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孬舅發給我的傳真全文
小劉兒賢甥:
近來一切都好吧?家裏也好吧?你爹好吧?甥媳婦、重外甥和重外甥女都好吧?記得你小時候我怎麼教你寫信的開頭嗎?那次我可是便宜了你。為了測驗你的智力,本來我想給你把題出得難一些,出一個中國式的考題:空空的白卷上,只印着一個似是而非的題目,讓你根據你的理解去做──你的理解並不一定是我的理解;你挖掘得越深,你就走得越遠;或者給你出個問答題,而我手裏掌握着標準答案,而這道題恰好你又忘記了,看着你像熱鍋里的螞蟻在那裏爬;後來看你惶恐不安,我題目還沒出,你就急出了一身痱子,家裏又來了曹成、袁哨、六指、白螞蟻等幾位大叔,害怕眾人面前掃了你的面子,於是給你出了個美國式的選擇題:答案提供給你,讓你在後邊划對勾──給平輩寫信稱呼是用親愛的或是用敬愛的,給長輩寫信稱呼是用敬愛的或是用親愛的?在我的啟發下,你都答對了。曹成、六指、白螞蟻都誇了你,你當時多麼風光。惟有袁哨醋意大發,說他一千多年前的兒子袁尚,也這麼聰明,三歲就能分辨驢和騾子的公母。我當時就給了他一個脖兒拐,說知子莫如父,看子也看父,你兒子既然那麼聰明,當初你結婚的時候,怎麼顯得那麼愚笨呢?你老丈人看你傻,閨女上轎之前,還給你出了一道算術題,測驗你的智力:一隻扁嘴(扁嘴即鴨子)兩條腿,三隻扁嘴幾條腿?你硬是給答成了五條。你說有這事沒有?弄了袁哨一個大紅臉。我說這個不是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說,不管他是誰,任何時候,都別想往你孬舅眼裏揉沙子。我要不是明察秋毫,一眼能看穿人心,我最後也不會當到禮義廉恥恢委會的秘書長,早讓人半道給賣了。誰想賣我誰知道,誰想賣我我也知道;想把我當傻瓜、苦瓜、軟瓜、流湯的瓜、處理瓜來處理,那就是瞎了他的眼窩,最好他自己先上秤約一約他的斤兩。上當只是一時,上當只有一次,不要玩火,不要玩蛇,不要聰明一世胡塗一時,不要耍小聰明,要搞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我在恢委會的會議屢次這麼說;因為搞陰謀的人到頭來都是蛇鑽竹筒和火燒眉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在這裏正告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如果他在我面前挖陷井,我就在他挖井之前先恢復一個口號:不行挖個坑埋了他!
當然,我說這個沒有別的意思,你也不必緊張,先不要對號入座,像在亞洲大飯店看你孬妗模特表演一樣。我只是一種提醒、一種吹風,不妨先把它當作一副清醒劑或一碗醒酒湯。非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帶着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我們沒辦法,就讓他砸去,見去,玩去,玩蛋去;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還是一個教育和挽救的問題;不怕犯錯誤,就怕執迷不悟;改了就是好同志;我們期待着。我們不一棒子打死。我們充滿了善意。我們在人生的歧路上,時刻張着雙臂,在等着歡迎那些迷途知返的羔羊。回來吧,孩子。雖然你回來之後也是無家可歸,但我們可以滿足你暮色中想要歸家的心情。姑娘,你在婆家受了氣,可以挽個小包袱氣沖沖返回娘家;雖然你知道娘家的娘也是一個毒如蛇蠍的後母,從小就掐你擰你,往你肚臍眼上扎大釘,但你還是堅決而冷靜地回了娘家。起碼你路上可以滿足成年了仍有家可回的心理,同時你還可以藉此回想你那面目已經模糊從小就失去的親娘,灑下兩把辛酸又舒暢、感動自己又感動別人的少婦之淚。──雖然你也隱約地聽說,你親娘活着的時候,她呀,也是個腰肢如楊柳、見人就脫褲的惹禍之人,但你還是在心目中把她當作這個世界上最最疼你、只關心他人,唯獨不關心她自己的世界上最可愛的人。在並不存在的她的面前,丈夫只是一個無賴和蟲豸。我是蟲豸,好嗎?你屢次讓丈夫這麼說。或者你讓丈夫說他是蜎,蜎是什麼呢?這就透着學問了,它就是孑孓。
話兒扯遠了。當然,說它遠,它就遠;說它近,也沒什麼可以顧忌和左顧右盼的地方。我歷來就是這樣,話說了也就說了,吐口唾沫就是釘。但題外的話、可說可不說的話、非驢非馬、或指鹿為馬的話,我從來不說,點到為止──接着就看你的理解了。下邊我接着往下寫傳真:
小劉兒賢侄,今去傳真不為別事,為舅有三件事和你相商。三件什麼事?三件事如何排列?誰擱前邊誰擱後邊?就好象我召開各國禮義廉恥首腦會議排列他們的座位一樣為難。說的通俗一點,就好象足球比賽一樣,種子隊不一定能奪冠,說不定就會殺出一個非洲黑馬。你不能保證他們中間誰會在這次會議上突然語驚四座,提出一個在道義和宗教上重新劃分世界或瓜分世界的新理論,成為這次會議的焦點人物。你不知道哪個禿頂的人或大腹便便的人將會對你更有利。他們都板著臉或笑着臉,含而不露。座位排列起來就困難了。不是有一句在我們貴族階層常常說的話嗎?──你把握不了世界。指的就是這種時候。當然這句話在平民、市民階層也同樣流傳,動不動也有人脫口而出,但這裏的世界就不是道義和宗教了,而是把握一隻煮沒煮熟的豬蹄或一塊變沒變餿的豆腐了。記得有一篇和《羊脂球》不相上下的世界名著叫《一地雞毛》,不知你看過沒有?如果看過了,那就對了;如果還沒看,要抓緊看。你總是說你工作忙,再忙能忙過我嗎?我就看了。看了以後很受啟發。那裏就提出一個對於所有人特別是勞動人民至關重要的問題:怎樣去把握世界也就是怎樣去把握一塊餿了的豆腐。這塊餿了的豆腐稍有不慎把握不住,就可能引起世界的混亂和整個動物界生物界大海高山及天空臭氧層的平衡。到底是大手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看了以後,對我處理恢委會的許多事情都有幫助。你說也奇怪,也就四萬多字,但它就是能囊括整個世界。倒是我的一個據說還是愛好文學的副秘書長看了這篇小說后說,這篇東西不好把握。我訕笑,原諒了他的膚淺。如果你連這篇作品還把握不住,你日常怎麼生活呢?你還怎麼把握世界和恢委會呢?下次我們恢委會的芭蕾舞團如果出現空缺,我準備把《一地雞毛》的作者調到芭蕾舞團去當副團長。那個副秘書長,倒是在下次恢委會組班子時,要考慮他的去留問題。我不喜歡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他連《一地雞毛》都不會把握,他一定是一個無趣的人。《一地雞毛》的作者,肯定是個有趣的可愛的孩子。
現在,為舅要給你說的三個問題,我們也不妨把它們當作三根雞毛──也像有趣的雞毛一樣來困難地排列一下。有趣不等於不困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有趣往往更困難,和困難成正比;越是有趣的東西,越是需要我們作出艱苦的努力。放棄這種努力,當然有趣就變成無趣了,就變成那個副秘書長了。各國首腦的座位排列非常困難,但正是因為困難,我排列起它們的時候,雖然煞費苦心,但也像兒童做遊戲一樣覺得它有了吸引力、磁力、磁場於是就更加人了精神頭。我玩得忘乎所以。就好象我們知道這是一個糜爛和無所事事的通宵Party,我們告誡自己不要去,純粹是浪費時間和青春,但一到夜裏12點,我們還是違心地身不由己地去了。問題的癥結在於:我們不到這裏,我們又到哪裏去呢?這時我們簡直有些自憐了。在這種情緒下,我們心安理得地加入到我們熟悉的圈子、氛圍、昏暗的燈光和男女混雜的氣味中去了。打着響唄,跳起了我們的踢踏舞。張開我們的翅膀吧,墮落吧,我們頓着啤酒瓶子,這麼對自己喊叫着。這時我們感覺到了世界的實在。這時我們感覺到了「現在」,感覺到了對世界的脫離,現在我們什麼都不是,我既不是秘書長,也不是馮·大美眼的丈夫,既不是你的舅,也不是你的外甥,我就是我,自在,自由,我的身與我的心,兩條影子完全重合在了一起。我與另外的女的或男的摟着跳舞,我酗酒我抽大麻,不關任何人的事。這就是一地雞毛的飛升。說把握不住雞毛的副秘書長們,你們怎麼就想不到這一層呢?──這些也就不說它了,我們還是來排列我們現實中的三根雞毛吧。這三根雞毛所以難排列,難分先後,難分仲伯,除了跟各國首腦的座位難排列有相似之處外,還有一個特殊的困難,那就是三個事情相互牽涉,相互滲透,難分難解,像一碗沒有煮透的元宵,個個難以消化;過去大荒之年俺娘賣孩子時常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十指連心,你說我先顧誰好呢?這話說得有理。國與國之間如同一盤散落的沙子,這三根雞毛卻如同一個連體嬰兒;從嚴格意義上講,就是一個怪胎;做起手術來,稍有不慎就有生命危險,不是傷着這個就是傷着那個。你可以這麼說,隨便吧,我不在乎。但你不在乎,並不能保證其它人也不在乎;也不說明不在乎的就好,在乎的就覺悟低,也許人家是捍衛人權呢?不說是開批評會,就大家在一起開表揚會,你點誰的名不點誰的名,先點誰的名後點誰的名,大不一樣;大家口頭上都說不在乎,但在心裏上都重視得很;你想,禮義廉恥和貴族還重視,平民社會會不重視?有許多為此犯心臟病的。我可不願意因為三根雞毛順序排的不對,讓(下面的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一堆亂碼——無痕茶樓注)。
原諒我剛才說了一句粗話。打是親罵是恩,誰讓我是你舅呢?發傳真之前我也喝了一點小酒──請你不要在意。我也是恨鐵不成鋼呀。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還是接著說正事,談三根雞毛的排列。我想,為了保險起見,我先按姓氏筆劃、排名不分先後地將它們排列一下,然後我們再考慮從哪裏下嘴合適,先說誰對大家都有利,你看好不好?我雖然身居高位,但作風還是民主的。向我遊行請願,沒有一點道理。三根雞毛或三個問題是這樣的:
毛驢歸還問題
讀書問題
麗晶時代廣場同性關係者的重新處理問題
(祝賀單位排名不分先後)
……
就這麼幾個問題。本來我可以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從毛驢歸還問題談起,這個問題相對其他兩個問題來說,也比較簡單,符合做事情答考卷先易后難的原則。但說起容易做起難。因為要說起毛驢問題,就不可能不牽涉到同性關係者的重新處理問題;不然就沒必要讓你歸還毛驢;而同性關係者的重新處理,又是和讀書連在一起的;不讀書,就得不到重新處理這幫狗男女的靈感;而讀書是因為什麼呢?是因為前天和你孬妗打架時,打着打着我想起毛驢的一句話。這是一個連環套。打傳真又不像打電話,打電話還可以與對方在電話里商量商量,現在我一個人坐在微機面前,你讓我找誰商量去?既然這樣,孬舅的驢脾氣、大家氣和魄力上來,也不是鬧着玩的,我就斗膽做一回主吧。放心,出了問題我不會向外推──我當領導歷來是這樣,好好乾,干出成績是你們的,出了問題是我劉老孬的。這次我也這麼說和這麼做。雖然事情錯綜複雜和相互關聯,但這種問題我也遇到的多了──沒有金鋼鑽,我也不攬這瓷器活;如果世界上不存在些讓人望而生畏和錯綜複雜的問題,還要我幹什麼?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不是一個吃乾飯、吃軟飯、遇事沒主意的人。該拍板就拍板,決不三心二意貽誤戰機。這是事物的辯證法。當然,事後可以講些工作方法,做些解釋工作,任何處理都不是全面的,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上去的並不證明水平就有多高,沒上去的並不證明就比上去的水平低多少,但大家不可能一下都上去吧?只是工作崗位的不同,大家人格上都是平等的──打兩板子再胡擼胡擼,事情就過去了。這次我也準備向三根雞毛這麼解釋,向它們吹吹風,讓它們以大局為重,不要鬧意氣,泄私憤,相互不服氣,耽誤正事和大事──我們都是干大事的人呀;既然干大事,就要明白世界上有這樣一個道理:三個臭皮匠,合成一個諸葛亮;一根筷子容易折,十根筷子抉不折;紅花再好,還要綠葉扶持;一個籬笆三根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我對你們每一個人都是信任的,我對三根雞毛是一視同仁的,沒有誰高誰低的分別。現在僅僅是出於我本人敘述的方便而不是你們之間的智力差別,我就姑且從毛驢說起吧。
