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人代會開過,八個副縣長沒有一個落選的。秦主任離當上副縣長只有一步之遙。沒有提拔上去,並不全是因為一頭白髮顯得蒼老,而是關鍵時候有人給他上了爛葯。一葉兆楠上任時,離縣裏換屆改選還有三個多月。他到任后,因為政府大院正在開始修建新辦公大樓,房子暫時調整不開,只得住在豐陽賓館。大約過了一個月時間,才被安排在縣政府院子裏辦公。

住賓館固然舒服,但總給人的感覺是沒有進入狀態,有點“異鄉不知身是客”的味道。並且除了司機小孟開着那輛外表光鮮、實際老朽了的2000型桑塔納接送他到縣委、縣政府參加一些會議外,連個隨員都沒有配備。他多次想對郗縣長說說,帶個人陪自己到各鄉鎮走走,都沒法張口。葉兆楠不時地泛起一些焦躁,因為自己必須趕緊下去同鄉鎮、局委的頭頭們交流感情,免得到了換屆改選的時候,大家還不熟悉他的面孔。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政府辦秦主任得了肝癌,去省城做肝切除手術,還沒有回來,政府辦一時間群龍無首。辦公室現有的人員一個蘿蔔頂一個坑兒,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不敢擅自作主,為新來的葉縣長配備秘書。

豐陽賓館的前身是縣委招待所,十年前,宋維山書記在任時,搞了一次改擴建,才成為現在的這種規模。

當時,“四大家”領導多數人反對大興土木,修建樓堂館所。宋書記頂着壓力,以“築巢引鳳”、加大改革開放力度的名義,拍板定案,才開始動工。客房大樓和餐廳大樓,都是由當時雄踞建築業全縣之首的縣一建公司,通過議標承建的。之所以沒有招標,用議標方式,是因為縣財政拿不出多少錢來,宋書記壓着銀行給一建公司貸款,並承諾工程完成後,提拔一建公司經理當城建局的副局長,這工程才拖拖拉拉用了將近一年所謂的“深圳速度”完成了。

一建公司墊付的資金數額巨大,一下子把自己拖垮了。那個經理在工程完成後,以為可以官升一級,一屁股屎有人擦,把公司的虧損根本不放在心上,可宋書記卻遲遲沒有提拔他。城建局長因為他依仗宋書記的勢力,過於狂傲,上交管理費還沒有小企業及時,從來不看好他。外部環境惡劣,內部狼煙四起,弄得怨聲載道。

正當經理仍然抱有陞官的希望時,宋書記拍拍屁股去省城上任,把經理像一條被誘餌釣上來的魚,甩在了旱地里,還沒有被氣死,只張着嘴巴喘氣。從那以後,經理成了“專職要賬人員”,整天到縣委、政府泡蘑菇。有時喝醉了,他便到兩個大院破口大罵縣委、政府主要領導。杜書記在任時,索性要城建局把他免職了。一建公司沒有了強有力的領導,很快衰敗。縣裏雖然年年從財政上擠出一點來還建設賓館時的陳年老賬,仍然弄得職工沒有飯吃,動不動就到縣委、政府兩個大院去上訪。職工們深明大義,深知“欠債不昧,見官無罪”的道理,非常體諒父母官們的難處,基本不抱怨縣裏不償還債務,而是經常狀告那個下了台的倒霉蛋經理,說他挪用公款,吃喝嫖賭,五毒俱全,要求領導查辦他。到底領導英明,沒有落井下石,縣紀委及檢察院一直不予立案。到現在為止,一建公司已經不復存在,這事情終於不了了之。

比那個經理更加倒霉的是宋維山書記在錫都市的一個朋友。直到現在,人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叫他“顧老闆”。

當時,顧老闆看到豐陽縣委招待所改擴建是個商機,又感於宋書記老朋友的情義,自籌380多萬元,承攬了內部裝修的業務。從洗衣房設施,到客房內的空調、電視機、地毯、床褥、潔具,以及餐廳內的用具、音響全部是顧老闆的無私奉獻。實指望宋書記在位時,及時清結,撈上一筆,卻等到宋書記一走,雞飛蛋打。

