛才追我們的那些人的老大，是個又冷酷又自以為是、腦袋比石頭還頑固的傢伙。他一心想抓我回去，將我關進他那恐怖又封閉的城堡里……”
他越說越來勁。茉莉聽着聽着，視線落到他身後，立刻緊張起來。
“天朗，”她小小聲打斷他，“你能不能等下再說？”
“為什麼？我說得不精彩嗎？”
“不是，”茉莉指指他的身後，“他們追過來了！”
“啊，快跑！”
追逐戰再次開始。
這次，追他們的西裝男好像又增加了許多。他們剛甩掉一個，馬上又會遇上另外一個，簡直像幽靈一樣。
可惡，黏得這麼緊，甩都甩不掉。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抓到了，得找人幫忙才行。
可是現在這個時候，大家都在花田裏摘茉莉花，鎮子裏根本沒有留什麼人嘛。怎麼辦呢？茉莉苦苦思索着，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天朗，跟我來！”
拉着天朗東拐西繞跑出了巷子，眼前是一個小廣場。廣場中央有棵大榕樹，鎮上的人們都喜歡來這裏乘涼談天。
跑到榕樹下，茉莉指着樹枝上垂掛着的一口古老大鐘對天朗說：“快，用力敲響它。”
天朗立刻照辦。
“鐺！鐺！鐺！”
清脆響亮的鐘聲頓時響徹了整個小鎮。
鐘聲好像並沒有為天朗和茉莉帶來扭轉局勢的好運氣。
西裝男們從廣場四周圍了過來，將兩人困在樹下。
“完了完了，這下真的跑不掉了。”望着越來越小的包圍圈，天朗沮喪地抓着頭髮。
“算了，豁出去了。”他一吸氣，朝茉莉敞開雙手。
“茉莉，過來。”
“幹嗎？”茉莉看着他奇怪的姿勢。
“給你靠啊。”天朗一副英雄護美人的豪邁氣概。
一般女生遇到這種場面，不都是會嚇得花容失色地撲到男生懷裏，讓男生好好發揮護花精神的嗎？
“不用，謝了。”茉莉白他一眼。
“你不害怕嗎？”英雄沒扮成，天朗訕訕地收回手。
“我為什麼要害怕？他們要抓的是你又不是我。”茉莉奸奸一笑，“等下我就告訴他們，我和你一點都不熟。跟着你跑是怕你賴着我們家的住宿費不給。”
天朗張大嘴。
這樣都能掰，真服了她。
“喂，你覺不覺得他們好像《功夫》裏的斧頭幫啊，只差沒拿着斧頭而已。”望着已經圍到了眼前的西裝男們，茉莉湊到天朗耳邊，小聲地說。
天朗忍不住輕笑。
聽她這麼一說，還真的挺像的。
西裝男們在距兩人不遠的地方停住，然後，訓練有素地分兩隊站開，態度恭敬無比，像是在等待着什麼貴賓。
不多久，幾輛黑色的豪華轎車緩緩地駛進廣場，徑直朝這邊開了過來。
“哇，終極大BOSS要登場了。”茉莉既興奮又緊張地低聲說。
不知道這個老大有沒有電影裏斧頭幫的老大帥呢？
黑色豪華轎車在西裝男們的隊伍前停住。
前後車的車門打開，和包圍着他們的西裝男們一樣裝束的男人們走了出來，同樣恭敬地站成兩隊。
然後，中間那一輛車的車門緩緩開了。
一個挺拔俊秀的身影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
看清楚了那個從車裏走出來的人的樣子，茉莉不由驚訝地喊了一聲。
哇，另一個天朗！
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嘴巴。
唯一不同的就是兩人身上截然不同的氣質。
如果說天朗炫目如日，臉上總是掛着讓人無法抵擋的燦爛笑容，他則是幽晦如夜，俊美的臉上線條緊繃，一點笑容都看不到。
“好久不見了，天朗。”
緩緩走到茉莉和天朗面前，他開口。聲音很好聽，卻也很清冷，不帶半點情緒起伏。
天朗眉頭微皺。
“怎麼是你？你來幹什麼？”
“當然是來接你回家。”
“接我？”天朗冷笑，諷刺地看看四周。
“接我用得上這麼大的陣勢？我看是要綁我回家吧。”
“無論是接還是綁，都只是達到目的的手段而已。在外面玩了這麼久，也應該回家了。”他淡淡道，伸出手想拉天朗，卻被天朗揮開。
“我不回去。”
男人臉色沒有半分變化。
“不要考驗我的耐心。”他負手而立，姿態優雅，聲音溫和，卻隱隱透出威脅的意味，“我既然能找到這裏，就一定要把你帶回去。任性也要有個尺度，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該從那些不切實際的天真幻想中醒過來了。”
“正因為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天朗毫不示弱。
男人輕嘆。
“看來我們每一次都談不攏。那麼，我只能說抱歉了。”
他頭輕輕一偏，身後四個身材高大的保鏢立刻走了上來。
“小少爺，對不起了。”
“走開！放開我！”
天朗自然不肯束手就擒，憤怒地用力掙扎。但是他怎麼可能敵得過四個受過專業訓練的保鏢？
“喂，你們放開他！”
茉莉在一旁萬分着急地跳腳，可惜她根本不具備威脅性。高大健碩的保鏢看都不看她一眼。
就在天朗整個人被架着往車子走去的時候，一聲巨大的響聲傳入眾人的耳朵，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突如其來的巨響讓所有的人都停住，不約而同地望向榕樹下，那個站在大鐘旁的嬌小女孩。
扔掉敲鐘用的大鐵棒，茉莉趁着大家發愣的瞬間，衝到那個與天朗有着一樣容貌的男人面前。
“對不起，你不能把天朗帶走。”她直直地看着他，沒有半分膽怯。
“哦？為什麼？”男人眉毛微挑。
“因為我不同意。”茉莉頭抬高。
“你不同意？”男人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一點點變化。他打量着她，銳利的眼神帶着玩味和審視的意味。
“小姐，請問你憑什麼不同意呢？”
“就憑——就憑——”茉莉的視線落向他身後，嘴邊緩緩揚起一抹勝利的笑。
“就憑你現在站着的地方是我的地盤！”
她大聲說，眼睛裏的光芒比陽光更耀眼。
像是回應她的話。
嘈雜的人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男人回頭——
只見黑壓壓一群人正朝這邊跑來。
他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手裏拿着鋤頭，有的拿着采茉莉花用的網兜，有的頭上還戴着遮擋太陽用的斗笠，顯然是直接從花田裏趕回來的。
足足一兩百號人，眨眼工夫就把小廣場圍了個水泄不通。看來“風水輪流轉”這句古話真是一點不假。
“茉莉丫頭，這，這是怎麼了？”
領頭的鎮長氣喘吁吁，一臉驚訝地看看被西裝男架着的天朗，又看看那個和天朗長得極為相似的男人。
“鎮長！”眼見救兵到了，茉莉高興萬分，指着酷似天朗的男人想也不想地喊，“這個傢伙，他要強搶良家民男！”
此話一出，人群中發出一片不小的驚訝聲，西裝男們萬年不變的酷臉也終於有了一絲扭曲。
天朗臉上頓時爬滿黑線。雖然知道她是為自己着急，可是，她能不能不用這麼聳聽的語言啊。
“對不起，我看這位小姐誤會了。”男人面不改色，對着將信將疑的鎮長淡淡一笑。
“我只不過是想把離家許久的弟弟帶回去而已。”
“那又怎樣，天朗根本就不願意和你回去。”茉莉瞪他。
“天朗？”鎮長望向天朗。
天朗用力點頭。
“我不想……”
“天朗，不許任性。”男人打斷他的話。
“這是我們兄弟之間的事，還請各位不要插手。”男人環顧四周，語氣冷了起來。
“真可笑。沒想到你這麼大一個人還是法盲。天朗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這樣做可是侵犯人權的，你懂不懂？”茉莉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
