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鴨事件
我沉默了一會兒,悶聲說:“那人的妹妹現在哪兒?”
姚錦梓眼裏露出嘲諷的神色,說:“放心吧,你早就讓人滅了口啦,她和原先莊子的管事經手這事的都死了,現在知道的只有你,我和去動手的田純。”
我眯起眼睛:“紅鳳都不知道么?我以前很信任你嗎?”
姚錦梓眼裏嘲諷的神氣更濃:“你很喜歡在床上下令,有什麼齷齪事也不避我,因為,我在你眼中早就是個死人,你遲早都會殺了我。”
我看着他彷彿無所謂的語氣和表情,看到他深藏在眼睛裏的陰影,知道他一定想起了張青蓮以前折磨和羞辱他的不快的回憶,我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驀然觸及了一下。
我柔下眼神,低聲說:“錦梓,我不會殺你的,無論你以後做什麼我都不會殺你。”
姚錦梓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突然冷笑一聲,別過臉去,表示不信。
這時,馬車突然停下了,小綠鑽進來,說:“大人,高大人的長隨來請大人。”
高玉樞鬼鬼祟祟請我去的地兒還是上回的私娼寮子,估計是貪圖那裏僻靜,事關重大,我當然要去。
叫小綠和車夫在外頭等着,我帶着姚錦梓進去了。
蘭倌來迎接我,見我未語先笑:“張大人,許久不來了!小雲很想您呢,都不肯見別的客!”
提到原慶雲那傢伙我就寒毛直豎,連忙說:“有勞蘭老闆了,今日有正事,不必叫他過來了!”
蘭倌笑起來,說:“高大人已經囑咐過了。”聲音和姿態如此像女人如此比女人還嫵媚的男人實在是第一次見,不愧是做了多年的名旦,難得是一點也不覺得噁心,難怪高玉樞迷戀他。
我們走進雅間的時候,雅間裏已經有三個人了,除了高玉樞,兩個我都不認識,一個年輕的,大約三十左右,服飾華麗,也說得上玉面朱唇,大約便是駙馬。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已經發福,有很大的將軍肚,面有憂色,那麼,應該就是那位節度使崔宇了。
他們見我進來,一齊站起來朝我寒暄,突然看到我身後的姚錦梓,都愣住了。
崔宇臉上的驚愕一掠而過,客客氣氣地說:“原來是姚世兄。”
駙馬卻別過頭去看了眼高玉樞,尷尬的神色十分明顯。想來他以前和姚錦梓是有點交情的。
姚錦梓微不可察地朝崔宇點了點頭,算是招呼了。
高玉樞也很尷尬,不過卻是因為他覺得姚錦梓不可信任,我不該帶他來這裏。
錦梓面無表情地說:“大人,我在門外守候。”
我覺得有幾分惱火,沒有提高聲音,卻增加了寒冷度地冷冷說:“不必,你就待這裏。”
然後,我攜住錦梓的手,嫣然笑着對眾人說:“錦梓現在是我的護衛,大家有什麼話都不必避他。”
那三個人都不由自主盯住我握住姚錦梓的手,崔宇和高玉樞很自然將眼光移開,駙馬則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大家開始討論正題。我着意觀察之下,發現各自態度不同,崔宇自是憂愁,高玉樞的態度第一是自保,第二是盡量不要失掉崔家這個左膀右臂。而駙馬顯然對他那個表兄也好,“人鴨”事件也好,都有幾分不以為然,只是畢竟自家人的事,不好不偏袒。
