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之光
1
柳小敏拿到駕照已經三個月了,老公送的35歲生日禮物――一輛嶄新的廣州本田,也在車庫裏停了三個月,當初冬的寒風把樹枝上葉子颳得七零八落的時候,柳小敏對着已經謝頂謝得像六張兒的老頭兒似的同歲老公說:"晚上教我開車吧,別看球賽了,有本事上去踢,在電視邊兒上瞎起什麼哄啊。"
老公用手摸摸腦袋,像是試圖把一個發烏的燈泡兒擦亮:"我看是駕校把你給騙了,收了你的錢,再發你一車本兒,就是不教你開車。"
"我會開,真會,就是一個人兒開心裏不穩。"
"要是叫我教你,那我就更不穩了,白天在公司緊張了一天,回家坐你車上更緊張,我說'別撞',你不聽,這事兒可就深了――你知道我,做買賣的,寧可浪費,也不冒險。"
柳小敏生氣了:"你要記住這是你第幾次拒絕我,我告訴你,從今晚開始,你媳婦也可以說'不'了。"
老公笑了,他看着柳小敏衝進一間卧室,並把門反鎖上,然後繼續看電視,那是一場意甲聯賽,他是在上面壓了賭注的,他的原則是:先看完球再哄她。
2
兩天以後,在一個飯館裏,老公和柳小敏請他與柳小敏共同的朋友及老同學,周大朋,吃飯,這是一位老乾蔥及老好人,從臉上就看得出來,微胖,帶點笑意,笑意里用簡體漢字寫着"樂於助人,鞠躬盡瘁,無事瞎忙。"
飯後,老公把車鑰匙放到桌上,對周大朋說:"我把新車和舊老婆一起交你手上了,為了咱們的友誼,你可別讓我損失其中的任何一個。"
周大朋一聽,把端到嘴邊的最後一口啤酒硬生生給拒絕了,他放下杯子,拍拍老公的肩膀,說:"放心吧,這是我教的第十二個了,雖然我不收費,但保證比駕校教練強。"
老公笑着說:"你不會趁教掛檔時,把手按我媳婦手上吧?"
周大朋對柳小敏眨眨和善的眼睛說:"你們駕校教練這麼干過嗎?"
柳小敏拍拍周大朋略略鼓起的肚子說:"沒想到你三張兒的人了,還是色心和色膽兒一個也不能少的樣子,扮什麼酷呀。"
"我打車回家了,你們可別趁手潮的時候找車多的地方練啊,駕照被扣了我還得找人兒撈。"老公走了幾步回頭叫道。
3
"為什麼我的朋友都相信我,把他們的媳婦交給我,讓我教她們開車呀?"周大朋坐進車裏,對柳小敏發出自豪的抱怨。
柳小敏斜了他一眼,關上車門說:"誰讓你人好呢。"
"這麼說來,他們可就沒準兒了,你想啊,媳婦往我手裏一交,就等於放銀行保上險了,這樣他們自己可就能放開手腳,去找別人的媳婦或是小姑娘了――哎,你老公該不會是這樣的人吧?"周大朋把車鑰匙交給柳小敏,"打火兒。"
"他要是這樣的人,今晚你可得幫我報復他一下,不就是露水情嘛,車裏最合適!"
"喲,你嘴夠硬的啊!可惜呀,你得掛倒檔,這無極變速也有兩檔啊,幸虧手剎拉着,要不然你再轟油就撞牆了。"
柳小敏掛上倒擋開始倒車,扭着脖子,腳底下點着油門,方向盤亂轉,耳邊是周大朋單調的叫聲:"看反光鏡,看反光鏡――剎車!剎車!"
4
周大朋果真有兩下子,耐心,細緻,面面俱到,四個小時后,柳小敏已經在二環路上開得很順手了,中間還去飯店上了趟廁所,開出飯店停車場時,出現了最危險的時刻,迎面來了一輛車,柳小敏一慌,先是打方向對正了那輛車,接着猛踩了一腳油門兒,周大朋在那一刻果斷地把腿迅速伸到周小敏的兩腿間,在柳小敏的尖叫聲中,準確地踩到了柳上敏的腳上,還好,柳小敏的腳也正準確地放在剎車踏板上,同時,周大朋把手剎也給拉上了,完全是一個帥呆了的武俠動作,讓柳小敏讚嘆不已。
"剛才時速60,記着啊,正面相撞,一準兒玩完!"周大朋用有點哆索的手點然一根煙,然後搖下玻璃,對着迎面衝過來的一個大鬍子司機使勁地說了10聲對不起,司機快走時還加了一句:"我媳婦手潮。"然後轉回頭對柳小敏說,"幸虧是初潮,你要是來一高潮,咱們倆怎麼向你老公交待啊――唉,我這一生的清白啊。"
5
"我跟我老公沒高潮。"冷不丁柳小敏像是賭氣般地硬生生接了一句。
6
深夜兩點的二環路上,車輛稀少,柳小敏開快車開累了,她放慢車速,甚至打開音響,聽着輕鬆的流行歌兒,周大朋也鬆懈下來,他現在相信了柳小敏的駕駛技術,於是呵欠連天,有了一種坐免費出租的感覺。
"你每天晚上怎麼過呀?"柳小敏問。
"有時候跟朋友酒吧坐坐,或者像今天,教人開車,一般是在家看電視,然後喝下兩瓶啤酒,喝完也困了,上床,睡覺。完。"周大朋說。
"多無聊呀。"
"你呢?"