男人顯然完全失去了耐心。不再多說，他手一揮，保鏢們架起天朗就往車子走。
“放手！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天朗用力掙扎。
“放開天朗哥哥！”
一個小女孩突然從人群中跑了出來。
是香香。
她撲到天朗身上，對那些架住他的人又抓又咬。
“你們這些壞人，放開天朗哥哥！”
“香香，不要胡鬧！”隨後而來的桑桑急忙將香香拉開。
“這位先生，你何必強人所難呢？”示意桑桑和茉莉將香香帶開，鎮長好言相勸道。
“如果我非要帶他走不可呢？”男人臉色一沉。
鎮長朝人群看了看，然後發福的將軍肚一挺，很“和藹”地一笑。
“那就不好意思了。天朗救過我們鎮上的孩子，也算是我們鎮的一分子，除非他自己願意和你走，不然，我們不能讓你帶走他。”
“不錯！”
“這樣把人綁走算怎麼回事？”
“欺負我們鎮的人，門都沒有！”
“快把人給放了！”
人群中傳來陣陣附和聲。
上次飛車救香香的“義舉”讓天朗迅速被鎮上的人們所熟悉。而他的開朗熱情，更是贏得了大家的一致喜愛。現在看到他“有難”，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天朗聽着，看着，突然覺得心裏流過一股暖意，眼睛也有點熱熱的。
原來——他並不孤獨啊。
“看來，你今天運氣很好。”望着激奮的人群，男人也不再多說，揮手讓手下放開天朗。
“不過，事情不會就這樣算了，我是一定要帶你回去的。”他輕輕拍了拍天朗的肩，“你的好運能不能堅持到下一次呢？”
天朗猛地一震。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已經轉身離開。
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可怕的氣勢。他的眼神太銳利也太冷，讓人好不舒服。
茉莉望着男人從容優雅離去的背影，從心裏決定要討厭他。
走到車子邊，正要上車，男人突然抬起頭來，目光正對上茉莉。
“你叫茉莉？”
“對！”茉莉直視着他的眼睛回答道。
“我記住了。”對她露出一個微笑，男人坐入車內。
隨即車子發動，離開。
什麼意思啊？
茉莉撇嘴。總覺得他臨別的那個笑容有點危險的感覺。
不過，這年頭，who怕who啊！
“好了好了，沒事了！大家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吧。”危機解除，鎮長對大家說。
眼下正是茉莉花採收的旺季，時間可就是金錢啊。
“哎，好。天朗，有事再敲鐘叫我們啊。”香香的父母說。
“你放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大傢伙都會幫你的。”大熊拍着他的肩。
“對啊對啊！”其餘的人也七嘴八舌地點頭。
“謝謝，謝謝大家。”天朗看着一張張真誠的臉龐，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傻孩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鎮長慈愛地拍拍他。
“我們得回花田了。你們兩個注意安全，別到處亂跑。要是那些傢伙再回來，馬上叫我們。”
安慰了天朗幾句之後，人們各自散去。
“好了，我們也走吧！”
等人都離開了，茉莉拉起天朗。
“去哪裏？”
“回家！”
茉莉望着他，嘴角扯起危險的弧度。
“今天的事情，你要好好給我解釋清楚！”
天朗和茉莉前腳剛進門，花婆婆後腳就跟到了。
“茉莉，我一進鎮子就聽說你敲響了古鐘，還說有人要綁走天朗，到底怎麼回事？”
花婆婆一臉擔心。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你還是問他好了。”茉莉雙手一攤，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精神緊張了半天，現在覺得真累。
“天朗？”花婆婆望向天朗。
天朗低下頭。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傻孩子，婆婆問你話可不是為了聽你說對不起。”
花婆婆拉着天朗坐到椅子上。
“小廣場上的事鎮長已經和我說了。聽說那個要綁你走的人是你的哥哥？你們……到底什麼事，願意告訴婆婆嗎？”
“我……”天朗抬頭。
“當然了，婆婆可能也幫不了你什麼忙。不過，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
“對啊對啊。”茉莉大聲附和着，坐到天朗身邊。
“剛才真的好危險，要不是鎮長他們及時趕到，你現在不知道會在什麼地方呢。那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真的是你哥哥？那些西裝男都是你哥哥的手下？你是離家出走嗎？為什麼你哥哥要抓你回去？”一個個問題從她嘴裏冒出來。要不是花婆婆回來，她早就對他“嚴刑逼供”了。
天朗看看花婆婆，又看看茉莉。從她們的眼睛裏，他看到了毫不掩飾的關心。
“今天在小廣場上的那個人，確實是我的哥哥，他叫天凌。至於那些追我們的人，是我們家的保鏢。”他開了口。
“保鏢？”
茉莉聽得雙目圓睜，嘖嘖道：“哇，你們家還真有錢。”什麼窮小子，他分明就是個住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裏的王子嘛。
天朗淡淡一笑，眼睛裏閃過不易察覺的陰影。
“家裏只有我和哥哥兩個孩子。父親一心想把我們培養成他的繼承人，好接管他的事業。可是，我卻對當企業家一點興趣都沒有。你也知道，我喜歡的是攝影。為了這個，我和家裏鬧過很多次，誰都不肯讓步。
“後來，他們被我鬧得沒辦法，打算將我強行送到國外的商學院去念書，沒想到卻被我無意中聽到了。於是，在動身的前一天，我偷偷卷包袱跑路了。”
“原來你真的是離家出走啊。”茉莉驚嘆。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天朗聳聳肩膀，“人就只有一輩子，我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我不喜歡的事情上。”
“可憐的孩子，那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花婆婆心疼地握住天朗的手。
本應該在父母的羽翼下無憂無慮的年紀，他卻已經離開家，用自己的雙手為夢想付出。這其中的艱辛，一定不是平常人能夠想像。
“也沒有多苦啦。”天朗臉上沒有一絲一毫愁雲慘霧的痕迹。
“離開家的時候我帶了不少錢，加上後來自己很努力地打工，掙的錢足夠念攝影進修班、買器材和生活了。我想，只要我努力，我一定會成功的。總有一天，父親和哥哥會看到我的成就。那個時候，他們就不會反對我了。”
“天朗你真了不起。”茉莉聽着聽着，突然有一種欲流淚的衝動。
雖然他說得輕鬆，但是她依舊能夠感覺到他隱藏在輕鬆之下的辛苦。
從來沒有想到，在他總是痞痞的、壞壞的、好像永遠沒有煩惱的笑容下，居然有着這樣的故事。
想到他平日裏痴迷攝影的種種表現，茉莉只覺得眼睛有些發熱。
真的很了不起。