說起毛驢,啊,毛驢──不是你孬舅膚淺──一提起毛驢我就激動,我就想起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艱苦玉成,卧薪嘗膽,牛圈裏養不出千里馬,溫室里長不出參天樹;富貴想起艱難時,貴族想起貧賤時;人一站得高,他就看得遠;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坐在秘書長官邸的爐火旁與人談話,這時回想起童年的流浪時光,一種辛酸而又溫暖的情緒,縈繞在心頭;一種過去不安全在人渣里混現在終於安全出人頭地可以長吐一口氣的感覺,它對於身體健康的益處,是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當然我想起童年和少年是因為毛驢,但想起毛驢興奮決不是為了個人的情緒,我是想起了早年我們的共同經歷。上下五千年,我們爺倆,還有曹成、袁哨、瞎鹿、六指、白螞蟻一幫鄉親,儘管他們每個人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我們共同經歷過多少風雪和災難呀。我們之間還是有感情的。忘掉這感情是不對的。凡是有過一些感情經歷的人,都知道世界上沒有比這感情更可貴的了;包括夫妻感情在內,一切都是扯淡。當時我們處在一個什麼社會呢?就是毛驢時代。人家騎馬和騎驢,後邊還有推車的。你如果有文化,你仔細想一想,這是多麼溫暖和富有人情味的農業社會圖畫。假如你去趕集,在熙熙攘攘、人來驢往的土路上,你騎着毛驢;旁邊走着的,是一些大辮子垂到屁股蛋的村姑,和胸前飽滿似剛剛吐蕾開放的花苞一樣的年輕媳婦。土路上剛剛下過雨,空氣清新,桃花燦爛,你走得信心十足和心曠神怡。事到如今,同性關係者會說你觀念落後,但你當時處在此情此境,你會覺得千年不變。時間,就讓它停止吧。人,就讓他窒息吧。──現在世界回歸,人們放下法拉利和奔馳車而重新騎上了毛驢,這成了是不是貴族的一個標誌,成了一種社會浪潮,成了人們追求的一種時髦,比賽的一種運動,我覺得不是像有些人指責的那樣是社會倒退或自由化,而恰恰是社會進步、人們要求回歸大自然、與綠色和平組織的口號都相適應的一種表現。我是支持的。甚至有人說這一行動是我倡導的,是我在貴族階層發起的一種運動,如果你們非要把這種榮譽強加給我,我可以嚴肅地告訴諸位,我肯定會接受這種挑戰,我肯定會樂意接受這種榮譽而不會把它當作一種恥辱和人生負擔。我就是對毛驢有感情,又怎麼了?我不怕。要怕你們就不是劉老孬,要怕你們我就是丫頭養的。當然,這在現在的社會中,丫頭養的也不算一個多麼莊嚴的誓言。他們也趾高氣揚地在街上走着,一點不感到寒磣。他(她、它)們說:你爹你娘不就多一張可以明目張胆的紙嗎?那是一張什麼紙?那是一隻什麼鳥?拿一張你爹你媽已經發黃的破紙,你有什麼可以驕傲的?這話說得多麼透徹而又深刻呀。如果沒有看過這張破紙的,我建議他們馬上去看;看過的,我建議他們重新再看一遍。像這樣深刻的東西,多看兩遍沒有壞處。當然,事情並沒有在這裏停止,更大的對世界的挑戰和時髦還不是丫頭養的,而是你是不是你大爺養的。當然,我說了這麼半天,話題決不會停留在這個地方。決不會停留在一般的泛泛而論的毛驢身上。我主要想說的是:你騎我的那隻毛驢怎麼辦。
說起我那隻毛驢──當然,從嚴格意義上講,那也不是我的毛驢,那頭毛驢是世界恢復禮義與廉恥委員會的,這樣的毛驢屬於全人類。正因為這樣,我覺得你在有些方面做得不妥;你在不理解這頭毛驢的情況下,就與它相處了那麼長時間;恐怕你把這頭毛驢的耐心和涵養當作了恬不知恥的借口和擁有這段生活的期貨或是貸款了吧?說到這裏,我倒佩服你的膽子。我替你們唯一發愁的是,你們平時在一起說話嗎?如果不說話,只是使用和被使用的關係,雖然不合人道和驢道,但那已是不幸中之萬幸了;如果說話,你們之間的層次不同、語言不同(又沒有翻譯,一個寫字的,配什麼翻譯)、話的內容、走向和語流也不同,怎麼交流?兩個不能交流的人,共同生活在一丬屋檐下,哀莫大於心死,「你也算個人」,這不成了世界的未日嗎?有的人死了他還在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卻已經死了。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現在我們兩首相聚和躊躇兩端地尋找到了什麼?不要以為你們封閉的生活我不知道,不要以為我的小毛驢因為你的兩把白糖和幾粒甜棗就會投降納叛而會身在曹營心不在漢。如果是那樣,你就徹底低估你孬舅的智力和手段了。如果我不跟你決裂,我還要讓你永遠蒙在生活的鼓裏,現在要和你決裂了要和你說清楚了我就要讓你死也死個明白地知道你孬舅一點歷害:自我把小草驢借給你自打你和它共同開始生活和使用的第一天起,它就沒有一天不給我發一頁傳真和給我打一個小報告。(多麼陰險──一切讓我目瞪口呆)。她在傳真中當然話說得很多了,當然也不是沒有說到你的優點了,但是總起來的意思是:你們在一塊快成為行屍走肉和快一塊兒成為行屍走肉了;這哪裏是生活?這簡直就是妓院。兩個不認識的人,就這麼幹起來了……接着提到的就是對我的思念,昔日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那是一種怎樣的輝煌和溫馨呀!……當然我對這種抱怨和思念也不完全苟同──因為一開始毛驢也是我提出要借給你的,我以前對這頭小草驢也不是沒有看法,不然我也不會將她下放給你;但現在看到傳真,也感到莫名的解氣。驢言驢語之中,雖然充滿了糟粕,但糟粕裏面有真情,糞堆裏面有黃金。潑髒水的時候,還是不要把孩子潑出去。
真理在哪裏
善良在哪裏
……
我真想用通俗歌曲的唱法,去引頸高歌一首這樣的曲子。不是我自吹自擂,也不是附庸風雅,我這個人身上,還是有一些藝術細胞的。我將來從禮義廉恥秘書長的位置上退下來,是不會像有些人那麼沒着沒落、像掐了頭的蒼蠅一樣,自己就自卑地將自己的身價給落了下來,一點沒有大將風度。有大將風度的人,把大將風度顯示出來,並不是在當大將的時候,而是在大將失去的時候。這是東山再起的信心和人格資本。歷史上許多大人物所以能夠一而再再而三接二連三地跌倒了爬起來、哪裏跌倒哪裏爬起、東山再起,靠的是什麼?靠的就是這一點。不讓我當秘書長,我可以給電影電視劇譜主題歌嘛。餓不死人嘛。剛才這首歌曲,放到哪一部片子裏不行呢?不要自以為聰明,什麼文學,什麼藝術,是天才的事業,一般人幹不了。結論不要下那麼早。我歷來不信這個邪。我歷來認為世界是矛盾的,運動的,發展的,變化的,所以它就不是一成不變的。過去你會唱兩嗓子,也許你現在就跟不上時代了;過去是沙啞嗓,也許現在你倒獨領風騷呢。就像你精通異性關係,並不一定懂得同性關係;而我過去不懂異性關係,恰恰現在就迎頭趕上了同性關係一樣。過去不懂才沒有負擔。生活的一點一滴,都是我產生藝術靈感的源泉。他裝了一個自費電話,他又看着它守着它捨不得打。偶爾主動給你打電話,還對你提出許多非分的要求,要不讓你說話快一點,──我就是這樣說話慢吞吞的人,怎麼辦呢?要不說我把電話放了,你再給我撥過來,我的電話是自費。我遇到這種情況,都慢吞吞地說:「好吧。」讓他把電話放了。但我是決不會再給他撥回去的。我堂堂秘書長,能跟你玩這種齷齪的遊戲嗎?碰到我情緒不好,我會馬上將這人的名字從我電話本上劃去。
去你媽的
……
這又是一首很好的流行歌曲的開頭或者結尾──如果換了你,會不會從電話產生一首歌呢?──當然,現在你孬舅打的計算機和電傳,卻是禮義廉恥恢委會的,我們用不着急急地掛斷和重撥。讓你重撥你也沒有地方重撥。好了,我們不再談藝術,我們還是把話題回到我們的毛驢身上吧。──恐怕你孬舅這輩子永遠也沒有從事藝術和創作的機會了──不創作並不是不想創作,而是就算將來下台,我何至於慘到和閑到要跟你們爭飯吃的地步呢?──我直截了當、長話短說地告訴你我毛驢的意思吧。這個意思說複雜也像孬舅整天面臨的問題那麼複雜,說簡單也像孬舅永遠面臨不了的創作那麼簡單,那就是:世界上沒有什麼一成不變的東西,你騎我的或人們的毛驢時間也不短了,該把它還到它應該去的地方了吧?也許說出這個結論你會措手不及──這正是我要追求的藝術效果──接着還要結結巴巴提出一些疑問:為什麼現在突然提出這個問題前些天沒有提出這個問題而讓你白白騎着風光了那麼長時間呢?收有收的道理,放有放的道理。這又跟第三個問題也即麗晶時代廣場的同性關係問題聯繫在了一起。當時去麗晶時代廣場參加Party會時,我騎驢,你推車,是這樣一個情況吧?你推獨輪車的樣子,就像民國初年咱村那個推車到鄉里送田賦的村丁小路,掉着屁股,推得滿頭大汗。記得我當時問你:
「累嗎小劉兒?」
你答:
「秘書長,只要能參加這個Party會,推一個獨輪車可不能說累。」
接着還不好意思地仰着臉對我卑謙地討好地笑了。有這麼回事吧?──客觀地說,你最後能扔掉獨輪車騎上毛驢,當時並不是你提出的;當時的你,還不是現在的你,那時你還沒有失去一個在村裡長大的鄉下孩子的樸實本色,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和進退,我騎着驢,你推着車,你一點沒意見。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你畢竟是我的外甥,我沒有出道之前,我們在一起摸爬滾打過;這點被你看了出來,你還安慰我:
「舅,你別不好意思,也別心疼我,你安心在驢上騎着,我平常這樣也慣了。我沒見你之前,還不是每天擠公共汽車?有時大冬天,飄着雪花,我擠在公共汽車的人群中,巴頭張望,整整大半個小時,一輛公共汽車都沒有;這時來了一輛兩塊錢一張票的小巴,司售人員在那裏喊叫,許多人受不了冷,都狠狠心上去了;我呢?看看車,想想錢,手放到口袋裏,又伸了出來。那樣的日子都過了;那樣的日子,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就是我每天的生存證明;舅舅你身處高位,哪裏知道一個下層小文人的辛酸?賈府的焦大,是不會愛林妹妹的。這話說錯了。應該反過來說,大觀園的林妹妹,是不會愛焦大的。不是我看不起勞動人民,我們勞動人民表面上都安於現狀,其實我們的內心深處,都是嚮往貴族生活的。你是我舅,看自己騎驢外甥推車你有些辛酸,但世界上不可能個個都是你舅,他們只管自己享福,哪裏管你下層人的死活?當然,我們人也太多,個個又不爭氣,個個有失體面,你們也管不過來。我勸你還是安心騎在驢上,讓我安心推我的獨輪車,不然你現在心疼我讓我心裏得到安慰,但你走了以後沒人疼我我在日常生活中不是更加傷心?你是愛我呢,還是害我呢?你是鼓勵我生活的勇氣,還是毀滅我人生的信念呢?還是我推我的車,你騎你的驢,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涇渭分明,更讓你外甥心安理得一些呢。就說這麗晶Party會吧,如果不是你,我既不是貴族,也不是大腕兒,別說參加,你連Party毛也摸不着!就算你能摸着,你能支付這裏的昂貴費用嗎?就是你能支付,你又有資格參加嗎?不是自己跟自己找彆扭和心理損耗嗎?小門小戶的閨女,嚮往什麼大戶人家呢?到了那裏也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我能跟你來這裏見識見識,開開眼,以後萬一出於傾慕貴族的心理在文字中描寫到這類場景,能夠不露怯,我就心滿意足了,哪裏還敢把這當成家,當作常來常往的場合追求放下獨輪車騎上毛驢在這Party上去風光去引起一些女人的注意呢?那就太不知進退、太不知深淺、太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和自己有幾斤幾兩了。就是你能原諒這隻鼓起肚子的蛤蟆,我也不能原諒不知輕重的自己。舅舅,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還是讓世界以它本來的面目自然出現吧,我安心推我的車,你安心騎你的驢,我們就這樣朝着你熟悉我不熟悉的Party走吧!……」