我想起之前惡補的資料:駙馬姓薛,開國名將之後,弓馬嫻熟,品貌出眾,十七歲就尚了唯一的公主。我朝規矩駙馬都不可大用,所以一直不過做做品軼較高的御前護衛統領,龍騎尉之類的閑差,三年前才作了八千禁軍統領。禁軍與御林軍不同,禁軍幾乎都是士族高第的子弟,吃着皇糧,拿着優俸,不過是給個事干,再怎樣也不會讓他們上戰場,個個鮮衣怒馬,有不少還是世代將門之後,個體戰鬥力不弱,卻毫無軍紀可言。
可是,這些人卻是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張青蓮與駙馬交好,便可利用他來牽制外戚在京師的勢力。
我看薛駙馬雖然年近三十,卻一直一帆風順,養尊處優,反倒並不習慣政治的黑暗,很多心思都可以一眼看出來。
他待我很是親熱,是那種不習慣討好別人的人笨拙的討好方式,百分之八十的時間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一會兒說“青蓮近日身子可好”,一會兒說“張大人的茶涼了,快換了去”,我也曾懷疑他是不是和張青蓮也有一腿,不過看着又不像,而且蘭倌來奉茶時他隱隱有嫌惡之色,在這裏也不自在,好像很反感男色這種愛好。
嗯,頗費思量。
高玉樞說:“事到如今,只怕要追查的第一件事便是‘人鴨’的身份,受賄的官員,和……”他看了一眼崔宇,“崔家的干涉之深淺。”
一時都沉默。
我在乎第一點,高玉樞在乎第二點,崔宇在乎第三點。駙馬呢,他看着我。
兩隻老狐狸都不願意先說,我只好當出頭鳥:“琳西,刑部定有官員涉及此事,你可要查出來從嚴處理。”
高玉樞愣了一下,連忙說:“父親大人教訓得是。”
“也不可不公,使人心存怨望。”
高玉樞說“是”,我知道他很明白我的意思:找下面的人頂罪,不過事情要做得漂亮,不能留下漏洞。
高玉樞說:“父親大人,是否要安排個人去認屍?”
漏洞不能補的,越補越多,然後再去滅口嗎?還是有跡可尋啊。
何況,我承認我不算是個好人,但是能少殺人還是少殺人為妙,人家也是一條命啊。說實話,剛才在馬車裏聽到錦梓說那個“人鴨”的妹妹已經滅了口,我竟然感到鬆了口氣。因為我就是在掙扎和猶豫要不要滅口的問題,而且我知道自己至少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性會去做。
所以我不得不感謝老天,還沒有直接讓我面對這麼慘酷的選擇。
說到底,我的正義和原則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東西吧?
“不必,流民大都已無親眷,便是有,也找不到了。哦,聽說那個‘人鴨’受過崔公子的救命之恩,聽說崔公子惹上人命官司,便找上崔府少奶奶,自告奮勇欲以身代。少奶奶雖驚駭不允,到底愛夫情切,那人又百般堅持,最終只好允了,私下去買通關節。此事崔大人全不知情。”
駙馬又是驚愕又是好笑地看着我,高玉樞正色嘆道:“奇哉斯人,實義士也!雖身處下賤,有古之荊軻聶正之遺風!惜乎損及國法,否則何愁不能立傳留俠名於後世。”
我看着這人,真是受不了。雖然我現在也很無恥,不過比起這個人……
“只是,唉,名門眷屬對簿公堂,要委屈少奶奶了。”一定要幹得漂亮,不能露怯,不能被抓住馬腳。
“好在當年崔公子義助此人之事,知道的也不是一個兩個。”捏造證據,找幾個家丁作偽證。
崔宇點頭答應,愁色卻不解,嘆道:“下官只這麼一個逆子,可恨疏於管教,惹下這天大的禍事!他若是死,我也不心疼,卻斷了我崔家的香火,叫下官日後有何臉面去見泉下的列祖列宗!”
