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買個玩偶帶回家
玩偶
“她就像一個洋娃娃。”
第一眼見到黎里的人都這麼說,而更多的人喜歡稱呼她為“玩偶”。
“你看,黎里小姐不說話的時候,就像上了發條的玩偶!”
每當被傭人這樣說的時候,黎里都會垂下眼睛,顯示出一種“原來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寂寞感。
她的眼睛黑如寶石,皮膚白如凝脂,嘴唇鮮紅似櫻。她總是穿着各種蕾絲繁複的衣裙,頭上陪襯三角巾,戴着白色手套,穿着鮮紅色錚亮的小皮鞋。
蘇舒把她拉到試身鏡前,指着她手裏的玩偶說:“你看,你就是一隻玩偶,你和它沒有任何不一樣!”
黎里看着手裏的玩偶,又看看鏡中的自己,忽然一把丟下玩偶,朝後直退。
“我……我不是玩偶!我和玩偶不一樣!”她的表情恐慌,帶着顛音,“我有生命,我會動會說話會難過會傷心!我有爸爸媽媽!這些玩偶都沒有!”
蘇舒撿起玩偶,漫不經心地拂去上面根本沒有的灰塵:“哦,那你的爸爸媽媽呢?”
“我的爸爸媽媽……”黎里睜大了眼睛,困惑地思考着。
對了,她的爸爸媽媽呢?!
當時她還只有六歲,她太小了,關於幼兒時期的記憶都是模糊的,她的思維也太簡單,想不通發生過什麼事,才會令爸爸媽媽不見了。
她只記得那天她坐在石階上,蜷縮着。因為找爸爸媽媽跑得太急,下階梯的時候扭了腳,一隻鞋子掉出很遠。有個男孩幫她把鞋子撿起來,放到她旁邊,好奇地說:“你長得好漂亮,像洋娃娃一樣,我可以買你做我的玩具嗎?”
然後,她就被人抓起來,裝進禮物盒子,送到了這裏。
那以前,她只會被認為“長得像洋娃娃一樣”,而那之後,主人蘇舒不斷告訴她“你就是一隻玩偶”。她起初不懂這之間的變化,直到她被當成玩具一樣地對待……
她和所有玩具一樣,是睡在玩具房的玩偶盒裏。那個玩偶盒很大,是蘇舒專程為她訂做的,盒身刻滿薔薇,裏面鋪滿天鵝絨,四周有通氣孔……睡在玩偶盒裏其實是很舒服的,可黎里一點也不喜歡。
他們還給她訂做了無數的玩偶裝,教她像玩偶一樣地動作、走路……
時間長了,就連黎里都以為自己真的是只玩偶,她的身上一定裝了發條,只是她不知道那個機關潛藏在她身體的哪個地方。
“你沒有爸爸媽媽,以前照顧你的那對夫婦根本不是你的爸爸媽媽。而你之所以有生命,是因為你上了電池,是一種新型的高智能玩偶!”蘇舒的聲音打斷了黎里的回憶,她臉色陰沉地說,“你要相信,你就是只玩偶!”
她把玩偶塞回黎里的懷裏。
那個玩偶是根據黎里的外貌訂做的,眉眼四肢,笑起來的神韻,以及身上穿着的玩偶裝,都和黎里如出一轍。只不過一個是放大版,一個是迷你版。
黎里的眼睛裏含着淚水,獃獃地盯着那隻玩偶:“我真的是只玩偶?”
“毋庸置疑。”
“那我……該怎麼做?”
“像所有玩具一樣,卑微而又卑賤地生存。不許忤逆主人的意思,不許質疑主人的話,也不要思考——你該知道,一隻真正的玩偶是不懂思考的。”蘇舒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明白點,我要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懂了嗎?”
“懂了……”
A和B和C
如果主人高興,黎里要每日每夜地唱歌,坐在爬滿騰繞植物的窗台上。那些綠色的植物開滿了白色的花,她的裙子曳出去,一層一層,在空中輕輕地飄逸……
如果主人不高興,黎里會被鎖在雕刻着薔薇圖騰的玩偶盒裏。他們給她打一種長睡的藥水,在她沉睡的時候,以葡萄糖和營養液供給。
黎里變得越來越難過,她經常唱着歌,趴在明鏡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蔚藍的天空,金色而又暖融融的太陽……
但是她遵從了主人的話,她從不思考。
她感到難過,她卻從來不想她為什麼難過;她嚮往窗外的陽光,她卻從不思考她為何嚮往窗外的陽光。
她開始覺得睡在玩偶盒裏也不是什麼壞事,被傭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也覺得理所應當。她的目光越來越空洞,笑容越來越虛偽,她的靈魂好像被抽離,她越來越像一隻真正的玩偶。
傭人們看到這樣的她,經常會搖頭惋惜着,在背後議論:
“太太……真的太過分了,她怎麼忍心這樣對待一個孩子!”
