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個身高體瘦的中年人弓着腰從低矮的門房裏鑽出來。他裸着上身,肋條根根畢現,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條長到膝蓋的大褲頭子,褲頭的顏色很不好說,但布料很結實,基本上可以斷定為是用一塊廢棄的篷布改造而成。他每走一步,褲襠里就發出帆布磨擦的聲響。他身上最讓你注意的絕不是他的褲頭,而是他的右胸上那道紫紅色的、崎嶇不平的疤痕。看樣子它曾經折斷過他的好幾根肋條,很可能還傷及了他的內臟。他行動起來身子有些歪,這歪着的行動與疤痕簡直是配合默契。這條疤痕讓你感到驚心動魄。你感到這條疤痕比大黃狗可怕多了,但是你剋制着自己沒往馬叔身後躲。他的目光銳利無比,像錐子一樣刺人。他打量着你們,不說話。馬叔不看他,也不看你,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低聲說:這是我的同學,她要來看你……
他冷笑着問:你是誰?你貴姓?
我叫林嵐。
我沒問你。
你明白了馬叔不願帶你來看他爹的原因了。
他盯着馬叔亂糟糟的頭頂說:夥計,不叫爹也可以,但總得打個招呼嘛,咱們都是男子漢,別這樣黏黏糊糊的,從今之後你就叫我馬剛,但絕對不許你跟我打馬虎眼。
馬叔低着頭,不敢看他的爹。
你說:馬伯伯,我是林萬森的女兒,我爸爸讓我來看看您。
他說:我知道你是林萬森的女兒,但你長得不像他,你像你的媽。
他轉身往小屋走去。
你與馬叔傻傻地站在那裏,大黃狗好奇地打量着你們。
你戳了一下馬叔,問:你為什麼不叫爸爸?
馬叔摔了一下胳膊,嘟噥着:你少管閑事!
他站在小屋門口,說:還站在那裏幹什麼?進來!
你們進了他的小屋,黃狗也跟着進來。你嗅到一股米飯的香氣。你看到牆角上用兩塊石頭支起一個黑色的鐵鍋,鍋下的炭火還沒熄,幾縷青白的煙霧慢悠悠地升起,有些嗆眼,但燃燒木柴的氣味很好聞。
餓了吧?他問。
你歡快地說:快要餓死了!
馬叔不吭氣。
他從窗台上拿下兩個粗瓷大碗,碗裏有一層灰塵。他用大手將灰塵擦去,將碗放在地上。他揭開鍋蓋,一股白氣衝上去。白氣漸漸散了,顯出大半鍋黏稠的米粥。他盛了兩碗粥,折了幾根樹枝做成筷子,遞給你們,指指地上的粥碗,說:吃吧!
你們倆端起大碗,用樹枝攪着,樹枝清苦的氣息與粥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勾起了你的食慾。你喝了一口,感到滿口都是純正樸素的清香。
他從一個罐頭瓶子裏捏了幾顆鹽粒撒到你們的碗裏,說:吃點鹽,不吃鹽骨頭長不硬。你看到他的緊繃著的臉鬆開了,他的眼睛裏流露出慈愛的光芒。
你齜出白牙,討好地問:馬伯伯,您不吃嗎?
他鼻了里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坐到一個木墩子上,撕了一塊舊報紙,從床頭的鐵盒子裏捏出一撮煙末,卷了一枝煙,用兩根樹枝夾了一塊炭火,放到嘴邊吹亮,點燃了煙。他抽着煙看你們喝粥,你喝着粥偷偷地看他的被煙霧籠罩着的臉。你不敢相信他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好騎白馬的英雄、那個令小鬼子聞風喪膽、那個打掉了地委書記門牙的人。
你們來幹什麼?
