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光腳的Isadora
他的初戀信宇帶着一臉生硬的表情對這個自己一直深愛到現在的女人說道。
“有生之年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要不要喝點兒什麼?”
這是信宇把一臉陰鬱表情的怡靜拉到空無一人的休息室之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但是怡靜並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面對她無言的沉默,信宇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於是向前走了幾步試圖靠近妻子坐着的椅子。
就在這時,似乎忘記如何開口說話似的一直一言不發的妻子突然用尖銳的聲音喊道。
“不要靠近我!”
但是她的丈夫——姜信宇原本就是個我行我素的人,只見信宇根本不理會怡靜的警告,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彎下腰,伸出兩隻手去將怡靜低垂的頭抬起來朝向自己的臉,讓她直視自己。怡靜拚命掙扎企圖擺脫他雙手的控制,可他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怡靜根本抗拒不了,只好乖乖就擒,信宇發現此刻怡靜的眼睛裏已經滿是淚水。
“我不是因為你才哭的,是我自己身體裏的水分太多了,所以它才會不由自主地流出來。”
怡靜像念咒語似的小聲嘟囔着,同時心裏在想——如果真像這句話所說的該有多好啊,就在剛才,弟弟仁宇領着自己去找丈夫,結果就在那個黑暗的展望台上,她意外地聽到那個身穿和自己同樣顏色衣服的女人說出的話。
—和我分手之後立即就和別的女人結婚,直到現在還給那個女人穿我最喜歡的顏色的衣服,這都是因為我吧?對吧?
—那又怎麼樣呢?沒錯,就像你說的那樣,這樣你就滿足了?
所以此刻韓怡靜絕對不能哭,因為這個從沒為我哭過,也從沒為我心疼過,把我當成是另一個女人的替身和我結婚的男人,我為什麼要為了他而哭?所以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眼淚啊,求你們停止吧,別再流了,我必須馬上停止哭泣,然後問他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你愛過那個女人嗎?”
“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都結束了,現在還算是什麼問題嗎?我對你從前的戀愛史沒有任何興趣,所以你也別打聽我的事。”
但是他的理論在怡靜這裏根本行不通,儘管她自己的愛情因為眼前這個男人而徹底完蛋了,可如今這個男人的過去卻正在逐漸呈現在她面前,剛才那個和自己穿着同樣顏色衣服的女人讓他肯定他們之間的那段感情,還說自己仍舊深愛着他,既然是這樣,又哪裏來的‘結束’呢?
此刻怡靜的眼睛裏燃燒着平日裏從未見過的怒火,她朝信宇問道。
“你愛過那個女人嗎?現在還愛嗎?”
此刻的怡靜圓睜雙眼,急切地等待着信宇的回答,那一刻,信宇覺得從沒那樣生氣過,於是便暫時把剛剛對這個女人懷有的愧疚感拋到腦後,大聲對她說道。
“你是不是傻瓜啊?為什麼同樣的話一定要讓我說兩遍呢?我不是說過已經結束了嘛!早在兩年前就已經結束了!到底你除了這些之外還想知道什麼呢?”
面對這個朝自己神經質似的大喊大叫的男人,怡靜也毫不示弱,她用同樣的方式大聲反駁他道。
“我有權力知道事情的全部經過!到底我的婚姻是因為什麼開始的,我的那次愛情為什麼會結束,這些我都應該知道!因為這是我自己的人生!就像你知道我的全部過去一樣,我也應該知道你的過去!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怡靜如火般熊熊燃燒的眼神,那眼神已經清楚地告訴眼前這個男人——如果你不告訴我事情的全部經過,我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就算是姜信宇,面對這樣的眼神也不得不屈服了。
終於,一陣僵持之後,信宇走到房間一角的迷你酒吧前,給自己倒上一杯威士忌,隨後揚頭一飲而盡,很快,他的嘴角浮上一絲生硬的微笑,同時開口向怡靜表示了自己的徹底屈服。
“好吧,夫人,只要您問我,我一定誠心誠意地如實稟報,好了,應該從哪裏開始講起呢?”
