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章
清晨,天空的層層烏雲彷彿預示着一場風雪的即將到來。刀刃般鋒利的風呼嘯着從剛剛蓋完的女子監獄側門的鐵窗吹過。側門水泥柱子上掛着銅製的“青州女子監獄”的牌匾,牌匾的旁邊樹立着一顆聖誕樹,披着發黃的棉花,顯得寒酸至極,好像要極力證明這裏也是有人居住的。
與以往的早晨不同,女子監獄的側門外站着很多人。有的跺着凍僵的腳,有的揉搓着凍
得通紅的耳朵,手裏都拿着裝有豆腐或者雞蛋的塑料口袋。
在這些人當中,裝扮成聖誕老人的七名聖歌隊員非常引人注目。他們好像是為演奏《聖誕頌歌》而來,手裏還拿着手風琴、鈸、長號、鼓等。
一大早就把聖歌隊員們叫了出來,乘坐中巴車來的三十多歲的大肚子傳教士從自動販賣機中買了七杯熱乎乎的咖啡用聖歌書墊着,小心翼翼地分給隊員們。
“聽說是活着的天使?”
一名聖歌隊員邊打哈欠邊接過咖啡,向傳教士問道。
“聽說裏面的人都叫她‘親切的金子’。”
“聽說她不僅心地善良,容貌也像天使一樣?”
“一會兒看看就知道了。”
“那樣的女子,怎麼會……”
似乎覺得很不應該,聖歌隊員們一個個都疑惑不解地討論着。
大肚子傳教士焦急地注視着監獄正門,又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正好是早晨九點過五分。傳教士好像在埋怨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然後環視一下隊員們尷尬地笑了笑。
與傳教士不同的是,聖歌隊員們卻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平安夜一大早就被叫到監獄門口挨凍,等候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囚犯,誰能高興呢。雖然對這個心地善良美若天仙又被判無期徒刑監禁十三年的女子充滿好奇心,但是誰願意為了這無聊的好奇心而放棄美麗聖誕夜的浪漫呢?
天上開始飄起了雪花。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聖歌隊員們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聖誕節好久沒有下雪了!”
嘎吱,咣當!
在人們仰望天空時,監獄裏面傳來了鐵門開啟的聲音。大肚子傳教士微笑着向聖歌隊員們發出了集合的信號。聖歌隊員們慌忙把喝剩下的咖啡丟在到馬路上,站成一排。
“嘿,準備!”
站在聖歌隊員們面前的傳教士一邊看着大門一邊猛然舉起了雙手。宛如軍樂隊迎接下飛機的國賓一樣,聖歌隊員們的臉上露出了緊張而嚴肅的表情。
如同工廠下班的女工們,很多女人順着柏油馬路一窩蜂似地湧出監獄。她們都是獲得聖誕節特赦釋而釋放出來的囚犯。每個人手裏都只拿着一個簡單的行李包。有的是鼓鼓囊囊的紙兜,有的是在監獄裏親手製作的菜籃子似的布兜。
“開始!”
大肚子傳教士向半空中有力地揮動了下手,聖歌隊員們開始表演。
我要走的路有很多障礙和陷阱。懦弱的我無法跨越,究竟需要誰的幫助呢?是主的召喚,讓我跨越障礙。讓我成為主的手足跨越陷阱吧……
嘹亮的聖歌響徹天空,有人含着淚水和家長擁抱在一起,有人因沒有來迎接的親人或來不及通知假釋消息而一個人急匆匆溜出側門,也有為了讓女兒多吃一口而往嘴裏塞豆腐的老太婆,還有狠狠地踩碎一盤雞蛋看似長期服刑犯的中年女子……青州女子監獄門前難得一見的情景,就像學校舉辦畢業典禮一樣,熱鬧非凡。
大肚子傳教士翹首以盼的李金子,最後才縮着脖子一個人走出來。她穿着十三年前的夏季曾一度在年輕女孩子中間流行的水滴紋連衣裙。隨着嚴冬的寒風來回擺動的短連衣裙下面露出了大理石雕刻般的大腿,因過於蒼白而顯得有些發青。
看到聚集在門前的人們,金子有些猶豫,停住了腳步。她從兜里拿出一副黑色的墨鏡,吹了吹上面的灰,戴在了臉上,又走起路來。
傳教士發現了李金子,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更加有力快速地揮舞着手。聖歌隊員們唱歌的節奏也快了起來。
急匆匆地結束了演奏,傳教士跑到穿梭於人群中的金子面前遞過去一塊豆腐。
“聖誕快樂!”
金子這時才認出傳教士,停下腳步。
“哎呀,這算什麼衣服啊?送過去的冬裝……沒有收到嗎?”
傳教士上下打量着金子,伸了伸舌頭。
“喂,衣服!”
大肚子傳教士放下手中的豆腐,向聖歌隊員招了招手。聖歌隊員們互相看了一下,其中一名隊員跑過來脫下身上的聖誕老人大衣披到金子肩上,她用手推了開。
“沒有關係。”
看到金子的舉動,傳教士又露出慈祥的笑容把豆腐遞到了她的面前。
“快點吃吧。這意味着像豆腐一樣雪白的人生。今後再也不要犯罪了。”
這句話對金子來說刺耳極了,她怒視着大肚子傳教士,舉手“啪”地一下打掉了那塊豆腐。豆腐掉落到柏油馬路上摔得粉碎。看到這一情景,一名聖歌隊員嚇得放開了手中的手風琴,“咣當”一聲掉在地上。人們的視線被集中到地上,然後又轉向了金子和傳教士。
“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衝著傳教士一字一句地說完這句話,金子順着馬路走下去。連衣裙的下擺隨風飄動。大肚子傳教士顯得過於驚訝,半天沒能合上嘴,獃獃地望着金子的背影,搖着頭自言自語。
“變了,變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