聽您講戰鬥故事。
他冷笑一聲,好像要說什麼難聽的但終究沒說。
這是你喝得最香的一次粥,幾十年後你還能清楚地回憶起粥的味道。
他從懷裏摸出一個紙包,扔給馬叔,說:拿回去給你媽,讓她注意身體。
您自己留着花吧,我們……
他站起來,從床上提起一件破褂子搭在肩上,說:你們自己在陵園裏看看吧,看完了就回去。然後他就走了。他的大黃狗跟着他走了。
你驅車向海濱別墅急馳時,馬叔捏着鴨子的下巴將他推到了牆角上。鴨子掙扎着,嘴裏吐出嗚嚕嗚嚕的話語:……是你老婆自己找我的……不怨我……
馬叔屈起膝蓋對準鴨子掙錢的工具頂了一下,又頂了一下。鴨子慘叫一聲,身體折成個魚鉤,軟綿綿地順着牆角坐下去。馬咬牙切齒地罵道:人渣!然後將一口唾沫吐到鴨子的臉上。鴨子翻着白眼,臉色灰白,身體緊縮成一團。馬叔說:再讓我碰到你,我就劁了你!
你進了門,撲到床上。床墊里的彈簧使你的身體起伏几下,然後靜止不動。你好像已經死了,但我知道你沒有死。為了幫你回到現實——儘管這很殘酷,我不得不把這大半年裏發生的事情一件件地對你複述。
(1)大虎、二虎和三虎,每人騎着一輛亞馬哈摩托車在公路上狂奔。他們戴着頭盔,穿着皮衣,形象威酷。每逢道路轉彎,摩托車傾斜,他們的腿就往外撐開着,膝蓋幾乎擦着地面。他們騎摩托的技術真好,如果南江市舉行摩托車賽,我估計他們都會榜上有名。路上的行人用驚詫的目光追隨着他們,好像他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他們朝着盧家莊園急馳,三虎的背上背着一個包,包里裝着一蟋蟀罐子。蟋蟀罐子裏沒盛蟋蟀,盛着石灰。到了盧家莊園后,斗蟀開始,大虎借"驗將"之機將罐子裏的石灰揚到麵糰的臉上,迷了他的眼睛。二虎和三虎從懷裏摸出石灰包,砸到麵糰手下的臉上。麵糰和他的手下人捂着臉慘叫。三個虎趁機上前,大打出手,麵糰和他的手下節節敗退,一直退到炮樓上去。那天晚上盧家莊園裏炮火連天,煙花璀璨,鬼哭狼嚎,半像實戰,半像慶典。三個虎得勝而歸,心情很好。他們進城后,在海濱路大排檔上吃了一個黑魚火鍋,喝了十二瓶虎牌啤酒。酒足魚飽后,他們醉醺醺地開着摩托在大街上撒野,摩托的排氣筒發出爆響,好像雷管爆炸。二虎說農藥廠里新來了幾個打工妹很靚。大虎問:比陳珍珠怎麼樣?三虎說:大哥,我看你是讓陳珍珠給迷住了!大虎說:我的確讓她給迷住了!二虎說:大哥好糊塗,天下的妞其實都是一回事。大虎警告二虎三虎,讓他們不許打珍珠的主意。三虎說:大哥是不是想把她娶了給我們做嫂子?大虎說:很可能,我很可能娶了她給我媽做兒媳婦。夜半時分,他們埋伏在農藥廠大門外的黑巷子裏,等着下夜班的女工。兩個女工騎着自行車從廠里出來,被他們三個用摩托車包圍起來。他們圍着他們撒野,表現出了精湛的車技,兩個女工嚇着半死,自行車被摩托撞倒。他們將兩個女工往一幢蓋了半截就停了工的樓房裏拖,女工們大聲喊叫,驚動了騎車從這裏路過的馬叔。馬叔掏出手槍,解救了女工,捉住了三個虎。女工們趁機逃竄,馬叔想讓她們到派出所作證,但嚇破了膽的女工們跑得比驚槍的兔子還要快。馬叔押着三個虎往大榕樹派出所走。三個虎一路上油嘴滑舌,其中最好玩的一句話是三虎說的,他說:馬伯伯,看在我們的爸爸媽媽與您同學的份上,您把我們當成三個屁放了吧。臨近大榕樹派出所時,二虎說要拉屎,三虎說肚子痛,大虎說要去撒尿,趁着馬叔懈怠,他們一聲呼哨,分頭逃跑。氣得馬叔大喊大叫。大榕樹派出所的指導員牛晉是金大川的妻子,也是馬叔的熟人,兩個人曾聯手辦過幾個案子。正值夜班的牛晉被馬叔的喊叫驚動,出來觀看,竟是熟人,請進屋去喝咖啡,正在此時,金大川前來向牛晉要家門鑰匙,見馬叔在,便出言譏諷,牛晉對丈夫的風言風語很反感。
你仰靠在床頭上,給馬叔打電話。
你藉著大虎跟他說事,但最終落實到這樣一句話上:你……能不能過來陪我坐坐?