應該最先問些什麼呢?於是,怡靜決定從最基本的情況開始問起。
“那個女人是誰?”
只見信宇一邊往自己的酒杯里添酒一邊如實地回答道。
“金嘉妍,年紀比我小兩歲,現在住在紐約,如果不是紐約那就是巴黎,從小就很喜歡貴重的東西,但因為沒有那麼多錢可以讓她享受那些奢侈品,所以便下定決心要用自己設計製作的衣服賣昂貴的價錢,後來便成了一個天資十分聰穎的時裝設計師苗子,你也看到了,她外表看上去的確還不錯,所以以前偶爾也兼職做過模特。”
也許是因為回憶起了過去的事,正在伸手給自己倒酒的信宇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微笑。但是,這個微笑很快便消失了,他把視線從面前的酒杯轉向妻子,此時的信宇表情異常嚴肅,只聽他木然地繼續說道。
“……而且,她還是我二十八歲時的生日禮物。”
姜信宇告訴韓怡靜,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是在二十六那年,當時的自己剛剛開始在紐約學做生意,那天,信宇接到當地十分具有影響力的一位企業家的邀請涵,邀請他去出席自己舉行的一個盛大宴會,那個時候,信宇剛剛開始起步,正打算在那個地方站住腳,可是他卻沒有可以一同赴宴的舞伴,於是便要求自己公司的秘書處緊急幫他挑選一個女孩,就這樣,那個女人被送到了他面前。
“HI,我就是今天負責做您護花使者的打工仔。”
聽到免提對講機里傳出的這個沙啞而略顯輕浮的聲音,正在整理領帶的信宇不禁感到十分生氣,這個來應聘兼職的女人居然遲到了整整1小時15分鐘。
“喂!如果你真想做這份差事的話就好好給我做!現在都幾點了你才來……”
用力打開玄關門,信宇的聲音不禁停住了,門外站着一個身穿丁香色連衣裙,上身披着一件廉價外衣的女人,那種丁香色十分扎眼,而這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女人臉上正掛出一絲足以讓任何人神魂顛倒的微笑。
“實在對不起,我已經是緊趕慢趕,匆匆忙忙地跑出來了,可沒想到中途鞋跟卻突然掉了一個。”
一邊說著,這個女人似乎是要證明自己說的都是實話,於是便脫下一隻鞋子,舉到了信宇面前。果然,這是一雙顯然已經穿了很久的皮鞋,其中一隻的後跟部位只剩下凹凸不平的接縫部分,跟兒卻不翼而飛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應該不會是要光着腳跟我去出席宴會吧。”
儘管信宇此刻很納悶她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但他仍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故意冷淡地問道。站在門口的這個女孩似乎也稍稍為難了一下,然後伸出右手的三個手指頭開始向他提議。
“三種解決方法,第一,我就把自己想成是光腳的依莎多拉,那樣我真的可以光腳跟你走,反正我本來也很喜歡依莎多拉·鄧肯的。第二,如果你家有膠條之類的東西的話就馬上借給我用一下,這樣我應該可以想辦法把跟粘好。第三,如果上面這兩種方案你都不滿意的話,那麼就請你馬上幫我買一雙新鞋,錢我以後會還給你的,怎麼樣?”
信宇聽了眼前這個女人提出的這三種同樣荒唐的提議之後,用異常冷淡的口吻說道。
“第四,不如我現在當場把你解僱了怎麼樣?我反而覺得這個建議更有說服力啊。”
信宇的這第四個建議在這個女孩聽來應該是相當恐怖的,可她卻只是笑了笑,隨後說道。
“那種不具備實踐可能性的假設我從一開始就沒把它列進候選範圍,你到哪裏可以再找到一個像我這樣合適的女人嗎?”