為了自己的夢想寧願放棄優越生活，放棄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這是很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
天朗，真的，真的很棒。
她的真心讚美並沒有讓他開懷，反而讓他眼睛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不，別這麼說。”天朗移開視線，聲音悶悶的，完全沒有平時的輕快。
“你知道嗎，今天看到哥哥，我突然發現，我努力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可是，一切好像都沒有什麼改變。”
他低下頭，一種理不清道不明的迷惑，一種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此刻滿滿地縈繞在心口。
“離開家的時候我對自己說，我一定能成功的，我一定會讓他們為我驕傲。當我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我會讓他們刮目相看。可是今天……當我面對哥哥的時候，我發現，我好像還是兩年前的那個我……我在他的眼睛裏還是看不到驕傲……”
他沮喪地嘆氣。
“我的夢想……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呢？我是不是，真的像哥哥所說的，只是在做一個很可笑的夢而已……”
茉莉詫異地看着天朗。
記憶中的天朗永遠都是充滿活力，好像沒有任何煩惱憂愁的，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迷茫，無助。
像極了走入迷宮，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走下去的孩子……
“嘿，怎麼了，不要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像你。”
茉莉拍拍天朗的肩膀，蹲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還記不記得送香香去醫院的那個晚上，我因為熙的事情很煩惱，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然後，你告訴我，堅定的心就是最厲害的魔法。只要堅持不懈地為認定的目標努力，奇迹就一定會發生。我照着你的話堅持了下來，而結果——你也看到了。”
“所以，”她堅定地看着他，“你也一定不能放棄。”
“茉莉說得對。”花婆婆讚許地接口，“孩子，夢想是一個美麗卻也殘酷的詞。每一個夢想實現的背後都有一段艱辛的歷程。成功不會屬於那些幻想一步登天的人，只有腳踏實地，認認真真地努力，才會等到夢想實現的那一刻。”
“我知道。”天朗的眼神還是很迷茫，“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他當然懂得在選擇了自己想走的路之後，要好好把握時間，好好努力，但要多久才會看到夢想的實現？又要多久他才能坦然驕傲地面對父親和哥哥懷疑的眼光？
花婆婆微笑，握着天朗的手，把他帶到窗前。
“天朗，你看這些茉莉花，開得很好是不是？”
她指着窗檯邊花盆中正在盛開的茉莉花說。
“在我們鎮子上，茉莉花隨處可見。花田上下，房前屋后，甚至屋子裏，隨手都可以採到一大把。和玫瑰、蘭花之類的名貴花木比起來，它們可真是太不入眼了。可是，它們從來不會因為這樣就減少了一分香氣。
“在天和地之間，它們自顧自地盛開，自顧自地飄香，就算沒有人欣賞也沒有人留意，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它們的美麗與芬芳。”
花婆婆將一朵茉莉花放到天朗的手裏。
“所以，你也應該有這些花兒從容淡定的勇氣。
“不要計較得失，不要介意別人的眼光，只要一心一意地去想如何把每一張照片都拍得震撼人心。上天不會辜負為夢想付出的人。婆婆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
她溫柔道：
“我們的天朗，一定會成為最好的攝影師。”
掌心中的茉莉花傳來絲絨般的細膩觸感。
這小小的潔白花朵，染了他一手的香，也驅散了他心中的不安與迷茫。
天朗緩緩抬起頭，望着眼前慈祥睿智的老人，眼睛一熱，忍不住撲入她的懷裏。
“婆婆。”
他低低地，只說得出這兩個字。
茉莉說得沒錯，離家之前，他一直過的是同齡人所羨慕的王子般的生活。但是，他雖然擁有豪華如城堡的家，擁有別人或許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財富，卻缺少一份來自家的溫情。
母親早早去世，父親整天忙於事業，唯一的哥哥又過於優秀老成，讓他只有敬畏而無半點親近。所以，他一直是孤獨的一個人。
雖然臉上總是帶着笑，可是，心裏一直有一個角落是寂寞的，那麼的寂寞。
直到今天，他終於深深地感受到了，原來，被人關心，被人疼愛的感覺是這樣好。
這個美麗的小鎮，這些可愛的人，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家的溫暖。
“孩子，好好加油哦。”花婆婆輕輕拍着天朗的背，就像哄着向自己撒嬌的孫子，疼愛之情完全溢於言表。
一旁，茉莉靜靜站着，一股糅雜着心酸和感動的情緒從胸中漫開。
這一瞬間，她才驚覺天朗遮掩在燦爛笑容之下的深深寂寞。
而這寂寞，在此之前，不為人知。
從來不。
清澈碧綠的茉莉清茶在杯中蕩漾着，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氣。
茉莉把花茶放到天朗身邊，然後坐到他身邊，兩手撐着下巴，靜靜地望着他。
桌子上擺滿了照片。
天朗一張張翻看着，眉頭越皺越緊，最後，乾脆將所有的照片重重往前一推。
“怎麼了？沒有一張滿意嗎？”
茉莉關心地湊過來。
自昨天那番談話之後，天朗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雖然又恢復了嘻哈沒正經的樣子，但是，她能感覺到在他眼睛裏，有某種東西開始燃燒起來。
“我選不出來。”天朗苦惱地抓着頭髮。
距離“世界攝影大賽”的作品遞交日期越來越接近了。他將所有拍攝的照片都洗了出來，想要挑選出幾幅作品參賽。
可是，他選不出來，這麼多照片，居然沒有一張讓他滿意。
“讓我看看。”
茉莉拿起照片，仔細地看着。
真的呢，這些照片美雖美，卻總覺得好像缺少了些什麼。
“天朗，這個攝影比賽的主題是什麼？”她轉頭問他。
“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
“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茉莉小聲地自言自語，腦子飛速運轉起來。
說實話，世界上擁有美麗風景的地方真是太多了，怎樣的地方才會是最美麗的呢？最美麗的地方……應該是怎麼樣的？
她無意識地望着手中的照片。照片上，一望無際的花田裏，茉莉花開得美如白雪。
啊！
就像是腦袋裏突然亮起了一盞燈，茉莉跳起來，一把握住天朗的手。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天朗奇怪地望着好像中了彩票大獎的茉莉。