(2)你在辦公室里與錢、李二人研究珍珠展廳的圖紙,馬叔敲門進來。你說:哦,老馬呀,稀客!馬叔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馬叔對你們三人說起三個虎夜裏乾的壞事,錢、李不以為然,要馬網開一面。你斥退錢、李,跟馬叔要了一支煙。這是你一生中的第一支煙。你讓煙嗆了,咳出了眼淚。像看到馬叔的眼睛裏流露出的關切之情。你將大虎託付給馬叔,讓他全權教育,像教育自己的兒子一樣。你把自己對馬叔的意思表達得很曲折也很明白,但他好像木然不覺。你弄不明白他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3)在紅樹林邊珍珠家裏,市房管局和土地局幾個幹部動員搬遷。珍珠的未婚夫呂大同全權代理珍珠,漫天要價,張口就是5萬。房管局幹部讓大同出示房權證,大同拿不出,房管局幹部便宣佈珍珠家的房子是非法建築,限期拆除。第二天,大同拉上小海進城,向珍珠報告。
……
(5)你披着浴衣,渾身散發著沐浴后的香氣,珍珠液珍珠霜珍珠膏的香氣,獨特的珍珠香氣撲鼻。你仰靠在床頭上,給馬叔打電話。這件事情難道你也忘了嗎?因為你的心中充滿了激情,因為你撫摸着自身潤滑的肌膚心中充滿了對愛情的渴望,所以你喉嚨發緊嗓音顫抖。你藉著大虎跟他說事,但最終落實到這樣一句話上:你……能不能過來陪我坐坐?你聽到他在電話那頭支吾着:……我明天還要早起送孩子上學……你惱怒地扣了電話。你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巨大的傷害,眼淚差一點脫眶而出。你滿面赤紅,雙眼瞪着我,說:你說我是不是很下賤?我軟語輕言地勸說著你:林嵐,你不要這樣想,其實,我敢擔保,他是愛着你的……你將臉伏在膝蓋上,良久,把頭抬起來,啪地扇了自己一個不輕不重的耳光,罵道:我真他媽的下賤!我一個堂堂的市長竟然去巴結一個小小的科長!你拉開抽屜,從一個小瓶子裏倒出了四片安定,不用水干吞下去。
(6)大虎攆走了許燕,讓陳珍珠當了自己的"秘書"。他強拉着陳珍珠進了黑珍珠商城置辦新裝。珍珠忸怩不安,大虎強拉硬拽。服務小姐何等機靈?一看就知道來了大主顧,便把珍珠拉進琳琅滿目的時裝之間當了衣服架子。服務小姐搖動三寸不爛之舌,把珍珠說得沒有還嘴之力,任憑着她裝扮收拾。大虎站在一旁,面對着服務小姐裝扮起來的一款款新珍珠喝彩不已。起初珍珠還保持着警惕,決心不穿大虎幫買的服裝。但當她在穿衣鏡前看到了自己的模樣時,禁不住一陣頭暈目眩。美是難以抵抗的,又何況那服務小姐根本不讓她抵抗。最後,珍珠穿着一條紫紅的長裙,腳蹬着一雙半高跟的皮鞋,大虎手裏提着七八個裝着各色時裝的紙袋,兩人相伴,彷彿採買嫁妝的未婚夫婦,走出了黑珍珠商城,許多羨慕的目光追隨着他們。大虎把珍珠換下來的衣服扔進了垃圾桶,珍珠將衣服搶了回來。大虎不屑地說:這些破爛,還要它幹什麼?珍珠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說:總經理,你別逼我……
大虎和珍珠提着大包小包走出黑珍珠商城時,你正好坐車經過。你一眼就看到了大虎和他身邊的漂亮姑娘。你吩咐司機將速度放慢。你在車裏仔細地端詳着這個姑娘。姑娘身上的清純氣質是任何時髦的服裝都掩飾不住的,你感到與她似曾相識。你看到她這初次穿高跟皮鞋走路的窘相,看到大虎對她的那種溫婉的呵護,你的心中湧起一陣溫暖的感情。你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姑娘。你感到這正是你心目中的兒媳婦。你的心裏蕩漾着母愛。司機問:林市長,靠邊停嗎?你說:喔,不。