這是一個自信到幾乎荒唐的回答,如果是其他任何一個女人在他面前說出這種話,他一定會當場實踐他的第四條建議。但奇怪的事發生了,他並沒有對眼前這個女人自大的回答感到反感,於是當天,他給這個女人買了一雙新鞋,這也是所有一切的開始。
儘管信宇在給她買鞋的時候並沒打算讓她還錢,但第一次的見面之後便有了第二次,第二次之後又有了第三次,然後便自然而然地發展到接吻、擁抱這種火熱的愛情了。
相識兩年之後的某一天,在享受過一番翻雲覆雨的激情之後,信宇把嘴貼到身邊打着瞌睡的女人耳邊,低聲對她說道。
“15號一整天的時間都要空出來,我帶你去一個好玩兒的地方。”
“15號?嗯,不行,那天我有工作。”
儘管她和這個有錢的男人談戀愛了,但她有時還是會說她要去打工,隨後便連續消失幾天不見蹤影。所以,信宇不禁懷疑她會不會還是在做第一次認識自己時的那種兼職,於是皺起了眉頭。
“那種工作,難道就不能休息一次嗎?那段時間的工錢我會付給你的,不行,你還是乾脆別再做那些什麼工作了,我不是說過嘛,你的零用錢由我來負擔就好了!”
可是嘉妍聽了這話,臉上反而露出一種氣憤的表情,隨後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信宇的建議。
“我的確很喜歡你送給我的PRADA皮鞋,還有那些鑽石耳墜,但我是絕對不會接受你給我的錢的,直接從別人手裏接受錢財是看起來很低賤的行為。”
但信宇和她心裏都很清楚,這不是事實的全部,接受禮物和接受金錢在本質上是有着很大差別的,對於接受金錢的一方來說,付錢的一方可以行使和所給出的錢相對應的影響力,而信宇也明顯感覺到,這個風一般自由自在的女人並不想被自己徹底束縛住。其實一開始,信宇也並沒有想過要把這個女人牢牢拴在自己身邊,但是最近,他常常覺得不應該再用現在這種形式和她見面了。
信宇從周一開始到周日,一直瘋狂地想念她,不,至少他希望自己的生日能和她一起度過。
“……我們結婚吧。”
“什麼?”
嘉妍似乎還沒有完全從睡意中清醒過來,一臉迷茫地看着信宇問道,於是信宇又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所說的話。
“我說和我結婚,那樣一切不就簡單了嘛。”
其實那天信宇原本並沒有打算用這樣一種方式向她求婚,他本打算在自己第一次建議的15號,也就是自己生日這天舉着戒指鄭重其事地向她求婚,只是一時性急就先說出來了。沒辦法啊,就算她以後會抱怨一輩子說這種形式的求婚實在太不浪漫,但自己已經說出口了,他反而覺得心裏一下子痛快了許多。
可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嘉妍的回答並不像他想像中那麼輕鬆,那麼容易。
“不是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吧?像你這樣的富家大公子哥居然說要和我這樣的女人結婚。”
此刻的嘉妍似乎已經徹底擺脫了睡意,但她的臉色複雜而又凝重,完全不像是個接受別人求婚的女人,只見她坐起身來開始穿衣服。看到嘉妍如此平靜的舉動,信宇腦海中立刻閃過一刻危險警報似的空白。
“像我這樣的男人為什麼不能和像你這樣的女人結婚呢?為什麼不行?”
嘉妍坐在那裏,靜靜地盯着信宇那張表情嚴肅的臉看了很久,然後毫無理由地露出一絲凄涼的微笑,同時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印上一吻,便穿上外套,拿起背包從房間裏走了出去。
“我們以後再見吧,15號不行,那天是我打工的最後一天。”
無論是信宇的求婚,還是請求她和自己一起慶祝生日的提議,嘉妍並沒有給出任何一個問題的回答,只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你當然不能和那個女孩結婚了,理由很明顯嘛,難道你不知道嗎?”
嘉妍沒有給自己的答案,信宇卻在另外一個出乎意料的地方得到了。當時正好父親和繼母一起來紐約看他,於是信宇便專程到兩位長輩在紐約居住的別墅跑了一趟,告訴他們自己有了想結婚的對象。後來,每次信宇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時總會忍不住想,自己當時為什麼會那麼著急想把這件事完成呢?
