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節奏＆布魯斯(2)

友林的母親嘴上這麼說，手卻抓着那件衣服不放。茜貞把裏屋的門打開，讓友林的母親拿着外套進去了，然後她走進廚房去削水果。友林坐在地板上，靜靜地注視着茜貞。他的母親和茜貞也認識四年多了，現在兩人相處如母女，每當這時候，友林總感覺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怎麼樣？”

友林的母親換上新外套出來，友林下意識地抬起頭。不過，母親是衝著茜貞問。“媽媽，真的很好看。”

茜貞手忙腳亂地把水果盤放下，圍着友林的母親轉了好幾圈，讚不絕口。友林看了看她們兩個，用叉子叉了一塊蘋果塞進嘴裏。仍然沒有人給他打電話，這真是個無聊到極點的星期天。“哥哥你去參加學術旅行，沒給我帶回什麼禮物嗎？”

聽茜貞這麼一問，友林的母親連連擺手。“他就知道買老頭樂回來，別的什麼都不買。這孩子從小沒爹，我太寵他了，所以從來不知道為別人付出，你可不要這麼寵愛孩子。”

“當然了，我一定會對孩子很嚴厲。”

聽了茜貞這句話，友林的母親高興得大笑起來。“茜貞呀，你還沒吃午飯吧？我這就去給你煮麵條，你等一會兒。”

友林的母親似乎想讓他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於是小跑着去了廚房。“這裏又不是你家，你怎麼出來進去這麼理直氣壯？”

母親剛走，友林就迫不及待地抱怨起來。“哧，你怎麼又怪我？以前你不是說讓我經常來，幫媽媽做家務活兒嗎？”

茜貞說得沒錯，的確是友林讓他經常到家裏來的。他無話可說了，只好不停地反覆開關無辜的手機蓋。茜貞看了看友林，拿起一粒葡萄，塞進他的嘴裏。“哥哥，你們班的實習教師怎麼樣？”

突然，葡萄粒從友林嘴裏噴了出來。他好像噎住了，連連打噴嚏。“什麼怎麼樣？”

友林終於打完了噴嚏，沙啞着嗓子問道。他做夢也沒想到茜貞會問弘的事情。“她漂亮嗎？”

茜貞把紙巾遞給友林，平靜地問道。“不漂亮。”

友林放心了，他叉起一塊水果，看着茜貞。“我們學校的地理老師說她認識一個叫崔弘的女人？她說她們是好朋友……”“是嗎？”

友林盡量裝做漫不經心的樣子，用手撓着腳心。“聽說她長得很漂亮，而且很可愛？”

“什麼呀……我看很一般嘛……女人們認為那樣的女人算漂亮嗎？看來男人和女人果然不一樣。”

茜貞靜靜地望着友林。不，其實這只是友林的感覺。友林不想迎視茜貞的目光。“媽媽！我餓了，什麼時候吃飯？”

突然，茜貞“噗嗤”一聲笑了。“你笑什麼？”

“你真像個孩子，喊着媽媽說自己肚子餓了……”茜貞靠在友林身邊，對他竊竊私語。“那你覺得什麼樣的女人最漂亮？”

友林拿起手機，猛地站起身來。“媽媽，還早嗎？”

友林把手機塞進口袋深處，匆匆忙忙往廚房走去。

他看見弘了。弘剛剛走進校門，衝著在學校門口值班的老師點了點頭，臉上好像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友林往操場那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口袋。他在口袋裏摸到了兩三枚硬幣。看見弘快走到操場中央的時候，他趕緊走出了教務室。從門口去教務室的路上有一台自動售貨機，友林在那裏買咖啡，一邊注視着弘的身影。當弘往教學樓那邊看的時候，友林慌忙藏到自動售貨機後面。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敢讓弘看見自己。他總覺得如果弘看到自己，就會轉身朝相反方向走去。看到弘走進門裏，友林這才來到前面。正好咖啡已經出來了，顯示燈一閃一閃。友林拿出咖啡杯，又塞了一枚硬幣，正在這時，弘從他面前經過。弘分明看到他了，卻假裝什麼也沒看見，扭過身子往斜坡上走去。“哦，你來了……”“你好。”

這句話不像是問候，倒像是一把小刀。弘不緊不慢地走向傾斜的走廊。友林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站在那裏，默默地等待咖啡出來。這時候，他突然感覺弘身上穿的是學術旅行最後一天穿過的那套運動服。友林心裏覺得奇怪，忍不住又把視線轉向弘。這一刻，他感覺弘好像猛地轉過身去了。“難道是我的幻覺……”友林笑了笑，弘不可能偷看自己。她可能是向後仰頭，也可能是和別的老師打招呼，總之，她有很多活動身體的理由。她穿一件蓋過脖子的紅色針織衫和一條米色的長褲……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就像不能確定她穿什麼衣服。他覺得自己好可笑，竟然錯把弘看成身穿運動服。友林又低下頭，把杯子從自動售貨機上取了出來。“主任讓我們把學術旅行活動的獲獎名單報上去。”

