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是如此的難以忘記

第二章 愛是如此的難以忘記

1

李欣是個溫柔漂亮而且偉大的女孩子。她出現在我生命中的日子雖然很短,但卻給我留下了永遠也沒法消退的記憶。

“好好對如煙,她是個好女孩子。”

她是在我懷裏閉上眼睛的。我記得她臨去前的微笑,那是一種充滿幸福的微笑,同時也是一種滿足的微笑。

“今生有你,死又何憾!”這是她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或許是吧,作為她,一個孤兒,無牽無掛地來到這世上,然後在自己心愛的人懷裏離去,或許真的可以無憾了。遺憾的只是我而已,她含笑而去,卻永遠活在我的回憶里,對我來說,這本身就是一種遺憾。

天妒紅顏,把她的一切美好都定格在22歲的那個夏天的傍晚。而在我的心裏,她永遠都是那個善解人意的乖徒弟。

天意如此,夫復奈何!

上天將如煙和李欣一起放到我的身邊,讓她們同時愛上我,又巧妙地讓我同時愛上她們。這到底是對我的獎勵還是醫懲罰?

李欣把她所有的一切都給了我,包括生命,這到底是偉大還是自私?她能為我獻出生命,她的愛無疑是偉大的,但她竟又離我而去,把愛的烙印永遠刻在我的心底,這難道不是一種自私?

我又想起那天跟如煙一起,捧着骨灰去見老和尚時的情景。

那天也是雨天,在禪室里,老和尚看着我手中的骨灰盒,似乎已經知道了我們三人之間發生畸形三角戀的故事,雙手合十嘆道:“皆有因果啊!”

這老和尚說話,永遠都是那麼高深,那麼飄渺,我早已習慣了。通常他說話都跟沒說一樣,那天我好奇的只是在事情沒發生之前,他彷彿就已經知道這個結果。因為在李欣死前,我們三人最後一次去廟裏的時候,老和尚不但一反常態把我們送出山門,而且在離別前說了一句:“三界何須細認?眼中一葉飄零。”

當時我一直想不明白老和尚的這句話,直到李欣含笑逝去,我才覺得這話大有玄機,所以才會和如煙一起帶着李欣的骨灰來見他。

我對老和尚說:“今天不是來跟你聊天的,我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在事情發生之前就已經知道結果了?”

老和尚說:“我不是佛,只是和尚。”

“那為什麼你那天會對我說那句話?”

“佛祖掂花,迦葉微笑的時候,甚至連話也沒說。”老和尚品着茶,“你為什麼要問?”

“我不知道,所以我問。”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自己說出來的話,你說不知道?和尚也騙人么?”

“你認為我說出來的話,自己就一定知道答案?”

“難道不是?”

老和尚看着我,微笑着:“你們一天到晚談情說愛,那麼你認為什麼是情?什麼是愛?你們談的又是什麼?”

自己說的話,確實是並不需要知道答案的,我忽然發現自己談情說愛,竟真的不知道談的是什麼,說的又是什麼。李欣給我的,是情,獻出生命的愛情。但她又跟我談過什麼?她只不過是默默地守在我和如煙身邊而已,對李欣來說,只是觀望,便已足夠,所謂的情,有時候甚至是不用談的,沒有語言交流的談情,或許才是真正的談情吧。

如煙跟我在一起,好像也沒怎麼談情,我們談的多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有時候我又覺得真正的情,好像只在柴米油鹽醬醋茶里罷了。

那天,老和尚始終沒給我什麼答案。我也知道,老和尚不想說話的時候,我就算扒開他的嘴巴,他也是照樣不會說話的。

但臨走的時候,他居然又問我:“如何是禪?”

我搖頭,那時候根本沒心情跟他聊天,這個飄渺而不知答案的問題,回答跟沒回答的區別並不大。

他指了指李欣的骨灰盒,雙手合十道:“順其自然。”

人死不能復生,不順其自然,又能如何?人生於世,不過一塵埃而已,就如窗外的雨點,從天空落下的時候,還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還是雨滴,當它們落到地面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是雨了。每一顆雨點的生命,只不過是從天空落下來的瞬間。人生匆匆幾十年,這期間的天空中,或許也不過像雨點那樣從天空落到地面的瞬間而已。

我指着窗外的雨絲,對和尚說:“窗外有雨。”

老和尚露出一種慈祥的微笑,點頭道:“雨落到地面的時候,雖然不再是雨,但依然活着。”

我明白他的意思,真的明白。那顆名字叫李欣的雨滴,雖然已經不再是雨,但卻落在我的心上,滲進我的心底深處,跟我的血液、思想、靈魂、生命融合在一起,或許,她活得比原先更好!