‘應該是因為我那種獵人似的憤怒吧,就因為被我當作目標的獵物沒有完全按照我的意志行事,所以我着急了。’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可是就因為嘉妍說生日那天不能陪他一起過,就為了和她一起過生日,信宇便莽撞冒失地向父母報告了關於這個女人的事,告訴他們自己打算把整個人都獻給這個出自國內一個極其普通,完全無法和自己的家庭相提並論的家庭的女孩,這個在美國留學期間以扮演別人宴會舞伴或模特為兼職工作的窮光蛋女孩,而且還要和這個女孩結婚。聽到兒子突襲般的報告,父親臉上的確掠過一絲驚訝的神情,但繼母卻格外冷靜,甚至是過分地冷靜,或者說是十分可疑的。
“您……認識嘉妍嗎?”
絕對不可能,這個老女人怎麼會認識嘉妍?會不會,會不會是她早就聽說了我們的事,暗地裏對嘉妍做了什麼?所以當我向她求婚時她的臉上才會顯露出那樣的神情?
此時,信宇很想立刻衝上前去,一把揪住這個虛偽的繼母的領口質問她,但是,繼母卻搶先一步掏出一張紙條遞給了信宇。
“明天七點鐘左右,你到這個地址去看看,到時候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我們不同意你和她結婚了。”
“您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反正你去了就會明白的。”
接下來的幾秒鐘里,信宇只是獃獃望着繼母遞過來的紙條,好像眼前這張紙條是個塗滿了毒藥的蘋果一樣,但是童話中的白雪公主畢竟最後還是接過了那個毒蘋果,就像信宇最終也接過那張紙條一樣。
這就是金嘉妍不能和姜信宇結婚的原因?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這世界上絕對不會存在什麼能夠阻止姜信宇娶金嘉妍的原因,不過,如果真有這樣的理由存在的話,我也一定能想辦法徹底摧毀它。’信宇當時的確是這麼想的,他之所以接過繼母遞來的紙條,又按紙條上所寫的地址找去,不是為了確定那個所謂自己不能和這個女人結合在一起的理由,而是為了徹底摧毀這條理由才去的。
“今晚的月亮很圓嘛。”
目的地就在眼前,信宇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空,散亂雲彩掩映下的銀白色月亮看起來似乎很像嘉妍,在灑下一片銀白色光芒的同時,還將自己的一部分秘密地隱藏了起來,最後一次見面時,嘉妍臨走前留下的那一絲淡然的微笑就和眼前的月亮和相似。
“我們以後再見吧,15號不行,那天是我打工的最後一天。”
‘不會的,嘉妍,我今天就能見到你,可能的話我希望明天同樣還能看到你,從星期一到星期天,每一天,每個月,每一年,一直到我們老死的時候為止。’信宇如此下定決心要去的地方是一處位於郊外的高級大廈,這一點十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信宇的車子剛剛在入口處停好,馬上有一個人走出來迎接他,似乎是那個女魔頭事先安排好的,那個人將他領到大廈7層的一個門口,隨後便伸手按下了門鈴。
一下,兩下,三下……
“Whoisit(誰呀)?”
門禁系統的對講機里傳出一個女人沙啞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信宇的心跳頓時加快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強忍住自己幾乎脫口而出的‘是我’,繼續不停地按着門鈴。
“真是的,喂!我們點什麼了嗎?這裏香檳,還有其它需要的一切東西都有了,到底是什麼事……”
門被打開了。
兩年前,就像信宇第一次見到嘉妍的時候一樣,門縫裏露出一張女人白皙的臉,如果說這兩次見面的情景有什麼差別的話,那就是這次站在門外的是信宇,還有看到信宇之後嘉妍臉上的表情——這一次是驚訝代替了微笑。
“你,你,你怎麼,怎麼會……啊,不可以進去!”