說到底,還是要保住敗家子的命,唉,可憐天下父母心,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崔大人,如今令郎脫逃,官府是必定要下令通緝的,只是大人雖欲大義滅親,卻苦無其行蹤。過幾日邵將軍班師回朝,打了大勝仗,朝廷必要下令大赦天下,屆時將令郎的斬立決減成杖責刺配,大人再設法照顧周旋便是。”
崔宇聞言大喜,說:“如此便仰仗大人了。”
我正色說:“崔大人,青蓮所能盡綿薄之力只不過如此而已了,成與不成,尚有天意。”
崔宇說:“大人如此相待,下官一家已是結草銜環難以報答。”
於是大家又說了些噁心至極的客套話,氣氛明顯輕鬆下來。我趁空覷了錦梓一眼,那傢伙很擅長稀釋自己的存在感,不知道是以前萬千寵愛於一身時就已經擅長的呢,還是被張青蓮害了之後被迫成長。
覺得胸口憋悶,我就起身告辭,帶着錦梓走出去,還沒走到門口,就見一人長身玉立,斜斜倚在門口,看到我們,美麗邪魅的面孔上滿是一種似笑非笑。
我看到這人就頭皮發麻,這傢伙總令我覺得極端危險。而且,說實話,他氣質如此狂野濃烈,與蘭倌這個精緻小巧,女性化的館所十分不協調。
這樣的人居然會是男娼?我再次覺得不可思議。
“大人數日不來,今日好不容易來了卻過門不入,叫慶雲好生傷心啊!”他用一種懶洋洋的拖長了的調子說,雖然是娼妓常對恩客說的話,由他說來就異常性感和……嘲諷。
我很尷尬,當著錦梓的面。
原慶雲的目光十分無禮地慢吞吞地在我面上打了個轉,滑向了姚錦梓。
在那一瞬間,我覺得空氣中傳來了緊張感。原慶雲的姿勢還是那樣懶洋洋地斜斜倚門,還是滿臉要笑不笑,可是,我幾乎能感覺到他肌肉暗暗緊繃,像貓一樣的瞳孔收縮。而錦梓,雖然在我身後我看不見,卻好像散發出一種凌厲氣勢。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殺氣?
他們莫非是……為我吃醋?
唉,還是不要做白日夢。至少錦梓是絕對不會的。
兩人對峙了片刻,殺氣消失,原慶雲放鬆下來,可是對着錦梓的含笑的眼睛深處藏了些……鄙夷。
我拉住錦梓的手,對原慶雲微笑說:“慶雲有空等我,不如趁着年輕多掙點錢,以免將來色衰無靠。”
……
他臉都青了。
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為什麼要像個小孩子一樣去跟人說這麼賭氣的話。
我這個人,其實真的很糟糕。
等到回府時,紅鳳稟告說邵家大公子和二等誠信伯宇文爵爺在前廳已等我多時了。
唉,麻煩終於來了嗎?
我從來沒像這一刻這麼盼望自己還在現代,一覺醒來抱怨應酬太多報酬太少然後開車去公司。
叫錦梓不必跟來,我一邊往裏走,一邊鬱悶不已,揣測着這兩人的態度。
我還真是命苦啊!在現代的時候人們同我說起女強人的口氣好像在說女強盜,職場上要十八般武藝樣樣來得,用亦舒的話說“胳膊上要能跑馬”。人前但凡有一點風光得意就有人指着鼻子說你女權主義,驕傲,得意忘形,哪裏知道我們這樣的女人背地多少努力,多少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辛酸!
你事事都要靠自己,男人們見了你總是見獵心喜,誇你堅強獨立,潛台詞是自生自長,不需他費心照拂付出負責任,他只要吃干抹凈走人即可。等到你傻得動了心要他把你娶回家,他就滿臉為難說“我配不上你”或者是“我是男人我也有自尊”。有運氣好的嫁出去了,小心翼翼,別提收入高低以免刺激對方脆弱的男性自尊,再累加班再晚也要做做家務免得人嘲笑你老公是全職先生或吃軟飯的,做愛時不可以在上面,否則會被認為連房事都要主控……饒是這樣,也以離婚做大結局的居多。
想不到在古代,我不但被扔進這麼個爛攤子裏,還是只能靠自己,還是裡外不是人。
我廳里的人也是一個三十齣頭的年輕男子和五六十歲的中年男人。年輕男子相貌普通,氣質溫和清貴,讓人一見就很有好感,自然是邵青的哥哥,邵家的大公子邵珉。據說他是庶出,在家並不受重視,也不曾為官,和只比他小几個月的弟弟完全不同。和宇文家結親的就是他。
他旁邊的自然是他的岳父,宇文家現任家主,世襲二等誠信伯宇文放。是個清癯的中年人,面有深愁憤郁之色。
我剛邁進廳門,兩人就迎上前來,宇文放“撲通”一聲,推金山,倒玉柱,在我面前跪倒。
我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去扶他:“世伯這是為何?快快請起!”
宇文放硬着身子不肯起,緩緩抬起臉,老淚縱橫:“大人,年前幸得大人主持公道,將害死犬子侮辱小女的兇手繩之以法,孰料竟……請大人……”
這該死的兩面三刀的張青蓮!
