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驚瀾乍至
第二天早上,紅鳳和另一個丫頭過來伺候我穿衣梳洗,除了恭敬地問安,什麼也不說。我心中愧疚——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些“不行”的男人格外怕老婆了——,於是沒話找話說:“紅鳳,你這件襖子好看得緊哪!”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說:“謝謝大人,這件衣裳紅鳳已穿了四年了。”
我汗,我怎麼覺得自己越來越笨了,難道我不只對美男沒轍,對美女也沒轍?
既然討好沒用,我也不討好了,我冷下臉色和語氣,拿出了主人的譜來,吩咐正事:“那些男孩們在府里甚是無趣,我看也沒什麼好貨色,你統統打發出去吧。別人送的就直接還回去或是放出去,自家採買的就賣了,我看了心煩。”
“全部嗎?”
“嗯,除了那個我叫他去教姚錦楓和小綠的書生。”
紅鳳以毫不驚奇,見怪不怪,公事公辦的語氣答應了下來,然後問我:“大人,要不要着外府管家採買新的?”
我……
鬱悶,我很想宣洩一下情緒,卻還得做出冷冷淡淡的樣子:“暫時不必了。”
今天朝上的事也不怎麼重要,或者說其實是因為不在我專業領域和興趣範圍之內,因為是春天到了,要祭農桑,小皇帝過幾日要拿鋤頭去田裏挖兩下,感覺很像以前大學時的植樹節,但是現在既沒有皇后也沒有太后,沒人可以去象徵性地採桑,所以朝上在重點討論這個人選,最後決定了一位老太妃,是先先帝的貴妃。
我對於這種不能產生實際經濟效益的事素來是不感興趣的。
下朝後我去宮裏陪小皇帝讀書。小皇帝看到我眼睛一亮,高興地說:“張愛卿來了,咱們今日學騎射嗎?”
騎射,騎馬我是會的,不過在古代就不夠看了吧?射擊課我倒是學過一陣子,射箭只是在美國上學時去過幾次,弓弦很容易反彈打腫手肘內側啊。
“不,陛下,今天我們就隨便聊聊天吧,下回我會讓人教您騎射的。”聽到自己溫柔的語氣,我不禁有點懷疑,其實我也挺適合當幼師的吧?
小皇帝有點失望,不過很快就恢復常態,作為一個七歲的孩子可真不容易,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斷無此等功力,不愧是在罪惡里出生,在陰謀中成長的孩子。有前途啊有前途。
“張愛卿要聊什麼?”奶聲奶氣地說著老氣橫秋的話,可愛得讓我想把他抱起來親一口。
可是,聊什麼呢?我沒做過老師啊,員工培訓倒是做過的,那也不一樣吧。而且我沒有對付這個年紀的異性的經驗啊,如果在現代,我還可以送個艦艇模型,可是古代……
難道聊UFO?
“嗯,陛下素日在宮中快樂嗎?”
“快樂?”不解的語氣。
“嗯,陛下都玩什麼?”
“玩?”驚詫的語氣。
可憐孩子,嗯……我還有什麼可說的?“陛下認為君與民孰輕孰重?”
小皇帝立刻背孟子給我聽,還加上李世民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資優生啊!
我可憐的智商莫非退化了嗎?我覺得我至少有十年沒感覺過如此無力和不知所措了。
“陛下,治國不是易事啊。”
小皇帝小心翼翼保持嚴肅的架勢點點頭。
我看着那小臉上嚴肅的神氣,無奈地咽了口口水。好差勁!我是來和一個七歲的孩子說這些的嗎?
“陛下,有一點最重要,大家都會有私心,每個人跟您說的話都不是完全的事實,陛下要弄清真相,要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看,去分辨。”
我為了什麼要說這些?最近也沒看阿嘉莎。克里斯蒂啊!
小皇帝擺出謙虛受教的樣子繼續點頭,只怕在他心裏我現在比古老頭還要無聊吧?看來我其實畢竟不適合當幼師。
“陛下治國即是治民,要治民,就要知道百姓真正的需要。”
點頭。
“為了知道百姓真正的需要,陛下,找個時間我們去微服私訪吧?”
張大了眼睛。
“我們喬裝改扮,不讓人知道是陛下和張學士,去市集城鎮看看普通百姓是怎樣生活的。”
完了,會惹大麻煩!可是陛下烏溜溜的眼睛中已經綻出喜悅和渴望了,對着這樣的眼睛,我是沒辦法食言而肥的。
我差不多是落荒而逃。
好失敗的養成第一步啊!我就是對孩子和動物沒轍!