“知道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在哪裏了！”茉莉拿起照相機塞到天朗的手中，拉着他就往外跑。
“快點，我們去拍世界上最美麗的照片吧！”
屋外正是晴空萬里。
陽光下，花田裏，戴着遮陽斗笠，胸前掛着花袋的人們正在忙碌地採收着茉莉花。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天朗不解地問。
“當然是拍照片了！”茉莉丟給他一個“你好笨”的眼神。
“可是這裏我已經拍過了啊。”天朗用手扇着風，被她一路拉着跑，熱死了。
“不一樣。”茉莉神秘地笑笑。
“怎麼不一樣了？”天朗左顧右盼——天還是那個天，花田還是那片花田，他可沒看出半點不同。
“看仔細些，花田裏有什麼？”茉莉指着花田。
“有——人？！”
“對啊！”茉莉拉着天朗坐到花田邊的陰涼處。
“天朗，看着那些在花田裏勞動的人們，你有什麼感覺？”
天朗依着茉莉的話看過去——
在陽光的照耀下綠得逼人眼的花田裏，技術嫻熟的花農們一邊麻利地采着花，一邊談着笑，說著話，一派寧靜而悠然的味道。
花田邊巨大的花筐里，茉莉花已經堆成了山，一位滿臉都是皺紋的老太太坐在花筐旁，用手撥弄着雪白的茉莉花，皺紋笑成了一朵花……
天朗心頭一動。
好美的畫面。
單純幸福的笑容，遠離塵囂的純凈眼神，清新美麗的花田，構成了一幅絕對撥動人心的圖畫。
一種美麗而幸福的感覺從眼睛傳到心裏，他不由舉起相機，喀嚓一聲按下快門，然後，調整焦距角度，又是一張……
“看來不用我多說了。”看着已經忙碌起來的天朗，茉莉調整着姿勢，舒服地挨着田埂坐下。
——真正出色的攝影師，不是用鏡頭來拍照片，而是用心在拍。通過心靈之眼看到的風景就是最美麗的風景。
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就在人們幸福純真的笑容里。
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輕揉淺撥。
暗夜清寒般的優美旋律從指尖像珍珠一樣落下來，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魔力。
夜風夾雜着花香和露水的濕潤吹過，月光透進來，輕吻着那雙晶瑩修長的手，也在小提琴上灑下一片銀輝。
如此美麗的夜，如此美麗的琴聲。
月光下，小提琴的主人俊美得彷彿希臘神話中的音樂之子。
他閉着眼睛，臉上的輪廓線條深刻優美，緊緊抿着的唇邊有一抹淺淺的溫柔。
一曲終了，熱烈的掌聲在門口響起。
“看樣子你的手已經完全恢復了哦。”可兒走進房間，眼睛亮閃閃的。
“熙，回去之後你真的決定不再上舞台了嗎？”第一百零一遍不死心地問，可兒眼巴巴地望着寒熙。
小提琴之神退出舞台，這會讓多少人捶心肝啊。
寒熙微微一笑，將琴放回琴盒，伸手摸摸可兒的頭。
“夜深了，快點去睡覺吧。”
可兒扁扁嘴。討厭，又把話題岔開。
“這麼早，哪裏睡得着。”她跟在寒熙身後轉。
“好無聊哦，茉莉這兩天都不知道和天朗在忙些什麼，每次一來就走。沒人和我玩也沒有架吵，真是無聊死了。”她大大地嘆氣。
“真是奇怪了。”寒熙關上琴匣，唇邊有淺淺的笑。
“我記得，你原來好像很不喜歡茉莉和天朗啊。”
“我是很想討厭茉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和她接觸了之後，對她就是討厭不起來。”可兒苦惱地咬了咬嘴唇。
“其實她和姐姐一點都不像的，可是我總覺得她身上有姐姐的感覺。和她在一起，覺得特別溫暖特別舒服。
“記得姐姐曾經和我說過，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着一些具有魔力的人。不管看上去是多麼的平凡，只要認識了，接觸了，就會無法將眼光挪開，只能喜歡，只能深深地為之着迷。”
可兒望着寒熙。
“我覺得，茉莉就是這樣的人。”
寒熙唇邊的笑容加深了。
“那天朗也是這樣的人嗎？”
“才不是呢！那個討厭鬼！”可兒的臉突然一紅，用力跺着腳道。
“就只會嘲笑我，和我抬杠，我最討厭他了。”
“哦，原來你‘討厭’他啊。”
寒熙瞭然地點頭，可他的目光和語氣卻讓可兒覺得他一定誤會了什麼。
“熙你不要亂想哦，我是真的討厭他。”
她急忙又加了一句。
“我知道了。”寒熙忍住笑。
“如果覺得在這裏悶的話，你就先回去吧。”將琴匣小心地放入柜子裏，他說。
“不要！”可兒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回去就更無聊了。我要留在這裏陪你。”
生怕被攆回家去，可兒乖乖地往外走。
“我去睡覺了。”
她邊走邊揮着手臂。
“睡個好覺，明天去找那個討厭鬼搶人。兩天沒見茉莉，還真有點想她了。天朗可不能老霸着她。”
走到門邊，可兒突然轉過身。
“熙，其實，你也很想她，對不對？”她說，因為在背光處，所以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不要不承認，你今晚的琴聲——有着想念的味道。”
沒等他回答，她關上了門。
“晚安。”
房間裏，又只剩下一片安靜。
寒熙依舊站在原地。
——你的琴聲里，有着想念的味道。
可兒臨走時的話彷彿還在房間裏輕輕回蕩着。
寒熙的視線轉向窗外。
突然覺得屋子裏安靜得可怕，整個屋子空蕩蕩的。
或許就是因為太過寂靜，所以，記憶中的一個影像就越發清晰起來。
那個總是帶着燦爛笑容，毫不掩飾地對他說喜歡的女孩，那個送了他一捧陽光的女孩……
真的。
只是兩天而已，他卻真的——開始想她了。
天空黑色的帷幔慢慢拉開，露出了美麗的藍色。
茉莉起了個大早。
梳洗完畢下樓，準備到廚房做早餐，走到院子裏才發現有人比她起得更早。
“早安！”院子裏正在擺弄攝影器材的某人對她露出比陽光更耀眼的笑容，一口白牙亮閃閃的。
“早。”茉莉回他一個笑臉。
“你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嗯，因為想再去花田拍些景。”
天朗調整着照相機。這兩天拍出來的東西越來越有感覺了，他要趁順手的時候多拍一些。
“好，我馬上去做早餐，吃完早餐我們一起去吧。”茉莉現在儼然以天朗的攝影助理自居。
“不用了，今天我自己去就好，給你放一天假。”天朗笑道。
這兩天她老跟着他跑，白皙的臉蛋曬得有些發紅脫皮，讓他有點心疼。
“也好。”茉莉想了想，點頭。從九龍瀑回來之後，她就一直陪着天朗攝影採風，熙那邊都沒怎麼顧得上。等下過去看看熙和可兒好了。
簡單而營養的早餐不一會就被茉莉端了出來。
“哇，吃早餐啦！”
天朗一看到吃的就兩眼發光。把手中的器材一放，他接過裝着食物的盤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臉幸福的表情。
拜託，只不過是牛奶加煎蛋加茉莉花蒸糕而已，可瞧他那開心的樣子，好像他吃到嘴裏的是只為國王精心製作的頂級食物一樣。
“真的這麼好吃嗎？”雙手撐着下巴望着天朗不甚優雅的吃相，茉莉忍不住開口問。
“真的很好吃啊。”天朗用力點頭，一臉幸福狀。
“騙人！”茉莉撇撇嘴，“你們家大廚做的東西才叫好吃吧。”
他家這麼有錢，他每天吃的東西一定也是超乎尋常的精緻可口，她做的這些普通食物怎麼可能比得上。
“不一樣的。你和外婆做的食物里，有家的味道。”天朗努力咽下一大口食物，拿起牛奶咕嚕一口。