2

不管回憶是痛苦還是甜蜜,人終究是要活在現實,要面對現實的。這五年,我把所有的愛都放在如煙身上,就如她愛我一樣。

我已經失去了李欣,不能再失去如煙。李欣已經成為過去,我不希望如煙也成為我的過去。

這幾天,我已經習慣了站在深夜的陽台上仰望如煙的窗戶,總要等她窗戶里的光熄滅之後,我才能回房入睡。

我不太願意回憶,過去的畢竟已經過去,但我和如煙的將來還漫長得很,人總是活在現實的,如果太痴迷於過去,只會連現在擁有的也失去。

今天的夜空居然有月亮,深圳的房子都太高了,把天空擠得如此狹窄。能在高樓大廈的縫隙中看到月亮,竟讓我有點意外。有如此美景的夜晚,我在思念着如煙。

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把我從思憶中拉回到現實。轉過身去,馬上又是一陣頭皮發麻!我又見“鬼”了!

明明聽到腳步聲,我還是被嚇了一跳。

一隻穿着白睡衣的“鬼”站在我面前仰望着我,在我發出驚叫之前,她把右手的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

然後她又用食指和中指在嘴邊做了一個抽煙的動作,向我攤開手掌。

“我求你了!”看着她一張鬼臉,我哀求道,“別再嚇我好不好?幸好我沒有心臟病,不然的話遲早會被你活生生地嚇死!”

她的臉上塗著面膜,亂七八糟,白森森的,活脫脫一個剛從棺材裏跳出來的詐屍,說不出有多恐怖。

她指了指自己的臉,然後搖了搖手,用手勢告訴我,她塗著面膜,不能說話。

我當然知道女孩子在做面膜的時候是不能說話的,如煙也經常做面膜。每次如煙做面膜的時候,我都是遠遠的彈開,免得被她嚇着。

現在被這同屋的女孩子嚇得我頭髮都一根根豎起來,馬上就有點憤怒,感覺她是存心來嚇我的,我沒理她,繞過她就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她卻拖住了我,又伸出中指和食指在做着抽煙的手勢。活了這麼多年,我真的沒見過煙癮這麼大的女孩子,我冷笑着說:“你在做面膜,不能說話,還抽什麼煙啊!”

她也不說話,只是扯着我的衣服不放手。有這樣的鄰居算是我倒霉,我只好掏出煙盒,抖出兩根煙遞給她。

她沒有接我遞給她的那兩根煙,卻把我另一隻手裏的大半包煙奪了去。她出手飛快,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煙盒已經到了她手裏。

那可是我下半夜寫作時的最後精神食糧,我不甘心地想把煙搶回來。但她卻彷彿看出了我的意圖,我的手還沒有伸到她面前,她就把煙盒從睡袍的衣領上丟了進去。

她穿的是寬鬆的睡袍,腰間扎了一條布腰帶,煙盒被從她的衣領上放進去,馬上就順着她的胸口滑到睡衣裏面,停留在她的腰間,鼓起了一個小小的方型。

她在原地跳了兩下,然後挺起腰拍了拍肚子,下巴一仰,示威似的看着我,明擺着一副“有本事你來拿!”的樣子。

我先是被她那塗了面膜的鬼樣子嚇了一跳,然後又被她把大半盒煙搶劫了去,心裏真的是生氣加鬱悶。但是要我伸手到她的睡衣里去把煙拿回來,我卻做不出來,只好作罷。

我氣沖沖的走回房間關上門,心想:以後只要這娘們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我就堅決不把煙拿出來!

這女孩有點可惡,我搬來一個多星期了,一共才見過她兩次,卻被她嚇了兩次,還被她搶劫了兩包煙,但我竟然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幾下輕輕的叩門聲傳進了我的耳朵。

“誰?”我警惕的問。

“我!”一聽就是那“強盜”的聲音。

“幹什麼?”我想起那天敲她房門時她說的話,便原封不動的回敬了過去,“半夜三更的,敲什麼敲!”

“少廢話!開門!”她說著竟“咚”的一腳踢在我的房門上。

3

我拉開房門,對那個野蠻的鄰居說:“沒有煙了?”

“我不是來問你要煙的。”她雙手抱在胸前,倚在門旁的牆壁上看着我,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眼神竟寫着一種野性的挑逗。

無可否認,這詐屍退去面膜之後,真的是個美女。我後退一步,警惕地問:“那你半夜三更敲我的門做什麼?還擺出這種誘惑的姿勢,吃春藥了?”