嘉妍急忙想把門重新關上,但此刻的信宇卻用最快的速度將自己的肩膀擠進那條門縫裏,然後用力推開了門……然後他就看到了,看到了身穿睡衣,腳上蹬着一雙深紫色拖鞋的嘉妍。客廳雖然不是很大,但擺滿了各種高檔傢具,就是在這樣一個豪華奢侈的房間裏,站在信宇面前的嘉妍突然讓他感到十分陌生,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水晶吊燈發出耀眼的光芒,這一片耀眼光芒底下,站着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信宇,茫然地小聲嘟囔道。
“出去,現在馬上給我出去,信宇!以後,以後我會去找你的……”
“真沒想到,原來你打工的地方居然這麼豪華啊?”
信宇用力甩開嘉妍企圖阻止自己的手,大步流星地朝裏面走去。
就在這時,裏屋傳來一個聲音。
“怎麼回事?有人來了嗎?”
伴隨着這個渾厚的聲音,它的主人也出現在信宇面前,是一個男人,看起來大概四十歲出頭兒的樣子,也許他就是這間公寓的主人,這個人信宇也曾經見過幾面,他是在美韓僑界內十分有名的一位財團主席。信宇用痛苦的眼神望着這個男人身上穿的睡衣,那是和嘉妍身上那件的風格一模一樣的一件睡衣。突然,信宇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好像有人從背後給了他一悶棍似的,但即使是這樣,信宇仍然在1分鐘之內就搞清楚了整件事情。
“信宇……”
“你說你要打工?打工?這就是打工!”
信宇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像一塊堅硬的石頭,眼睛因憤怒而佈滿了血絲,嘉妍用自己的拳頭不停地敲打着信宇的肩膀,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她的動作卻被信宇激動的喊聲震得停住了。
“我不是說過我給你錢的嘛!”
信宇強忍住自己嗓子裏一陣陣緊縮似的感覺,還有那種心臟幾乎都要跳出胸膛的感覺,同時大聲喊了出來,那聲音不是從嗓子裏發出來,而是從肚子裏噴出來的,他沒有哭,而是用大喊聲代替了哭聲。
“那些錢,我不是說我可以給你的嘛!怎麼,難道我對你來說就只是一個錢櫃?而你和我好也只是為了錢?你,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
面對信宇憤怒的咆哮聲,嘉妍渾身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頓似的不停顫抖着,但她始終只是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那一刻,信宇感覺到自己有一種想立即跑上前,一把掐住嘉妍脖子的衝動,但是就在他決定把這種衝動付諸於行動之前,一個和信宇的聲音相比異常平靜的第三者的聲音阻止了他的這個念頭。
“把你的手拿開,小朋友,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是我認識嘉妍在先的,而且這裏是我的家,你就這樣直愣愣地闖進我家,破壞我和她之間最後一次的告別,你知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這個權力?”
也許是因為面前這個中年人的確比信宇年長,對於眼前這種棘手的情況,中年男子似乎可以相對平靜地看待並接受。可是這中年男子冷靜的聲音越繼續,信宇就會越感覺到後腦勺有一種被人用尖刀扎一般的疼痛,此刻的他終於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一臉茫然地對這個中年男子問道。
“你說你比我……先認識嘉妍?”
