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木頭也在做秀嗎?這也是一場滑稽劇嗎?
木頭老太太看到標語一陣驚喜,困難地轉動着脖子說:
"從這標語的口氣,我就知道我兒藏身其中,從這標語的字縫裏,我已經聞到我兒老馮也就是紅孩兒的氣息。"
白骨精也突然發現什麼:
"聞到這城中的空氣,我也突然有些回歸——似乎多年之前我曾到這裏來過和在這裏生活過——真是花是故鄉好,月是故鄉明啊。"
接着她們發現城中一排排都是店鋪,熙熙攘攘的木頭人,都南來北往在城中和店鋪前穿梭。雖然腳步一顛一顛,脖子在困難地轉動,但他們都在投入和賣力地行走和買貨賣貨。有賣木頭罐的,有賣木頭鍋的,有賣木頭碗的,有賣木頭鏟的,有賣木頭杴的,有賣木頭叉的,有賣木頭犁的,有賣木頭耙的,有賣木頭椅的,有賣木頭桌的,有賣木頭鞋的,有賣木頭衣的,有賣木頭飯的,有賣木頭酒的——有賣木頭白酒的,有賣木頭紅酒的,有賣木頭清酒的,有賣木頭黃酒的,有賣木頭菜的——有賣木頭白菜的,有賣木頭芹菜的,有賣木頭菜花的,有賣木頭西葫蘆的,有賣木頭水果的——有賣木頭梨的,有賣木頭蘋果的,有賣木頭草莓的,有賣木頭西瓜的,有賣木頭枝的,有賣木頭花的,有賣木頭葯的,有賣木頭糖的——有賣木頭砂糖的,有賣木頭白糖的,有賣木頭口香糖的,有賣木頭泡泡糖的,有賣木頭茶的——有賣木頭紅茶的,有賣木頭綠茶的,有賣木頭菊花茶的,有賣木頭花茶的,有賣木頭煙的——有賣木頭水煙的,有賣木頭旱煙的,有賣木頭紙煙的,有賣木頭雪茄的,有賣木頭狗的,有賣木頭馬的,有賣木頭牛的,有賣木頭騾的,有賣木頭雞的,有賣木頭鴨的,有賣木頭貓的,有賣木頭耗子的,有賣木頭筆的,有賣木頭墨的,有賣木頭紙的,有賣木頭書的,有賣木頭雜誌的,有賣木頭報紙的,有賣木頭章的,有賣木頭印的,有賣木頭籃球的,有賣木頭性器的,有賣木頭房的,有賣木頭田的,有賣木頭冰箱的,有賣木頭電視的,有賣木頭空調的,有賣木頭烤箱的,有賣木頭電腦的,有賣木頭電話的,有賣木頭呼機的,有賣木頭手機的,有賣木頭磁帶的,有賣木頭光盤的,有賣木頭錄音機的,有賣木頭錄像機的,有賣木頭汽車的,有賣木頭飛機的,有賣木頭火箭的,有賣木頭衛星的,有賣木頭大炮的,有賣木頭導彈的,有賣木頭佛的,有賣木頭基督的,有賣木頭物質的,有賣木頭精神的,有賣木頭風的,有賣木頭雨的,有賣木頭山的,有賣木頭河的——說來說去市場上什麼賣的都有,就是沒有賣木頭人的——怎麼就不賣木頭官、木頭民、木頭總統和首相、木頭知識分子和木頭民工呢?一方面他們還不該賣嗎?另一方面——怎麼就不同時賣木頭女主持人、木頭老杜和老蔣、木頭老馬和老郭、木頭小白和老楊、木頭小石和木頭老侯、木頭孟姜女、木頭按摩女最後是那個木頭老馮或紅孩兒呢?看到木頭市場和店鋪前人來人往和熙熙攘攘木頭老太太和白骨精有些興奮也忘了替木頭國慚愧,但是看到木頭市場和店鋪只賣物不賣人兩人又有些着急。