“我聽說黎里小姐的媽媽跟太太是從小到大的好友,情同姐妹。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閨蜜反目……現在既然把仇恨灑在一個小孩身上!”
“這個,我是知道一些內情的。說白了,就是A和B和C的故事!”
“A和B和C的故事?”
“這樣說吧,我們把太太、黎里的爸爸、黎里的媽媽分別帶號為A、B、C——”那個傭人看着兀自在唱着歌的黎里,低聲道,“A和B原本從中學到大學時代,是有名的一對恩愛戀人。誰知道C也一直鍾情與B,她藉著和A是閨蜜死黨,從中挑撥離間,使得他們分手。大學畢業后,C跟着為情所傷的B去了另一座城市,之間斷了和A的聯繫,苦苦追求B,不久后達成所願,跟B在一起生下了黎里。”
其她幾個傭人紛紛恍然:“唉,這麼說來,太太才是被騙的那一個?”
“是啊。”那傭人接着道,“A一直被蒙在鼓中,N年後,她與B重逢,解開誤會!而這個時候,B愛的還是A,他很憤怒C的欺騙,每天喝的酩酊大醉。在一次與C的爭吵中,失手把C從樓梯上推下去。B酒醒以後,知道自己殺了人,趕在**抓住他以前畏罪自殺了。”
幾個傭人唏噓着,又是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黎里小姐就這麼被丟下了!”
“一夜之間失去了雙親,她卻直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真可憐啊。”
“嗯,不過我覺得,與其被太太領養回來,她還不如被送去孤兒院。”那傭人搖頭道,“失去B的痛和埋怨C的恨,全都轉化到她的身上。試想,她怎麼可能會受到好的待遇?”
“可她不過是個孩子啊!太太……這分明是在虐待兒童!”一個傭人握住拳頭,又偷偷看了黎里一眼,心疼地說,“她現在的行為,完全是在濫用監護人的權利!”
“是啊,可誰叫她是北氏集團的太太!她想做什麼,誰又管得着呢?”
北上游
黎里沒想到她會再見到他,那個改變她一生的男孩,北上游。
她是被悠揚的琴聲吸引的,情不自禁地隨着音樂發出的方向走。那時,她的腦海里都是音樂,以至於忘記了自己是只玩偶,忘記要聽從主人的命令——不許離開她可以呆的領地半步。
當她推開門,她看到偌大的房間四周堆滿了各種玩具,千奇百怪、形態各異,令人眼花繚亂。
而在房間中央,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靜立其中。
音樂已經停止了,房間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金色的光線透過天窗灑進來,在鋼琴前的地上印成十字架的方格。
剛剛……是那架鋼琴發出的音樂嗎?!是誰在彈奏呢?
黎里走到鋼琴前,歪着頭,好奇地把食指摁下去——“哆”。
“是誰?”一個稚嫩的男音從房間一角傳來。
緊接着,一個大型的變形金剛被推開,小男孩從玩具堆里鑽出一隻腦袋。
烏黑的頭髮,烏黑髮亮的眼睛,白皙的肌膚。小男孩的五官精緻如雕,差點就讓黎里誤以為他是她的同類——另一隻玩偶。
不過黎里在注視了他沒多久后,想起他們見過的,因為是他說要買下她回家當玩具,她現在才會站在這裏。
男孩穿着白色的禮服,像個氣宇軒昂的王子一樣。他注意到黎里,好奇地走到她面前:“怎麼多出來一隻洋娃娃?”
此時的黎里雕木似的站着,背脊筆直,一動不動。她穿一件碎花布的長裙,花苞般綻開的裙擺在裙箍下膨脹,顯得她的腰尤其細,盈盈一握。綁着蝴蝶結的頭髮高挽着,在金色光線下,落下碎發的頸子白皙修長,像白玉一般通透。
男孩伸手摸摸她的頭髮,捏捏她的臉,最後目光緊鎖在她的面孔上:“好逼真,還會眨眼睛!”