“沒錯,難道你到現在還覺得除了你沒有別人願意要她嗎?看來你可真是夠傻的,嘉妍啊,你選擇的這個男人似乎比我想像中要愚蠢得多啊,原本你說要跟我徹底一刀兩斷的時候,我還以為那個幸運的男人是個多了不起的人物呢。”
“別再說了,叔叔。”
直到聽到中年男子如此奚落信宇,嘉妍這才開口打斷了他,牙齒因為氣憤而不停顫抖,聲音也要比剛才尖銳得多,可中年男子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面對眼前這個比自己年輕,比自己更有前途,因此就可以比自己佔有更多女人的愛的年輕人,中年男子投去了嫉妒的目光,同時繼續說道。
“我先把話講清楚,年輕人,最開始嘉妍打工的對象是你而不是我。”
中年男子的眼神從這時開始由冷靜轉為了憤怒,他用怒火中燒的目光盯着信宇說道。儘管由於他自己的家庭,還有他所具備的社會地位的原因,他一開始就從未想過要獨佔這個女人,所以他不得已接受了嘉妍在陪伴自己的同時還擁有一個年輕男人作為打工的對象,就算是現在,嘉妍告訴他說自己實在太喜歡這個年輕人,所以決定徹底結束和他之間維繫了五年的關係,他也只能接受,而且原本自己才是嘉妍的主業,而姜信宇只不過是她的副業而已。
“……所以,今天就到此為止吧,雖然嘉妍已經告訴我說今天是你的生日,但我仍然執意要把最後的告別放在今天,因為我只想在今天,讓嘉妍記住她在這一天是屬於我的,我想這樣的涵養你應該還是有的吧……”
“你拿走吧。”
信宇一直站在一旁茫然地聽着這個中年男人的話,突然,他說出這幾個字打斷了中年男子,望着面無表情扔出這句話的信宇,中年男子臉上不禁顯出愕然的表情。
“你說什麼?”
“我是說如果你那麼想獨佔她的話就隨便拿去好了,不只是今天,而是永遠,直到你自己先膩煩了為止,因為我對這個女人已經沒興趣了。”
信宇說這話時的態度冷若冰霜,簡直讓人無法相信這就是剛才那個歇斯底里大聲叫喊的人,儘管他的心上已經被插了一把刀,但他仍然用最快的速度掩飾起自己的表情,忍住自己心上正在不斷淌下的血,面無表情地開始收拾眼前的殘局。這也許要歸功於他大家族繼承者的身份,能夠讓他後天習得這種本領,又或許是他去世的母親曾經為之嘆息過的姜氏血脈中含有的奇異特質,信宇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現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必須要立即儘可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為這種根本不值得的事流眼淚實在是太愚蠢了,同樣的錯誤一次足矣。
“實在抱歉打擾了你們的美好時光,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信宇帶着一臉掩飾地十分完美的生硬表情向在場的另外兩個人打了聲招呼,隨後便轉過身去,大步流星地朝玄關門走去。
在他大約走出五六步的時候,一直臉色蒼白地望着他背影的嘉妍突然大聲喊出了他的名字。
“信宇,信宇!別走!”
從身後追上來的嘉妍拉住了他的胳膊。
“是我錯了!是我,是我不好!那位,那位先生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對我照顧有加!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就今天一天,今天是最後一次,從今往後一直到死,我都不會再到這個地方來了!所以,所以……”
嘉妍死死抱住信宇的胳膊不放,這和平日裏光彩照人、傲慢跋扈的金嘉妍簡直判若兩人。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此刻信宇臉上顯露出的是嘉妍從未見過的那種兇狠表情,同時,他用力甩開了嘉妍緊攥着自己不放的手,就像甩掉粘在身上的蟲子一般,隨後用無比冰冷的語調簡短地問了她一句。
“多少錢?”
“什麼多少錢?”
“你到底從我們家那個女魔頭手裏拿到了多少錢,這麼體貼周到地為我服務?兩年時間可是不短啊,那應該是筆數目不小的錢吧。”
頓時,剛才還是痛哭流涕、淚流滿面的嘉妍,此刻眼睛裏流露出了一絲憎惡之情,那一瞬間,她就是用這樣一種眼神盯着這個最後居然如此輕薄作踐自己的男人。但是,導致眼前這個曾經深情款款的戀人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不是別人,正是嘉妍自己,她心裏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很快便垂下眼帘不再說話了,面對保持沉默的嘉妍,信宇不禁長出了一口氣,隨後用冷淡的口吻說道。
“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楚了,你寫一份詳細的清單給我吧,我會把所有的錢都匯到你的賬戶上,一分錢也不會少,因為我從來不喜歡無緣無故地虧欠別人。”
說完之後,信宇就像徹底完成一件工作似的,轉身快步走開了,一步,一步,他就這樣逐漸遠離了嘉妍,在打開門走出去之前,信宇回過頭來望着嘉妍說出了最後告別的話。
“有生之年我們都不要再見面了。”
走出那個地獄般的大廈,冷颼颼的寒風一陣陣劃過信宇的臉龐,剛才他甚至有一種想吐的感覺,但現在被冰冷的風一吹,那陣折磨了他半天的噁心感覺終於平復了下去。
可就在這時,一直站在外面等候他的那個女魔頭的手下卻愣愣地遞過來一個手機,接過電話,聽筒對方傳來了繼母那略帶嬌嗔的聲音。
“我心愛的寶貝兒子,生日過得如何啊?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還滿意嗎?”