這都是你的原話,對吧?這說明什麼?這除了說明當時老舅對你的不忍和愛護之外,還說明短短半個月前你還是一個推獨輪車的癟三和窮酸文人,我是一個騎毛驢的貴族和秘書長,我們身份截然不同,是我第一次把你帶到了貴族的圈子,對吧?你心安理得地推你的獨輪車,倒是我現在想起來毫無必要地慈心大發,看你在那裏倒騰屁股,有些心疼你;你越是推辭,我越是覺得不能這樣──當然我這樣做也不完全是為了你,也有一大部分是為了我自己。總不能讓人看着秘書長的外甥是這樣一個操性和不爭氣的樣子吧?在一定的時候和場合,還是要把他給偽裝起來。當然一說到為了我就不單單是為了我的問題了,這就牽涉到整個禮義廉恥委員會甚至是整個世界的形象和精神面貌了。就好象讓一個農民登上主席台,總要讓他換一塊乾淨的羊肚子手巾;帶一個村姑去參加舞會,總要讓她換上一條對於我們已經是過時但是對於她還是新鮮的拖地長裙一樣。於是陰差陽錯,當時我就毅然拍了板,不顧你的扭捏和矯情──你這時扭捏和矯情的換裝純粹是為了你自己,而我對你的改變和呵斥可是為了整個世界──終於讓你一步登天,放下獨輪車,跨上了毛驢。你還在那裏推三擋四,不好意思;最後上毛驢時連怎麼跨鐙、先伸哪條腿后伸哪條腿都不知道,一看就是第一次過貴族生活──就像上一個世紀的鄉下蠻子第一次坐轎車不知道門的把手在哪裏一樣。但這樣的舉動到頭來我得到了什麼呢?我是養虎遺患哪,我是養癰護痂呀;養癰長疽,自生禍殃;我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我當時犯了什麼渾,喝了什麼迷魂湯,怎麼想起把你帶到時代廣場了呢?後來就有了同性關係者示威、請願、要求劃地給家園,對不對?當時你心血來潮,不該你說話的時候你可就說了話──上驢之前你說得那麼好聽,說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和進退,怎麼一到事情上就憋不住了?就又要說話了?就又要給人出主意了?你們這種一分鐘不挨打屁股就痒痒的文人的臭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掉?你給我出的是什麼主意?你不要自作聰明,以為當時自己出的主意已經夠絕妙的了──就像你過去唱的歌和寫的文章──也許當時看是夠絕妙的了,但現在回過頭來看呢?經不經得起時間和歷史的檢驗呢?我現在明確說,在時間和歷史的照妖鏡下,你一下就現出了自己的原形:你給我出的當時看似乎是絕妙的主意現在看卻是誤黨誤國誤世界差點毀了我前程和人生的餿招。乍一看是一杯酒,一杯溜溜的麥爹利,其實是一杯毒藥,裏面下着砒霜。你這是什麼用心?你這是什麼動機?我帶你到廣場,如同農夫看到可憐的蛇,你在雪地里凍僵了,沒氣了,我可憐的孩子,我將你從雪地里撿起來,揣到了自己懷裏;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身子一暖精神一復蘇舌頭嘴巴一能動就一口咬住我的拳頭大小的心臟。你肚子餓飢不擇食我清楚,但你不該反咬一口;你是認父作賊,你是忘恩負義,你是小事清楚大事胡塗一到大事就露出村裡農民過河拆橋和倒打一耙的齷齪卑下的狐狸尾巴。我與你相處的是大事,你卻在那裏跟我算小九九和小數點。我當時不該讓你騎驢,就該不管不顧地讓你推你的獨輪車,壓抑、自卑,到處沒人理你,到處說不上話,你也就老實了,不給我亂出主意了!或者乾脆就不該將你帶到廣場,讓你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給曹小娥洗碗,多好!呵,你看你當時多麼風光,跟着我,騎着驢,到處發言;聽說後來因為時代廣場和我的原因,寫得狗屁不通的兩本舊書也在街頭暢銷了,成了文壇大腕,還恬不知恥地混進了初級貴族圈子。你行啊你!這時你得到了好處,你何曾想到為你作出重大犧牲給你帶來這一切的你孬舅?你何曾分給他半點稿費?──這些蠅頭小利就不去說它了,我還想向你在驢身上計較的一點是,當時你騎在驢上,並不知道你座下這頭驢的價值和取向,你就騎着它洋洋自得地往前走──雖然舅舅對這頭驢是有意見和看法的,但這頭驢對於你來說,就已經是天上人間了;雖然這條裙子對於我已經過時了,但是對於你卻是從來沒見過的新鮮;幸福的驢都是相似的,不幸的驢各有各的不幸;這頭驢的幸與不幸我們姑且不論,但它出生在貴族之家,受過良好的教育,從小喝牛奶吃蛋糕穿筒裙長大,長大以後花枝招展,雌激素分泌得像我們喜歡的一樣有些過盛,小屁股小奶頭都挺挺的那是無疑的。不然能進得了禮義廉恥委員會?──我對她的遺棄是另一回事;但這樣一頭驢,偶然的因素被你騎在了屁股底下,你就一點不知道、一點不體諒地騎着就往前走──你把它當成一頭鄉下驢了?──不能不說是它的一點不幸吧?──當然,不幸僅僅是開頭;當時你騎驢不會上驢,有些尷尬;但上驢以後,卻大模大樣地往前走,令我吃驚;我當時還有些高興,一方面對這頭我不滿意和要遺棄的毛驢有些幸災樂禍,另一方面說到底是我的外甥,有其舅必有其甥,雖然以前沒騎過毛驢,但一上去就顯示出一種不凡的氣度,傲視萬物,這是大將風度嘛!遺棄的毛驢我是廢物利用,偽裝的外甥又意外地給我爭了口氣,我是兩全其美嘛,我是兩個壞事加在一起就一塊變成好事了嘛。從這個問題的處理上,也可以看出我們秘書長運籌帷幄、化險為夷、驚而不險和遊刃有餘的水平和氣度嘛。現在看起來,是我想錯了,高興錯了,是我主題先行,在對你的看法上,夾雜進去一些私人感情。不幸的小毛驢,倒是被我忽略了。──現在看,當時騎在毛驢上的你,並不是傲視萬物,而是不懂萬物,你傲視的目光不是弄懂萬物把握萬物之後自信和自然的流露,而是不懂萬物什麼都不知道說句不客氣的話和傻子白痴的目光無異的一種憨大膽的反映;不是事物螺旋式上升之後的原點返回,看似返回,其實比過去旋出一圈;而是蒼蠅飛了一圈,又落回到原來的糞點上。你就是這樣一隻蒼蠅。在時代廣場那一刻,就是這樣一隻蒼蠅落到了驢背上,就是這樣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多麼不幸的一刻呀,竟是我釀成的;多麼不幸地開端呀,竟是我提議的。我怎麼那麼胡塗呢?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甚至應該向小毛驢道聲歉。我原來只想因為我們之間的事情懲罰她一下,誰知道就給她帶來這麼大的不幸呢?當然,她的不幸和我的不幸比起來,還是鴻毛、雞毛和泰山的關係,真正的不幸才是我呢。我才是一個大傻瓜和大傻鳥呢!我出於好心帶你到廣場讓你騎驢,沒想到你到頭來卻給我捅了那麼大的窟窿和漏子。帶你去廣場,你老老實實一個人獃著,遇到大事一言不發,才是你聰明應取的態度──你一個蒼蠅一樣的小文人,主動插到世界性的大事裏幹什麼?同性關係者示威就讓他們示威,遊行就讓他們遊行,要家園就讓他們要家園,你也不是同性關係者,你異性關係還只是混口飯吃的水平,你管他們幹什麼?誰讓你主動給我出主意了?我知道你會說,孬舅真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不是舅舅沒有主意向我主動打問的嗎?現在怎麼一推六二五,將責任都推到外甥一個人身上?你問得有理,但也沒理。或者說正因為你這麼問,就顯得更加沒理。你怎麼知道我有些慌亂向你打問就證明我沒主意了呢?我當時沒主意,怎麼就證明停一會也沒有主意呢?我向你發問只是一種形式,你可以保持沉默,現在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將要作為在法庭上的證言。當時你沒考慮這一點吧?我向你發問的時候,就是我思考的時候;我越是沒主意的時候,就越是要產生主意的時候──什麼叫背水一戰呢?什麼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呢?──這時你就越不能有別的主意來干擾我,懂嗎?最後的結果就是:你的餿主意干擾了我好主意的產生,像電波一樣,你的噪音干擾了我正常頻道的發射;你把我當成敵台了嗎?你到底是什麼用心?你想使矛盾轉化嗎?這我就不明白了!你說「研究研究」,我聽了你的話,就「研究研究」。當時你很興奮,我上了你的當,也很興奮,以為是個好主意,還讓你騙吃騙喝,沽名釣譽,把一頭小毛驢讓你無功受祿地白騎了這麼多天。後來一實踐,「研究研究」,這叫什麼主意?拖一拖,放一放,事情就會過去了嗎?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一切可以因陋就簡,轉臉就過;這是同性關係,是家園,是涉及到世界和人的根本問題,何況裏面還牽涉到你孬妗,事情要多麼複雜就多麼複雜;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大年三十地主逼債到門上,你不照樣得變賣家當去償還嗎?到頭來你就把我逼到變賣家當的地步。你是什麼用心?你出了主意騎着毛驢飛走了,我說了「研究研究」之後回到家不還得面對你孬妗嗎?你讓我跟誰研究?這時我一說研究,高跟鞋就上來了。你知道為了你這個主意我多受了多少氣?你騎着我的毛驢四處在大飯店、咖啡屋、啤酒屋、Party上炫耀和風光的時候,你可知道你舅舅正在一個毒如蛇蠍的女人身下受氣?表面你在幫助我,其實你在幫助這個女人。這時我不禁要問,你潛意識中到底在想些什麼?這種情況下,你覺得那頭禮義廉恥的毛驢你還要騎下去嗎?我知道你會結結巴巴地說,你這些天和這頭小毛驢相處得不錯呀。這是將你一步步逼到牆根和絕境的時候,你拉着一根驢韁繩,最後的一點解釋和掙扎。你還想將事情和毛驢再挽救一下。你臉上擠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但一切都大勢已去和無可挽回了。我再也不會學撿蛇的農夫而要痛打落水狗了。你不是還剩最後一層小衣服和最後一層畫皮嗎?現在我也要將它們給扒下來。我知道你們相處的不錯,但這絕不是由於你與她相互理解的結果,恰恰相反,這是因為你們相互太不理解太沒有共同語言或者說是因為毛驢認清你的本質與你無話可說沒必要爭論的反映,它是一種大家風度,它是一種更高層次的輕蔑和悲哀。就像一對夫妻,吵架的夫妻並不一定是壞夫妻,如果連架都吵不起來,「相互沒有紅過臉」,不是更大的悲哀嗎?「你也算個人」,我的天,大家怎麼都不忙着自殺?你不自殺還一點不紅臉地騎着人家四處扎堆和遊逛,虧你做得出,我都替你紅臉。這些事情也就不說了。結論已經下定:你在廣場上出的主意不是好主意,是個餿招,是個不可取的主意,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幫助敵人、幫助同性關係者的陰謀;現在惟一要做的是,這個主意要徹底廢除,半點不能含糊,我們要在這個問題上徹底把你拋開,另組智囊班子,另闢蹊徑,想出一個新的對付同性關係者的辦法。而且,在沒有通知你之前,這個工作我們已經做了一段時間了。現在我可以驕傲地、自豪地、理直氣壯地告訴你:新的對付同性關係者的一系列高招,都已經想出來了!明白了嗎?我的親愛的聰明的可恨又可愛的外甥!你座下的毛驢,是該歸還的時候了,應該讓更合適更理解她的人和更應該與她相處的人去與她相處了!經過這件事,也使e頤靼祝饌沸∶浚一掛匭露運幸桓鋈鮮逗推蘭勰亍3