顧老闆是外地客商,很有涵養,不像一建公司經理那麼張狂,經常揣着宋書記的信件,非常謙恭,彬彬有禮,點頭哈腰,連一句刺耳的話都不敢說,到豐陽縣委、政府要賬。有道是“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宋書記到省委政研室就職后,那權力的分量,已經壓不住豐陽縣領導們的秤盤子,顧老闆拿他的親筆信件起不了多大作用。他找了主管縣長,找縣長,找了縣長,再找縣委書記,領導們如同屎殼郎推蛋兒,又像把顧老闆當乒乓球打,推來推去。

多年以來,顧老闆和歷任縣領導及歷任賓館老總,都混熟到成為酒肉朋友的地步,一年總能擠出個十萬二十萬的還給他。顧老闆苦笑說:“這僅僅夠利息。”有人勸顧老闆打官司,顧老闆知道這官司即使贏了,也沒有多大意義,就對勸他的人說:“自古民不跟官斗,咱鬥不過。”

縣領導並非沒有良心,住在顧老闆裝修的房間裏,畢竟過意不去。於是,給顧老闆開了一個優惠條件,凡是顧老闆前來,不管是否討債,在賓館吃住一律免單。顧老闆就把豐陽賓館當做行宮,候鳥一般地來這裏光顧,住豪華單間,吃高級套餐。賓館上下,對這個常客,敬而遠之,甚至有點噁心。顧老闆來了,自然享受不到對其他客人的熱情。有時形單影隻,獨自一人進餐。賓館老總實在過意不去時來陪陪他,他就對老總苦笑說:“我帶上全家來這裏吃上一輩子,也吃不回去我投入的錢啊!”

當時的孫二孬,是在山鄉馬寨開金礦,賺了不少錢,見好即收,舉家搬遷到縣城的。他看準了建築行業,辦起了建築隊,採用非常規手段,承攬了幾項工程后,羽毛漸漸豐滿,正趕上縣裏大力提倡興辦民營企業的好氣候,拜了不少門檻,成立了“丙貴建築公司”。不料開張的那天,卻被縣檢察院誘捕審查,做了一次“茅缸里的石頭”,住了一段看守所,最後無罪釋放。

孫二孬出看守所后,攬的頭一宗活兒,就是改擴建賓館的項目,但企業太小,無力啃大骨頭,只搶到賓館辦公用房的修繕項目,掙到了一把欠條。有勃焉就有興焉,一建公司破產後,“丙貴建築公司”卻蓬勃發展,成了氣候。孫二孬反倒感謝這座宏偉的豐陽賓館,賠二三十萬不算什麼,把一把白條子當著杜書記的面用打火機燒了,縣裏的各級領導十分讚賞孫二孬為政府買單的壯舉,往孫二孬頭上封了不少頭銜,更加推進了孫二孬事業的發展。正當大家都對孫二孬這個民營企業領袖看好的時候,孫二孬卻想,這縣域經濟是老鼠尾巴上長癤子——擠不出多少膿來,又揮師北上,到唐都市發展去了。

閑話少說,經過裝修的縣委招待所,煥然一新,更名為豐陽賓館,曾經輝煌一時。牌子新了,房間新了,但管理人員還是那一幫子正式職工,接待水平一直上不去。縣直各部門有的還賬不及時,有的乾脆賴賬,使賓館流資整天處於緊張狀態。沒有兩年,縣城的服務業多了起來,大家又轉向其他新裝修的酒店簽單。豐陽賓館開始走下坡路,連續換了幾任老總,也都無力回天。有能耐的職工紛紛飛走了,剩下的老弱殘兵,經過改制,全部淘汰下來,接任的新老總就是原來在商業賓館當老總的漂亮女人鄭妍。

十幾年的歲月不饒人,此時的鄭妍,青春已經不再,但女強人的名頭卻十分響亮,並且當上了政協委員,不大不小,也成為一名官員。她臨危受命,把豐陽賓館接了下來,到底有一套辦法,不到一年光景,扭虧為盈,官職也從政協委員升到政協常委,經濟政治雙豐收。

