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響貪歡
我不知道這個晚上我為什麼要強迫自己喝完一瓶啤酒,但我畢竟還是硬撐着喝得一滴不剩。我慢慢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燥熱起來,突然產生了一種很強烈的需要,就是那方面的需要。我不得不承認,我有一種要發泄的衝動。這種感覺來得很猛烈,如同洪水決堤,理智根本難以抗拒。
我決定去足浴中心或者按摩院之類的地方,據說那種地方總能發生一些什麼。我期待着發生一些什麼。我從無數個從事按摩業務的所在經過,透過明亮的玻璃窗,裏面的那些庸脂俗粉沒有一個我看得上眼的。我是一個很自戀的人,即使在最狼狽的時候也不願意降格以求,我可不想被一醜陋女人的臟手在身體上游來游去。
正當我失望之極走過一家又一家美容美髮店時,在一“最低消費五塊錢”的茶樓前有一個正在徘徊的女子吸引了我的目光,她看上去十分漂亮。
我藉著酒精壯膽,非常大方地盯着她猛看。她確實長得很漂亮,大概二三十歲的年紀,有一種成熟的美。這正是我喜歡的類型。
正當我直勾勾地盯着那女的看得出神間,那女的對傻乎乎的我嫣然一笑,居然問了一句我想都不敢去想的很職業的話:
“帥哥,要不要按摩啊,包您滿意!”
我做夢都不會想到,如此嬌媚如此迷人的女人也會從事按摩這種偽君子眼裏形而下的工作。在酒精的驅使下,我的下意識幾乎沒有作任何考慮和判斷,忙不迭地回答了一連串的“好好好”。
在那妙齡女郎的示意下,我緊跟着她走進茶樓,又誠惶誠恐地爬上二樓,既興奮又緊張地來到一個燈光昏黃的包廂。說是包廂,未免有些抬舉的意思,狹小的房間裏只有一張床鋪和一個小柜子,如果再放一把椅子進來,都會顯得臃腫。
我原來一直以為所謂茶樓就是喝茶的地方,想不到居然還別有天地非人間,還可以從事按摩這種服務。
我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所以開始的一段時間很有些陳奐生進城般的手足無措。那女的似乎看出了我的拘謹,竊笑着問我是不是第一次來,我很不好意思地說“是的”。這年頭連按摩都沒有嘗試過,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
她非常溫柔地命令我脫掉鞋子,然後示意我四腳朝天平躺着。我非常順從地照做了,她很淑女地微微一笑,曖昧地說道:
“乖,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我壓根兒都沒想到會從她口裏說出這樣不倫不類的話來,差點兒噴出鼻血來,想要辯解一兩句,又似乎覺得跟她爭論有些掉價似的,所以竟是隱忍不發,任憑她一個人自作多情胡說八道。說句老實話,我從骨子裏是有些鄙夷按摩女的。自從知道她所從事的職業后,我對她的好感已消失了大半。
她象徵性地在我的頭上、肩上、手臂上鼓搗着。我閉上眼睛,任憑她的雙手胡作非為在我身體上遊走。一開始,我的心情非常矛盾,到後來愜意的感覺慢慢佔據了上風,我的下面漸漸地在勃起。
我小的時候確乎在許多人的眼中是個乖孩子,不但眉清目秀而且成績優秀。我的作文通常被全校的師生競相傳閱,幾乎沒有人會懷疑我今後前程錦繡。我在這種錯誤的輿論導向下偏執地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愚蠢得直到高二的那個暑假才知道什麼叫手淫。
我曾經有過一次性經歷。那是我惟一的一次。我甚至都還沒有感覺到它的開始就結束了。我的第一次性經歷是和ROSE,一個卑鄙無恥的女人。她雖然卑鄙無恥地騙走了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的貞操,我還是不那麼恨她。這不是因為男人有的是貞操,許多同樣無恥下流的男人會心跳一點都不加速地對新女朋友說自己還是處男。我一直以為這世界上最大的不平等就是為什麼不給臭男人們一層處男膜。我不恨ROSE的原因是因為她長得十分漂亮,其實還可以加上“性感”這個形容詞。我敢打賭這世界上的每一百個男人當中,至少會有九十九個不會拒絕和她上床。
ROSE其實早已有了男朋友,而且她的男朋友對她很好,雖然長得丑了一點。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大凡美女的男朋友都不是帥哥。