說完毛驢,說完主意,在這除舊迎新、爆竹一聲舊歲除的讓人心情激動又難言的時刻,我接着想跟你談一談讀書的問題。你知道你吃虧吃在什麼地方?就吃在不讀書不看報的事情上。連《一地雞毛》都讀不懂,把握不住,生活中不就成了一地雞毛了嗎?我現在身處高位,深深體會到這一點。說起學習,我又想起了我的童年。舅舅孩提時代讀個書可不容易啊。不像現在的你,書擺在面前也不學習。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多少代知識分子和沒有擠進知識分子圈的人用一生做代價總結出來的經驗,你就是不汲取。為此讓我和你姥爺傷了多少心。一直到現在,你那麼大了,還不能自立,寫文章還寫不出個名堂,還要靠時代廣場靠旁門左道靠投機取巧去撈根稻草,去騙些不正當的錢和不正經的女,你慚愧不慚愧呀。要把你放在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早把你給餓死了。我見過世界上一些偉大的作家,人家都是年紀輕輕的時候,像你這麼大甚至比你還小,就寫出了震動世界的作品,把自己民族的癰瘡和原始風景展示給了人家,得到了已經死去的偉大的對世界起過建設作用更多的是破壞作用的人所留下的錢的利息,拿着這些利息,自己到集市上去買一頭驢,理直氣壯地騎着它去趕集,看閨女的辮梢和小媳婦的屁股。可你呢,直到現在,騙不了別人,還靠騙你舅舅去混頭毛驢騎。我不禁要問,你騎在這樣的毛驢上,能夠心安理得嗎?看你舅這麼不容易,你就不能爭口氣嗎?我對你要求並不高,我也想時時刻刻幫助你,沒想到你卻利用這種幫助去與人合夥謀害和出賣你舅──然後從中漁利。你真是個朽木不可雕、豎子不足與其共謀的人。我算是死了這條心了。你就不能靜下心讀一兩篇好文章,提高一下自己的思想境界?我小時上學的時候,可不是你這種樣子。不信你什麼時候回老家時問問你姥娘。採訪一下大人物早年勤奮刻苦的經歷,倒是一篇能夠引起轟動的好的文章題目。當然,我不是非要你放下手頭的創作去寫宣傳我的文章,我再說一遍,你不寫,就沒有人寫了嗎?世界上有骨氣的人不好找,奴顏婢骨和溜須拍馬的人還不好找嗎?這時你倒長志氣了是不是?到別人面前你孫子一樣,到你舅面前你倒一身正氣跟我裝起了大爺是不是?世界上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在外邊他窩囊得很,別人把屎尿撒在他頭上,他也只是「嘿嘿」地對人笑笑;可一回到家,他就橫了起來,窩裏橫,門墩虎,你的好脾氣,怎麼不留到家裏給我們用一用?我小的時候,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吧,在一個小小的村莊裏──前途未卜,夜路如蛇,就意志堅定地秉燭待旦、一讀一夜,你姥娘讓我休息,我就是不休息;先一天的功課溫完,還溫第二天老師要講的功課;每天把功課溫得像煮急的沸騰的熱粥一樣。這個時候還兩眼發光。第二天公雞一叫,我就爬起來上學──你總是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想讓公雞從天而降,「公雞,給我一口乾的!」我卻不是這樣,我從小就聞雞起舞,把雞抱到屋裏──當然也是怕被村裡白螞蟻一類的人偷去──天剛蒙蒙亮,就去上學。有幾天公雞感冒了,不能啼鳴了,我就一夜不睡,把自己當成公雞。剛要睡着,我就爬起來摸着黑問你姥娘:
「娘,天該亮了吧,該上學了吧?」
接着就自己用手捏着嗓子,扯聲學公雞打鳴。
(註:為此,有一年春節我回去過年,專門採訪過俺姥娘。俺姥娘聽我說完,照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放他娘的狗屁!他從小踢死蛤蟆弄死猴,哪裏見他正經讀過一頁書?倒是他把書上的難字一個一個都扣掉了,說:『書上的字這麼多,哪裏差這兩個?』上學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晒網,他認識先生,先生不認識他;小小年紀,就偷瓜摸棗和偷雞摸狗──他的雞還怕別人偷去?先生家的雞都被他偷吃了。最後弄得一村子沒雞,一到黎明萬馬齊喑。接着戰亂一起,鬼子兵一來,就出家當了土匪,開始『不行挖個坑埋了他』的生涯,讓我替他白擔了多少心;這才是歷史的真相。現在許多報刊都宣傳他早年如何刻苦讀書,他們就不想想,如果他早年刻苦讀書,現在能當上禮義廉恥的秘書長?」
(我聽了恍然大悟。恍然大悟不是說如何揭穿了俺孬舅,而是正如俺姥娘所說,事情如果是這樣,俺孬舅當秘書長就不奇怪──但這還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是,如果俺姥娘這麼說話,俺孬舅有俺姥娘這樣的娘,俺孬舅當秘書長就不奇怪。──俺孬舅當了秘書長,開始擁有另外版本的童年。久而久之,孬舅也忘記了自己身出何處,忘記了小喬初嫁時,忘掉了自己生動有趣和有血有肉的童年,成了一個三好學生。從此便以三好學生的面目出現在大家面前。他多麼地注意聽老師講課,雙手背在背後,一個上午紋絲不動;別人用馬尾去撩他的耳朵眼,把辮子給系在後面桌腿上,他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只是有次放學回家,不知因為一件什麼事,或是公雞與他開玩笑啄了一下他的小雞,或是他吃飯時吃出一粒米蟲,勾起了他小小心靈的滿腹心酸,突然放下手中的小木碗,委屈地抱着俺姥娘的雙腿,失聲痛哭起來。俺姥娘雖然不明就裏,但看見一個六歲的孩子平時不哭,現在一哭哭得這麼心酸,小嗓子一哽一哽地,也不由心酸起來,一把抱住六歲的俺孬舅,也想起她自己的滿腹委屈,叫一聲「我的兒」,開始失聲痛哭起來。這是俺姥娘和俺舅在歷史記憶上的惟一一次會合。後來俺姥娘哭得乏了,俺孬舅在俺姥娘懷裏睡著了。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公雞叫了,一切煙消雲散了,俺姥娘該起來紡棉花,就起來紡棉花;俺孬舅該起來上學,就起來上學──或是該起來搗蛋,就起來搗蛋。歷史在這裏又分道揚鑣。成年以後,俺孬舅當了秘書長,一次坐着直升飛機回去探望母親,在當地眾多參議員、眾議員的陪同下,共同回到了我們的院子,共同坐在我們家院子的大棗樹下,坐在俺姥娘身邊──當然,孬舅離俺姥娘更近一些;開始聽俺姥娘敘說俺孬舅小時候的事情。說著說著,說到了痛哭這一細節,在場的所有人,都共同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當然這笑並不是暢快的笑了,而是每一條笑聲用都是一個小耙子,在那裏像刨地里的毛毛根一樣討好地刨着俺舅的神經末梢,試圖喚起他另外一些記憶。最後記憶倒是喚起一些,但已經笑得孬舅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小時候是這種樣子嗎?』又讓一幫跟着的人馬上嚴肅起來。當時還有一幫跟隨他們的各類記者──蒼蠅,他們倒興奮得神經發抖──倒是刨着了他們的神經,回去奮筆疾書,添枝加葉,添油加醋,發了一版又一版的秘書長童年史;這些童年史後來又被編入小學教材,成為新的一代學生的課外讀物。一些家長常常指着這些文章,訓斥自己不爭氣的孩子:「看人家小時候是怎麼學習的,要不人家有出息,長大當了秘書長!」我也這麼教育過自己的孩子。還說:「你明白不明白,這是你的舅姥爺!」)
這些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也都不說它了。我要說的是目前,目前我們的讀書。我小時候的學習精神,你固然可以不管,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求你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上課不能交頭接耳、吃飯不許說話、坐床不能甩腿等等,這些固然也很重要,一切好習慣,都得從小養起;你小的時候,沒有養成好習慣,聽你姥娘講,你從小就踢死蛤蟆弄死猴,好的有發展前途的事情,你個個不會做;歪門邪道的事情,你倒個個精通,最後在社會上混成這個模樣,淪落到一群藝人堆里,也就不奇怪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想你改也難;這些正反兩方面的經驗和教訓,你都留着教育下一代吧。現在你的問題,是比這些日常習慣更重要,即你的內心和靈魂深處,藏着一些污垢、邪惡、非正義、別人早已擯棄你還在那裏珍藏的垃圾一樣的骯髒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們需要用挖耳勺探進去把它們一點一點地清理出去、重新打掃衛生、重新裝修和粉刷,然後再將好好的思想和觀點、好的情感和眼淚、人類的真善美,一點一點再小心裝進去,讓它們重新排隊和組合,使你換一個新腦子。不要低估這個工程,這個工程艱巨而複雜。接別人的天下,不如自己打出的天下更好治理,更理直氣壯;接別人的老婆,不如重新談一個戀愛更加浪漫;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你這樣的就不行,世間的壞事你歷經滄桑,正經的事情你百么不會,你讓你舅舅怎麼辦呢?你想,你連你舅舅都敢欺騙,在他眼皮底下挖陷井,別的你還在乎誰?罷了罷了,如果是件別的東西,如果是世上別的一個什麼人,我樂得它被毀滅,我樂得他在墮落,我站在安全的岸邊上,樂得看一隻落水狗在水裏掙扎,一點點地遭受滅頂之災,被漩渦吞噬下去;管他娘嫁給誰,咱只管跟着喝喜酒;管他是誰家的狗,咱只管拿根竹桿跟着痛打。可是不行啊,你是我外甥,你是我鄉親,你是我一千多年的好朋友,咱們在曹丞相的時代,就一塊在豬蛋的新軍里摸爬滾打;後來又有大槐樹下的千里遷徙,風雪迷漫,我們身上長滿了凍瘡和癬疥,誰心疼過我們呢?一想到這些,現在天也新地也新,我就不忍心你徘徊在歧路和天的盡頭。我的外甥,你就不能讓你舅為你少操一點心嗎?想想過去,想想現在,你捧着碗吃飯的時候,你對得起誰呢?人非草目,孰能無情?如果換了我,我一定是一邊吃飯,眼淚「唰唰」地就流到了碗裏。我吃的是飯嗎?我吃的是自己悔恨的淚。但你不是這樣。你吃的還是米。事到如今,你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我傷心就傷心在這一點。浪子回頭金不換,你為什麼只當浪子不成金呢?──哎,這句話也把它當成歌詞怎麼樣?我再一次發現,我如果從事你們藝術,早已經大放光芒了。你看,正在工作和教訓人,靈感又「唰唰」地湧出來,別說整天專門幹這一行一輩子當這隻鳥吃這碗飯了。我考慮這兩句歌詞用信天游曲調或用意大利美聲唱出來都會不錯,都能將那種既恨又愛恨鐵不成鋼的繾綣又無奈的情緒用聲音和曲調的變化完整無缺地表達出來。當然,要告訴演員,在唱這首歌時,心中抒發的對象一定不能想着是你這種人;如果想着是你這樣的人,再是好演員也唱不出情緒;要想着是一個失戀又失足的情人,與她(如果是女演員演唱,就想着是他)分了手,心中又放不下;沒分手之前,倒覺得她(他)罄竹難書;一與她(他)分手,走了的馬大,去了的妻賢,全忘記了她過去怎樣因為餿豆腐與你鬧得人仰馬翻,天天你臉上被她抓成血道道,就記得她在床上給你的為數不多的也是為了她自己徹底痛快的幾次小意;人是多麼健忘啊,人是多麼容易好了傷疤忘了疼啊。你去監獄裏探望她(他),隔着鐵柵欄看着她(他),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你何必跟小劉兒這樣的人攪和在一起呢?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你就是不聽,看看,現在明白了吧?你為什麼不見棺材不落淚,不見黃河不死心呢?」這時音樂起,過門,前奏,開始意大利唱法,就像帕瓦羅蒂;或者就是信天游,就像韓起祥:
浪子回頭金不換
你為什麼只當浪子不成金呢?