"我?有時候出去跟朋友吃吃飯,更多時候跟我老公一起看電視,或看張電影DVD,看着我老公喝下兩杯洋酒,然後上床睡覺。"
"我就不說你無聊了。"
"以後我可以叫我老公一起開車出來兜兜風。"
"以後我可以找一個女朋友。"
7
第二天兩人邊開邊聊天,內容已經全然與開車無關了,多是些個人私事。夜裏一點多,柳小敏開累了,建議找個地方坐一坐,於是把車開到三里屯,一條燈光酒綠的酒吧街,柳小敏自信不可能把車停入窄窄的車位,於是就在街口兒找了個地方停下,和周大朋一起步行,兩人從北到南把整條街走了一遍,隔着櫥窗看到一個個酒吧里坐滿了因寂寞而渴望尋歡的人們,柳小敏在幾個酒吧窗口饒有興緻地停了停,向里仔細地張望,回頭向周大朋描述姑娘們的大膽穿着,周大朋對她說,去年他曾至少有200天每天來此,柳小敏問,有意思嗎?周大朋承認他曾在這裏搭上過一個舞女,一個賣喜樂牌啤酒的售酒小姐,但結果是沒意思。
"我現在有點想找個一心一意的女人結婚了。"周大朋突然說。
"可是――你覺得我算個一心一意的人嗎?"柳小敏問。
"我覺得你算。"
"我想離婚了,再不離,就只好生個孩子了。"柳小敏說。
兩人就這麼說著,從南街又走回北街,走到車邊,重新上車,把車開走,他們甚至沒有想起他們本打算在一個酒吧里坐坐的。
8
第三天夜裏兩點,柳小敏把車開上長安街,周大朋邊聽音樂,邊一筒筒地喝着啤酒,路兩邊燈火燦爛,奇迹般地,兩人竟一路遇到綠燈,連一個紅燈都沒有。
"你覺得我開得怎麼樣?"柳小敏問。
"平趟!併線、超車、泊車、轉立交都沒問題,白天車更好開,堵得你除了起步兒、停車以外,簡直就沒事兒干。"周大朋一甩胳膊乾脆地答道,"到此為止吧,你先送我回家,然後自懷把車開回家吧,以後別忘了你師傅你是誰就行。"
"這才兩點,回家我也睡不着。"
"那你就再兜兩圈兒,隨便開,反正我已經敢坐你車裏睡覺了。"
"我有個最後的要求,希望你答應。"
"我答應。"
"我想開車去北戴河的海邊去看看日出。"
"啊,別啊。"
"現在有一條高速,開不了幾個小時,而且,現在是冬天,海邊沒什麼人,我想一定很美。而且,明天又是星期六,你也沒班兒可上,也沒女朋友可陪,不如陪我去看看日出。"
"那上帝發你一老公是幹嘛使的?"
"主要是考驗我對困難的耐受能力,特別是叫我看着不順眼的唄。"
9
凌晨四點,汽車在高速路上爆胎了,是周大朋發現的,柳小敏只是說她覺得方向盤越來越重,周大朋立刻叫停車,然後,兩人下車換輪胎,外面刮著寒冷的西北風,周大朋只穿一件薄皮夾克,凍得連往手上哈氣都打着哆梭,柳小敏穿得更少,一件毛衣,但她堅持陪着周大朋站在風中,並且還伺機伸手幫忙,輪胎換完,周大朋回到車裏,柳小敏用紙巾為他擦臟手,然後再擦自己的手,邊擦邊說:"要是我老公遇到這種情況,他肯定只會打電話求助,並且還說我不懂事。"
周大朋說:"其實我自己也想去看看日出,挺浪漫的,要是10年前,你喜歡我而不是他,咱們倆早看見了。"
10
一輪滾圓的紅日從海上的黑雲中升起,暗黃色的海水湧向海邊,沙灘上平平展展,空曠而冷清,只有凍得直發抖的周大朋與柳小敏。
"看見了嗎?"周大朋把皮夾克披到柳小敏身上。
"看見了,謝謝你。"柳小敏把肩膀靠在周大朋身上,然後靠得更緊些,她感到周大朋在發抖。
11
兩人回到車裏,柳小敏轉了兩下方向盤,說:"我困了,咱們找一個飯店住下吧,吃點東西,睡一覺再走,反正今兒也沒事兒。"
周大朋猶豫了一下,說:"我今兒晚上有事兒,你後座上睡去吧,我開回去。"
"你是不是後悔陪着我浪漫啦?"柳小敏問。
"我想,我以後可能會後悔為什麼沒有接着陪你。"周大朋把車掉了頭,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紅紅的仍在升起的太陽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