在葉兆楠寓居賓館這段時間裏,鄭妍得空兒就到葉兆楠住室來坐坐,陪着葉縣長說說縣裏的軼聞趣事,讓葉兆楠感到頗不寂寞。葉兆楠從側面了解到這個女人很不簡單,就對她產生出敬重加鄙夷的看法。他雖然覺得在政府機關受到冷落,可在賓館裏享受着優質服務,慢慢地和這個女人很合得來,相當投機。鄭妍雖然從來沒有暗示過要對葉兆楠提供賓館裏名目繁多的特殊服務,卻在混熟以後,讓足療部上來最漂亮的小姐,一邊給葉縣長洗腳,自己一邊同葉縣長談話。鄭妍表示,可惜洗浴中心還在建設中,要不然,天天讓葉縣長去桑拿一番多好,可以解除身心的疲勞。

葉兆楠說:“鄭大姐真的有本事,硬是把賓館給救活了。”

鄭妍說:“難啊,我主要是向外使勁兒,這樣可以不賒不欠,容易盤活資金。一些形勢不好的單位,我下狠心不允許他們簽單,這些單位的頭頭對我頗有微詞。”

葉兆楠說:“你不用怕他們,有縣委、政府領導給你撐腰的。”

鄭妍說:“是啊,我看中的就是這塊金字招牌,要不然,鬼才來接這個爛攤子哩。”

葉兆楠試探着問:“縣級領導們簽單,結賬應該沒有問題吧?”

鄭妍說:“領導們都是很支持我工作的,就是財政局不好說話,邊還邊拖欠,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葉兆楠問:“一年下來,大體有多少欠賬?”

鄭妍說:“不瞞你說,兩個大院,二十多位主要領導,哪一個一年的招待費不得二十多萬?”

葉兆楠心裏說,好傢夥,當一個縣級官員真不得了,無怪乎有報道說,養一個縣級幹部一年要百十萬,自己若在經濟發達地區,也已經混到百十萬的身價了。可一想到,到任已經一個月了,在政府里沒有一個正常的工作環境,坐的是一個跑風漏氣的破桑塔納,吃着烏龜王八也沒有滋味,心裏又很灰暗。二人代會開過,八個副縣長沒有一個落選的,依次是徐立身、戴敬燁、葉兆楠、唐國發、艾朋慶、王彪、余樂萌和周志茹。徐立身繼任的常務副縣長,新成員有葉兆楠,市委派來的,周志茹,女,28歲,是一名非黨副縣長,王彪是從市中國銀行調過來的。他們都順利地被人大代表推上了合法的領導崗位。經縣委常委會認可的郗縣長的《政府工作報告》,當然順利地通過,全縣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大氣候再一次凝聚上來,呈現出一派新局面。

秦主任的多半個肝臟被切除了,高昂的醫療費用,使常務副縣長徐立身和財政局長很頭疼,漸漸地派人去省城送錢的積極性低落了。甚至到了後來,輪流派去侍候秦主任的政府辦人員也不能及時到位。

處在彌留之際的秦主任心裏卻如同明鏡一樣,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侍候郗縣長了,兩個人沒有什麼交情,大家把他當成無用之物給廢棄了。他不滿的是徐立身,這是自己多年至交的鐵關係,要不是自己曾經讓賢與他,徐立身混不到今天這個位置,想不到在自己大難之時,這傢伙竟然如此無情無義。但是,秦主任沒有動氣,他知道,自己的肝癌按醫生分析的,是常年肝氣鬱結所致。醫生告誡他,在手術后的放化療期間,千萬不能動怒,發脾氣將直接影響醫療效果。

生命是最寶貴的,秦主任知道自己離見毛主席的時間不會太遠,能夠活下去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但他儘管疼痛難忍,求生的慾望依然十分強烈,正在用頑強的意志力量,同死神不屈地抗爭。他有一個念頭支配自己,就是盼着康復一點之後,靜下心來,把自己多年混跡官場的經歷好好地記敘下來,給後人以啟迪與警示。可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個念頭可能要化為泡影了,心裏就容易煩躁。每當煩躁襲上心頭,他就告誡自己,不要煩躁,不能煩躁,興許還有希望。

煩躁的事情不是能夠立即揮去的,政府辦的侍候人員缺位后,事實證明那個“久病床前無孝子”的說法也極為正確,更讓他煩躁不安。在省城工作的那個孝順兒子太忙,幾天不打一個照面,媳婦自然更有理由不來盡孝。只有自己老伴和在縣城的女兒及女婿嚴防死守,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時刻衰弱,生命向盡頭奔跑。