……
想像着趕毛驢上山。你的毛毛眼妹妹被別人奪走了,情緒也是一樣的。這些也就不說了。你跟我在一起,所受的啟發總是多方面的。我不明白的是,你在藝人圈子裏混了這麼長時間,這麼容易混出個頭臉的地方,我業餘時間想一想,都能成為大腕,你怎麼直到現在,還靠你孬舅提攜、騙不了別人靠騙你孬舅過日子呢?我的一些朋友,畢生從事政治,當然他們不寫歌詞了,他們見我寫了,老孬寫歌在前頭,他們就不寫了;他們業餘時間寫些小詩,跟我一樣,也不見他們怎麼在意,就那麼寫出來,也成了偉大的詩篇,成了詩歌的楷模,發行幾百萬冊,你們在行的人,也個個擊節稱讚;而你們像蟲子一樣畢生從事這麼一個事情,螞蟻啃骨頭,土裏刨食,怎麼還個個搞得掉皮掉毛、蓬頭垢面、上邊頂着一個大禿瓢呢?你們不覺得有些誇張嗎?文學和藝術,是一個天才的事業,搞不了就別搞,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去到街上撿驢屎也可以嘛,何必搞得這麼辛苦和緊張呢?有人拿着槍在後邊逼着你嗎?正視自己,才能正視別人和世界,是這個道理吧?外甥,好好讀書,然後才能正視你的錯誤。剛才所說的你的一切錯誤的根源和本質,就是一個:不像我那樣隨時隨地地讀書。過去古代的聖人和賢者,曲不離口,書不離手,騎在毛驢身上還讀書,你占我毛驢這麼多天,只知道騎着毛驢四處行騙,哪裏知道她身上還可以讀書?歷代偉人都說讀書有三個好地方,驢上,廁上,床上。這三個地方你讀過書嗎?我想是沒有。我卻在這三個地方,像做其它事情一樣,一個也沒拉下。我為什麼能當秘書長?全賴這三個地方。當然它的意義就不僅限於讀書上了。我實話告訴你,這次所以能及時發現你的錯誤,識別你的陰謀,沒有讓麗晶時代廣場跟着你的錯誤導向繼續往前滑行,沒有使世界上大多數人陷入水深水熱之中,沒有使同性關係者借你的陰謀把我打倒,使我大江大海都過了,也沒有在這陰溝裏翻船,葬身於魚腹,現在重新與你算帳,剝奪你騎驢的權力,得到這樣一個翻身和揚眉吐氣的機會,跟我這次又把讀書和床聯繫在一起大有關係。你知道我當時處在一種什麼情況下,是在一種什麼心情下把兩種毫不相干的事情聯繫在一起的?──歷史屢次證明,能夠把兩種不同事情聯繫到一起的人,就是了不得和惹不得的人。我就是這樣的人。──當時你孬妗正在床上與我打架。她的兩顆巨峰葡萄壓着我,憋得我喘不過氣來。這個女人一與人生氣,就用她的兩顆大葡萄壓人,你說可怕不可怕?這都是你的好主意,給我招來的災禍,當時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同性關係是一個多麼大的人生難題,它牽涉到你是拒絕世界上一半人還是接納這一半人的大事,你怎麼能掉以輕心呢?你怎麼能說一句「研究研究」就像解決世界上其它問題一樣來解決這個難題呢?你說完這句話騎着驢走了,留下我回到家中卧室與誰研究?不還是得面對你孬妗?她是個好研究的人嗎?一抬腿走遍世界,它是雪白如玉。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它也不像柴禾妞的腿那麼好對付的。你不一定能制服得了它,你不一定能使它滿足。我就不一定次次能使它滿足,何況你和瞎鹿之類?我知道你們心中都想些什麼,但我也明確告訴你們,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不會有什麼結果。我跟她在一起,她的心還在發野,要搞同性關係──她搞的同時,還想把這種罪名加到我頭上,你說她有多惡毒?──何況你們?她雙跨騎在我身上,用她兩顆大無比的葡萄壓着我問:
「你還研究不研究了?別以為你在廣場一下子把我打懵了,我回到家裏就想不過來了。你不是要研究嗎?我們今天就在床上研究吧。」
我的外甥,我就這樣生生地被葡萄壓得喘不過氣來。平時歡樂的時候,這葡萄也挺好玩,可一到這時候,它可就變成了太行、王屋兩座大山。方七百里,高萬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陽之北,現在在我的腦袋和身子之上。就這樣,她還顯不解氣,又把她的屁股也壓了上來。像一個溫暖的高壓閥。她可千萬不要開閘,一開閘,所有的良田、莊稼、房屋、牛羊,頃刻間都有滅頂之災。邊壓邊說:
「你說,給我們家園不給?給我們批地皮不批?你要不答應,我今天和你沒完!」
然後把電話聽筒遞到了我手上:
「快給土地部門打電話!不打我就讓葡萄憋死你,讓屁股開閘。我不信憋死淹死一個秘書長,比在另一方面憋死一個世界名模,會在世界上引起更大的震動。憋死像我一樣的世界名模,世界上就不會產生第二個,幾百年之間都是空白;而少你一個像土鱉一樣的秘書長,世界上只會更加現代和發達;死了一個秘書長,會有無數人歡呼雀躍,這老孬,可死了,可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機會;這個世界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秘書長;這外世界什麼都不缺,就是缺像我這樣的世界名模;你可世界再找一找,還能找出這樣的大腿、屁股和葡萄嗎?劉老孬,我以前年輕不懂事,瞎了眼嫁給你這樣不懂人生和趣味的人;自嫁了你,我在人生得趣方面受了多少委屈。現在有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來找我,我何不樂得跟他們走?何況這些朋友你也睜眼看一看,哪一個不是各方面的像我一樣的一缺就是空白的世界級大腕?我們在一起才是同類,我們在一起才氣味相投;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沒有愛情的異性關係簡直就是法西斯。劉老孬,你還我青春!我從娘家初嫁給你的時候,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這些年來,你把我蹂躪成什麼模樣了?該還我自由了,小子,擔心你吃黑棗!不行我就去組織黑社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行把王八蛋『挖個坑埋了你』!看我做不出來!打電話,打電話,打電話!……」
她就這麼有節奏地喊叫着。一邊喊一邊搖晃着她的身子。令人可惱的是,這時窗外聞風而動,一幫同性關係者又趕過來聲援,打着旗子,在外邊和着你孬妗的聲音,一蹦一跳地在那裏喊:
「打電話,打電話!……」
你讓我怎麼辦?這都是你出的好主意。你只用了四個字,廣場上的同性關係者是被你制服了,他們懵了頭,轉了向,一下不知所措,只好在那裏偃旗息鼓;現在像割了一茬的韭菜一樣,又在我窗前冒了出來。在廣場上還有成千上萬的圍觀的群眾,群眾雖然大部分不明真相,但大部分群眾眼睛又是雪亮的;我身在群眾之中,膽子還壯一些,在那裏同性關係者畢竟是少數,群眾是多數;現在呢?窗里窗外都是同性關係者,受孤立受逼迫的就我一個人──因為你出的這餿主意,使我一下由優勢變成了劣勢。──你到底站在什麼立場上,替什麼人說話,搞什麼陰謀,不是昭然若揭了嗎?我現在甚至懷疑,你是不是也是搞你那個並不成功的藝術搞的,自己不成功,就開始追隨現代派、後現代、前衛和先鋒,也趕時髦而不是發自內心、膚淺地而不是深刻地背着你姥娘你舅舅你家裏人偷偷摸摸地搞起了同性關係呢?小心我告訴你姥娘,你放學回家她抽你!世上別的人你不怕,你還不怕你姥娘嗎?我當秘書長都怕她,你一個小文人如何敢不怕?我們的事情,總有一天會說清楚,那就是在你姥娘面前,在我們家院子的大棗樹下。說起這些鄉土鄉情,我真不想整天跟這些妖魔鬼怪呆在一起了,娘,我要回家──哎,你說這句話作為一首歌曲的主題詞怎麼樣?又是一首漂亮的曲子。
娘,我要回家
……
這是多少人心中想說的話。只是他已經成年了,不好再對社會和娘說了。他有淚水只好在心中流,他被打碎的牙只好往肚裏咽。這些傷感的情緒也就不說了。我現在還在你孬妗葡萄和屁股下面壓着呢。馮·大美眼,你個小妖精,把身子放輕一點,讓我在這雪地上喘口氣。但這小妖精就是一點不放鬆。你舅舅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急中生智,忙而不亂,急用先學地想起了讀書。看着人壓在牆下,捧著書先學一陣再救人沒有什麼不對;那總比視而不見和站在一旁幸災樂禍把自己的歡樂架在別人的痛苦上要好得多;雖然那痛苦也不是我們造成的。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還忘不了把書和床聯繫在一起。你看到這裏就不受教育嗎?我的床頭櫃裏都是書。上邊有人壓迫着,外邊有人喊打着,我從容不迫地拿起一本書來學習;你的辦法不行了,我得從更高明的地方,找到對付同性關係者要家園的新的解決辦法呀。──難哪。許多大人物常常對親近的人這麼說。在一個暴雨初歇的夜晚,房間的燈光打在窗外的芭蕉上,房檐上殘剩的雨點「噗嗒噗嗒」落在窗外搖晃的葉子上和影子上;你突然流了淚,一把抓住身邊的女服務員的手說:
「這就是我此時此刻的心境。」
我現在也深深體會到這一點。我一頁一頁地翻書,一頁一頁地尋找。這時你孬妗竟在上邊吃起了三明治。窗外的一幫扯旗吶喊者,也每人捧起一個快餐飯盒,在那裏吃肯德雞。吃飯時嚼咬的「巴咂巴咂」聲,從小到大,越來越大,響徹整個房間,響徹整個宇宙;房間的玻璃,被他們震得「嘎巴嘎巴」響。但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雖然他們吃飯嘴巴響,但吃飯也佔住了他們的嘴,使他們不再對我吶喊;雖然他們的巴咂聲震耳欲聾,但這聲音比起他們剛才的口號和吶喊聲,畢竟單調多了,不具威脅性多了。知足者常樂,許多大人物早年讀書,為了鍛煉自己的毅力,還故意跑到嘈雜的街頭呢;十字街頭那些嘴發出的聲音,不是比這些聲音更加蕪雜嗎?──那些嘴長在什麼人身上?儘是些賣豬大腸和賣驢肉的;他們嘴裏發出的味道,不是比這些同性關係者更加不堪嗎?雖然窗里窗外人的嘴的用途一到床上甚至比那些賣豬大腸和賣驢肉的還要豐富和我們所認為的下流,但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他(她)們的嘴,一到舞台上、銀幕上、走台上和賽場上,曾引起世界上多少人瘋狂的歡呼和雀躍,「大美眼,我愛你!」「卡爾·莫勒麗,我愛你性感的嘴!」「呵絲·溫布爾,我要在你嘴裏發出的歌聲中死去!」「巴爾·巴巴,今晚你會不會來?」一些如你和瞎鹿這樣的發燒友、支持會的成員,就這麼淚流滿面地忘情和肆無忌憚地喊叫。現在我在他們這些人的嘴的包圍中,總比被十字街頭的嘴包圍要好得多吧?他們用他們的嘴吃他們的飯,我用指頭沾着我嘴裏的唾沫看我的書。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們在一個太陽當空照的午飯和午睡人們精神恍然和迷糊的時刻,暫時在嘴、飯、床、書四個方面找到了平衡,從而使世界有了片刻的寧靜。我要利用這片刻的寧靜,去尋找處治這些人的手段和辦法;我要利用他們提供的條件,他們提供的鍬和鎬,掘土機和拖拉機,去挖「不行埋了他們」的陷井。我要用現成的賓館和地毯,去「不行拉塊地毯辦了他們」。我的顧問團和智囊班子在哪裏?我所尋找的書的段落在哪裏?同性關係者們,不要認為你們利用了時代廣場上小劉兒犯的錯誤,就可以在這裏使你們與小劉兒共同合謀的陰謀得逞。我要以你們之道,還治你們之身。這時我突然明白,像小孩做遊戲一樣,像電視裏出的要你解答的疑難題一樣,任何事物針鋒相對地頂牛、死拉硬拽地拼湊,都不是好辦法;要麼庖丁解牛,抓住他的弱點和短處,用鋒利的雙刃牛刀沿着他的骨頭的縫隙一刀一刀零割他,讓他死也死個無可挽回和無可奈何,死個徹底和服氣,說「解得好!」要麼乾脆繞開問題走,用草兒哄着牛往前走,把草兒吊在他們的臉前,說是解放他們,帶他們去牧場、去原始森林,到了那裏就解開籠頭放了他們,任他們在大自然中生長,再也不做牛馬活、出牛馬力了,再也不限制他(她)們與別的牛交配了,再也不給他們人工授精了,一哄把他(她)們哄到現代化的屠宰場。他(她)們一聞到這裏的氣息就發了慌:
「娘,爹,我不要到這裏來!」
你這時心中有底,到了屠宰場可不像在路上,在路上到處是高梁地,是撒腿不見蹤影的茅草和茂草,到處都伏藏着危險、逃跑和躲避,這時你要籠絡他,安慰他,與他同舟共濟,說「咱們是朋友」。就像刑警和刑事犯在路上一樣。有一盒飯,也要分給他半盒。他以為不是去屠宰場和監獄,而是哥兒倆一塊去泰國旅遊、去麥加朝聖或是去悉尼歌劇院聽歌劇呢。你們說說笑笑就到了監獄和屠宰場,這時他清醒過來,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以及旅遊和朝聖的目的;他有些着慌和害怕,他甚至不敢埋怨和責備你對他的欺騙,他徹底知道他的命運就實實在在控制在你的手中,你二拇指頭一動,他的小命就沒有了。他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過去真是愚蠢,不該與你做對;面對着龐大的監獄和轟鳴作響的屠宰場,他馬上變成了一個在世界上無依無靠的孩子和小牛犢,他只好認賊作父,他只好把將他送到這裏來的人當成了自己的親人,因為他和這裏的看守和屠宰工一個也不認識,他怯聲聲地給你叫了一聲爹和娘,說咱們趕緊離開這裏吧,你看,這裏的看守和屠宰工正對咱們不懷好意地和下流地壞笑呢。又像市場上插草標正被拍賣的孩子,爹,娘,不要賣我了,我回家好好割草和刷鍋,他流着童年的淚,拉着你的褲管哀求着。但你心中明白,一切都無可挽回了。家裏早已斷炊,爹的肚裏都餓得咕咕叫,腰裏就剩一根爛草繩,世界上已經沒有鍋讓你刷了。你早幹嗎來着?到了監獄和屠宰場,你明白你的處境、我的厲害和手段了?任你奸似鬼,喝了老爹的洗腳水;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當初你們後現代地搞同性關係、與我花馬掉嘴地談條件、遊行示威、要家園,還與一個不與劉家爭氣的墮落後代小劉兒勾結在一起,現在看,這種勾結在電網密佈的監獄和忽起忽落的半個牆壁一樣大小的現代化屠刀面前,算得了什麼?事到如今,我是再也不會做暖蛇的農夫和暖風中的共和主義嘍。太陽出來了,我該回家睡覺了。他(她)們癱軟在地上,理虧和氣餒地自動變成籠子中可憐的松鼠和癩蛤蟆。你提起這籠子,微笑着將他(她)們交給了看守和屠宰工。你還與看守點了一下頭,看着屠宰工將牛的屁股推進了屠殺分解機,幫他關上了機器的後門。接着又繞到機器的前臉,看着機器分門別類地吐出了他(她)們的胳膊腿、頭、臉、鼻子、胃和豬大腸,你才放心地拍拍手,將手背到身後唱着歌離去。──賢甥,我在巨峰和屁股底下、在他們嘴巴的嘈雜聲中,看書所要尋找的,就是這樣一個將他(她)們引向屠宰場而使他(她)們渾然不覺似乎是去在大森林、是去幸福樂園是去他(她)們所尋找的同性關係的理想家園的即一下將他(她)們置於死地而他(她)們還死得不明不白留下我們來后快的策略。這不比你那個空洞的「研究研究」要高明一百倍嗎?你只是支吾而沒有策略,你只是躲避而沒有進攻,你只讓我有招架之功而沒有還手之力,你把我當成了沉默的羔羊,你與這些共謀的同性關係者們,倒是成了監獄的看守和屠宰場的屠宰工。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地球被我翻轉過來了,你們的陰謀就要破產了,我就要從書中找到懲治你們、迷惑你們、最後屠殺你們的辦法和策略了。公雞就要啼鳴了,太陽就要出來了,夢想遍地成金的人們,你們再不撒離,馬上就要被劈頭而下的石頭砸成肉餅了。就這樣吧,書和我的智囊班子和小團體。看着,睜大你的眼睛,我的賢甥,精彩的話語,如山上的清泉,剛剛還覓影無蹤,突然就汩汩流了出來──野寂的山前,汩汩的山泉自天而降,就形成了壯觀的瀑布。我們要的就是這個。生活總在設計之外,好運氣總不在意料之中。我的智囊班子也在高速運轉。後來,當我們聚在一起,各人將各人挫敗同性關係者要家園陰謀的計策寫在手上,最後亮出來比賽高明;有的寫「火」,有的寫「水」,有的寫「建議秘書長找老丈人」,有的乾脆寫「暗殺」、「成立突擊隊」等。等他們都亮完了,我將我的手亮了出來。我的手上不是一個字,也不是兩個字,而是密密麻麻一大片。這就是我在你孬妗巨峰和屁股的壓迫下,在窗里窗外同性關係者「劈里啪拉」的嚼咬聲中,讀書讀出來的。當時智囊班子所有的人都楞在了那裏,不知這句話所云,也不知我運用這句話所云。這句話和懲治同性關係者能聯繫在一起嗎?別是秘書長被一幫不男不女的人給氣胡塗了,在這裏拿着過去時的一句話開玩笑──那就顯得膚淺了。就好象一個神經病者站在立交橋上對着橋下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嚴肅地大喊一樣。「我告訴你們……」你要告訴我們什麼?我的智囊班子異口同聲地問:
「秘書長,你給氣胡塗了吧?」
「秘書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不理解!」
「這段話豈能治得了同性關係者半根毫毛?」
我看他們真不理解,只好給他們解釋了一下。他們一聽解釋,都楞在了那裏。接着恍然大悟,異口同聲地大叫:
「高,高,果然是高!」
「這是一葯治百病嘛!」
「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
「這樣的高招,我們怎麼就想不出來呢?」
接着有人故意吹捧了:
「你要也能想出來,不也當秘書長了?」
「秘書長就是跟我們不一樣!」
等等。這些就不去說他了。現在的問題是,我的智囊班子都沒有想出來,賢甥你能夠想出來嗎?像你小時候我考驗你寫信怎麼對人稱呼一樣,現在我再把我手上的那段話,抄在這份電傳里,看你能不能理解你孬舅的想法,如果能理解,就證明你在智力上還不是不可救藥;當然它也同時證明你犯錯誤是清醒的,與一幫同性關係者同流合污是自覺自愿,從而對你的處理也應該嚴懲;如果你像我的秘書班子一樣不能理解,就證明你犯錯誤是糊里胡塗,屬於上當受騙和上錯賊船,當然這時就得定性你的智力是有缺陷的;你到底要哪樣?是保名聲還是保智力,你就仔細思量吧。你神經有些緊張對吧?你心裏有些發慌對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給個媳婦摟着,生個兒子抱着,接着再搞些婚外關係和同性關係,你整天盡做這些好夢了吧?現在也給你點苦頭嘗嘗。證明世界上一切都不是白搞的。世界上沒有白搞的東西。一切都是好吃難消化。信號彈已經劃破了夜空,戰鬥已經打響了,考驗你的時候到了,該你為難的時候到了。這段警句是這樣的:
身綉荷花的人,去接受身處糞坑人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警句就是這麼一段警句。寫在手上不算短,寫在電傳上不算長。我先在電傳上放一段音樂,給你20分鐘思考時間。如果在20分鐘之內,你把謎底猜出來了,我就給你發一個獎品,接着送你到你該去的地方;如果你猜不出來,我就給你解釋出來,你就是我的傻兒子。從今往後,給你找一個保姆看着,再不拿你當個人看。好了,我不啰嗦了,你聽着音樂想謎底去吧。這下我可輕鬆了。我可以背着手在那裏游轉,像貓一樣看着老鼠在那裏哆嗦和為難。玩你玩個夠了,然後再吃掉你;你明知是這樣,又不能不讓我玩。人生還有這種時刻,人生還能這樣活着,活着真好,人生真好,自殺的人都是傻冒。
(在孬舅啰嗦的過程中,電傳上發出「冰涼的小手」和「溫暖的心」兩段意大利美聲和中國廣東花腔女高音。20分鐘消失得很快,我沒有想出這段警句在這種特定的情況下它所應生長的狀態、散發的氣味及它在同性關係問題上所應延伸出的意義。這是一朵鮮花和牛糞的關係,我把握不住它的根葉;這是一頭大象和鼴鼠的關係,我在規定的時間內摸不遍它的全身。冰涼的小手和溫暖的心,兩種對立的狀態,發生在冬日公園的情人們之間。這時我倒想起了前兩天我與一個善演妓女的電影女明星在世界森林公園的邂逅。她聽說我在與影帝瞎鹿合作,寫一個新的嫖客與妓女的本子,她就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妓女非她莫屬。她撇下一個與她同行的男人,開始在我面前搔首弄姿;她倒一下子把我當成了大腕。大冬天的夜晚,當時我們就是冰涼的小手和溫暖的心。她水靈靈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樑,細細的腰和長長的腿,一笑露出一排小包牙,我當時怎麼沒有拉塊地毯辦了她呢?我想着來日方長,沒想到好日子馬上就要結束;我剛入貴族圈子,急於得到老貴族們的承認,只顧得給她炫耀我的滿腹經綸和風流倜儻,回到家想想當時說得一切還十分膚淺,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一點還沒有說;我只顧炫耀我的小毛驢,引得她在毛驢身邊四處打量,弄得小毛驢倒有些激動,後來想想這有些喧賓奪主;我做事總是事後明白和事後後悔,行百里者半九十,到頭來竹藍子打水一場空。我們白白遭遇了一趟。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孬舅,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不是同性關係者,也不是他們的幫凶,我知道我的主意出錯了,但我還不明白你的新主意是如何破壞我的舊主意破壞我的舊世界建立起新世界的。給我一個轉變的過程,我不是一個多麼固執和多麼不可改變的人。非要由舅舅和外甥的關係,變成貓和老鼠的關係嗎?舅舅,你帶我回家。我想念俺姥娘和咱家院子裏的大棗樹。但世界上已經沒有了舅舅,「叮呤」一聲脆響,貓給老鼠規定的時間到了。貓又開始說話了。姥娘,你怎麼當初給我生下這麼一個舅舅?)