回府里時紅鳳告訴我該遣出的和該賣的男寵都已經分好了,就等我下一步指示,我想想有點太狠,就說:“罷了,要是賣出去只怕也落不到什麼好地方,你給他們每人一百兩銀子好生打發出去,囑他們自己去做個什麼營生。”
紅鳳答應了,小綠也在旁邊,插嘴說:“那些哥哥們都在哭呢。”
沒用的男人!我的同情心可就到此為止了。不過還挺像以前裁員的感覺,最近我經常都分不清自己在什麼時空了。
外府管家遣人進來稟報說林貴全把禮單上的禮送到了,我便帶着保鏢姚錦梓,通房丫頭紅鳳,書童小綠一起去前廳觀看。
上次說過的禮都林林總總擺放了一地,還有多出來的,一個長老鼠鬍子,一看就是師爺的老頭站在那裏,見我去就向我磕頭請安。
“大人,敝東遣老朽將禮送上,又因最近有些時新物品,一併送與大人賞玩,請大人笑納。”
外府管家接過另一份禮單和一個小小錦盒,呈給我,我先把錦盒微微打開一瞥,是厚厚一疊銀票,我淡淡不動聲色,把錦盒納入袖中。又打開禮單一看,加了十支高麗老山參,兩瓶從大秦(羅馬)來的玫瑰露,一斤大食的乳香,五十匹新到的哆羅呢。
我淡淡一笑:“倒叫你東家費心了。”
師爺走後,我懷着極大的興趣觀賞禮物,袖中那十五萬兩銀票在暗處散發著極致的熱力與光芒,我心花怒放,直到這一刻才發現穿越時空的快樂與價值所在。
藥材和香料我都命收到庫里,那兩瓶拿水晶瓶子裝的玫瑰露看來價值不菲,我打開蓋子聞了聞,一瓶清淡些,有點像kenzo的flower,一瓶濃點,像嬌蘭的一千零一夜。我很喜歡呢,雖說現在是個男人,不過反正是長成這樣,又是先帝男寵的男人,就算用香水人們也不會更奇怪吧?
那對金釧我賞給了紅鳳,紅鳳斂首謝恩,看不出有什麼特別高興。真是難伺候的女人!
我看那些波斯大折花蟬翼紗輕巧鮮艷,十分美麗,可惜啊,這個我自己是真的用不到了。“紅鳳,一匹賞你,去做幾件春衫穿罷,余的收進庫里,對了,看看庫里有什麼積年的布料,也該拿出來給丫頭小廝們裁春衣了,白白放着也沒用。”
紅鳳答應着。
我又看那些哆羅呢,倒真是挺好的料子,都是青色的,就說:“拿這個給錦梓和錦楓多裁幾套衣裳,還有那個雪豹皮,給他們各做件皮裘穿,春寒究竟料峭呢。”
眼前場景讓我想到了紅樓夢,於是我想起了一件事:“紅鳳,如今你每月月例銀多少?”
紅鳳怔了一下:“十兩。”
十兩,比起紅樓夢裏好像跟小姐們一樣,不過,在這裏算高薪嗎?
“升到十五兩。錦楓每月也要十兩月例,小孩子有時也會想買個什麼玩物兒的。至於錦梓,”我看了他一眼,“不拘多少,要用錢就去賬房支吧。”
他臉上還是淡淡沒表情,可惡,怎麼這幫人一個比一個難伺候?
可是我的好心情不會這樣受阻撓,我回到房裏數了一遍銀票,不是十五萬而是十八萬。
呵呵,林老狐狸挺懂事啊!
姚錦梓一直冷眼看我數銀票,我心中一驚,莫非張青蓮以前並不在乎銀錢?會露餡嗎?最近我總覺得姚錦梓好像已經知道什麼了。
“錦梓,從今晚開始你就在我屋裏睡。”我有點忐忑,故作不經意地說。
“是。”沒有表情,又沒有表情!
有壓抑的怒氣嗎?
看不出來。我有點惱火了,覺得自己處於下風。
晚上上床睡覺的時候,我和姚錦梓都面無表情,看不出誰更不安。但是竊以為應該是我,因為人家早就習慣了。
我已經囑丫環在床上放了兩床被,以委婉地表示出我並不要他侍寢。不知道他能不能領會?不過,以他的聰明應該明白的吧?