別的人不出賣老太太和白骨精還能容忍,如果我兒和我婿老馮或紅孩兒也在木頭市場上等待出售,我不一進城就見到俺兒或俺婿雖然他在市場上被賣多日不見他就被賣到了人市上我也痛心疾首抱着被賣的孩兒和夫君我也痛哭失聲但是我畢竟一進城就見到了俺兒或丈夫接着就可以交錢買人把他重新帶回五十街西里或更加遠離五十街西里共同獲得新生去過我們的幸福生活誰知進得城來只見物不見人只見別人不見親人我歷經跋涉和苦難四十八年過去終於聞到了俺兒或俺婿的氣息俺兒或俺婿近在咫尺但就是不能謀面你個灰孫子躲到哪裏去了知道娘和媳婦到來還在跟娘和媳婦玩什麼過家家和捉迷藏呢?——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牆上的標語不是在提倡不能裝瘋賣傻和裝聾作啞嗎?你和你們——木頭國和木頭城——為什麼背道而馳在與自己的提倡作對與自己反對的東西同流合污呢?是在提倡之上又來一個裝瘋賣傻嗎?在裝聾作啞之上又來了一個裝聾作啞嗎?木頭也在做秀嗎?這也是一場滑稽劇嗎?——想到這裏木頭老太太和木頭白骨精後背出了一身冷汗:這是又一個五十街西里嗎?如果是這樣,老太太的四十八年和白骨精的十六年的艱苦尋找和艱難跋涉就等於原地未動。老太太到底是糊塗年老,一時衝動就要坐到地上痛哭失聲——手拍着土就要痛訴四十八年自己的委屈和辛酸,一不提防要從木頭還原成本人,但到底白骨精年少有知——也是害怕自己的千里尋夫和尋木頃刻間化為泡影,這時從另一個方面勸老太太:
"娘,還是不要先還原。"
"娘,還是先保持木頭的本色和原形。"
"娘,千里尋子(其實是尋夫)半九百,還是不要因為一時不解和困惑就忘記我們的根本目的。"
"娘,也許我們可以從另一個方面去思考問題,也許木頭國不是在裝瘋賣傻和裝聾作啞,也許這就是他們的本色和本相。"
"娘,也許這不是另一個五十街西里,而是老馮和紅孩兒把五十街西里複製和推廣到了木頭國呢?——看似是五十街西里,其實不是五十街西里,看似原地未動,其實大相逕庭,看似也瘋也傻,也聾也啞,但這瘋這傻和這聾這啞已和五十街西里大為不同——也許我們是在用過去和五十街西里的目光來看現在和木頭國——過去我們不是提倡尋找五十街西里瘋傻的病因以利於推廣嗎?也許你兒已經找到這病因把這裏當作一個開發區和試驗田也說不定!看似靠近五十街西里,其實更加遠離五十街西里。"
"也許你兒就是那根要求別人圍繞在他周圍的大木頭呢?——小樹長在路邊,大樹長在深山,所以不好見。"
老太太還是有些不解——雖然她已經停止了從木頭到本人的還原,現在成了半木半人:
"既然是這樣——如果他是根大木頭,我們怎麼沒有在木頭城門和木頭城牆上、木頭報紙和木頭雜誌上、木頭電視和木頭電腦上見到大木頭也就是我兒和你夫的畫像呢?——過去我們在五十街西里,世界各國的大木頭也就是總統和首相,還有那些皇室成員,我們每天都能見到他們——雖然不能每天謀面——除了他到瘋人院來視察——但我們從城門和城牆上,從報紙和雜誌上,從電視和電腦上每天都能見到他們對我們微笑,看似一袋煙的交情都沒有,其實他們每天比我們的親人還在我們身邊和眼前晃着和賴着呢。晃晃悠悠,長年累月,對他們家發生的雞零狗碎,我們比自己家發生的一地雞毛還更加熟悉和關心呢。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每天圍繞在他們周圍,而木頭國的大木頭每日藏在深山而不與其他木頭會面,我們連你的面目都不清楚,我們見到你也對面不相識,我們上天入地也尋你不見,讓我們如何聚集在你周圍進行圍繞呢?