她看着我,用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柔聲問:“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一個漂亮女孩子三更半夜穿着睡衣站在我的門前,舔着嘴唇用一雙挑逗的媚眼看着我,問我這麼敏感的問題,我馬上就覺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我疑惑地看着她說:“我是相信一見鍾情的。”

我和如煙的相愛就是一見鍾情。

漂亮鄰居往前走了一步,踏進我的房間,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馬上就開始襲擊我的呼吸。我忽然覺得天氣太熱了,熱得我在心跳加速的同時,鼻尖上還滲出了汗珠。

我忽然覺得自己就好像《聊齋志異》裏蒲松齡筆下的那些窮書生一樣,被半夜裏入侵的狐仙挑逗着。

眼前這女孩子,彷彿就是一隻狐仙,竟讓我忘記了她之前野蠻的強盜行徑。我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去,不敢和她那熾熱的眼神對視。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她就住在對面的25樓。”我把如煙搬了出來,我不能做對不起如煙的事!

她一臉春意的盯着我,笑容竟然多了一些詭秘。我從來沒有聽過她發出這麼溫柔的聲音:“我沒有男朋友,18歲之後我就沒有男朋友。”

她的話,讓我本來就已經加速的心跳猛然又加快了,我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但她馬上接著說:“我不相信一見鍾情的。”

說完這句話,她的臉色馬上就恢復了正常,像變了個人似的,直挺挺的站在我面前。

這女孩子刁鑽古怪,真的不知道她在搞什麼名堂。

她剛才很明顯就是在勾引我,只要不是傻瓜都看得出來。我有一種被她戲弄的感覺。

“別裝神弄鬼的,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嚴肅,沉聲問。

“我是來工作的。”她看着我嚴肅的表情,忽然又露出了那種誘人的微笑。

“少廢話!”我決定不再上她的當了,不管她再擺出什麼姿勢,我都決定不再上當,“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真的是來工作的!你不相信?”

“這世界上只有一種工作,是需要女人穿着睡衣半夜來敲男人房門的。”我沒好氣的說,“別告訴我你就是那種女人。”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她看着我,得意的笑道,“可惜我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女人。我就知道,男人腦袋裏從來都只是一些想入非非的念頭。”

“也差不多了。”我諷刺着說,“我搬來這裏有10天了,只見過你兩次。每天你都是早出晚歸半夜三更才回來,做的也不會是什麼正當職業。”

“誰說的?我的職業正當得很。”她說著把抱在胸前的雙手打開,我這才發現她手裏拿這幾張像是資料的紙。

“我是做保險推銷的。”她把手中的資料遞給我,“現在來向你推銷我們公司的保險業務。”

搞了半天,原來她是在向我推銷保險業務。我接過資料,連看也沒看就丟在桌子上:“別向我推銷這玩意,我沒興趣。”

“話可不能這麼說,人生無常,今日不知明日事,買了保險就有保障嘛。”她看着我,又露出那種期盼的眼神,“說不定你明天被車撞了,缺胳膊少腿的,誰給你醫藥費?”

這傢伙在詛咒我!

她拍了拍胸脯說:“辦理了我們公司的保險業務之後,你就可以安枕無憂了!別說你被撞殘廢了!就算你被撞死了,你的家人也一樣可以得到我們公司的高額賠償!”

“你!”我開始氣憤了!這傢伙的話聽得我渾身起雞皮,我指着房門說,“這是我的房間,麻煩你出去,我現在要睡覺了!”

“你不用這麼快答覆我的,你想通了再找我啊!”她說,“保險真的很有好處的!你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你的家人想一下啊!我讓你參加保險計劃,是為你好啊!”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還嘮叨着保險的好處。這女孩子讓我有一種想撞牆的衝動,如果早知道會有這樣的鄰居,我絕對不會搬到這房子了。

“你認真看一下我們的服務條款,就會知道保險的好處了。”她已經走到門口,還回過頭來對我說,“想通了就找我哦!”

我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於是就叫住了她:“喂!”

她停下腳步轉身看着我,面露喜色的問:“這麼快就想通了?”

“你們公司業務範圍真的很廣嗎?”我問。

她馬上點頭說:“是啊!很廣!幾乎什麼都可以投保!”