友林剛回到座位，弘就像讀課文似的枯燥無味地說道。“啊，是啊，今天早晨要交上去的……崔老師，做得怎麼樣了？”

“我這就向您報告。”

弘仍然是職業化的語調。“那正好，我還給你買了杯咖啡呢。”

友林似乎想要扭轉這種尷尬的氣氛，盡量裝做快活的樣子，把咖啡放在弘的面前。弘好像對友林和咖啡都不感興趣，只顧摸索那些文件夾。“我把學生們的學術旅行感想分成上中下三組，您看看吧。”

“啊……崔老師做得很好，最好直接評出前三名算了。”

“我選出了最好的十分之一，還是由指導老師看看為好。”

“哦……是啊，還是崔老師目光長遠。那我就從前面的十分之一里選了，給我吧。”

弘把三個不同顏色的文件夾遞給友林。友林微笑着接過文件夾。“真整潔，太好了，我也得學習這種方法，能讓人感覺到寫報告者的誠意……不過，這種文件夾在哪兒買的呢？”

友林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問題很無聊，面無表情地低下頭，見弘只顧盯着辦公桌，他立刻感到渾身無力。弘好像一盤轉到最後的錄音帶，只發出呼吸的聲音。友林把文件夾放在自己的桌子上，打開日記本，在上面寫着什麼。“李友林老師，請您快點兒把旅行感想獲獎名單交上去。”

有人對友林說了一句，就過去了。弘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抬起頭來。“您看完了吧？我該走了。”

“哦，好的，我也該走了……”友林慌忙整理文件，一邊回答。弘抬頭看了看友林，想和他說再見。這時候，友林衝著什麼東西使眼色。弘驚訝地把視線固定在友林的眼睛上。友林的眼睛在往下看，弘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低頭看去。“一小時后在垃圾場見面。”

弘看完紙條，抬起頭，友林調皮地沖她拋了個媚眼兒。“那我先走了。”

弘仍然淡淡地回答。她站起身來，凝視正前方，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一步、兩步、三步……她的臉上蕩漾起淡淡的微笑，很快就消失了。“崔老師，我們出去吃飯吧？”

第四節課還沒下課，趙老師走到弘身邊，像說什麼秘密似的小聲對弘說。他一邊說話，一邊悄悄往友林的辦公桌那邊看。“李老師今天好像無精打采？我們不吃食堂了，出去吃吧。”

弘看了看趴在辦公桌上的友林，他已經一動不動地趴了三十分鐘了。他出去了一個小時，回來后就一直趴在辦公桌上。弘知道友林為什麼這樣，她陷入了沉思。趙老師見弘不回答，急不可耐地拍打着她的胳膊。友林以前從來沒這樣，他好像有些擔心。弘衝著趙老師輕輕點了點頭。趙老師興高采烈地向友林走去。“喂！哦，不……李老師，您快起來吧……”趙老師正習慣性地吆喝友林，突然看見校監來了，於是連連搖晃友林。友林好像昏厥過去似的，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裏。望着死魷魚般趴在那裏的友林，弘想起他一個小時前的樣子。那時候，她正在醫護室里吃頭痛葯。“大多數壓力過重或者有慢性頭痛的人都失眠，崔老師也不例外……”醫護老師遞給她一杯茶，讓她好好休息。弘坐在看得見垃圾場的窗戶旁邊。醫護老師說茉莉花茶對治療頭痛有好處，又跟她講起了薄荷茶。弘隨聲附和着醫護老師，眼睛卻往垃圾場那邊看。友林先是盯着教學樓那邊，不一會兒，他可能是腿疼了，就坐在垃圾場中央，三十分鐘過去了，他開始抽煙。一陣風吹過，從垃圾場吹來的廢紙和樹葉在友林周圍旋轉。友林看上去很憔悴。弘也覺得他很可憐，然而現在去垃圾場的話，已經遲到了太久，於是她一直坐在醫護室里。“我開車，走吧，好不好？”

趙老師仍然在叫友林。這時，第四節課的下課鈴聲響了。“崔老師也一起去，你這個指導教師怎麼可以不去呢？快起來吧，崔老師你也快點兒準備好。”

弘收拾好手提包，友林抬起頭來。“我們去吃什麼？”

趙老師帶着友林和弘，朝自己的車走去。兩個人尷尬地跟在趙老師身後，然後上了車，分別坐在副駕駛席和後面的座位，靜靜地看着別處。“我們去吃水豆腐吧，我知道一家做得很好吃。”

趙老師似乎心裏早有打算了。友林皺起了眉頭。“你不是知道嗎？我不喜歡吃水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