我們圍繞錯了責任歸誰呢?可能我們聚集在一根木頭周圍——看似是一根大木頭,我們已經緊密圍繞了,其實我們恰恰圍繞錯了這不是我們要找的大木頭而是另一根冒名頂替或濫竽充數的小木頭。也許你開始是大木頭,轉眼之間你又成了小木頭和小樹枝或乾脆就是垃圾,新上來的大木頭不又該在痛斥你的同時轉臉又把我們臭罵一頓?老身今年已經一百一十八歲了,不是老身倚老賣老,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我吃過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你變成白骨透析事物雖然深入骨髓,但世界還就像皮包骨頭那樣膚淺——一百多年風雲變幻你來我往把我們當成傻子和木頭的人多了,現在僅僅因為全體都是木頭我們到了木頭國就可以忘記歷史的教訓嗎?——或者,也許這是大木頭也就是我兒和你婿在這裏給我們設了一個圈套?沒變木頭之前他把我們當成母親和媳婦,變成木頭之後他就心如木頭變得鐵石心腸了。如此說來我千里尋子就成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不上路尋兒還有兒在遠方,尋兒到眼前卻失去了兒子自己變成了一根木頭!"
說著又要從半木頭還原本人拍土痛哭,但這時城中一陣木鑼敲響,一個木頭人騎着一匹木頭馬一顛一顛從城裏快速通過,隨着鑼聲用木頭嗓子喊:
"晌禮了,晌禮了,時辰到了!"
"全城生意停止,都到城外木頭河邊集合!"
"大木頭就要從深山出來了,趕緊去聚集到他的周圍!"
"圍繞了,圍繞了,不要拉下!"
"拉下就是引火自焚!"
"拉下就是自絕於木頭!"
…………
隨着馬上木頭人的吶喊,城裏所有木頭廣播和木頭電視機里出來的都是同一種聲音:
"圍繞了,圍繞了!"
"大木頭已經到了木頭河邊!"
…………
隨着木頭人和廣播電視的吶喊,所有城裏的木頭人都放下手中的生意和買賣——不管是買者或是賣者,都停止討價還價開始爭先恐後地出城。如同鐵屑嚮往磁鐵,所有木頭都腳不沾地地一顛一顛蜂擁離開自己原來的位置。
一陣混亂過後——頃刻之間,剛才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的木頭國,轉眼之間成了一座空城。空城中就拉下半木半人老太太和木頭白骨精。這時白骨精倒拍着手在笑:
"看,還是能見到大木頭吧?"
"看,我們還是不虛此行吧?
"看,木頭國還是跟五十街西里不一樣吧?"
"一樣您不放心,現在不一樣了,我們再不趕緊去木頭河邊,倒要引火自焚和自絕於木頭呢!"
這時老太太也破涕為笑——又徹底變成了木頭:
"小兔崽子,沒想到你跟老娘和媳婦玩這一套,騙得老娘在城中,你又在河邊,騙得全城無畫像,你倒處處都在!"
白骨精:
"這才跟上帝接近呀,無身無形,如一陣清風,讓別人成木偶,自己倒不成偶像!——我的親娘,事到如今我才告訴你,我為什麼千里尋夫要和他結婚,並不僅僅是為了木頭包裹,而是為了這無形和清風,有無形和清風在,我一根白骨就可以乘風而去和獲得新生了!"