他好奇地抓起她的胳膊,忙上忙下地找機關摁扭,最後一把掀起她的裙子——
“游,遠離她!”
就在這時一個長相妖艷的女人走近房間,正是蘇舒:“我們不是約定好了,等我把黎里調教成真正的玩具后,才供你娛樂?”
“黎里?”北上游皺起眉頭,“她是北黎里?”
蘇舒微笑地點點頭:“是的哦!她就是那個長得像洋娃娃,被媽媽領養回來的女孩子!”
北上游眉頭蹩得更緊了:“可她……分明是個玩偶!”
“是啊,這不是我們的約定嗎?你再稍微忍耐一段時間,等她成為真正的玩偶后——”
“我不要!”北上游的目光停在黎里臉上,“我要一個可以陪我玩遊戲的妹妹,才不要她跟玩具一樣,是個不能說話不能動的玩偶!”
“她會說話也會動的!”蘇舒走上前,撫摸着他的腦袋誘哄道,“她還會唱很美妙的歌。”
“唱歌?”
“嗯,不過,都要得到主人的命令才能行事。”蘇舒眼中暗光一閃,轉過頭去,聲音尖銳地命令,“黎里,唱一首歌給游聽。”
黎里收到命令,立即張開櫻紅的唇,發出圓潤的音律。她的聲音清脆得彷彿一隻夜鶯,時而婉轉,時而高亢,此起彼伏。這樣唱着歌的她,依然是面無表情雙眼空洞的,只有一副美麗的布偶皮囊。
十字格的天窗上落下兩隻鳥兒,腦袋歪來歪去,啾啾地配合她的歌聲,彷彿在回應。
蘇舒擊掌三聲:“夠了,走幾步給游看看。”
黎里立即閉上嘴,繞着鋼琴走了一圈。
她走路的動作不似人類那麼自然,但也不似機械人那般僵硬,綜合在兩者之間……
條件
“她不是個玩偶,你不要讓她扮成玩偶!”
北上游的聲音徒然加大地喊:“如果她變成玩偶,就沒有意思了。冷冰冰的玩具這裏多的是,聽我命令行事的傭人也多得是……”
蘇舒繼續誘哄:“可這是我們的約定啊。”
“那我不要了……”
北上游扁扁嘴:“你把她送走,我不要再跟你遵守約定。”
蘇舒神情不悅,但她極力擠出個笑容:“游,乖哦,不可以隨便耍任性的。既然你已經答應媽媽要……”
“你才不是我媽媽。”北上游截斷她的話,冷冷地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討好我,才把黎里收養回家,才假裝對我好……等到你真的嫁給爸爸以後,你就會像故事書里寫的壞繼母,老巫婆……”
“壞繼母,老巫婆?”蘇舒臉上最後一絲笑意都退去,“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哼,大家都這麼說。”
“大家?”蘇舒再次擠出笑容,“那些傭人只會胡說八道,你根本不能聽信。我現在已經是真正的北夫人了,我跟你爸爸早就拿了結婚證,只不過,因為你爸爸的病複發,暫時不好對外公佈,沒有舉行婚禮而已。”
她的手伸過去,想要摸摸北上游的臉,北上游退後一大步,將臉別開。
蘇舒訕笑着繼續說道:“你想想看,我如果是壞繼母,老巫婆,現在就不用假裝對你好了,也用不着討好你,是不是?”
北上游疑惑地把臉轉回來,看了看滿臉笑意的蘇舒:“真的嗎?你不要騙我。”
“當然是真的,媽媽什麼時候騙過你。”蘇舒趁熱打鐵地說,“等你爸爸的病情穩定下來,我們會去一個美麗的教堂結婚。那裏呀,開滿了漂亮的向日葵,還有清澈的河流……到時,你要不要跟黎里做我們的花童,一起去?”
北上游迫切地問:“我和黎里做花童,一起去?”
蘇舒點頭:“嗯,如果你願意的話。”
北上游皺緊的眉頭終於舒展:“我願意。謝謝阿姨。”
“什麼阿姨,我可是你媽媽!”
“要讓我認你做媽媽也可以。”他把手背在身後,像個小大人一樣談起判來,“不過,你要跟我約定——”
“小鬼頭,你已經跟我約定過很多次了,每次到最後都是你變卦,不守信用!”