ROSE的家境很一般。高二的時候她隻身赴京,一邊在歌廳唱歌一邊在中國音樂學院某名師處進修鋼琴,後來機緣巧合認識了在京城某高校任教的現在的男朋友。ROSE的開銷巨大,每月動輒三五千,她男朋友六年如一日,每月發薪水的時候,除了自己留一點零花錢之外,其餘的都無私地支持了ROSE的學業。所以,當ROSE告訴我她的故事之後,我都不好意思再和她做愛,因為我生怕辱沒了這位偉大的對手。這樣的男人,實在值得尊敬。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和ROSE認識的,反正是在一個錯誤的時間,一個錯誤的地點,兩個錯誤的人,錯誤地認識了。
我們的關係發展得飛快。ROSE馬上要告別什麼大學了,她和男朋友六年前就約定了,她畢業的那一天兩個人就結婚。也許她想要在身為人婦前尋找一點刺激什麼的,所以我這個當時對自己三五天手淫一次還有羞愧感的愣頭青很不巧地被她給逮着了。總之,我們做愛了,就在她的雅瑪哈鋼琴上。
那天ROSE蓄謀已久請我去她在校外租住的房間幫忙挪動一下她笨重的鋼琴。任務很快就完成了,她狡黠地說免費為我彈奏一曲算是答謝我的勞動。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ROSE那天彈奏的是一支蕭邦的曲子,至於是什麼曲子,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因為那會兒我根本沒有認真聽她彈鋼琴。我的鑒賞水平最多能分辨出《回家》、《獻給愛麗絲》之類業餘七八級的曲子,蕭邦的藝術殿堂之高妙之深玄遠勝白雲藍天,自然不是我這個庸俗、膚淺、市儈、浮躁加功利的濁物領會得來的。
ROSE彈鋼琴的時候簡直太美了,雖然我一向吝嗇奉獻讚美的詞彙給任何女生。某些人在做某些事情的時候,你會突然發覺她的可愛之處。有時候我會發覺自己也很可愛。夜深人靜時,我在鍵盤上行雲流水,我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國王,文字就是我任意驅遣的士兵,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強大最崇高最了不起的英雄,平時所有的寂寞所有的憂傷所有的喧囂所有的過眼煙雲都是那樣的微不足道。那種感覺真的很美妙,簡直美妙極了。
一曲終了,雖不能繞樑三日,卻還是餘音不絕,把我開始的一些齷齪想法掃蕩得無影無蹤。正當我用一種崇高神聖純潔的心情瞻仰着ROSE時,她居然轉過頭來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手足無措坐立不安。ROSE吃吃地笑,我於是更加誠惶誠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後來的結果是這樣的,我一直很懷疑是ROSE有意為之,反正她就是不知道怎麼沒有站穩,一個軟玉溫香的身體摔倒在我的懷裏。我的雙手下意識地扶住了她,正當我心慌意亂想要抉擇怎麼辦時,ROSE非常曖昧地朝我眨了眨勾魂奪魄明眸善睞的眼睛,然後緊緊抱着我,把潔白的脖子靠在我的左肩上,一動不動了。
這時候就是傻子也知道該怎麼處理這飛來艷福了,我無比興奮無比粗魯地捧起她的臉,在她脖子以上的位置漫無目的地狂吻。後來我們順理成章地脫去了各自的衣服……
我為ROSE的背叛感到羞愧,為她的男友覺得難過。有時候我會設身處地把自己擺在一個對立的位置來思考。反正那天無論ROSE怎樣懇求,我都沒有與她做愛,甚至沒有答應她“吻別”的小小要求。
ROSE很快又找到了新的彼岸,把我拋到了九霄雲外。也許,在她的心目中,我只是天邊的一片雲,只不過偶爾投影在她的波心。藍天上白雲朵朵,她想要怎麼採擷就怎麼採擷。
ROSE租的房子就在我的狗窩斜對面,我住的是四樓,她住三樓。這以後的許多個夜晚,我曾經不止一次看見陌生的男生進入她的房間,相見甚歡,然後窗帘合上,透過窗帘兩個影子緊緊糾纏在一起。我雖然嫉妒得要命,卻更加堅定了與她劃清界限的決心。
大約是ROSE正式宣告畢業的前兩天,她那在北京執教鞭長莫及的准老公也許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千里迢迢從京城微服私訪到了Y城,輕易地捉姦在床。
ROSE和默默支持了她整整六年的男友就這樣平淡地分手了。知識分子的矜持使他在Y城表現得非常大度,沒有太多過激的表現,只是他回到北京后不久就被送進了精神病醫院。
ROSE沒有去北京看他一眼,而是低價轉讓了他花了幾個月積蓄為她買的鋼琴,去了廣州的一個私立中學任教。我不知道這樣素質的老師將會調教出一些什麼樣的學生,我不知道凡是了解她事迹的人們會怎樣去鑒賞她纖纖玉指下演奏出來的蕭邦。
ROSE之後,我也曾交往過幾個女孩子,大都是文學少女。我們曾一度走得很近。其中有三個女孩子因為是處女的關係,我們雖然同床共枕卻沒有做愛。她們把處女的貞潔看得很寶貴,而我卻認為那是很平常的一件東西。我不想讓任何人覺得我欠了她的。所以我碰都不想碰她們。正如黃庭堅的書法在許多吃飽了飯沒事做的人眼裏看來是無價之寶,而我卻凝聚不起半點興趣一樣,每個人興趣愛好和審美情趣的不同,直接決定了對事物看法的不同。