大虎提出要珍珠節大舞台移址,你口頭上不同意,其實你心裏根本就沒把這個問題當成大不了的事。
(7)大同帶着小海進城找到了珍珠公司,來向珍珠報告紅樹林邊房子的事。珍珠下意識地向三個虎撒了謊,說大同是自己的哥哥。
三個虎騎上摩托車,馱着大同、珍珠和小海,一路飆風,躥到紅樹林,把兩個正指揮着民工拆珍珠家房屋的土地局幹部痛打了一頓。
土地局長和房管局長到你的辦公室告狀。
晚上,你訓斥大虎,大虎振振有詞,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這才弄明白,紅樹林邊的陳珍珠,原來就是白天在黑珍珠商城外邊看到的那個姑娘。你詳細地詢問陳珍珠的情況,並且警告大虎,要談戀愛就好好跟人家談,不要玩弄人家。大虎提出要珍珠節大舞台移址,你口頭上不同意,其實你心裏根本就沒把這個問題當成大不了的事,把大舞台往西移30米,保留珍珠家的小木屋,你給負責工程的李高潮打一個電話就解決了。可憐那兩個土地局的幹部,還拿着雞毛當令箭,白挨了一頓好打。當然他們也沒白挨打,讓市長和局長的兒子打一頓,雖然皮肉受了點苦,可是在別的方面會賺大便宜,也許就此成了市長或局長的紅人,走上飛黃騰達之路呢!在我們南江,多少人盼望着能讓市長和局長的兒子打一頓啊!
(8)你提出讓馬叔幫助自己教育大虎,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馬叔卻拿着棒棰當了針(真)。他拉着大榕樹派出所的指導員牛晉,三番五次地到三虎珍珠總公司去調查那天三個虎欺負藥廠女工的事。三個虎能躲就躲,躲不了就嬉皮笑臉裝糊塗耍無賴。氣得牛晉對馬叔說:"老馬,你算了吧!"
(9)大同去珍珠公司時看到過大虎看珍珠時的眼神,心裏感到很不踏實。他想賣了珠貝后趕快跟珍珠結婚,沒想到一夜之間,成熟待賣的珠貝讓毛賊偷了個精光,連五百個珠籠都賠上了。這些毛賊,夜裏駕着小船,趁着潮水,從紅樹林裏潛進養珠場,連宿在樹梢的白鷺都沒驚動。他們手持着鋒利的彎刀,將吊珠籠的尼龍繩子攔腰割斷。看守珠棚的人如果發現了他們,他們就發動起裝在船頭的汽油機,一扳操縱桿,小船發出一陣放屁般的脆響,昂着頭向深海竄去。他們仗着船快,逃跑時有條不紊。養珠戶知道這些現代海匪懷裏揣着槍,不是土槍,是真正的槍,從越南走私進來的。如果追急了他們,他們就會開槍。子彈尖利地呼嘯着,從養珠棚上滑過。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碰上了就比感冒嚴重。養珠戶為了看守自己的財富,不得不想辦法自衛。對付武裝的海匪,只能武裝自己。但是花錢買走私的手槍價格昂貴,而且還有犯罪嫌疑,於是各種土武器應運而生。大同的看珠棚上架設的是拋石機,他年輕力大,能把彈丸發射到200米遠的地方。但是海匪們來偷珠貝的時候,他睡得像死豬一樣,海匪們不但偷走了他的珠貝,還爬上珠棚,偷走了他掛在拋石機上的褲子和枕在頭下的鞋子,新鞋子,水牛皮的。由此可見,武器是決定戰鬥勝利的重要因素,但不是決定的因素,決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那天早晨,大同睜開眼睛,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褲子沒了,鞋子也沒了,養珠棚前的海水中,那種實際上存在着的珠貝們的歌唱聽不到了,就像一個跑光了豬的豬圈一樣冷清。他跳起來,看到海面上漂着一些被割斷了的灰藍色的尼龍繩頭,那寄託着他的希望和夢想的五百籠珠貝,幾乎全部不翼而飛,只有在靠近珠棚立柱的地方,還殘留着兩籠。他一屁股坐在珠棚上,木了半天,咧着大嘴哭起來。哭夠了,怒火就在他的心裏燃燒,他站起來,開始向大海發射彈丸。紅日照耀海面,海水好像燒紅了鐵水,黑的彈丸落到紅的海水中,濺起一些濃稠的浪花,然後就消逝了。