木頭老太太也在那裏感慨:
"還是俺兒老馮或紅孩兒想的深入,木頭城中不見面,木頭倒要去河邊——這也是木和水的關係嘛。單講木是一花獨秀,由木講水才能獲得新生。
說是又一個五十街西里,原來俺兒的試驗在木頭國里已率先獲得成功;水在五十街西里就單是水,水到了木頭國就成了山洪,洗澡堂子變成了一條河,這不就可以綠水長流和徹底洗掉瘋傻了嗎?——兒媳,為娘想通了也開始渾身輕快,快從土中攙娘起來,咱們一起去河邊!"
白骨精也開始在那裏興奮,這時又嬌嗔地責怪婆婆:"剛才你還在鬧情緒——起來行走的時候,不要忘了保持木頭的原形!
"
木頭老太太頷首。婆媳二人起身,身子一顛一顛唱着二人轉,開始離開空城走向木頭河邊。這時二人甚至忘記了各自的身份和鬼胎,為了目前的思想統一而合二為一步伐格外堅定。但等她們到了城外木頭河邊才知道上了大木頭的大當,原來城中所有的木頭到了河邊並沒有看着大木頭——像葵花看着太陽一樣——圍繞,而是像鴨子一樣"撲通""撲通"都跳入河中,木頭河水在夕陽下緩緩而流,河中的木頭橫七豎八你來我往像剛才城中買賣交易一樣熙熙攘攘,眾木頭隨着木頭水順水漂流滿河和滿眼都是木頭分不清哪一根是大木頭哪一根是小木頭——木頭老太太和白骨精尋找的大木頭並沒像五十街西里的大木頭一樣在發表講話和揮手致意,並沒有一木唱眾木和大小分明——木頭國和五十街西里還是有本質的區別,這區別雖然顯得隨和和民主但是木頭老太太和白骨精所要尋找的大木頭、兒郎和夫婿就雜在眾木頭之中讓人不好分辯。木頭水和滿河的木頭晃得木頭老太太和白骨精眼花,木頭老太太氣惱之下突然又有些醒悟——這情形怎麼有些像五十街西里的洗澡堂子眾人赤身裸體"撲通""撲通"像餃子下鍋一樣跳入冒着熱氣的澡堂池子裏呢?到了洗澡堂子脫去太尉的官服和日常的衣服大家就沒有富貴貧賤的區別,沒想到老馮和紅孩兒把五十街西里洗澡堂子的規則,推行到木頭國的社會和晌禮之中。原以為在木頭城裏尋找大木頭不易到了河邊就迎刃而解,沒想到到了河邊大木頭小木頭依然混雜兒郎和夫婿更加難以辨認。你還不如站在城門樓子和主席台上對我們發表講話呢,你還不如向我們揮手致意臉上扯動兩絲牽強的肌肉呢,現在高低不分大小難辨大家在一起裝瘋賣傻和裝聾作啞平等你倒平等了隱匿你倒隱匿了推廣你倒推廣了可滿河滿眼都是木頭——你們的圍繞就是這樣的圍繞嗎?——你讓木頭老太太和木頭白骨精如何辨認和尋找呢?急切之下木頭老太太又回到了五十街西里,她記得過去的老馮和紅孩兒是在她在家做晚飯的時候出門玩尿泥丟失的,現在又倒退四十八年做出剛剛將飯做好用身上的圍裙擦着手出門尋找玩水的兒子那樣站在木頭河邊大聲喊:
"兒啊,飯做好了,該回家吃飯了!"
"老馮,太陽快落山了!"
"紅孩兒,再不回家狐狸就該出來了!"
"老馮,狼來了!"
"老馮,娘來了!"
"紅孩兒,你再跟娘玩過家家和捉迷藏娘就要急了!"
…………
但任憑木頭老太太怎麼喊,滿眼滿河的木頭就是默不做聲——連竊竊私語、竊竊暗笑和交頭接耳都沒有,仍是悄無聲息地在順水漂流和隨波逐流。
什麼叫裝瘋賣傻呢?這才叫裝瘋賣傻;什麼叫裝聾作啞呢?這才叫裝聾作啞。木頭老太太急得兩眼發直,白骨精也開始一籌莫展。但正在這時,岸上的大喇叭突然又聲音大作——把木頭老太太和白骨精嚇了一跳——"嗚哩哇啦"一陣木頭國的歌聲響過,開始喊起由晌禮到暮禮的口令——喊口令之前先有一番問答,大喇叭問:
"眾木頭!"