ROSE以後,其實我也遭遇過幾個不是處女的女生。她們長得都很招搖,對性也看得很淡,是可以輕易上床又可以輕易分手的那一種,和她們在一起可以不必承擔任何良心和道德的責任。然而我總是與她們有緣無份,她們總是有太多的朋友和約會,而我因為各地的稿約不斷而荒廢了太多自由支配的時間。當她們想要與我一起去泡吧的時候,我總是在趕一篇不得不趕的稿子或者在牛市長家給牛泌補習功課什麼的;當我想要請她們中的誰誰誰看一場新上映的《2046》、《天下無賊》或者一些別的大片的時候,她們恰恰又去海南島游泳或者到哈爾濱滑雪去了。
我是一個非常看重緣分的人,從來都不會對一個逢場作戲的女生提出第二次約會的要求。我絕不會在任何女生的身上浪費我太多的時間。我鄙夷那種死纏爛打的馬拉松式的愛情。我認為這世界上最偉大的愛情不是簡單的“一見鍾情”,而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從互相欣賞升華到釋放和吸收並重的靈與肉的結合。
我拚命在記憶中搜索我所有的性經歷。說起來還真是讓我汗顏,我所有的經歷不過就是與ROSE簡單的十秒!其實那十秒鐘都值得我懷疑,我甚至連是否真的進入了ROSE的身體都沒有把握,而我一直以為只有男人在女人的身體裏全部釋放才算是一次真正的完整的性經歷。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其實算不得一個男人,我還只是一個男孩。
胡思亂想中,我愈發變得興奮起來。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一腳踢開了。一個大蓋帽衝進來掏出一個什麼證件在我面前一晃:
“警察,跟我到局子裏走一趟!”
說完,他從屁股後面亮出了一副手銬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我很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手忙腳亂地找衣服。大蓋帽趕在我前面把衣服抓到了手上。我可憐巴巴地看着他,異想天開用一個無辜的表情去博取這位仁兄網開一面的憐憫。
正當我萬念俱灰不知道以後該如何做人時,身邊那女的發話了:
“大哥,不要這麼嚴肅嘛,帶我們去局裏你能有多少好處啊,不如我們私了吧!”
“住嘴!如果你再說,賣淫再加賄賂執法人員,兩罪並罰,至少關你大半年!還不快穿上衣服跟我走!”他說話的語氣很威嚴,把我心底剛剛燃起的一點星星之火無情澆滅。
“大哥,不要這樣子趕盡殺絕吧,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咱們抬頭不見低頭見,誰沒有個兄弟姐妹啊,我父母親卧病在床,都等我掙錢給他們看病呢!”那女的可憐兮兮的表情很是惹人憐愛,換了是我一定會放她一馬。
大蓋帽好像有些猶豫,催促我們動身的節奏開始放慢起來。
“大哥,咱們私了算了吧,我們干這行的也不容易,他是學生也沒多少錢,就是進局子也沒什麼油水的!”那女的再接再厲。
“私了?那可不行!法律的尊嚴何在!不過,考慮到你們的實際情況,可以不帶你們去局裏,不過這罰款還是要交的!一共是四千塊,每人兩千!”大蓋帽義正詞嚴。
“每人兩千?這麼多啊?大哥,您就是把我們拉到屠宰場去砍了也沒這麼多啊!您行行好,少點兒吧!”
“看樣子你們好像都還是初犯,這樣好了,每人少五百吧,一共是三千塊!快點,我最討厭討價還價了!”
那女的看着我,問我身上有多少,我說有幾百吧,她說她也有幾百。我們男盜女娼的一對狗男女傾囊也不到一千塊,連大蓋帽罰款要求的一半還不到。我本以為這下子可不是一個善了之局,恐怕是難以脫身了,誰知道大蓋帽盯了我看了好一會兒之後,乾脆沒收了我身上最大面值的幾張鈔票,竟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生怕大蓋帽會突然反悔,穿起衣服一路飛奔,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一偏僻的角落,估計大蓋帽是找不到我了,突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但是又不敢殺回去查個水落石出,只得乖乖認栽。後來的日子裏,我才從一個什麼法制節目裏知道,這很可能就是性產業工作者和無業游民聯合起來設的一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