“這次我會守信的!”
“那好,什麼約定?”
北上游閃亮的目光望向黎里——
她一直站在鋼琴邊,雙手交疊在腹部,身體筆直,眼珠一轉也不轉。在他們說話交談的時候,她就那樣空洞無神地站着,彷彿她什麼也聽不到,是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
北上游的聲音變低:“你不要把黎里變成玩偶,讓她做我的妹妹,跟我一起玩遊戲……我就認你做媽媽。”
喜歡你
此後,黎里度過了她童年生活中最美麗的一段時光。
她可以不再扮演玩偶,像正常的人那樣吃飯、走路、遊戲。她有了一間自己的房子,不用再跟各種玩具布偶擠在一起,晚上也不用睡在黑漆漆的玩偶盒裏……
起初,黎里非常不適應這種轉變。每當她不自禁地露出玩偶的行為,就會被北上游打斷:
“你不是玩偶。”
他每天都在告訴她,提醒她。他拉着她的手在陽光下曬太陽,教她畫畫認字,在安靜的琴房裏彈好聽的曲子給她聽。
不過,黎里發現,游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才會這麼寬容溫和。
她看到他很多次體罰犯了錯誤的傭人。
小小的北上游,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卻像個小大人一樣翹着二郎腿高高在上地坐着,無情地命令“誰誰立刻滾出北上莊園”、“誰誰罰他三天不準吃飯”、“誰誰要被鎖進黑房子裏關禁閉”……
所有傭人在他面前行事都是膽戰心驚的,就算不小心摔壞了茶杯,也會得到一頓毒打。
每當那個時候,黎里看着北上游突然變得冷漠堅硬的面孔,會覺得他很陌生。
“我不懂,他們都知錯了,你為什麼還要罰他們?”
“我也不懂,”北上遊說,“不過做錯了事要罰,這是我們北家的規矩!現在爸爸生病在院,家裏的大小事,除了媽媽,我也要一起分擔!”
“什麼是規矩?”
“吳嬸說,規矩就是不能觸犯的條例!”
黎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手鬆開,一隻茶杯摔碎在地:“你看,我也打破了規矩。”她眼神閃亮地問,“我經常都會做錯事,為什麼游你不罰我?”
“因為我喜歡你。”
“喜歡我?”黎里震驚地瞪大眼。
北上游不以為然地說:“是啊,我第一眼見到你,就很喜歡你。我喜歡漂亮的東西。”
“那你……不喜歡那些傭人嗎?”
北上游皺起鼻子:“他們那麼丑!才不喜歡!”
很快黎里就發現,北上游真的只喜歡漂亮的東西。所有漂亮的東西,只要他看到了,他都會想方設法將其據為己有,當那樣東西成為他的以後,他會呵護備至。如果不能成為他的,他會想方設法將其摔碎、弄壞。
在北上莊園,北上游除了對黎里很好以外,只有對蘇舒的態度還可以。
黎里疑惑地問:“游,你很喜歡你的新媽媽嗎?”
“不喜歡,也不討厭。”
“為什麼?”黎里不解地問,“你的新媽媽不是很漂亮嗎?”
“嗯,我以前是很喜歡她,所以才同意讓她做我的新媽媽的。”北上游點點頭,又皺起眉頭,“不過,她那樣對待黎里后,我就不喜歡她了。”
黎里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她不能理解北上游的思維邏輯。
北上游補充道:“她差點把你弄壞了,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
原來在北上游的心裏,她跟他那些心愛的玩具是一樣的存在。可是,所有他喜歡的玩具,都有被他玩膩的那天,不知道,他對她的“喜歡”,能夠維持多久?
北上冰
北先生的病情穩定下來后,和蘇舒舉行了一場豪華的婚禮。
那之後的第二天,北上莊園多了個漂亮的孩子。他是第一個漂亮得不可方物,卻被北上游厭惡的“東西”。
那天陽光大好,黎里和北上游在花園玩躲貓貓的遊戲。她跑着尋找躲人的地方,忽然從灌木叢後走出來一個男孩,一不小心跟她撞了個正着。
男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裏的小提琴也跌到地上。
“對不起……你沒事吧?!”