聽到這個溫暖而又令人噁心的聲音,信宇生硬地回答道。
“多謝您的安排,您一定費了不少心吧?您還真是辛苦啊。”
“哎喲,那可真是萬幸了,是吧?我不光是看男人的眼光一流,而且我對女人的眼光也不差,你一個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拚一定很孤獨吧?所以我可是下了大決心,花了大價錢才幫你選了這樣一個女孩的,聽到你剛才說想要跟那個女孩結婚,看來那女孩的確是值這個價錢的啊。”
‘和你是一路貨色嘛。’信宇使出超人般的忍耐力才沒把這句話說出來,隨後他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對電話那頭的繼母問道。
“對於您超乎尋常的忍耐力,我深表敬意,但是您難道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把母親的這一番好意一五一十地告訴父親嗎?”
馬上,電話聽筒另一端出現了一陣充滿敵意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電話那端傳來老女人不同於剛才的冰冷聲音。
“沒錯,我是想過了,雖然我的頭腦不如你轉得快,可你一旦自尊心被傷,就會變成跟行屍走肉沒什麼兩樣,所以呀,你是不會把我送你這麼好的生日禮物的事告訴你父親的。”
“您還真是厲害啊,真是讓我大吃一驚,沒想到您居然這麼了解我。”
聽到年輕人的讚美之詞,老女人用得意洋洋的聲音回答道。
“好歹名義上我也是你的母親啊。”
真該死,這個整天假惺惺地裝作親如一家的老女人的確是太過了解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兒子姜信宇了,信宇也只得咬牙切齒地低頭認輸了,這時,繼母那豐滿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而且你也不遜色啊!把一個二十歲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的一條腿生生弄斷了,和這比起來我這點禮物又算得了什麼呢?我不是說過了嘛,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突然,信宇想起五年前的那件事,當時他和這個女人的兒子,也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一起騎山地車的時候發生了事故,結果卻只有那傢伙順着山坡滾了下去,從此便永遠地失去了一條腿,當時,這個女人怔怔地望着自己那已經昏迷過去的兒子,然後突然轉過頭來,對着兩條腿完好無缺的自己說出這樣幾句話。
“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安然無恙!你,是不是你把我們家仁宇害成這個樣子的?你是因為我們家仁宇處處比你強,所以你心裏很不塌實,所以才把我的寶貝兒子弄成這個樣子的吧?是因為恨我才把他弄成這個樣子的吧?你以為你把我兒子的腿弄折了自己就會從此太平無事了嗎?等着瞧吧!你等着瞧吧!你這個壞小子!”
俗話說,女人一旦有了怨恨,六月天也會飛雪,這可是真理啊,信宇正想着,思路卻被繼母溫柔的聲音打斷了,那聲音似乎是在向他宣佈這次談話的結束。
“再一次祝你生日快樂,我的好兒子,希望你一輩子都能過得像今天這樣愉快。”
這句詛咒般的話尚未說完,信宇使盡渾身力氣‘啪’的一聲狠狠合起了電話,隨後扔給了那個手下,便抬頭朝着籠罩在片片烏雲後面的那個銀白色的月亮‘哈哈’放聲大笑起來,因為這個充滿諷刺的人生實在是太有趣了,又或者是因為如果此刻的他不選擇放聲大笑,恐怕就會因為無法抑制的憤怒而流下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