之所以讓他跟我睡,排除掉我潛意識裏不願自己分析的東西,主要是考慮到現在的張青蓮沒有武功,因而沒有自保能力。這兩天連着被人摸到床上去都不知道,我忽然開始擔憂刺客的問題。
想要張青蓮死的人恐怕不只一個兩個,如果不小心點,只怕哪天睡下就爬不起來了,而且,我最近真的有不好的預感。說到女人的預感,還是很靈的,之前曾有一樁大老闆下了苦功的收購案,我當時便覺得預感不好,後來開會時我一直以各種理由反對,他們都覺得我來了月事,情緒不穩,不過,見我難得如此堅持居然也被我說服了。再後來,這家公司果然暗中有極複雜的產權問題,代替我們收購還覺得佔了大便宜的一家投行差點沒被拖垮。這件事曾經非常有效的鞏固了我當時受到一個強有力的空降對手威脅的地位,所以記得很清楚。
見他沒有動靜,我決定先脫衣服,“錦梓,我先睡了,我睡裏面,你睡外面那個被窩。”我再次強調不跟他睡一起。
我當然比較喜歡裸睡,但是現在有他在不太好,所以決定留條褻褲。呵呵,我現在已經理直氣壯地沒有了上面的累贅,不用怕什麼了。
說到女人的胸部,完全是一個為別人而長,對自己什麼實際用途都沒有,還居然這麼要緊的部位,多麼不方便啊,跑步的時候就算改用運動胸衣也沒用,晃得很難受,還有剛發育的時候裏面長了小小的硬核,一碰到就疼得死去活來,為了面子也不能說。唉,它的存在本身就是老天歧視女人的明證。
我鬆了腰帶,褪了外袍,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說實話,也不是十幾歲的純情小處女了,又不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居然不好意思,我都不明白自己了。何況,我和他第一次見面就發生過……唉,不想了,越想臉越紅。
褪下了中衣,抬頭髮現他盯着我看,見我看他,生硬地扭過臉去,好像有點臉紅。不知為什麼,我頓時心情大好,一點都不緊張了,反而笑吟吟地湊到他面前去,他瞥了一眼我裸露的肩,把臉別得更開,眼神陰鬱,又像惱怒又像害臊。
呵呵,畢竟還是小孩子啊。
說到我現在的身體,最大的好處就是實在美麗得緊,無論男女,都很難對抗這種吸引力的。
不過,玩火會自焚,我也別太過了。
我溜進自己的被窩,好整以暇地觀賞我的美少年脫衣秀。他瞪了我一眼,轉身脫衣服,啊呀,再次看到美麗的裸體真是幸福養眼!那細膩光澤的皮膚只有這個年紀的時候才有吧,胸肌,腹肌,背肌都有料但是又不會過分,也沒有洋人討厭的胸毛,上身與腿絕對符合黃金分割率,自然細下去的腰部曲線……我以前怎麼沒發現自己有戀童癖?
他在我的旁邊被窩睡下。
感覺很溫暖,很安全。我枕着自己手臂,說:“錦梓,來聊天吧。”
他沒看我,眼睛看着床頂,說:“大人想聊什麼?”
我想了想:“不如聊聊你的心情吧?”
他不作聲。
“你現在想殺我嗎?”
他沉默了很久,才說:“三年我還等得起。”
“恨我嗎?”
他不說話,大概是因為我問的問題太顯而易見,不屑得回答。我嘆口氣,看他長長的睫毛投在顴骨上的漂亮陰影,有點怔仲。
他咬住了嘴唇。
我又嘆口氣,決定要轉身睡覺。他卻突然恨聲說:“你如果要,就說要,到底想玩什麼?”
我怔住了。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很是粗暴。然後惡狠狠地咬住我的嘴唇。
我一時都忘了閉上眼睛,驚愕的看着他。
不過這樣粗魯的吻我還沒遇到過,我愣愣地任他噬咬我的嘴唇,直到疼痛里混進了血腥味。
這該死的混帳把我的嘴咬破了!我明天怎麼去上朝?