黎里抓抓頭,下意識要幫男孩拾起小提琴。男孩卻貓一般敏捷地將小提琴抱在懷裏,站起來,充滿警惕地瞪着她。
黎里一時愣在原地。
蘇舒挽着北先生的胳膊隨後走來:“游,快過來,認識一下你的新弟弟。”
新弟弟?
黎里好奇地打量着男孩——他的睫毛又密又長,下耷着,嘴唇輕抿,嘴角倔強地翹着,全身散發出一種冰冷抗拒的氣息。金色的光芒在他的黑髮上灑了一層光邊,在蘇舒介紹“他叫北上冰”時,他的眼睛猛然瞪大,露出一雙黑曜石般的瞳。
“我不叫北上冰!”
他的目光中全是陰鬱的仇恨。
可哪怕仇視着別人的他,依然那麼漂亮、耀眼、奪目。黎里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孩子,他比自己更漂亮,更像一隻玩偶。
北先生因為久病初愈,面容異常蒼白。他淡笑着咳嗽:“游,還不快過來。今後,你要跟弟弟好好相處。”
北上游從不遠處的草坪慢慢走過來。
他穿着淡金色的褲子,白色的襯衫,紅色的領結。跟北上冰的柔美不同的是,他是輪廓分明的俊朗。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北上冰懷裏的小提琴:“爸爸,那把小提琴真漂亮。”
北先生立即知道北上游的意圖,皺眉道:“游,不懂禮數!你跟弟弟初次見面,怎麼就能索要他的東西?”
北上游抬頭看向蘇舒:“媽媽,那把小提琴,我想要。”
話音剛落,北上冰就更緊地抱住小提琴,連退了好幾步。
蘇舒一臉為難地說:“游,這隻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小提琴。你若喜歡,我明天就送你一把更漂亮千萬倍的好不好?”
那的確是一把普通的小提琴,黎里一點也看不出它哪裏漂亮。
可是北上游卻很執拗地揚起下巴:“不要,我就喜歡這把!”
“它真的很普通,大街上隨便都能買到。”
“那麼普通,為什麼不給我?”
蘇舒皺着眉,遲疑地說:“因為……這是他爸爸的遺物。”
“遺物?”北上游眨了眨眼,露出一派天真可愛的神情,“就算是遺物,我也喜歡。別的小提琴我都不喜歡,我一定只要這把。”
“游!”北先生生氣地呵斥,“你懂不懂遺物是什麼?你再這樣無理取鬧,爸爸要生氣了!”
“哦,我知道了。”
北上游乖巧地點點頭,一把拉住黎里的手:“走吧,黎里,我們去玩。”
黎里分明看到,在北上游轉頭離開的瞬間,目光挑釁地望了一眼北上冰。
與北上游這麼久在一起相處,黎里已經很清楚北上游的脾氣——他不但喜歡爭奪漂亮的東西,更喜歡爭奪別人心愛的東西。一旦得不到,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毀掉。
把他趕出去
北上游用鉗子一根一根地剪去小提琴的琴弦。
他坐在堆滿玩具的房間中央,背對着光線,頭低垂着,細碎的劉海遮住他的眉目,只看到他高翹起來的嘴角。
黎里試探地叫了他一聲,他抬起頭,面上赫然顯露出的是不屬於他小小年齡的陰森笑容。
黎里驚得退後一步,北上游手起鉗落,最後一根琴弦也應聲斷裂。
“為什麼游要這樣做呢?你明明……就不喜歡這把琴的呀。”
“我不喜歡他。”
“你不喜歡北上冰?”黎里疑惑道,“可是他也長得很漂亮呢!”
北上游站起來,猛地將那把小提琴用力地摔在地上:“黎里你覺得他漂亮?”
“我……”
“你喜歡他?!”
“不、不喜歡。”
“撒謊!”他咬住唇,眼神凜冽地說,“你喜歡他,媽媽喜歡他,爸爸喜歡他,就連傭人們也喜歡他!他長得那麼漂亮……你們全都喜歡他!”
黎里搖搖頭,走過去,抱住北上游,兩條小小的胳膊環住他的脖子。
“沒有哦,他是很漂亮,可我一點也不喜歡。”黎里輕聲說著,“不是誰都跟游你一樣喜歡漂亮的東西。我只喜歡游,最喜歡遊了。”
北上游一愣,喉嚨發緊地問:“喜歡我?為什麼?”