“我想為我的愛情投一份保險。”我看着她,認真地說。

她呆了一下,大概有兩秒鐘左右,罵了一句:“神經病!”走了。

4

下午,如煙來找我。

她沒有像上次那樣急着往家裏趕,而是抱着我說:“老公,我決定開個小服裝店,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不怎麼樣。”

“為什麼?”

“開服裝店很辛苦的,一天到晚守着店子,還要起早摸黑地去拿貨,你這麼嬌小的身子,我怕把你累壞了。”

“但我來深圳不再做跳舞,也總要有點事做的,整天呆在家裏,我會悶死的。”

“覺得悶就來我這裏好了,我住得這麼近,就是為了方便你來看我。”

我確實不贊成如煙開服裝店,不是說開服裝店賺不到錢,而是我不喜歡自己的女朋友拋頭露面去跟別人做生意,而且她長得那麼嬌小,我怕她被別人欺負。

如煙說:“我不開服裝店,就只能每天都呆在家裏,也不能經常來你這裏。開了服裝店之後,我反而可以經常跑來你這裏啊!”

如煙如果開了服裝店,每天關店之後可以先來我這裏逗留一段時間再回家去。我忽然覺得很有點可笑,之前如煙跟我已經同居了五年,現在卻為了要找個能在一起的機會而費盡心思。

我抱着她,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你媽媽贊成你開服裝店嗎?”

“贊成,絕對贊成。”

“這麼肯定?”

“當然,早上就是她陪我去看店面的。我們已經看好了一家店面交了定金,過兩天就可以開始裝修。”如煙說。

“你已經看好了店面才跟我商量?”我心裏有點不舒服。

如煙笑着說:“你知道我對衣着打扮一向都很注重的,我相信憑我的眼光去進貨,一定可以把生意做好。”

“你連店面都租好了,還要跟我商量什麼?跟你媽媽商量去!”我覺得如煙來深圳之後開始有點變了,雖然還是一如往昔的動人可愛,但卻沒有原來那麼依賴我。以前有什麼事,她都會先跟我商量之後再做決定的,而現在,她只不過是做了決定之後來通知我一聲而已。開服裝店也不算是小事,她事先竟然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開始感覺到一種壓力,一種從她媽媽那裏傳過來的無形壓力,如煙來深圳才10來天,居然就被她媽媽調教得做事不用跟我商量了,讓她回家住上半年,豈不是嫁了別人我都還蒙在鼓裏?

我嘆了口氣說:“既然你們已經決定了,我反對也是枉費的。”

如煙乖巧的把我放在床頭的香煙拿出一根,放在我唇上,幫我點燃了,才輕聲說:“我就是怕你反對,所以才到現在才告訴你。”

她是絕少主動幫我點煙的,一種強烈滿足感剎時間包圍了我。其實細想一下,她來深圳總要做事的,自己做生意總比跟別人打工好吧,至少不用看老闆的臉色行事。像如煙這樣的絕色女子,如果去打工,隨時還會有被劫色的危險。

我猛吸了一口香煙,問:“既然已經決定,我就只好支持你了,有什麼要幫忙的?”

如煙用手指在我胸口划著十字,柔聲地說:“其實老公你本來就應該支持我的。”

“為什麼?”

“你自己說過的話,你忘記了?”

“我說過很多話啊!天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你以前就說過,無論我要什麼,你都會給我。”如煙說,“難道你已經忘記了?”

我確實是對如煙說過這樣的話,而且是很鄭重很認真地對她說的。男人在熱戀的時候,有什麼話說不出來?沒想到她把這話當了令箭。

我只好說:“我現在已經不反對你開服裝店了。”

如煙在我臉上親了一下,開心的說:“這才是乖老公嘛!我要的,你都給我,我要開服裝店,你就該讓我開啊。乖老公,快給我的服裝店想個好名字,我還要找人做招牌呢。”

我強調說:“你的服裝店只許賣女裝!”

她笑着說:“當然,我只對女孩子的衣着有研究,男孩子的服裝我是一竅不通的。”

“我是怕你賣男裝被人吃‘豆腐’。”我認真地說,“說實在話,我真的不喜歡你拋頭露面去做生意。”

“呵呵,我喜歡看你吃醋的樣子,很可愛的。”

我開始覺得深圳是個專門養奇怪女子的地方,可能是水土問題吧,如煙來深圳之後,我明顯的感覺到她的變化。連跟我說話的語氣,也似乎比原來多了一點別的味道,但我卻說不出那種感覺。

忽然想起住在隔壁的那個小妖精,我的心裏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往深處想,如煙跟我說話的語氣,竟開始有了商業的味道。

不是因為她將要從商,也不是因為我們討論的話題涉及商業,而是因為她跟我說話的方式。

竟多了一種彷彿是談判桌上才聞得到的味道。那味道雖然還很淡,卻已經足以讓我本來已經繃緊的神經又多了一重壓力。

今天她說要開服裝店,把我的承諾搬了出來。

明天她再把我的承諾搬出來的時候,又會是什麼?