唉,不過現在換了我,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啊!
邵珉也愁眉深鎖:“青蓮,如今二弟不在家,我也只有拜託你了。這次竟發生這樣的事,拙荊與岳母大人都在家哭得肝腸寸斷……”
叫得挺親熱啊,這個邵家大少爺是把張青蓮看成弟媳了不成?
我正容說:“公道自在人心,如今朝野上豈無說法?宇文世伯,邵大哥,你們且放寬心……”把宇文放扶了起來,好言安慰。
唉,我和我那乾兒子也沒什麼區別了,想想真是寒心。
邵珉說:“這案子原無甚懸疑,只是現在會同審理的是大理寺卿胡大人和刑部高大人,都知高大人與崔家交好,我們也不能拜託他,只好請大人從中斡旋。”
我派的兩支內鬥啊,清流和外戚要笑歪鼻子了。
“放心吧,邵大哥。我已經囑了琳西,此事定要從嚴查辦。”
我,我居然還作出這麼誠懇的表情!
……不管了,至少這句話我確實說過。
兩人又說了許多感恩和訴苦的話,我也只好應和着。不過想想這宇文大叔也確實慘得很,白髮人送黑髮人,叫他怎能不氣苦難平?
邵珉突然提到他弟弟:“二弟四月就回來了,青蓮,你二人交好,又可結伴去酒樓了。”
我笑了起來:“倒叫大哥笑話了。”突然心念一動。這邵青和邵家對我如此重要,就算將來我改變政治風格,把我“兒子”那些名聲糟糕,行事不知分寸的無恥之徒們扔了,邵家和北方士族還是要牢牢掌握的,何況我感情上也覺得他們更不刺激我的審美風格。那麼從現在起,就要更努力搞好關係。
“邵大哥,近日有下頭人孝敬了些東西,不值什麼,只是從波斯大食千里而來,圖它個稀罕。請帶回去送給伯母,大嫂,二嫂和幾位妹妹賞玩。”
伯母是邵青的生母,邵家女主人,大嫂是邵珉的老婆,二嫂是邵青的妻子,幾位妹妹是邵家幾個沒出閣的小姐,其中好像有一個是嫡出,其餘幾個都是庶出。呵呵,掌握詳盡資料一向是我克敵制勝的法寶之一。
說著按鈴叫紅鳳進來,吩咐她說:“前幾日收到庫里的波斯大折花蟬翼紗取十匹出來,連同兩個紫砂金香爐,兩斤龍涎香,六支高麗老參遣人一會兒隨大公子一起送去邵府。”
邵珉連忙推辭說:“青蓮留着自用吧,也是下頭人一片心啊。”
我笑道:“若非咱們親善,這點東西如何拿得出手,還請邵大哥不要推辭,我府里沒有女眷,只有紅鳳這個丫頭,她哪裏用得着許多?白放着也是蠹了,壞了。倒是大哥回去要好生安慰大嫂才是。”
他們告辭走了之後,我臉上的笑容便掛不住了。真是累啊,政界果然比商場更加血腥黑暗虛偽。
我胸口像有沉甸甸的石頭壓着,獨自一個人走到湖邊一塊石頭上坐下。
我還真的有點懷念現代,懷念我剛買的公寓,我幾十套不菲的晚宴服,被大家環繞的室外午宴,我為數不多的好朋友……
雖然也要玩手段,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畢竟那時候的生命還是飛揚洒脫的,不像現在這樣無奈。
有一個法國人曾經同我說,所有的政治都極骯髒,所有的政客都是流氓。當時覺得經典,可是,當我也不得不骯髒時,這就成了苦澀的笑話。
不會只有一次的,我還是要面對違心的殺戮和陰謀,一次次去泯滅掉我本來不多但畢竟還有一點的良心和是非觀念,這樣的事,我真做得到嗎?張青蓮走到這一步是不是也和我現在一樣有過掙扎?然後一步步陷進泥淖,終至沒頂?
這次的事我可以先勉強擺平,可是一個月後抓不住崔家小子,邵家和宇文家就不會不滿?等邵青回來大赦,他們不會懷疑我從中出了力?