“你知道嗎，從小我最不喜歡的活動就是學校組織的郊遊了。因為，每到吃午餐的時候，同學們都會把裝滿食物的書包拿出來一起分享。這個說烤雞腿是我媽媽做的，那個說牛肉乾是我奶奶弄的，還有人說，這些零食是爸爸陪我去買的……而我只能坐在一旁羨慕地看着。因為我包里所有的東西，都是管家替我弄的。”
他看着她驚訝的表情，笑笑。
“你說得沒錯，我們家的廚師可是很有名的特級大師哦，你想吃什麼他都有本事做出來，只要你吩咐下去。而自己離開家的這兩年，因為要省錢，吃得最多的就是泡麵，都是自己動手。”
他低下頭去看着盤子裏的食物，聲音突然變得很輕。
“我的家人，從來沒有誰為我煮過東西。所以，每次吃到你和外婆做的東西，我都覺得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茉莉只覺得心裏好像被什麼東西微微扎了一下，泛起小小的酸楚。
眼前的這個人，實際上，是如此的寂寞……
總是用笑容來掩藏寂寞的他，堅強又脆弱得讓人心痛。
“啊，這個，一直都很想問你，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攝影，為了它這麼執着呢？一定有什麼原因吧。”不想觸動他心裏隱秘的傷，茉莉急忙轉移開話題。
“原因有兩個。”想了想，天朗回答。
“第一個原因是因為我的媽媽。媽媽身體很不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雖然她很早就離開了我，但是，我對她卻一點都不覺得陌生。因為，媽媽在去世前，留了一份很珍貴的禮物給我。”
“什麼禮物？”
“一本相冊。”提到自己的母親，天朗的眼神變得非常溫柔。
“相冊里裝着媽媽從小到大的照片。從剛滿月的小小嬰兒一直到她嫁給了爸爸，懷了我……每個階段的照片都有。在扉頁上，媽媽還寫了一段給我的話。她說，這本相冊是她一生中美好的記憶的珍藏。她把它們留給我，讓我知道我的媽媽是個怎樣的人，就好像她一直陪在我身邊……”
“你媽媽一定非常愛你。”茉莉輕聲說。
“嗯，媽媽是個溫柔又美麗的人。每次我翻閱相冊，看着照片中的媽媽，就會覺得她並沒有離開我，她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天朗望向茉莉。
“我一直認為，人的記憶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在不經意間，我們常會忘記很多重要的東西。所以，對於珍貴美好的記憶，需要找一個匣子好好珍藏。”
“所以，你選擇了攝影？”
茉莉明白地點了點頭，繼續追問。
“那另外一個原因呢？”
天朗眼神幽暗了幾分。
“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因為我哥哥。”
“你哥哥？”
“在商界，沒有人不知道天氏財團的天凌。”天朗移開視線，聲音飄忽得像從遠處傳來。
“哥哥是商業天才。十六歲的時候就開始邊念書邊接手財團的管理工作。聽說最初財團的高層們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裏，可是沒到一年，大家就都被他的表現收拾得服服帖帖。
“任何事情只要交到他手裏都會完美無缺地完成。
“——哥哥就像最耀眼的陽光，無論什麼場合都是視線的焦點。而在他身邊的人，都只不過是他光芒輝照下的陰影。”
“這陰影——也包括你嗎？”茉莉遲疑地開口。
“是。”深吸了一口氣，他將一直隱藏在心裏的秘密開啟。
“哥哥和我從小就不太親近。或許是因為我和哥哥之間的距離太遠了吧，他看我的眼神，從來都是淡淡的。
“而無論什麼人談到我們的時候，永遠都是說天凌和他的弟弟……每個人的眼睛裏都只有他，沒有我。
“我不想總是這樣。我希望有一天能走出哥哥的光芒，我能驕傲地和哥哥站到一起，哥哥的眼睛裏會看到我。”天朗看着遠處。
“可是……哥哥卻越走越遠……我好像怎麼樣也追不上。”
茉莉仔細地看着他泛着失落的眼眸，忍不住伸手覆上他的手。
“幹嗎這麼說？至少現在，我的眼睛裏看到的就是你啊。不要做什麼無聊的比較。你就是你。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天朗，你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和你相比，也沒有人可以取代你。
“既然攝影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那麼就好好堅持下去。如果有人笑你傻或者不現實，不要管他們，把他們統統當成空氣。”
打氣式地，她用力朝他肩上一拍。
“快點振作起來！你現在這種要死不活的樣子讓我覺得很不爽。我還是喜歡你那種自信得欠扁的樣子。”
她故作玩笑的話語和燦爛的笑容衝去了他眉宇間的自怨自憐。有些不能言說的感動，在天朗心中泛濫開來。
天朗望着眼前的女孩——
彷彿冥冥中註定的緣分。
在他糾結着眉心，情緒低落的時候，她總是會在他身邊，為他打氣加油，帶給他措手不及的輕鬆和感動。
她怎麼可以如此與眾不同，輕易地就奪走他的心？
“啊！”站起身，他突然大叫一聲，嚇了她一跳。
“你幹嗎啊？”
“呼，把話說出來舒服多了。謝謝你，茉莉，我會好好加油的。”那些曾一度讓他灰心迷茫的種種，因為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覺得自己心裏又充滿了力量。
“嗯，加油加油！世界上最偉大的攝影師！”見他臉上又露出了澄澈開懷的笑容，茉莉也開心地附和着，朝他振臂高呼。
“我走了！今天一定要拍出更好的照片！”天朗背起照相機，戴上太陽帽，朝天空高舉起右手。
“燃燒吧，我的小宇宙！聖鬥士天朗——出發！”
天朗沒走多久，門外傳來敲門聲。
茉莉打開門，一張大大的笑臉出現在眼前。
“早啊，茉莉。”
可兒蹦進來，後面跟着寒熙。
“看到我們是不是很意外啊。嘻嘻，這兩天都沒有來找我們玩，怪想你的。所以我們就來看你了，怎樣？歡不歡迎？”
“歡迎歡迎，當然歡迎了！”
茉莉急忙將兩人迎進院子。
“咦，就你一個人在家嗎？天朗那個討厭鬼呢？”可兒一進門眼睛就四處亂瞟。
“他去花田拍照去了。”
“這樣啊，一大早就不在家了，這傢伙果然是攝影狂。”可兒撅了撅嘴，臉上的失望表情就連三歲小孩都能明顯地看出來。
茉莉望着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連忙說：
“不過，他剛走不久，你如果這個時候追的話，還能追得上他。”
“真的嗎？他往哪邊走了？”可兒立刻問。
寒熙忍不住笑。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可兒臉上驀然一紅。
“你們別用這種表情看我啦，我是要去給他搗亂。誰叫他愛和我抬杠？嘿嘿，我要用力搗亂，讓他拍不成照片，氣死他！”她發出小惡魔般的奸笑。
“好好好，支持你！”茉莉忍住笑，一本正經地拍了拍可兒。
“出門右拐，一直向前。祝你搗亂成功。”
“嗯，那我去了哦，你們兩個慢慢玩吧。”可兒邊說邊朝門口移動，一下子就消失在門外。
現在的小女生，還真是——充滿活力啊。
茉莉感慨地搖搖頭，和寒熙對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笑。
笑過之後是片刻的安靜。