5

如煙選中的店面環境位置不算太好,但店租還算便宜。在深圳,能找到月租才1800元的臨街店面,簡直就是個奇迹,難怪如煙這麼急就把店子租下來了。

店子不大,才15平方米,我幫她起了個名字,叫《寶貝女》。因為如煙本來就長得嬌小玲瓏,雖然已經23歲,但還是像個小寶貝似的活潑可愛。這樣的店名配她這個寶貝老闆是最合適不過了,何況她本身也就是我的寶貝。

如煙對這店名很滿意,高興地說:“這個店名讓人看起來很有親切感,每個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永遠是媽媽的寶貝。”

我笑道:“你是做年輕女孩子的衣服生意,不是做童裝。年輕女孩子不會再是媽媽的寶貝,只會是她男朋友的寶貝。”

“我是你的寶貝嗎?”

“當然,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寶貝。”我說。

“有時候我覺得做父母的都挺可憐的。”如煙忽然感嘆着說,“辛辛苦苦養大一個女兒,到頭來卻成了別人的寶貝。”

她的話,似乎不無道理。我現在來深圳,從某個角度看來,其實就是來搶她媽媽的寶貝。女孩子終究是要嫁人的,她媽媽之所以希望她嫁在深圳,或許只是為了以後可以時常看一下自己的寶貝罷了。

如煙其實是一個依賴性很強的女孩子,小時候在家裏是千金寶貝,有父母寵着她,所以她凡事都依賴父母;跟我在一起之後,有我細心的照顧,依賴着我。

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她對我的依賴,從她的依賴中我得到了強烈的優越和滿足感。現在她回到父母身邊,她的那種依賴性又開始偏向於父母,這是最讓我感到恐慌的。

“你的父母雖然疼你,但卻陪不了你一輩子。”我說,“陪你一輩子的人是我。”

“是的,他們陪不了我一輩子,但我卻可以陪他們一輩子。”如煙說。

她的話說得沒錯,我忽然想起自己在老家的父母,以後等我賺夠錢買房子之後,一定要把他們也接來深圳一起住。

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的寶貝,而這寶貝成長之後,又給過父母什麼?

如煙的服裝店沒有請裝修工人,店子的裝修是我和她一家人共同完成的。儘管如煙的父母並不希望她嫁給我,但表面上跟我還是有說有笑的,而我則是抓住這個機會對他們大獻殷勤、討好有加。

她父親以前搞過裝修,所有裝修用的工具一應俱全,是裝修的主力。我和她弟弟則是幫工和跑腿,如煙和母親則負責把裝修用的東西買回來。

跟他們在一起有說有笑,幾天下來,我竟多了一種錯覺,感覺我已經是她家的一份子了。有時候如煙會故意當著父母的面牽着我的手和我說話,他們也當沒看見。

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如煙是故意的。她敢當著父母的面牽我的手,等於在明確地告訴父母,我就是她男朋友了。

而她的父母儘管不喜歡我,卻不敢直接給我冷眼,因為他們心裏也沒底,他們同樣害怕如煙任性起來會跟我一走了之。

裝修完工那天,如煙媽媽讚賞地對我說:“這幾天辛苦你了,如煙有你這樣的好朋友,真不錯。”

好朋友的定義跟男朋友的定義是兩回事,如煙媽媽表面上是在感謝我的幫忙,其實是想告訴我,他們只把我當成如煙的好朋友而已。

我有點窩火,如煙已經當著他們的面親熱的牽着我的手,他們居然還想裝糊塗。我到底什麼地方不好?不就是沒錢嘛!沒錢我可以賺的!

“伯母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回敬說,“如煙在外面五年,也就我這‘好’朋友了。開服裝店這樣的大事,我怎麼可以不來幫忙呢。”

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如煙她媽媽這麼不願意把女兒嫁給我,明知道我和她女兒一起工作了五年,現在又一起來深圳,那關係肯定是非比尋常,她怎麼還是不願意麵對事實呢?