眾木頭在木頭河水中答:
"木頭在!"
大喇叭:
"大家洗過頭了嗎?"
眾木頭:
"頭已洗過!"
大喇叭:
"大家洗過牙了嗎?"
眾木頭:
"牙已洗過!"
大啦叭:
"大家洗過身了嗎?"
眾木頭:
"身已洗過!"
大喇叭:
"大家洗過心了嗎?"
眾木頭:
"心已洗過!"
大喇叭:
"大家洗過魂了嗎?"
眾木頭:
"魂已洗過!"
這時大喇叭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開始發口令:
"既然頭已洗過,牙已洗過,身已洗過,心已洗過和魂已洗過,現在月亮也上來了,大家開始由晌禮進入暮禮——眾木頭聽好了,開始洗腸!"
…………
月光之下,滿河的木頭立馬就不見了,開始變成一節節大腸在木頭水裏漂流。橫七豎八的腸子啊,臃塞河道。原來這才叫洗禮。原來他們把木頭老太太和白骨精壓根就排除在外——木頭老太太和白骨精剛才所做的一切和所說的一切他們都充耳不聞,他們只關心木頭國的事情外來的尋找和呼喊對他們都無關緊要也漠不關心——他們要關起門來搞試驗圖一個耳根清靜。誰是他的娘?木頭沒有娘。誰是他的妻,木頭沒有性關係。——原來他們的洗禮已經由洗身洗心洗魂發展到了洗腸,他們在洗上已經比五十街西里大大進了一步。說是五十街西里,原來是異域異地。滿河的木頭都不易尋找,現在滿河擁擠翻滾的是木頭大腸,讓木頭老太太和白骨精如何去翻找和尋回她們的老馮和紅孩兒呢?河水的顏色都已經變了,剛才是木頭色,現在成了腸色和清色。木頭老太太看着滿河的大腸在那裏發獃,白骨精看到木頭國已這麼不可救藥終於有些不耐煩要打退堂鼓——這時產生畏難情緒的是白骨精而不是木頭老太太,她們已出現了角色易位——已經可以分道揚鑣了,誰願意跟一節大腸結婚與它比翼雙飛獲得新生呢?原以為它是一根木,原以為它是一陣清風,誰知到頭來它是一節臭哄哄的豬大腸,我一根潔白的白骨和白玉跟它包裹個什麼點燃個什麼拉扯個什麼又尋找個什麼呢?——說來說去我十六年的尋找和叫"娘"——尋兒之前,先尋到一個"娘"——還冤得慌呢。但白骨精也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她恰恰在這裏上了大腸、老馮、紅孩兒和木頭老太太的當,她以為尋找和尋找的目標是一個固定,豈不知尋找和尋找過程的本身就是一個變化呢。變化才是一個過程呢。五十街西里的瘋傻已經固定了幾個世紀,現在大家醫治瘋傻和推廣瘋傻不就是求個見異思遷和見縫插針嗎?好一個嬌小的白骨精,不要低估了我們五十街西里的瘋傻和能量。但白骨精還蒙在鼓裏和夢裏呢,開始急着打退堂鼓要鳴鑼收兵——既然要打退堂鼓,就沒必要再稱木頭老太太為"娘",她口氣中開始對我們和老太太充滿了不耐煩和不尊敬:
"老太太,既然你兒不是木頭,既然你兒不是清風,既然你兒不是無形現在成了豬大腸——說固定你就固定,說不固定你可以變成無形和清風,你怎麼到頭來固定成一根帶來一河豬大腸呢?不瞞老太太說,作為一個白骨精,日常你可以讓我吃肉吃心和吃肝,哪怕是吃魂呢,我還就討厭和不吃焦餾肥腸和紅燒豬大腸。要木頭我可以包裹,要木頭我可以點火,要清風我可以乘風歸去,要無形我可以頂禮膜拜,要這豬大腸我拿它幹什麼使呢?千里尋夫為了點火、包裹和乘風歸去——現在好不容易到了木頭國上了餐桌,你給我上來一盤臭哄哄的豬大腸。不知道我白骨的清潔、追求和高風亮節嗎?原以為世界也就是瘋傻和聾啞,沒想到你們已經發展成了木頭,原以為發展成木頭對於白骨是一個機會,原以為挖心捕魂就可以乘風歸去,原以為到了木頭國就可以徹底洗禮,誰知道到頭來你們已經由洗頭洗牙洗身洗魂發展到了洗腸。這就是你們的聖餐發放中心和集體洗禮處嗎?不知道我白骨沒有心腸嗎?要洗我也不會洗,要洗我也沒得洗,你們怎麼就不洗骨呢?我也是欲哭無淚呀——既然事情變化到這種地步,事到如今我只好抽身退步,但抽身和退步之前,我要跟你清算一下十六年艱辛尋找和口口聲聲給你叫娘給我帶來的體力和精神上的損失——如果我不跟你上路,十六年的深山修鍊我會另上一個層次和境界,現在十六年艱苦尋找歲月蹉跎我等於原地未動——問題是現在欲停留在原地還不得,修鍊如逆流行舟不進則退,本來我還是一根潔白如玉的白骨,現在已經有些磷化和風化了,本來我還是一個潔白如玉的少女,十六年的風雨吹打和旅途的艱辛已讓我臉上出現了蝴蝶斑,你倒是在我的指點和引路下千里尋子節省了十六年,你倒是在我的附體下重返青春,現在你到了木頭國和木頭河邊雖然面對着滿河的大腸你也有些困惑但在困惑大腸之前你還是先包賠我的損失吧!雖然你到了木頭國和木頭河找不到兒子心裏也在焦急,但你在焦急之前先考慮我的前程,既然找到的不是木頭我無法結婚,那麼我就找本來是木頭的娘先和她離婚——賠我三千白骨錢,不然我就讓你由木頭再變成白骨!"
開始像一個四十多歲的離婚婦女一樣在那裏胡攪蠻纏——看來她真有些風化和無法挽回和還原了。誰知木頭老太太這時倒"噗哧"笑了,一邊保持自己木頭的原形不向白骨蛻化,一邊一把拉住白骨精悄悄勸她:
"我的閨女,世上沒你這麼性急的。世上沒你這麼性直的。世上沒你這麼瘋的。世上沒你這麼傻的。世上沒你這麼聾的。世上沒你這麼啞的。世上沒你這麼木頭的——千里尋木頭你意志那麼堅定,現在一河大腸就讓你消極頹廢和貪污腐化了?你怎麼就沒有想想什麼是裝瘋賣傻和裝聾作啞呢?——那就是看似瘋不是瘋,看似傻不是傻,看似聾不是聾,看似啞不是啞,看似木頭不是木頭,接着的結論就是:看似大腸也未必是大腸呢。剛看到大腸我也像你一樣有些迷糊,現在經你這麼一鬧我倒突然有些醒悟,我兒老馮和紅孩兒為什麼給我們安排這一河大腸呢?一開始我也覺得有些臭哄哄的,現在我才突然明白這是我兒安排的迎接老娘和媳婦到來的最高禮節呀。如同總統和首相也就是大木頭訪問時安排的三軍儀仗隊——你看那儀仗隊像不像木頭?如同窮人家串親安排的一碗紅燒肉,如同五十街西里新建了一座水晶金字塔,如同你到洗澡堂子白送你一對按摩小姐——也是我兒老馮和紅孩兒知恩圖報——看似傻原來他不傻,羊知跪乳之恩,鴉知反哺之意,他從木頭國的城樓上遠遠看到老母和媳婦來了,才潸然淚下導演出這一場啞劇,因為他看到老娘突然就想起大腸——雖然他成了一根木頭,但是他畢竟是從娘腸子裏爬出來的。