茉莉扭着手，不知道應該和熙說些什麼。
好奇怪，從前總是和熙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怎麼現在卻……
從九龍瀑回來之後，自己好像真的有點不太對勁。
“這個，熙，要不要進屋裏坐？我給你沏杯花茶吧。”茉莉找了個話題。總不能兩個人干站着大眼看小眼吧。
“不用忙了。”寒熙擺了擺手。
“你這兩天很忙吧，我都和可兒說不要過來打擾你，可她硬要拖着我過來。現在她既然去找天朗，那我就回去了。”
寒熙望着她，眼神深邃複雜。
“暑假馬上就要結束了，你要回綠壺城了吧。”他停頓片刻，“我也應該要回去了。”
茉莉渾身一顫，緩緩地看向他。
“回去？回哪裏去？”
她一字一字地問，眼睛裏有着遮掩不住的驚惶傷痛。
“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樣不告而別？這一次，我們又會分別多久？”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聲音里有着一碰就碎的脆弱。
“又一個七年？還是十年？二十年……”
寒熙輕嘆，伸手輕輕撫着她的臉頰。
“茉莉，人總是要習慣別離的。不過，我向你保證，即使分開了，我也會經常和你聯繫，絕對不會像從前那樣。”
“真的嗎？”
茉莉壓抑下眼中的淚光。
“我保證。”
他哄着她。
“現在資訊很發達，即使不能常見面，我們還可以發短訊，發e-mail，打電話，對不對？”
“也對！”茉莉想了想，笑容又重新回到臉上。
“你等我一下。”她對寒熙說，噌噌衝進屋子，不到一分鐘又噌噌地跑出來，將一支筆和一本記事本放到寒熙手裏。
“那，現在就寫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家裏電話號碼，郵箱地址，QQ號碼，MSN號碼，校友錄地址……所有的聯繫方式都寫給我！”
“現在？所有的？”寒熙愕然。
“對，這一次，絕對不能再讓你跑掉！”茉莉堅定地點點頭，一副你不寫就讓你好看的架勢。
“好，現在就寫。”寒熙搖搖頭，拿起筆。
“謝謝合作。”
待寒熙寫完，茉莉接過本子，寶貝似的緊緊握在手中，滿意地吁了一口氣。
“這下終於安心了。啊，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寒熙挑眉。
“記得哦，不許不和我說再見。如果你真的要離開，請你一定要告訴我，讓我看着你離開。”
她的視線牢牢地緊纏着他，輕喃的聲音像是許願。
寒熙望着茉莉，突然覺得心裏微痛，像是有根細細的刺卡在了心裏。
“我答應你。”
“是熙來了啊，怎麼不進屋裏坐呢？”
花婆婆從屋裏走出來，笑眯眯地招呼着。
“不用了，婆婆，我正準備回去。”寒熙有禮貌地回答。
“哎呀，幹嗎急着走？既然來了就留下來一起吃午飯吧。我馬上去買菜。”花婆婆拿起菜籃子。
“對啊對啊，一起吃午飯。熙，都有兩天沒有和你好好說話了，留下來嘛，好不好？”茉莉拉住他的袖子，撒嬌般地懇求着。
寒熙看看茉莉，又看看花婆婆，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將三個人的注意力全都轉了過去。
“花婆婆，婆婆在家嗎？”
來人用力拍着門，扯着嗓子大喊，一副十萬火急的樣子。
是鎮長！發生什麼事了？
茉莉急忙走過去把門打開。
門一開，鎮長就帶着幾個人沖了進來。
“婆婆，不，不好了，出大事了。”
鎮長沒顧得上和茉莉打招呼，徑直走向花婆婆，平日和善從容的臉色全不見了，額頭上全是汗，胸口一喘一喘的。
“小三，怎麼了？別著急，慢慢說。”
花婆婆不慌不亂。
“茉莉，快給鎮長和幾位叔叔倒茶來。”
“好。”茉莉立刻手腳利索地端了花茶出來。
鎮長接過茶，一飲而盡，緩了緩氣，開口道：“不知道怎麼回事，收購站的老闆們突然都不來我們的花田收花了。原來以為是花期太忙，他們人手不足，於是我們組織人把花送到收購站，可是沒想到沒有一家收我們的花。”
“什麼？怎麼會這樣呢？”茉莉驚叫。
茉莉花多用於花茶加工。而這花茶加工工藝極為講究。當天採摘的花必須當天用，跑了香就沒用了。收購站不收花，大家一天的辛苦不僅全廢，而且還會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
“不僅如此，一直和我們的花茶加工廠合作的經銷商也都紛紛打電話來說要終止合作關係。”
另一個負責小鎮的花茶加工廠的負責人接口。
花婆婆眉頭皺了起來。
“居然有這樣的事？”
“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鎮長憂心忡忡。
“加工廠的事暫且不提，收購站那邊可是一刻都緩不得。我已經多次和收購站各攤點老闆們交涉，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大家都是靠花吃飯的。我們自己的加工廠用不了這麼多花，如果收購站不收花，很多人一年的辛苦就全都白費了，這叫他們吃什麼用什麼啊。實在沒辦法，收購站那邊，只得請你老人家出面跑一趟了。”鎮長期盼地望着花婆婆。
“您老是全國有名的專家，德高望重，大家都服您聽您的，有您出面，事情總會好辦一些。”
花婆婆點頭，將菜籃子放回原處。
“好，我們這就去。”
她轉身，對寒熙抱歉地笑笑。
“不好意思，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婆婆只能下次再請你吃好吃的了。茉莉，廚房裏還有一些菜，午飯你們自己弄吧。”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
茉莉握住花婆婆的手，堅決地說。
小鎮就像她的家，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她怎麼還能安心地在家吃午飯呢？
“可是家裏還有客人……”
“熙他又不是客人。”茉莉看向寒熙。
“熙，對不起，我想……”
“我和你一起去。”寒熙沒等她說完。
呃？
茉莉驚訝地看着他。
而他只是微微一笑。
“我會陪着你。”
茉莉花不僅是百合小鎮的經濟支柱，在整個縣城的經濟中也佔着重要的位置。
全縣大大小小的村鎮生產的茉莉花總產量佔到全國茉莉花產量的67%，是全國最大的茉莉花茶加工基地。吸引了全國各地的茶葉經銷商，每年茉莉花茶交易量達一百萬擔。
縣裏特意斥資建了一個巨型的茉莉花收購站。
收購站里設了幾十個收購攤點。
在這裏，長年做茉莉花收購生意的老闆們一邊向花農們收購花，一邊在第一時間內把花轉給縣城裏的一百八十多家茉莉花茶加工企業。形成了一條流水線式的茉莉花茶產業鏈。
百合小鎮的茉莉花花蕾大、花期長、香氣濃郁持久，是全縣茉莉花中的最上品。每年都是各個收購攤點的老闆爭搶的對象，讓別的村鎮又羨慕又嫉妒。
百合小鎮的花農們扛着花筐進收購站，胸膛永遠是最挺的，神情永遠是最驕傲的，任誰也沒想到自己辛苦種出來的花會有被拒收的一天。
而且還不止一家，是整個收購站所有的收購攤點都不收他們的花。這樣詭異的情況讓人怎麼接受得了？
花婆婆他們一行人趕到的時候，被拒收花的花農們和收購攤點的老闆們已經吵成一團。
“為什麼不收我們的花？”
小鎮脾氣最火暴的牛叔火大地拍着收購攤點的桌子。
“看看我們的花，這麼大朵的花苞，這麼香的氣味，這麼好的顏色，你們為什麼不收？難道你們腦子都灌水了嗎？”
“對啊，為什麼不收我們的花，好歹要給我們一個說法。這樣晾着我們算怎麼回事？”其他花農也氣憤地附和。