我用盡全力推開他,他也沒堅持。
看着還有點喘息的姚錦梓,我知道自己生氣了,雖然還不知道為什麼,和生誰的氣。
“睡覺。”我冷冷說。轉身背朝他躺下。
我開始和姚錦梓冷戰,雖然同出同入,同食同寢,卻不和他說話。
而這幾日朝中,發生了一件很具震撼性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三個月前瀏陽駙馬的舅舅,陝西節度使崔宇的獨生子,強搶了當地大士族宇文家女扮男裝溜出去玩的小姐,宇文家大少爺上門理論討人,卻不自報家門,崔大少只當是好欺負的平頭百姓,縱使惡奴將其活活打死,震驚一時,案子鬧大,上了京師,交到大理寺。
這件事估計使張青蓮很是頭疼過,因為瀏陽駙馬是他在皇族中不多的支持者之一,而崔宇是高玉樞的死黨,他苦心提拔的封疆大吏,自然是要保的。可是宇文家也很有實力,又和邵青家是姻親,那也是不能得罪的。其間經過了些什麼,我是不知道,但是這個崔家大少爺被判了斬立決,並且在一個多月前被斬於菜市口。
現在的問題是,這個應該死了一個多月的傢伙並沒有死,而且被人拿到十足證據證明他買了“人鴨”替死。
所謂“人鴨”,一般都是賤奴或平民百姓,因為某種原因,比如說自己已經得了不治之症,為了還要活下去的家人,把自己賣給那些大戶人家家裏有人犯事的去替死。當然也有很多是健康的男子,因為更加慘烈的原因而去做的。
購買“人鴨”代價當然不低,還要買通刑部的人,監斬的人,杵作等等,不是大戶人家也用不起。
這種事件被兜出來,當然震驚朝野,堂堂天子治下,居然發生這樣暗無天日,泯滅人性的事!清流黨又可以趁機攻擊我們這派,當然義不容辭,義憤填膺,跳出來大肆鞭撻。至於外戚黨,他們估計也不是沒幹過,但是也當然要落井下石。
我自然也震驚,而且憤慨,但是現在的狀況卻不容我發揮正義的立場,因為人家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啊。
先不說夾在崔家和宇文家之間的難做,這“人鴨”事件被捅出來,首先崔家就不保了,然後直接關聯到刑部尚書高玉樞。我這個乾兒子雖然不是什麼好貨,到底現在和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還不到棄子的時候。
高玉樞的頭上已經見汗了,我偷偷瞥他一眼,他也正偷瞥我,我使了個眼色,低下頭,做出“推託”的口型,也不管他又沒有看到。
這老小子果然精,咳嗽了一下,義正詞嚴的說:“朗朗乾坤,有此不經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下官定當令刑部徹查此事,如果屬實,乃下官治下不嚴,請至貶罰。”
這傢伙已經鋪好退路,如果屬實,也不過是下頭的人頂罪,他“治下不嚴”,也就是罰罰俸,最多貶個一兩級。
敵對派果然有人跳出來嘲諷他,但是鑒於無憑無據,也沒什麼說服力。
最後決定由大理寺和刑部會同審查此案。大理寺卿是清流黨的。
我回到馬車上當然很鬱悶,一方面我也考慮過是不是為了正義乾脆現在就放棄高玉樞,但是清流和外戚決不會就這樣算了,攀到高玉樞,就一定也想拉上我,就算我逃得過,也不免寒了下頭人的心。況且瀏陽駙馬是瀏陽長公主的夫婿,瀏陽長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妹妹,在王族裏勢力強大,我是得罪不得。
如今,如何是好呢?
姚錦梓看我煩惱,投了一個勉強可稱之為關注的眼神給我。我有點賭氣地說:“哎,錦梓,反正三年後我的命也是你的了,有什麼秘密我也不瞞你,你若等不及三年,現在就想賣了我也請便吧。”然後就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下,又發泄地說:“崔家小子真是白痴!好死不死去惹宇文家作甚?還有該死的高玉樞,搗鼓個‘人鴨’想幹嘛?”
姚錦梓沉默了一會兒,看看我說:“‘人鴨’的主意是你出的,人也是你找的,是你的京畿莊子上的奴工,你扣住別人的妹妹,逼得人答應的。”
我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你不記得了,”他看我震驚的樣子,冷冷一笑,“你夾在瀏陽駙馬和邵青之間左右為難,所以想出了這個‘兩全之策’。”
我的腦子裏有野馬群呼嘯而過,轟隆作響,現在只剩下一個意識:我麻煩大了!
如果被人查出替死的“人鴨”是我莊子裏的奴工!
該死的張青蓮是白痴嗎?要找也別找自己莊上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