看到娘就想起了腸,想起了腸就要洗腸,洗完腸再迎接娘,洗完頭洗完身洗完心洗完魂洗完腸接着就乾乾淨淨入洞房。一切都洗了就腸還沒有洗仍保留着一肚青菜屎,現在一切都洗光了也就潔白如玉能夠對老娘和媳婦交待做一個如同潔凈的白骨一樣的新郎。但他的刻意安排和苦心經營並不被白小姐理解,看到乾淨她理解成骯髒,看到木頭她理解成大腸,看到親人她要分離,看到新郎她突然提出賠償——如果你這樣做是因為智力遲鈍一根白骨沒心沒肺沒魂沒腸要瘋也是干瘋要傻也是干傻——要不得讓你經過洗的階段呢——我們還好理解,如果不是出於智力問題而是別有用心你不提出跟我兒離婚我還要替他自做主張和你分道揚鑣呢——免得一根就要風化的白骨,玷污了我們家尊貴的大木頭!"
一席話說得白骨精默默無語。看着腸子在木頭河裏蠕動她也突然心有所悟和心有所動。真是大腸不是大腸而是木頭新郎嗎?真是不是渾濁的腸湯而是蛋花清湯和清風明月嗎?——真是到了非洗腸的階段嗎?但她對老太太又有些懷疑:十六年風霜路途她都是一個悶嘴葫蘆,現在見了大腸她怎麼突然醍醐灌頂開始呼風喚雨和指手劃腳了?是幸福的歸宿,還是他們母子聯手給自己挖的一個陷阱?但不容白骨精在那裏仔細思索,木頭老太太已經像剛才的木頭一樣"撲通"一聲跳下了河,開始撿起河中的一節節大腸在那裏喃喃地洗着。洗一根刮一根去掉油膩,喊一聲叫一聲我的兒郎,五十街好瘋傻在劫難逃,老母親滴滴淚灑入腸湯。木頭老太太的盡情表演讓白骨精不由自主也入了戲,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徘徊和動搖還是木頭老媽媽歷經風霜遇事不慌。見木頭不知是木頭誤認為大腸,見大腸豈不知大腸就是新郎。白骨精羞愧之下也有些毛躁,為了證明自己的幡然悔悟她也"撲通"一聲跳入了木頭河和大腸之中。等她跳下去也未發現木頭老太太的淚水其實是眼藥水,她還在那裏矯情地一聲驚叫:
"娘,這河水和腸湯好涼!"
木頭老太太一邊用衣袖擦着眼藥水一邊偷眼看她:
"閨女,洗腸就要用冰水——不然怎麼叫冰火呢?——水溫一高腸衣就要化了。"
白骨精還傻子一樣在那裏點頭:
"娘,我這裏撈着一根大節腸,這是不是你兒和我婿呢?"
木頭老太太:
"閨女,不洗三天三夜,我見不着我兒,你也見不着你的新郎。"
最後沒有等到三天三夜,母女倆在那裏洗了兩天多十分鐘,精疲力盡的白骨精突然說:
"娘,我不能再洗了。"
木頭老太太:
"為什麼?"
白骨精:
"我覺得我下邊突然來紅了——十六年沒來,現在一洗大腸突然來了,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木頭老太太拍手:
"我的兒,當然是好事了,有了月經,接着結婚才可以有後代和生下一個小白骨精,五十街西里在異地異域才有傳人——四十八年下來,我們等的就是這一天!"