我跟如煙同居五年,可以說是老夫老妻了,現在卻要掉轉槍頭來過她媽媽這一關,這讓我感到很鬱悶。

這年頭一切都在變,變得讓人看不懂、猜不透了。我偷偷地對如煙說:“我真搞不懂你媽是怎麼想的。我這麼討好她,她卻還是不領情。如果是舊社會就好了。”

“舊社會怎麼了?”如煙不解的問。

“如果是舊社會,你爸媽知道你和我同居了五年,早拿槍逼着我跟你結婚了。”我說:“應該是他們害怕才對。”

“害怕什麼?”

“害怕我不負責任的一走了之啊!”

“一走了之又怎麼了?”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爸媽幹嘛要逼你?現在是你想拿着槍逼他們把我嫁給你吧!”

“糟糕,真是對牛彈琴。”

“你在罵我!”

“我沒有罵你啊!”

“你說對牛彈琴,就是在罵我!”

“我現在真的想找支槍。”

“幹什麼?”

“幹掉我自己。”

6

很多在深圳開服裝店的人都選擇在深圳的東門進貨,但如煙卻看不上東門的服裝。她選擇去東莞太平進貨。

太平是東莞市管轄的一個鎮,雖然只是一個鎮,卻比很多城市都要大得多、熱鬧得多。而且經濟發達,是珠江三角洲最大的服裝批發基地。

“東門的貨我已經看過了,不怎麼樣,所以我要去太平進貨,雖然路途遠一點,但值得。”如煙堅持要去太平,我只好尊重她的意見,畢竟服裝店是她開的。

太平離深圳有幾十公里,坐車要一個多小時。她是第一次去進貨,我不放心,便陪着她一起去了。

在太平的富民服裝批發交易市場,她一個一個批發點的看,看到合適衣服的就拿幾件,而我則負責幫她把買來的衣服裝在一個小車上拉着,像個跟班似的跟在她身後。

我對女孩子的服裝沒什麼研究,而她只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在整個進貨的過程我都沒給她任何意見。

店子是她開的,貨是她進的,她既然要做,就讓她自己發揮吧。

我們早上7點出發,在富民服裝市場逛足一整天,她是滿心興奮,精挑細選的進貨,而我則是痛苦不堪。

陪女人逛街本來就不是我喜歡做的事情,現在逛足一整天,辛苦不說,整個服裝批發市場都禁止抽煙,我拉着車跟在她身後,居然戒了一天的煙。

如煙在熱鬧擁擠的人流中穿插着跟人討價還價,她的身材嬌小,一融進人堆里就看不見了,我拉着裝貨的小車,經常跟不上她的步伐,走丟了好幾次,都是她回頭找我的。

“你能不能跟緊一點?我們時間很緊的,今天我就要把開張用的貨全部拉回去。”

“我也想跟得緊啊!你沒拉車,可以左穿右插的走得飛快,我拉着車,根本趕不上你。這裏人太多了。”

看着熙熙攘攘的進貨人群,我開始明白中國提倡計劃生育的原因及其重要性了。人口多了,連逛街都遭罪。

在批發市場穿插了一天,如煙終於把開張要用的貨全部進好了。回來的路上,我想起那批發市場的人群,擔心的對她說:“我一個大男人拉着車子跟你來進貨,尚且吃力,如果就你一個人來,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今天是第一次拿貨,當然累了,整個店子的貨都在這裏。但以後就輕鬆了,我每星期來一次,都不會進太多的貨的,一邊賣一邊進。”如煙說,“這樣的話,店子裏的衣服就可以跟得上潮流。”

我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她說的話我是半懂不懂,我擔心的只是她的身體而已,如果每星期都要來這裏擠一次人堆,我怕如煙的身體吃不消。

但看着她興高采烈滿懷信心的樣子,我又不忍心打擊她。她已經長大了,就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回到深圳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點多,如煙的父母都在店子裏,貨一到,一家人就開始把服裝一件一件的拆封、分類、上架。我幫不上什麼忙,便先回家休息了。

今天實在是太累了,我洗了個澡,倒在床上,幾乎沒來得及把頭放在枕頭上,就已經暈暈睡去。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糊中感覺我的房間門好像有什麼動靜。

有賊?

確實是有人在動我的房間門,我聽到有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還有人拉了幾下門。我的神經馬上就繃緊了,現在的賊太猖狂了,半夜進屋盜竊還自帶鑰匙!

我忽然想到房東!這是一套三房一廳的房子,要到我房間來,必須經過客廳。能用鑰匙來開我房門的,除了房東還有誰?

房東是個美女!三更半夜來開我的房門做什麼?

有事找我難道不能光明正大的敲門嗎!幹嘛要用鑰匙?