黎里似乎被這個問題困擾住了。
皺起眉頭,她困惑地想了想:“因為你是我的主人呀!”
北上游猛地一把推開她:“如果我不是你的主人呢……如果他喜歡你,媽媽把你搶過去送給他,以後他就是你的主人了。如果他喜歡北上莊園,爸爸把我趕出去,以後……”他忽然說不下去,扁扁嘴,揉揉眼睛,又扁扁嘴,漂亮的眼角滑下一大顆晶瑩的淚水。
黎里慌了:“不會的,爸爸不會把你趕出去的!”
北上游把身體背過去,撥弄着一隻斷了腿的錫兵。
那是所有玩具當中最破最舊最不好看的玩具了,可也是除了黎里以外,北上游最喜歡的玩具。因為那是北上游的生母留給他的……
黎里小心地靠近了兩步:“游,你想媽媽了嗎?”
北上游背對着她,肩膀無助聳動着,點了點頭。
那個樣子的北上游,是黎里從未見過的北上游。卸掉了平時強烈偽裝的強硬,他不過是一個脆弱、寂寞、希望得到寵愛的小孩。
雖然他有很多缺點,對別人都不好,可只要他對黎里一個人很好就足夠了。
看到他這麼難過,黎里也感到好難過。
她擦了擦眼角流出來的淚水,眼睛通紅地說:“游,你不要哭了!我們一起把他趕出去!”
北上游拿着錫兵的手一愣。
黎里跑到他身邊說:“我不想我以後的主人是他,不想游會被趕出去……游討厭北上冰,黎里也會很討厭他的
討厭你
“你叫北上冰嗎?”
黎里是在北上莊園的後花園找到他的,他背靠着大樹,坐在一顆大石頭上。
他的嘴唇緊抿着,眼神陰鬱冰冷。午後的光芒閃耀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剔透如琉璃,比畫冊中的小王子還漂亮。
黎里把小提琴扔在他面前的地上,雙手插腰,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惡狠狠的。
北上冰彈弓一般彈站起來,一把撿起那把小提琴,抱在懷裏。很快,他就發現小提琴的琴弦全都被剪斷了,琴身還有好長一條擦痕。
他瞬間抬起下巴,瞪着黎里,眼神冰硬,像一隻要捕捉獵物的豹一樣。
黎里害怕地朝後退了幾步,她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孩子的眼神也可以這麼恐怖。雖然他一句話不說,但她可以從他的眼神里清楚感受到他內心傳來的恨意與憤怒!
黎里有想要跑掉的衝動。
可是,她一旦想起傷心的北上游,意志就變得堅定了。
她要保護游,不能讓游受到一點傷害——不能讓眼前這個外人對游有任何威脅!
嗯,我要保護游!
她點點頭,雙手用力地握住拳頭,揚起下巴喊:“我來是想告訴你,我討厭你!”
“我也討厭你。”
黎里一愣,緊接着喊:“哼,是我先討厭你的。我和游——都很討厭你!我們希望你快點離開北上莊園!”
北上冰抱着那把小提琴,唇動了動:“我也想離開。”
“呃?”
“我討厭你們,”他抱着小提琴的手用力收緊,似乎很難過,“討厭這裏。”
“你討厭這裏?”黎里又是一愣,但她很快鬆懈下來,高興地說,“原來你是這樣覺得啊!那你,什麼時候走呢?”
“我不會走。”
“為什麼?”
“你們想我走……”他的目光望向懷裏的小提琴,“我就偏偏留下來。”
黎里的身體又繃緊了,生氣地說:“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你都討厭我們,討厭北上莊園了,為什麼還要留下來?”
“我願意。”
丟下這句話,他抱着提琴轉身就走。
黎里追在身後喊:“北上冰!”
“我不叫北上冰!”
“那你……”
“我叫什麼……你不配知道。”
“喂,我不管你叫什麼……你站住,你不許走!你還沒答應我!”
北上冰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聲音,走得很快。
黎里一路跑到他面前,攔住他,氣喘吁吁地說:“你快答應我!你不答應我,我就不放你走。”
北上冰眼神淡漠地瞅她:“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因為……因為……”黎里着急地說,“如果你不走,我和游就會想辦法趕你出去!我不想那麼做……你還是自己走吧……”
北上冰垂下眼看着那殘缺不堪的小提琴,聲音很低地說:“好啊,你們有本事就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