白骨精點頭,但接著說:
"但我必須馬上上岸,好朋友到來這幾天,人不能着涼。"
但已經來不及了,待她抽身上岸之時,河中的許多大腸開始纏着她的白腿,她想抽身也動彈不得。着急憤怒喊叫掙扎之時,她的女兒紅已經順着她的大腿滴到了河中。誰知河中的腸水像是豆腐花突然遇到了滷水,整個河水遇到女兒紅都突然翻滾改變,像一鍋豆腐花遇到滷水突然都變成了豆腐塊一樣這時一河腸水遇到女兒紅都突然改變顏色成了一河鮮血。翻滾沸騰的鮮血中,突然幻化出紅孩兒——紅孩兒終於出現了——原來他在等待一河鮮血,紅孩兒赤身裸體,肚戴着一個紅裹兜,左手拿一個風火輪——原來是風是火不是木,右手拿一個乾坤圈——原來不是豬大腸,這時滿河的木頭和大腸都不見了,圍繞着紅孩兒的是一群牛和駱駝。白骨精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千里尋找是自作聰明,原來洗已經由洗腸又發展到洗血。洗的變化這麼快,哪裏是她的固定尋找所能固定的呢?她不但上了紅孩兒的當,也上了木頭老太太的當。事到如今她掏出一根火柴就要點燃自己和磷火與紅孩兒和老太太——老太太原來不是木頭——同歸於盡,但她身在水中怎麼能點着火呢?——這才是水和火和血與火的關係呢,紅孩兒"哼哼"冷笑一聲,倒張開血盆大嘴,一口就把還滴拉着女兒紅在那裏緊張收縮憤怒掙扎的白骨精給吞下了肚。這時老太太用血仔細地洗過臉,已徹底還原成老太太——老太太騎着駱駝在血水中問:
"老馮,你是誰?"
老馮騎着牛——舌頭還在卷巴嘴外的鮮血和骨渣呢:
"我是紅孩兒。"
老太太問:
"紅孩兒,你是誰?"
紅孩兒:
"我是妖魔的後代。"
原來他與白骨精是同類——同類吃同類也就不奇怪了。老太太:
"妖魔,你是誰?"
妖魔:
"我是吃過人的人的後代——我叫老馮,家住五十街西里。"
既然妖魔之前吃過人,呆在五十街西里就合情合理。老太太:
"老馮,你為什麼要由洗頭洗牙洗身洗心洗魂洗腸發展到洗血呢?"
老馮:
"五十街西里人們血脂稠,通過洗血,可以把油脂濾到外邊和瓶底。看,一個人血中的油膩,就積了半瓶子。也因為五十街西里聚集着深仇大恨,現在要以血洗血。"
老太太:
"老馮,事到如今你為什麼不吃人而開始吃骨?"
老馮這時潸然淚下:
"五十街西里為什麼瘋傻,除了血脂稠,還因為整個居民區都缺鈣呀——你到藥店看一看,除了性葯和洗液,貨架子上都是補鈣的骨粉呀。過去我們單吃人,現在我們是吃人不吐骨頭。"
老太太:
"老馮,你為什麼騎牛?"
老馮:
"五十街西里為什麼由瘋傻到木頭?因為它就是牛馬國呀。"
老太太點頭。又問:
"老馮,我為什麼騎駱駝?"
老馮:
"那是因為要想偷竊我們五十街西里的瘋傻,是騎駱駝穿針眼——沒門!"
這時老太太和老馮相視一笑,分別騎在牛上和駱駝上揮手再見。接着整個木頭國和木頭河——滿河的鮮血都被道具工推到後台成了佈景和背景,五十街西里的洗澡堂子又被轉到了前台。原來一切都原地未動,原來這又是另一個五十街西里。洗澡堂子門前,老馮正端着一碗排骨和血豆腐在吃,他身旁站着一個按摩女。原來上班之前——洗澡堂子裏正在放廢水,廢水流過門前,兩人正在這裏逗貧嘴說歇後語和說黃色笑話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