我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后,輕輕抓住門上的把手,忽然把門拉開!

7

沒想到對方是把重心靠在門背上的,我忽然用力把門拉開,一個人就順着門背撞進我的懷裏。

我一下子防備不及,被撞得往後退了兩步,還沒來得及質問,對方就發出一聲大叫,緊接着“啪”的一聲脆響,我的臉上被人用力扇了一巴掌,半邊臉馬上就火辣辣的疼起來。

剛才為了嚇唬對方,我開門的之前並沒有亮燈,現在被人撞進來打了一巴掌,趕緊伸手去亮燈,燈是亮了,但我的腿上又吃了一腳,疼得我直冒汗。看清楚來人,卻是隔壁那賣保險的女孩子。

“來人啊!有賊啊!救命啊!”她一邊叫,一邊拳打腳踢向我身上打過來。

我都沒叫救命,她倒先叫起來了。

我奮力抓住她雙手,叫道:“是我!別亂叫!”

我確定她是喝了不少酒,臉紅得像關公似的,半閉着眼睛,她醉態可恭地看着我問:“是你!你是怎麼到我房間裏來的?你怎麼會有我房間的鑰匙?想幹什麼?想欺負我?想強姦我?”

她的雙手雖然被我抓住,但雙腳卻沒閑着,一邊像機關槍一樣向我提問,一邊舞動雙腿向我踢來。

我閃開她的“少林腿法”,用力把她按到牆上,氣憤地說:“這是我的房間!”

“胡說!這是我的房間!”她掙扎着,大聲分辯說,“我有鑰匙!我用鑰匙開門進來的!”

“你這個強盜,這是我的房間!你用鑰匙開門沒錯,但這門不是你用鑰匙打開的,是我給你開的!”我簡直被她氣瘋了。

“你的房間?我分明是用鑰匙開的!”她依然是半閉着眼睛。

“是你用鑰匙來弄我的房門,我聽到動靜才跑來給你開門的!你睜大眼睛看清楚啊!我求你了!”為什麼我每次碰上她都這麼倒霉!肯定是我上輩子欠了這傢伙什麼東西,她今生是來討債的。

“你房間?我為什麼要跑到你房間來?”她張嘴就是一陣難聞的酒氣,幾乎把我熏昏。

我覺得跟喝多了酒的人講道理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天知道你為什麼要跑到我房間來!你這個強盜!”我看到她手上的鑰匙,便一把搶過來,拉着她往外走去。

“你搶我的鑰匙幹什麼?你要拉我去哪裏?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她一邊掙扎,一邊使勁踢我,卻敵不過我的力氣,被我拖出了房間。

我忍着疼,把她的房門打開亮了燈,將她丟在床上,說:“看清楚!這才是你的床!”說完,我把她的鑰匙放在桌上,回到自己的房間。

照看鏡子,我的左邊臉上赫然印着一個清晰的掌印,線條清楚,顏色紅潤。再看看腿上剛才被她踢的地方,青了一大塊,腫了起來。她穿的是尖頭皮靴,幸好沒有踢在要害,不然的話真有可能要斷子絕孫。這傢伙出手可真重!

跟如煙去進貨本來就很累,睡得正香的時候卻被隔壁的冤家闖進來一輪拳打腳踢,把我的好夢打斷了,這女人是我的剋星,我只好自認倒霉。

隔壁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聲,讓人聽得煩躁。我懶得去管別人的事,把床單蒙在頭上,打算再續前夢。

半夢半醒之間,又聽到敲門聲。

我知道肯定又是隔壁那冤家來討煙。我的煙也不多,不能再被這強盜搶劫了!於是便裝睡不去開門。

房門又被輕輕的敲了幾下,伴隨着敲門聲傳進我耳朵的,還有她隱約的哭聲。

一個女人用淚水來敲我的房門,我還能怎麼樣?

我一聲長嘆,從床上爬起來,拿起床頭的煙,把門打開。

門外,她的酒意依然寫在臉上,卻被淚水洗滌着,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我真不敢相信,剛才對我大打出手的人就是眼前這梨花帶雨的可人兒。

女人的美麗,是不是因為她們的流淚?

流淚中的女人都是美麗的,這樣說似乎有點殘忍,但至少這一刻我有這種感覺。我嘆了一口氣,把手中的煙遞給她。

她卻沒有接過我遞給她的煙,只是抬頭看着我,小聲說:“能不能借你的肩膀讓我靠一下?”