一直與百合小鎮合作的雷老闆賠着笑臉。
“這個，你們冷靜點，別生氣啊。不是我們不想收，誰會放着上等品不要，可實在是——”他面有難色，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啊。我們——實在是不敢收啊。”
“雷老闆在開玩笑吧，這縣城裏還有你雷老闆不敢收的花嗎？”
花婆婆揚聲道，笑着朝人群走去。
“婆婆？”
“婆婆來了，這下好了。”
看到花婆婆，大家眼睛裏都露出喜色，紛紛為她讓出道來。
“婆婆，你老人家怎麼來了？”
雷老闆急忙迎上來。
“我是來學習的。”花婆婆臉上笑得溫和，說的話卻綿里藏針。
“聽說各位老闆對我們小鎮的花不滿意呢。”她望着雷老闆。
“所以我來向各位老闆請教，我們的花到底哪一點讓你們不滿意了，回去也好改進。大傢伙都是靠花吃飯的，你們這樣一弄，可是有很多人都要餓肚子了。”
“這個，婆婆，我，我們也是不得以的。”雷老闆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
這個大型的茉莉花收購站的建立，還有全縣茉莉花茶產業鏈的形成，花婆婆功不可沒。
收購站里所有的收購老闆，在創業起步時都得到過她的指點與幫助。大家對這個慈祥又熱心的老人家都很是尊敬。
“這裏說話不方便，我們到辦公室談吧。”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低聲道。
“好。”花婆婆點頭，轉頭對鎮長說，“小三，你和我一起去。其他人在這裏好好等着，不要鬧事。”她看着牛叔他們，話里難得透出嚴厲。
“我知道大家心裏都急，可急不能解決問題。別讓人家看我們百合鎮的笑話。”
“知道了，婆婆。”牛叔低下頭。一米八的大個子在花婆婆面前乖得像小學生。
眼看花婆婆和鎮長跟着雷老闆走了，茉莉眼睛一轉，拉着寒熙悄悄說：“我們跟過去看看。”
強烈的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情，一定不簡單。
“婆婆，你們——怎麼會得罪天氏財團呢？”
辦公室里，雷老闆沉默片刻，開了口。
“天氏財團？”花婆婆和鎮長面面相覷。
雷老闆吃驚道：“怎麼，你們竟然不知道天氏財團？”
“這裏沒有外人，還請雷老闆明說。”花婆婆道。
雷老闆像看着火星人般地看着他們。
“天氏財團是國內財經界排名前三位的著名財團，旗下產業橫跨IT、餐飲、娛樂、房地產等等。
“不知道為什麼，三天前，天氏財團突然宣佈進軍花茶加工市場，並將茉莉花茶的加工開發定為第一目標。他們出手的速度快得驚人，現在全縣所有的花茶加工廠都已經在天氏財團的控制之下。要求我們所有的收購攤點都不得收百合鎮的花，也是天氏財團下的命令。”
雷老闆說到這裏，重重嘆了一口氣，聲音里有着歉意。
“我知道這樣做很對不住百合鎮的鄉親們，可是，我也沒辦法啊。我也有一家老小要養活，我手下也有一群人靠我吃飯。如果不按照天氏的要求做，我就會……”
後面的話，茉莉聽不下去了。
直起身，她疾步向收購站外走去。
“茉莉，你去哪裏？”
寒熙一把拉住她。
“去找那個混蛋！”
她咬牙切齒地邊走邊說，胸脯因為憤怒而劇烈地起伏。
“哪個混蛋？”寒熙不解地跟着她。
“天凌！”
她從齒縫中擠出這兩個字。剛才聽雷老闆說到天氏財團，她就立刻反應過來了。原來這一切的事情，都是天凌搞的鬼。
難怪自從那天離開之後他就一直沒有行動。
居然在背地裏玩這麼陰這麼損的招，實在是太過分了。
茉莉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在向收購站的工作人員問了天氏財團在縣城的辦事處之後，便和寒熙趕了過去。
天氏財團在縣城的辦事處，設在縣城最中心最豪華的寫字樓里。
雖然只是臨時辦事處，雖然時間緊迫，但是整個辦公室還是精心裝飾了一番，處處透出高貴和奢華的味道。
辦公室里，職員們在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大家在經過最裏間的辦公間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因為，那是他們副總裁天凌的專用辦公間。
巨大的落地窗前，天凌與總部的高層們通過網絡開完電子會議，關上大屏幕，打開窗帘，坐在出自名家設計的真皮轉椅上，望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
餌已經放出去了，那條貪玩的小魚，也是時候上鉤了吧。
“叮”的一聲，書桌上的通話器響了。
天凌按下通話鍵，秘書小姐甜美的聲音傳了出來。
“先生，您等的客人已經到了。”
“讓他們進來吧。”
天凌淡淡道，眼睛閃過危險的光芒。
“熙，你在這裏等我就好了。”
跟着漂亮的秘書小姐走到門口，茉莉對寒熙說。
寒熙搖頭，握住了她的手。
“我說過，我會陪着你。”
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從相握的手上傳來，平復了她心頭快要失去控制的狂怒火焰，茉莉一直緊繃著的臉色緩和下來。
“怎麼，你怕他們會欺負我嗎？”
寒熙輕刮她的鼻子一記，眼睛裏含着些許促狹的意味。
“不，我怕的是你會控制不住自己，把人家暴打一頓。”
茉莉輕笑出聲。
“好，我保證做個和平主義者。”
說話間，秘書小姐已經打開了門。
茉莉深吸一口氣。
“我們走吧。”
“又見面了，茉莉小姐。”
見到茉莉和寒熙走進來，天凌臉上表情未變分毫，一絲驚訝卻在眼眸深處一閃而過。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啊。”修長的手指輕敲着扶手，他看似親切，骨子裏卻惡意十足。
“是今年花田收成太好，所以太忙了嗎？”
“別跟我假惺惺地客套。”
茉莉甩都不甩他。
“為什麼叫收購站拒收我們的花？為什麼讓商家退掉我們加工廠的訂單？”
“為什麼？”
天凌冷冷一笑。
“因為你們管了不該管的事情。英雄可不是這麼好當的。”
果然是因為天朗的事。
茉莉忍住氣，嘗試着和他講道理。
“你知不知道鎮上的人都是靠花吃飯靠花過活的。你這樣做等於斷了大家的活路。”
“是嗎？”
天凌語氣不急不徐。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
茉莉氣得頭頂冒煙，雙手不由握成拳頭。
好冷血的人。
真想——真想掄椅子揍扁他。
察覺到茉莉的怒氣，寒熙握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冷靜。
“天凌先生如此大費周章，目的不會只是為了百合小鎮吧。”寒熙沉聲道。
“我只想把我的弟弟帶回家而已。”天凌十指交握，嘴角帶着慵懶的笑意。
“可是天朗根本就不想跟你回去。世界攝影大賽的截止日期馬上就要到了，他一直很努力地在準備參賽的作品。他喜歡的是攝影不是經商，為什麼你們一定要逼他呢？為什麼不讓他做他喜歡的事情？”
茉莉忿忿道，清亮的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
“你覺得他很可憐嗎？”
天凌銳利如鷹般的眼眸掃過茉莉，漾開一抹嘲弄的笑。
“收起你泛濫的同情心吧。天朗和你並不是同一類人。這個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羨慕着他的身份。不管他承認與否，他都是天氏財團的繼承人之一，他的身份註定了他這一輩子必須過的生活和必須承擔的責任。這是他無法逃避的。”