怎麼樣,沒有想出來吧?我猜你就想不出來。你從小在我身邊長大,我還不知道你的底細?你在我面前,還充什麼大眼燈?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我現在就把這句話的謎底給揭出來,讓你死也死個明白。能讓你明明白白死,就是舅舅對外甥的情誼了。世上多少冤死鬼,死到臨頭還不知道自己的死因,他們不也死了嗎?人世滄桑,歷史從來都是大而化之,你連個貴族也不是,誰能關心你的死活?一杯黃土遮風流,問題是:你生前風流過嗎?你的冤屈是雙重的。你的雙手伸出來,是一片空白。你手上沒有你人生留下的痕迹。既寫不出「水」,也寫不出「火」。當初你在曹丞相身邊是怎麼呆的?你的手還流黃水嗎?它就跟丞相的腳學了個皮毛嗎?當初我們一塊挑兔子去看丞相,你還嘲笑我不是貴族,沒見過大陣仗,現在怎麼樣?一千多年過去,我能像你一樣沒有一點長進嗎?見一個姑娘,先是手,后是背,順着胸膛到大腿。小姐,我給你看一看手相。你一邊看相,一邊摩挲她的小手。哎,冰涼的小手。看她是否有反應。如果眼裏有反應,事情就有了一分;然後你大膽地又似乎是無意地摸一下她的背,如果她伸手擋住了你,事情也就完了;如果不擋,還有些順從,或者半推半就,事情就有了二分;接着就可以大膽地不失時機地把手放到她的胸膛上……接着就不用我再教你下去了吧。與一個女明星在森林公園裏呆了一晚上還毫無結果,就好象出一段話給你20分鐘你還猜不出來它的含義一樣,只能讓人嗤笑而不會對你有絲毫同情。你對同性關係了解多少?就與他們裹在一起,可憐哪可憐。我這人就這個脾氣,見不得矬人,一見矬人就來氣。你就伸出你那空白的手,亮出你那空白的心和空空蕩蕩舌苔吧。我把懲治你們這幫魚龍混雜的同性關係者的話的謎底給亮出來,看你們如何反應。這句話的謎底是:
給你們家園
你們一定吃驚吧?你們一定歡呼吧?你們一定認為你們的陰謀得逞了或是你們的鬥爭勝利了吧?廣場上沒得到的,老孬卧室里得到了。旗幟、口號、裸體舞沒有得到的,巨峰葡萄、大屁股和吃盒飯的咂巴聲得到了。這就是最後的鬥爭嗎?你們驚喜之餘,肯定對自己的勝利還有些懷疑,你們以為自己是在蒼天白日夢中,你們使勁掐自己的大腿,當你們明白自己確實還清醒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勝利就在眼前時,你們中間的好幾個人,都犯了心臟病。接着你們就到了巴西的狂歡節。你們跳起了森巴舞。我們有了家園。我們再不是無家可歸流浪街頭和廁所的從物質到精神上的放逐者。我們再也不用像狗一樣為尋找結合的場合而四處瘋頭野腦地亂跑;最後又被可惡的人發現,用一根棍子插在我們中間,挑着我們給抬起來。人們,你們卑鄙不要臉到什麼地步?你們一夜一夜鼓搗,我們管你們了嗎?我們抬你們了嗎?我們還在黑夜的寒風中給你們看門。最後你們又厚顏無恥地抬起了我們,似乎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厚顏無恥的動物。這個世界還有沒有真理了?現在不同了,我們的旅遊和朝聖有了結果,我們找到了真理,我們得到了解放,我們有了自由。從此我們可以大膽而放浪地生活。這一切都因為:我們有了家園。家園對於一個人是多麼重要。我們有了房子有了地,有了牲口,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我們不用再拉着一條棍子四處討飯。給個老婆摟着,生個孩子抱着。我們不是些多麼各色的人,我們也準備在我們的家園裏,使用你們異性關係的稱呼。我們不準備在皮毛而不是根本、外表而不是內心上故意與你們唱對台戲。是誰使我們當家作主人?是誰使我們從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現在有了家園?我們的解釋是:這裏沒有上帝,也沒有救世主,這是我們自己鬥爭的結果。這是廣場和床、屁股和嘴的咂巴聲的我們自己的勝利。總之,上帝死了。──這就是你們要說的話,對吧?你們要說的話,我都替你們想好了。接着你們還想說,從今往後,我們還要在自己的家園建立自己的法律和制度,建立自己的公路和鐵道,你們的鐵道寬,我們的鐵道就建得窄一些;你們的鐵道窄,我們的鐵道就寬一些;反正我們不跟你們對接。你們的火車,別想開到我們的領地。飛機、衛星、宇宙飛船,也別想越過我們的領空。我們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們與可惡的異性關係告別的時候來到了。世界的徹底革命,就從這裏開始。對吧?──但是,請你們不要高興得過了頭。這場不流血的革命、這場非暴力的戰爭,到底誰勝誰負,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出水才看兩腿泥,笑到最後,才算笑得最好;誰能一齣戲唱到天黑呢?誰能一把葛針捋到頭呢?親愛的同性關係者朋友們,你們在自己的陰謀過程中,就沒有發現什麼疑點和漏洞嗎?你們不覺得自己在滿腹韜略、運籌帷幄之中,也有些小小的可愛的天真嗎?你們不知道在自己的陰謀實施的同時,別人也在醞釀更大的更毒的對付你們制服你們的陰謀嗎?你們在編織自己圈套的同時,就沒有想到在你們之外會有更大的圈套在等着你們嗎?賢甥,你和你的同謀們編織的美夢,就要在孬舅的謎底前破產和滅亡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狡兔三窟,每一個窟窿面前都給你們挖好了陷井,你們還能逃到哪裏去呢?你們的對手是誰你們掂量過嗎?我是禮義廉恥秘書長。說起練人、整人、騙人和將人置於死地,中東的戰火我都經歷過,我的經驗不比你們豐富?我從政的歷史說起來可以從三國時候算起。雖然那時殺豬,但當時的曹丞相說,不要小看殺豬,這個行業離政治近。集一千多年的人生鬥爭和周旋經驗──一千多年就得有個一千多年的樣子,我總覺得二杆子脾氣,直來直去總不是好辦法,就好象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不是好的中醫或西醫一樣。瞎鹿的表演,還要在鏡頭前講一個欲左先右,何況我們?殺豬殺屁股,看似那裏肥胖,其實並不致命。對付這幫同性關係者呢?你們要家園,我偏不給你們家園,「研究研究」,等雙方頂上牛,我的處境是什麼?就是在你孬妗的屁股和巨峰下邊喘息。這時要徹底解決衝突,無非兩種辦法:要麼用血性的手段去鎮壓他們,這手段簡單實用,但吃的時候好吃,拉的時候不好拉。另一個辦法就是,答應他們的要求,給他們家園。但這等於繳械投降,等於白中別人的圈套失去你的老婆也等於失去你自己那還不如自殺。那麼又不沾血又不自殺的最好的辦法是什麼呢?就是用我的辦法,表面上答應他們,用草哄着他們走,一哄哄到屠宰場,那時再看他們無可奈何認賊作父地哭喊吧。說到這裏,你孬舅過去說過的口號「不行挖個坑埋了你」,現在看是有些落後了。我答應你們,給你們家園,但是給你們一個什麼家園呢?我再告訴你這段話謎底的謎底:
我們的家園就是你們的家園。
我們的家園在哪裏呢?就在我們的故鄉。啊,故鄉,你的遊子一提起你,就不禁有些心馳神往和心蕩神怡了。村莊、炊煙,滿街跑的雞、狗和待宰的豬,一樣一樣都很親切。暮色中,俺娘站在村頭的糞堆上喊我的名字:
「小孬子,回來吧,該回家吃飯了!……」
我背着草筐從地里回家。這是村莊可愛的一面。這是童年生命在我們心中的駐紮。但這並不是歷史的真實。不要往我成年的眼裏揉沙子也不要往我童年的眼裏揉沙子。我們自欺欺人地給我們的童年過濾和增添了些什麼?我們的童年真是那麼可愛嗎?我們故鄉所有的兒童,都患有長久性鼻竇炎,一年四季嘴唇上掛着兩筒鼻涕。為了一件小事,你頭髮上爬着虱子的娘,拿着一根棗木杆子,瘋狂地攆着你在豬、雞和狗中跑,幸虧她沒有攆上你,如果她當時攆上你,照她的二杆子脾氣,一杠子下去,你的二斤半就沒有了。禮義廉恥的秘書長,就不是今天的你孬舅,世界的歷史就要重寫。你們在黑暗中,撐要摸索一個時期。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們村中並不只是你娘,除了你娘,村中還有這樣一些人,他們是:曹成、袁哨、豬蛋、六指、瞎鹿(現跟我們一樣出門在外)、白螞蟻、白石頭、沈姓小寡婦、小麻子(出門在外)、小蛤蟆、蕩婦兔唇、蕩婦地包天……等等。從歷史上看,這些人哪個是好弄的?哪一個是省油的燈?一千多年來,他們上躥下跳,無風三尺浪,有風攪得滿天塵;窩裏鬥,起反,當面一盆火,背後一把刀,當面說好話,背後下毒手;一年三百六十天,風雪霜劍嚴相逼;今日葬花是親親,明日葬人知是誰?只有這些還不夠,要命的是,這些年來,誰能看得住他們?祖上染過頭,封過井,硬是治不住他們的兩樣東西。哪一個不是扒灰的扒灰,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男人都花,女人都浪,哪個男人沒有毒死過幾個男人?哪個女人沒有逼死過幾個男人?同性關係者需要家園,我們將計就計,把他們趕到這樣一個地方,讓他們跟我們家鄉這些雜拌、無賴、潑婦、魔鬼和性虐待者待在一起,不是也一箭雙鵰、一石雙鳥嗎?兩邊都不是省油的燈,兩邊又一定勢不兩立;一邊是異性關係還沒有搞夠的同胞,光棍的光棍,寡婦的寡婦,見了異性就口渴、就眼中帶血;一邊是代表西方文明、決定社會和我們發展方向和我們精神想像能力的世界級大腕──世界名模、黑歌星、時裝大師、電影大明星、球星──要搞同性關係;一邊窮,窮得臨死時想吃口乾的;一邊富,富得搞同性關係之前都用牛奶和椰子汁洗身子;一邊整日在牛糞里倒騰着雙腳,不是怕愛國者導彈和運兵裝甲車,時刻想打聲胡哨就聚山寨造反;一邊富極無聊,待在碧綠的游泳池裏找不到解悶兒的法子,所以才搞同性關係……你想,如果把這些勢不兩立的米攪和在一個鍋里去熬粥,不就會立刻熱鬧和打成一鍋粥了嗎?虧我能想得出來,把馮·大美眼、呵絲·溫布爾、卡爾·莫勒麗……和曹成、豬蛋、小蛤蟆、女兔唇放在一起。這種設想本身,並不比發現地球是圓的和太陽圍着地球轉價值要低。亞里士多德、孔子、柏拉圖、馬克思,包括甘地,你們都幹嗎去了?你們要早想出這一點,世界不是要平衡和穩重得多嗎?當然,任何思想都不是憑空產生的,我的這一點不成熟的想法,也得到了偉人語錄的啟迪。但還是有發展嘛。