在與死神抗爭的日子裏,秦主任十分思念自己的母親,思念兒時的天堂故鄉,嘴裏還不斷地泛出在吃不上飯的年代裏,經常吃的壞紅薯味道。他同老婆商量,不在這裏放化療了,趕緊回家去,熬死也比在這裏讓醫生們治死強。醫院當然以經濟效益為重,看到老秦這裏已經不可能榨出多少油水,就以人文關懷的名義,開了一大堆中西藥,同意他出院。

出院手續辦齊以後,秦主任沒有通知政府辦,只讓兒子找了一輛麵包車,把一家四口,以及探視的禮品,不管能不能用上,全部拉了回來。

臨行時,兒子拉着父親的手,痛哭失聲。秦主任說:“孩子,別管我,不要難過,好好為國去盡忠吧。儘管盡忠沒有下場,但這忠還是要盡的。”兒子是一個重大科研項目的負責人,目前正處在關鍵時刻,真的離不開,就這樣和父親淚眼對視了最後一次。

秦主任一直到死,都沒有被免職。龐玉立到政府辦當主任的時候,一開始沒有明確職務。縣委組織部長只是代表縣委,到政府辦口頭宣佈,讓龐玉立同志臨時主持政府辦的工作。這應當算是組織上對秦主任的臨終關懷和一生的肯定。

秦主任從彌留到咽氣,是在縣醫院搶救室里進行的。常務副縣長徐立身和分管抓城建的副縣長葉兆楠、龐玉立趕去送別。這是葉兆楠第一次見到這個年僅五十四歲、大名鼎鼎的政府辦主任。秦主任一頭稀疏的頭髮銀白閃亮,面容清癯消瘦。清痰器呼嚕呼嚕地響着,秦主任的兩眼瞪着,異常恐怖,那隻沒有扎吊瓶的干手向上奮力伸展,伸向徐縣長,不知道要抓什麼。要是抓到徐縣長,徐縣長的臉上肯定會被抓出血道子。徐縣長急忙閃身躲避。這支胳膊就僵硬在空中,秦主任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告別了他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

相當隆重的追悼會開過以後,政府辦的幾個同志幫助秦主任清理遺物,跟隨葉兆楠的秘書小關,也去幫助清理。小關最後帶了一沓子秦主任寫過字的宣紙,拿過來讓葉兆楠瞧。小關興奮地說:“想不到那麼忙的秦主任竟然也有雅興,還留下了這麼多墨寶!可惜秦主任不是書法家,要不然,這東西可要升值了,這是封筆之作,絕筆之作呀。”

葉兆楠笑小關說:“喲,你還懂得不少嘛。那你為啥不讓他的家人帶走,這可是重要的遺物,將來價值連城的。”

小關說:“我怎麼沒有說?但他的女兒、女婿說,沒有什麼值錢的,要真是值錢,就捐獻給政府算了,免得嫂子回來了,爭不清的遺產,還說不定咬着我們窩藏了。其他同志害怕死人的東西,也沒有人願意拿,我就把它帶過來了。”

兩個人把宣紙展開,一幅幅地品評起來,確實沒有什麼好看的。只有一幅,在葉兆楠看來,寫得最好,具有古樸、蒼涼、悲壯之感,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

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秦鳴鷗自書

葉兆楠的英文水平不行,中文水平也不行,但他還能勉強斷句為:

“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音chuan),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葉兆楠不但不認得那個“舛”字,也搞不懂是什麼意思。

小關也不懂,見葉兆楠念了幾個字不出聲了,就問沉思的葉兆楠:“葉縣長,秦主任寫這些是什麼意思?”

葉兆楠半天不語,然後莊重地說:“秦主任這個人哪,深刻,深刻呀!”

小關見不是話頭,就不再多問。但見葉縣長評價這麼高,就又問:“葉縣長,你看,這些東西,有沒有保存價值?”