有多少人想殺我?多少人為國為民想除我而後快?多少人想取而代之?還有,現在有多少人心裏已經暗自懷疑?
紅鳳,姚錦梓,就是高玉樞,是不是也覺得奇怪了?
我能怎麼辦?難道辭官歸田?難道浪跡江湖?一旦失了勢,只怕一天都活不過去吧?
可是我還不想死。已經死過一次,我不想這樣放棄。
心情越來越沉鬱的時候,突然聽到“嘻”的笑聲,我聽着耳熟,往聲源望去。
樹下兩個小小人兒,不,其實是一個坐在樹枝丫上,晃着腿兒,另一個仰頭望着他,夕陽照在稚嫩的小臉上,幼滑的皮膚上細細的絨毛微微閃着金光,眼睛是只有這種年齡才有的透亮。
正是姚錦楓和小綠。
“……錦楓好聰明,這一段我總也背不熟……”
“笨蛋,那是因為我以前就學過了!而且你總跟着那個大惡人跑前跑后,當然沒時間讀書!”
“別叫大人大惡人,大人很好的。對你也很好啊,給你做好看的衣服,給你那麼多零花錢……”
錦楓嗤之以鼻:“哼,那是他要收買我哥!”
小綠低頭不作聲。錦楓說:“來,不提那人了。我今天把哥哥前日教我的一套拳練熟了,練給你看看!”
說著跳下樹,練起拳來。
小小身子十分矯健,開合之間已經頗有法度,我雖然不懂,卻也覺得這孩子資質很好。
小綠拍手道:“錦楓好厲害!文武雙全!錦楓……你將來想做什麼?”
錦楓愣了一下,哼了一聲,說:“當然是練好武功,殺了大惡人!哥哥說如果我進步得快,就把張青蓮留給我殺!”
小綠難過起來,說:“可不可以不殺大人?”
“不行!”錦楓斬釘截鐵,“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可是……大家都說姚大人是朝廷問斬的,又不是大人殺的!”
“是他陷害的!”
小綠嘟起了嘴。
錦楓大概對這個唯一的同齡朋友還是珍視的,就轉換話題說:“不說他,小綠,你將來想幹什麼?”
“我……”小綠被成功引導了情緒,眼睛開始閃閃發亮,“我想做官!”
什麼!我嚇了一跳,連鬱悶都忘了。
“什麼?”姚錦楓也嚇了一跳,愣過之後哈哈大笑起來。
小綠沮喪了:“錦楓也覺得我做不成嗎?”
“哈哈,做官?……哈,小綠,你為什麼想做官?是為了有很多錢嗎?哈哈哈……”臭小子笑得前仰後合。
“……我家原來不是京城的,兩年前黃河大水,我們只好逃難,娘染了時疫,到京城病倒了……爹爹先把姐姐賣了給娘抓藥,後來爹也病了,連吃的都沒有……爹就把我也賣了……幸虧大人肯買下我,還讓大夫去給我爹娘治病。不過沒治好……太晚了,爹娘都死了……”
“爹說,如果我們攤到一個好官,會治水,會放賑……就不會這樣了。所以,”他大聲說,“我想當官!想當一個好官!我以後管的地方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倔強稚氣的聲音帶着鼻子哽塞的餘味。
姚錦楓收住了笑聲。
我覺得自己眼裏有了濕意。
原來,原來,我還不如小綠。
我不是聖人,會做錯事情,我不懂救國救民,自私,自我中心,也許努力到最後什麼都做不了,也許痛苦,也許弄髒了手……可是,總還是可以做一些事的,可以使悲慘的事少一點,可以用現代知識去治水,可以減少賦稅,可以用我的經營能力充盈國庫……就算到最後什麼都沒成功,至少……還可以完成一個少年的夢想。
錦楓的聲音變得溫柔,他輕輕說:“如果小綠想的話,一定可以做到的。”
小綠擦了擦眼睛,笑着說:“我現在有大人,有錦楓,已經不難過了。”
“嗯,吃飯去吧。”
“好。”
兩個孩子走遠了,我還坐在太湖石上一動不動。
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背後響起:“你在這裏坐着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