我又一次深深地體會到,思想的威力是無窮的;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把地球給撬起來;給我一個故鄉,我就能把同性關係者給徹底消滅乾淨。也許我下這個判斷還為時過早,但我們還不知道曹成袁哨和小蛤蟆的厲害嗎?同性關係發展起來才幾年,曹成他們在歷史上延續了多少年?我們當初在遷徒路上是怎麼來着?等着看好吧您哪。等着站在干岸上看火吧!等着他們狗咬狗一嘴毛我們拿杆子抬它們吧。等着世界毀滅、讓仇人不順眼的人背後說過我們壞話的人見鬼去吧,留着我們再建立一個新世界。就這樣吧。拍板吧。不要再猶豫了。一切跟我們無關了,讓他們用他們罪惡的黑手,去埋葬他們雙方、去當各自雙方的掘墓人吧。笑眯眯地給這邊一把鍬,給那邊一把鎬,讓他們打出狗腦子,我們用這腦子湯去治我們的食道癌和脈管炎吧,用他們的心、肺、肝做一碗醒腦湯吧。如同把涇水和渭水摻合在一起,如同讓大三峽和小三峽的水往一塊流,如同讓水和火在一起交融,如同在油鍋里倒上一瓢水,又如同把兩種相互起反作用的化學製劑傾倒到一個臉盆里,我們看他們激烈的反應、變化、變質、衝天而起的氣泡接着就聞到那惡臭難當的味道。把它喝下去,我們命令這些光棍、寡婦和另一幫同性關係者們。他們喝了下去,大叫一聲,立即躺倒在地,眼睛迸裂,口角流出烏黑的血。接着他們蛻化成蒼蠅大小的可憐的小爬蟲。這時我們踏上一隻腳,來回一蹉,把他們蹉個稀爛。你說這事好不好?開心不開心?喝了這碗酒,什麼樣的酒我都能對付。如同喝了紅薯干燒酒,再來喝麥爹利一樣。簡直是一碗冰水嘛。這群同性關係者,怎麼犯到我手裏了呢?那就活該他們倒霉。──就這樣,我一切都盤算好,把一個陰謀編織得嚴絲合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讓你插翅也難飛出我的羅網;我把籮筐用棍子支好,把米粒撒好,藏在麥秸垛後邊,這時轉換一個面孔,微笑着對麻雀們說:吃米去吧,那是專門為你們準備的;我是蟲豸行吧?我對你們屈服行吧?籮筐是給你們遮陰涼用的,不是為了拉繩子。我就這樣對麻雀們說。我就這樣對窗里窗外的同性關係者們說。麻雀們一陣歡呼。同性關係者們一陣歡呼。麻雀們爭先恐後地奔向了籮筐,同性關係者們在窗里窗外放起了鞭炮,跳起了森巴舞。
「我們勝利了!」
「劉老孬屈服了!」
「劉老孬認從了!」
「這是鬥爭的結果!」
「從此我們有了家園!」
麻雀和同性關係者們果然上了當。嘴的咂巴聲也沒有了。大屁股和巨峰葡萄不見了,我讓他們解放的同時,他們也把我解放了。我喘了一口氣,真是天新地新空氣新。看着同性關係者們在那裏歡樂,我再一次感到陰謀在這個世界上的重要性。沒有陰謀,哪來的輕鬆和清新的空氣呢?都說世界的空氣在被污染,太空的臭氧層中都是垃圾,這不是後現代工業發展快了,而是我們的人文科學或說我們的陰謀發展慢了;它們相互之間的發展出現了不平衡。我聯繫實際,禮義廉恥委員會今後工作的重點是什麼,也一下在我心裏豁亮起來──通過一件事情有多方面的的收穫,也是我常見的另一個特點。誰是迷途可憐的羔羊?他們還以為是我呢。莊周夢蝶,蝶是莊周,莊周是蝶?道路已經到了盡頭,我們該捂着臉、張着大嘴傻哭而返了。一幫同性關係者,把我當成了迷途知返的孩子,把我當成了改正錯誤的同類,他們把我從卧室里拉出來,開始抬着我向天上拋;興奮之下,甚至把我當成了民族英雄。
「改正了錯誤就是好同志!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還在頑抗,白吃那麼多苦頭。家園划給我們,一切不就結了?」
有人馬上就要整理行裝,開赴他們的家園。問我:「我們的家園在哪裏?」
我答:「我們的家園,就是你們的家園!」
這又是他們意想不到的。他們又開始歡呼跳舞。
「秘書長真是痛改前非了,他把他的故鄉,劃歸給我們同性關係者當家園了!」
「向報界公佈出去,肯定又會引起轟動!」
有人被感動得熱淚雙流:「秘書長這麼通情達理,如果我們再搞不好同性關係,還能對得起誰呢?」「秘書長萬歲!」
甚至有人在勸馮·大美眼:「秘書長既然這樣通情達理,我們同性關係中間,也不差你一個,要不然你別去了,還是留在異性關係中陪秘書長吧!」
倒是我堅決地說:「不行,讓她去,幹部家屬也不能搞特殊!你們都上了前線,我不能在後方扯後腿!」
弄得馮·大美眼也感動了。結婚這麼多年,第一次真誠地拉住我的手,淚光閃閃地說:「不搞同性關係,不遊行示威,不要家園,不知你這麼好。剛才葡萄和屁股沒壓壞你吧?」
我也感動地說:「小孩他娘,我沒被壓着。你該走就走,別惦記着我。」我們的關係第一次出現完美的和諧。我甚至對同性關係者謙虛地說:
「我的家鄉並不美,物質條件比較差,還要請你們多包涵!」
他們倒不在意地說:
「我們追求的就是這個。越是條件差,越對我們的心思。我們就是富日子、貴族生活過夠了,才來玩這個。秘書長,關於這一點,你就放心吧。」
我順杆子往上爬,顯得更加虔誠:「我家鄉的人頭也比較次,曹成袁哨小蛤蟆之類,一輩子不會說個話,許多地方做得不到,也要請你們多原諒!」
他們又謙虛地說:「這更沒什麼。老鄉們不就是粗魯一些嗎?粗魯與真誠,倒是往往聯繫在一起的。一想到老鄉們家的大炕,煙囪,大炕上的炕桌,炕桌上『忽拉』一聲傾上去一筐大棗和一筐關東煙葉,就讓人感到親切。同性關係不一定非滋生在五星級酒店和纖塵不染的席夢思上;說不定這樣的大土炕,倒更適合它的發展呢!從長遠的角度看,這樣搞也有利於普及。總而言之,秘書長,你幹了一件大好事!」
我說:「這沒有什麼,沒什麼。」
與他們不男不女的手把在了一起。一個巨大的陰謀,在被施實者身上,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通過。他們還興高采烈。這就是你孬舅的手段。大門上寫着「幸福樂園」,裏面卻關滿了嗷嗷待哺的毒蛇、老虎、狼、蠍子和嗡嗡狂飛的毒蜂。「進去吧,孩子!」我向他們親切地喊道。我親愛的賢甥,這時你還有什麼可說的?你也想加入這些孩子的行列嗎?苦海無邊,回頭也無岸;到底何去何從,你自己仔細思量吧!……
壞了,電傳打到這裏,已經該換紙了。不過,我該說的似乎都說了,已經苦口婆心得夠了,接下去就看你的了。從根本意義上講,我不是一個啰嗦的人,我的思想,屬於慎密型。最後我想通告你的是,在這次「同性關係與家園」龐大陰謀的組織和施實過程中,我再不準備和你有任何聯繫了;我已經把這個重擔,交給了叱吒風雲的小麻子。你該到哪裏涼快,就到哪裏涼快去吧!去得越遠越好。從此我們天各一方,舅也不舅,甥也不甥了。對你的徹底拋棄不僅僅因為你的人品,還因為你的能力。這件事的組織和實施,是個非常複雜的系統工程,是個像亂麻一樣頭緒繁多的馬蜂窩。你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才幹,還攪到這個事情里幹什麼?廣場上還不說明問題嗎?沒這根竹竿,就不要去捅這個馬蜂窩。我現在看出來了,你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志大才疏,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屬於小姐的身子丫頭的命;還給人亂出主意。對不對?而小麻子就不同了。不是舅舅喜新厭舊,你哪裏比得上小麻子?人家既是前朝英雄,又是當今的超級大款,有主意,有氣魄,給跟竿子立着,吐口唾沫就是釘,我去借重他,信任他,把這個工程和世界交給他,不知跟你攪在一起要好多少倍呢!就這樣吧。你這個如蒼蠅蚊子般的小文人。再見了,孩子。從此我們各人顧各人吧。臨分手時我再送你一句話:這是一個成年人的令兒童和成年人都失望的世界。最後,出於甥舅的情份,為了不把你一棒子打死,我再給你指一條活路,如果你想改過自新,投降、投誠我們,還想在這件事上撈根稻草,那你也不要找我,我整日忙得很,哪有功夫老和你扯閑篇?你就直接去找小麻子得了。看他能不能一時高興,給你一些殘羹剩汁,讓你聊以裹有腹。這都是將來的事了,我也就管不着了。你一切也要從自己的人品出發,不要委屈了自己。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還有什麼人品可言呢?你是不是無可救藥,將來能不能把自己救出來,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的態度很明確,我再不會因為你給自己的心上增加什麼負擔了。我再不會為了別人跟自己過不去了。現在我所要你做的,還是如何了結過去──我不再做務虛和精神上的傻事了,一切都變得務實和實事求實多了;從務實的角度講,我們兩個需要了結的,也就是這麼三件事:
一、在24小時之內,將我的小草驢還回來。
要求:從裏到外,原封未動。
小草驢回來,我是要檢查的。
二、你該過什麼日子,還過什麼日子去吧。別再打腫臉充胖子了。在今後沒有毛驢的日子裏,還坐着公共汽車頂多打一個「面的」繼續走動裝貴族嗎?該是關起門來反省一下的時候了。該是讀一些書的時候了。等心態平靜下來,還原成平常心,結合你的讀書,給我寫一份反省材料,認識一下自己在同性關係問題上和麗晶時代廣場所犯的錯誤。看你錯誤認識的程度和揭發同伴的情況,我再決定對你的處理:是送監獄還是送屠宰場;是送幼兒園還是送「幸福樂園」。我把你自己的出路,交到了你自己手上。你把握自己的命運去吧──把握自己的命運首先要做的不是考慮未來,而是如何認識和反省過去。
三、建議你夜裏睡覺,還是用夜壺。抽水馬桶害死人。這是小麻子一次酒醉的時候,趴到我耳朵上知心地告訴我的。為了你的將來,我覺得你不妨提着夜壺去找一下小麻子。我預感到,他將來比我,還要更決定你的命運……
好了,世界上有三點,已經不少了。夜裏已三點,我該睡覺了。鑒於電傳紙徹底沒有了,我就發到這裏吧。紙短情長;千里送君,終有一別;此一別再相見,不知又是何種時候。熱淚灑別之時,我再告訴你一句知心話。當然這句話也不是我的發明了,而是我在一部叫《石頭記》的書中看到的。這是書的結束語。我覺得這句話結束得很有道理。
這一群雞巴人,不是好弄的。
我也就在這裏結束吧。
即請
自重!
愛你的舅舅劉老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