“你說什麼?”我以為我聽錯了。

“能不能借你的肩膀讓我靠一下?”她的聲音忽然之間就充滿了無奈,帶着一種讓人心底刺痛的黯然,“我真的好累。”

8

我忽然又想起了李欣。

五年前生日的那個夜晚,李欣把我帶到碧波湖邊的時候,也曾經用同樣的表情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有時候我不太明白,人生一世到底是為了什麼?世間總有各種各樣能讓人累的事情,女人累的時候,可以隨便借個男人的肩膀來靠一下。男人呢?男人累的時候又找誰的肩膀?

我的肩膀,只屬於如煙。看着漂亮鄰居無奈的表情,我輕聲說:“對不起,我的肩膀,只屬於我女朋友的。”

她那帶淚的目光看着我,彷彿不相信我竟如此吝惜。

我不敢再和她的目光對視,低着頭安慰道:“你喝多了,擦乾淚水回房睡覺去吧,一覺醒來,你就會發現,明天的太陽是新的。”

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哭,但我相信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哭過了就沒會沒事的。

有時候我覺得哭,並不是件壞事,心裏的鬱悶和痛苦都可以通過哭發泄出來,傷心的事也很容易被淚水沖洗乾淨。

痛苦的或許是哭不出來吧。

她沒有理會我的話,只是默默的從我的煙盒裏抖出一根香煙,慢慢的放在唇邊。我趕緊把火機拿出來幫她點燃。

她深吸了一口,藉著裊裊上升的煙霧問:“你覺得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麼?”

我並不習慣半夜三更站在門前跟女人討論人生,但卻不能這樣自私的把她關在門外,只好說:“這個問題,本來就很難說得清楚,這要看你在乎的是什麼了。”

“我不要聽這麼飄渺的回答。”她看着我,吐着煙霧,“能不能說得實際點?”

我自問已經說得很實際了,人本來就是這樣,你在乎的東西失去了,才會覺得痛苦,痛苦和在乎是成正比的。她既然對我的回答不滿意,我想了一下便說:“幼年喪父,中年喪偶,老年喪子,這算是人生最苦的三件事吧!”

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知道么?我出來工作兩年,都是在做保險推銷,受過不少人的冷眼?被不少男人調戲過?”

我搖頭,女孩子出來打工,本來就不容易,做推銷員,就更不容易。這女孩子頗有點姿色,就算在推銷過程中被人調戲一下,也不是什麼意外。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她輕擦着眼淚說。

我直覺她是在罵我,我也是男人,我不是好東西,她借我肩膀幹什麼?

“在我心裏,這世界上只有一個好男人。”她說著,剛擦乾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這好男人該不是指我吧?我自問真的是個好男人,至少我從來沒有想過占她什麼便宜。

“這世上除了我爸爸,再也沒有好男人了!”她哽咽着說:“我這兩年出來打工,做得這麼辛苦,只不過是想賺多點錢給他治病。”

“什麼病?”我問。她在傷心中,就算一竿子打死天下男人,我也懶得跟她計較了。

“肝腹水。我姐姐晚上打電話來說我爸去世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趕回老家去。”她一臉的傷心失望,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覺得累,為什麼會哭得這麼傷心。一個女孩子為了賺錢給父親治病而在外打拚,到最後卻發現自己的辛苦並沒有延長父親的壽命,那種悲痛和失望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為自己剛才的吝惜而後悔:“你想哭,就在我肩膀上哭個夠吧。”

我剛說完這句話,她就把臉埋進我的胸口,放聲哭了出來。

我一動也不動地站着,讓她盡情的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她哭不出聲來,我才對她說:“之前你問我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麼,現在我告訴你吧。”

“你說。”

“人生四大苦,生、老、病、死。生是排在第一位的,而死排在最後一位。”我輕輕的把伏在我肩膀上的她推開,她壓得我的肩膀有點疼了。

“所以活着並不一定就是快樂,死了也不見得有什麼值得悲哀的。”

“這是什麼觀點?”她不解的問。

“你別管這是什麼觀點,你認真想一下,或許就可以明白了,人生在世,一切都要順其自然,無論你怎麼哭,你爸爸都不會活過來。”

“我知道!知道!”她說著又哭起來,“我只是想哭!”

無論誰在失去親人的時候,都是痛苦的,我發現自己是一頭豬,我根本不該在這時候跟她研究什麼生老病死的問題。

忽然又想起李欣,她走的時候,我竟沒有流半滴眼淚。

難道我就不痛苦嗎!

或許,我只是個無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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癩蛤蟆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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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愛是如此的難以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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