“可是他有他的夢想——”
“夢想值多少錢？”天凌毫不客氣地打斷茉莉的話。
“為了那種廉價的夢想住在連冷氣都沒有的房子裏，吃幾元錢一碗的泡麵，把自己弄得慘兮兮的，這就是追求夢想嗎？不，這叫自虐！”
茉莉張嘴正欲反駁，卻在下一秒鐘領悟了一件事，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其實很關心天朗是不是？”凝視了天凌許久，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天凌微微一愣，眼眸中閃過曖昧不明的情緒。
“一定是吧。”茉莉望着他的表情，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雖然沒有親身體驗過豪門生活，可關於豪門的報道和八卦她也看了不少。像他們這種有錢人家，彼此勾心鬥角，爭奪家產繼承權的事多不勝數。
如果不是關心弟弟，天凌怎麼會丟下手上的事務，親自來抓天朗回家？
他已經身居副總裁一職，大權在握。如果天朗不回去，天氏的一切都是他的，又何必要大費周章地帶天朗回去，給自己多樹一個對手？
而且剛才，就在他批駁天朗夢想的時候，她分明從他眼裏看到了心疼。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是她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無法掩飾的心疼。
事實——果然永遠出乎人們的想像。
茉莉一臉同情地望着天凌，因他而生的怒火因為這個發現消失。
什麼商業天才，什麼如耀陽般不可貼近，他其實就是一個不懂得如何去表達自己的關心與愛意的笨哥哥而已。
“你看夠了沒有？”天凌眉頭微皺。她那是什麼表情？眼前不起眼的小丫頭居然用一種類似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你這樣，不覺得累，不覺得寂寞嗎？”茉莉小聲說，“天朗是你的親弟弟，為什麼在他面前你都要偽裝自己呢？關心他，心疼他就直接說出來啊。你不說出來人家怎麼會知道？在自己最親的人面前都戴着面具，不是很可憐嗎？”
天凌震懾地看着茉莉，無法相信她居然輕而易舉地看透他。
作為家裏的長子，他從小就接受嚴苛的精英教育。老師和父親一再教導他，一定要學會收斂和偽裝自己的感情，絕不能讓別人輕易地窺探。
因為，在狡譎多變的商場上，感情是一種矯飾，更是一個致命的弱點。一旦讓別人知道了真實的情緒，就會被輕易地掌握住，控制住，然後輸掉全局。
他牢牢記着，並且自認為做到了完美無缺。就連在商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江湖們都無法看穿他淡漠面具下的真實情緒。
可眼前這個平凡的女孩卻能。
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所有。
茉莉並不知道此刻天凌內心掀起了多大的風浪。
“現在想想，你和天朗還真的挺像的。”
這兄弟倆都把話憋在肚子裏，寧願放爛了也不告訴對方，真是的。
算了，就讓自己來打破這個僵局吧。
“你知道為什麼天朗對攝影這麼執着嗎？除了真心喜歡攝影之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你。”
天凌微微一顫。
“天朗和我說，他有一個完美的哥哥，他的哥哥就像最耀眼的陽光，無論什麼場合都是視線的焦點。而在他身邊的人，都只不過是他光芒輝照下的陰影。
“天朗也對我說，他希望有一天能走出哥哥的光芒，能驕傲地和哥哥站到一起，能讓哥哥的眼睛裏看到自己。”
茉莉一邊說一邊仔細地觀察着天凌的反應。
“所以，如果你關心他，疼愛他，就應該支持他，而不是在一旁說喪氣話。
“每個人心中的夢想都是不同的。天朗的夢想在你的眼裏或許廉價渺小，但對他來說，那就是他奮鬥的全部。他並不需要你來評判這個夢想存在的價值。”
她望着他，清澈的眼睛裏閃着光芒。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為別人決定夢想。
“要走什麼樣的路，過什麼樣的生活，做怎樣的夢，只能由自己決定。
“天朗的夢想是成為最棒的攝影師。而我相信，只要用心努力，不放棄希望，奇迹就會出現。
“終有一天，天朗一定能成為最棒的攝影師，讓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對他報以掌聲。”
她走到他的面前，語氣輕柔卻又無比堅定。
“所以，拜託你，請給天朗證明自己的機會。”
夏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滿了一室。
天凌望着站在陽光中的女孩，突然覺得有些刺眼。
起初看起來平凡無奇的她，此刻卻顯得那樣燦爛耀眼。陽光好像滲透在她的眼瞳中、身體裏，教人無法正視那樣的光亮。
而她的話，居然在自己的心裏翻湧起一種特別的、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情緒。
夢想……
奇迹……
多麼遙遠的詞……
他從來都不曾體會過……
“很精彩的發言。”
只是瞬間，天凌又恢復到了平日的冷靜。
輕輕鼓掌，他勾起嘴角。
“漂亮話誰都會說，而我只相信事實。
“如果真的像你說的，只要用心努力，不放棄希望，奇迹就會出現。就請你證明給我看吧。”
他看着她。
“七天。我給你七天的時間。如果你能在這七天的期限里解決百合小鎮現在所面臨的危機，我就答應你，給天朗一次機會，放手讓他去做他喜歡的事，並且還幫他說服我的父親。”
“一言為定！”茉莉不假思索地答應。
“不過，若是你做不到，”天凌冷冷一笑，“那就證明，什麼夢想奇迹之類的全是廢話。我會立刻帶天朗離開，你們不得阻攔。”
“我不會讓你帶走他的。”茉莉握緊拳頭。
“你等着吧，我一定會讓你看到奇迹。”
走出大樓。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兩個人安靜地走着。
“熙，我是不是——很衝動啊。”走着走着，茉莉突然冒出一句。面對天凌的時候，一心就想着怎麼為天朗爭取機會，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的條件。走出辦公室才覺得心裏沒底。
寒熙微笑，“我覺得很好啊。這樣的茉莉，我很喜歡。”
在辦公室里，她對天凌說的一番話讓他動容，不禁又想起當初她幫助自己的情形。
在她的身上似乎有種獨特而耀眼的光芒，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那種光芒，彷彿可以洗滌心中的一切黑暗。
“真的嗎？”
茉莉驚訝地抬眼望向寒熙。因為他的話臉頰發燙，心裏更是有一種甜甜的感覺在蔓延。
“嗯。”寒熙點頭，鼓勵地說。
“別著急，一定會有辦法的。”
“對！我們回去一起想辦法！加油！”
茉莉大聲說著，感覺自己全身又充滿了力量。
奇迹，只出現在充滿勇氣努力不懈的人身上。
而他們——
一定能夠創造出奇迹的。
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