葉兆楠肯定地說:“怎麼沒有?你把它送到縣檔案局去吧,讓他們妥善地保管起來。”三葉兆楠一直咀嚼着秦主任留下的那幅字,不知道有什麼深刻含義。終於在小關走後,他忽然想到可以在網上查出來,就立即打開電腦,通過百度搜索,果然有了答案。

網上有網友說“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這句話出自唐·王勃的《滕王閣序》。說的是西漢年間,漢武帝時,以孝聞名的馮唐,在漢文帝、漢景帝時得不到重用。到了漢武帝求賢良時,受人舉薦,名字直達宮廷。但馮唐當時已經九十多歲,終因年老不得為官。另一個比較有名的射虎將軍李廣,屢立戰功,因有勇無謀,缺乏政治頭腦,一生未能得到封爵。

葉兆楠恍然大悟,原來秦主任是借古人抒發自己一直不得重用,受到極度壓抑的情感,不禁對秦主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開始多方了解秦主任的生平事迹。

小關是新進政府辦的年輕人,對縣裏各種人物曲曲彎彎的歷史不清楚,提供不出來什麼參考答案。倒是龐玉立說起秦主任來,如數家珍,讓葉兆楠明白了不少事情。

話題是從秦主任一頭白髮引起的。

葉兆楠說:“龐主任,我看秦主任通過化療,還有那麼多的頭髮,想必是在沒有化療之前,他的頭髮一定濃密。”

龐玉立說:“是啊,秦主任年輕的時候,非常帥氣,但是個少白頭,花花搭搭的,到了四十多歲,全部變白,他就一直苦惱這一頭白髮了。”

葉兆楠說:“這有什麼,現在美容已經不再是女人的專利,男人們也可以焗油染髮嘛。你看中央領導們哪一個不是滿頭烏黑?”

龐玉立說:“葉縣長,情況特殊就特殊在秦主任不能染髮,他這個人對染髮過敏。我們好多人都知道,秦主任第一次染髮后,頭皮上起了一層水泡,治療了好幾個月才治好,從此堅決不染髮了。為了顯得年輕一些,他曾經一度把頭髮剃掉過。頭髮這東西,長得賊快,不幾天就滿頭亮晶晶的。秦主任差不多每周都要去理髮店一次,恨不能斬草除根。冬天好說一些,戴上帽子,就讓鬢角白去。夏天就不行了,捂一頂帽子跟小禿頭一樣,秦主任只得又把頭髮留了起來。現在的幹部向年輕化過渡,縣長們讓一頭白髮的人侍候很不好意思。杜書記在時,就曾經說,這秦主任近看是秦主任,遠看就是秦大爺了。秦主任自我解嘲地對杜書記說,是啊,我四十歲剛出頭,就有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鄉下人問路,叫我‘大伯’了。”

葉兆楠說:“白頭髮確實讓人老相,秦主任恐怕在升職的路上吃過白頭髮的虧。”

龐玉立說:“誰說不是?吃虧還不少哩。他四十歲左右,在下邊當黨委書記,全縣都知道,有一次,他把提拔的機會讓給了比他年輕的徐縣長。當時的縣委書記過意不去,往縣政協副主席上推過他,市委組織部長曾經見過他,被他的一頭白髮弄糊塗了,當時就覺得這人這麼大年紀了,仍然在基層干,是該動動窩了,認為完全可以讓他到政協工作。結果派考核人員一查檔案,原來秦主任的年紀太輕,就把他‘帕死’了。後來他當上政府辦主任后,一直侍候了好幾任縣長,兢兢業業,上上下下關係處理得非常好,往往是他這一頭白髮起作用,讓別人不得不尊重他,這也是他一直在政府辦乾的原因。”

葉兆楠說:“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又沾光了。”

龐玉立說:“虛光,虛光,只要到了提拔他的頭上,就不行了,考核的人都說他太老了。別看他整天嘻嘻哈哈的,其實心裏苦得很。”

葉兆楠說:“是啊,誰不想進步呢,想不到頭髮成了攔路虎了。”

龐玉立說:“不過,秦主任離當上副縣長只有一步之遙。沒有提拔上去,也不全是因為頭髮,這只是其中的一個次要因素。問題是在關鍵時候有人給他上了爛葯。葉縣長,秦主任這個人得肝癌,好多人都說是氣死的。”

葉兆楠有點不相信:“有這麼嚴重?”

龐玉立說:“我不便多說。葉縣長,秦主任和徐縣長表面上好得像親弟兄一樣,卻也有很大成見。看你年輕有為,前程遠大,但官場中的事情,永遠說不清楚,你也要當心啊。”

葉兆楠連連點頭說:“多謝老兄指教!”

這番談話后,葉兆楠再見到徐立身,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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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形官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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