大虎將陳珍珠帶到了你的家裏。你感覺到自己進入了未來的婆婆的角色,很投入地接待了這個未來的兒媳。
(10)大同的爹從牆縫裏摸出一個油紙包,十層八層地揭開,顯出了散發著霉味的兩千元錢。爹對兒子說:這是你娘生前積攢下的兩千元錢,說好了留給你結婚的。你拿着進城置辦點東西,順便把珍珠叫回來成親,城裏不是咱們鄉下人待的地方。你們結了婚,我就完了心事了,你娘的靈魂也就安息了。
大同拿着爹給的兩千元錢進了城,讓兩個賣假金子的壞小子騙了。大同回到家,對爹說了實情,老頭氣得七竅生煙,給了兒子一個耳光,但他最終安慰兒子:財去人安樂,有錢結婚,沒錢也得結婚。老頭子讓兒子趕快把珍珠叫回來,免得夜長夢多。
(11)就在這些日子裏,發生了一件當時就讓你惶惶不安,事後更證明是糟糕透頂的事情:李高潮到你辦公室送珍珠展廳和大舞台的預算表時,將一棟海濱別墅的房產證和一串金光閃閃的鑰匙放在你的面前。房產證上用的是大虎的名字。
也就是這天晚上,大虎將陳珍珠帶到了你的家裏。你感覺到自己進入了未來的婆婆的角色,很投入地接待了這個未來的兒媳。你面對面地觀察了這漁家姑娘,她給你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你不由地嘆服兒子的眼力。你認為像這樣清純、正直的姑娘在當今的社會裏已經鳳毛麟角了。你發現這個姑娘生着兩條很長的腿和兩條長於常人的胳膊。你想到珍珠節期間將選一個珍珠小姐的事。你的心裏知道,南江市首屆珍珠節上的珍珠小姐已非她莫屬,你決定讓這個姑娘去市歌舞團接受舞蹈訓練,你還決定在珍珠廣場上豎一塊高大的牌子,畫上這個姑娘的畫像。你還決定在廣泛發放的宣傳材料上,印上這個姑娘的畫像。這個姑娘就是珍珠的象徵,也是南江這個珍珠城的象徵。一個清純如山間泉水的姑娘,羞澀地微笑着出現在中外賓客的面前、手中,應該勝過千言萬語。你還決定編排一台大型舞蹈,利用紅樹林邊的原始採珠舞為素材。這個構想的靈感起源於你與珍珠的談話,珍珠對你說,紅樹林邊有一個一百多歲的萬奶奶,滿肚子故事,都與海里的珍珠有關,她還會跳一種古老的舞蹈,一邊跳一邊吟唱着古老的歌曲。你馬上就給文化局魏局長打了電話,讓他組織創作人員,到紅樹林去採風。
……
(13)大虎和二虎三虎在風流飯店設宴給珍珠過生日。珍珠是個苦孩子,從來沒過過生日,更別說這種洋派的豪華生日。她很感動,同時心裏充滿了矛盾。一方面她漸漸地對大虎有了好感,尤其是見了你之後。你對她的關心愛護讓她體驗到了幾乎從來沒體驗過的母愛。這些日子裏,大虎天天開車送她到歌舞團學舞蹈,歌舞團的沈老師說她很有天分。大虎的小殷勤、胡鬧騰,都讓她感到親近。她的心裏時時想起大同,她不敢忘記大同一家對自己家的恩情。珍珠的爹下海捕珠,被鯊魚咬去一條腿,流血過多死亡。珍珠的娘重病纏身,多虧了大同一家照顧。娘臨死時做主將珍珠許配給大同,以此報恩。大同在村子裏也算個好樣的青年,如果珍珠不進城,他們的關係不會發生任何問題。不幸的是她進了城,更不幸的是大虎喜歡上了她,悲劇由此開始。三個虎花言巧語,將珍珠灌得半醉。三個虎中,最有心計的是二虎,他們在一起幹了很多壞事,主意多半是二虎出的。大虎喝得迷迷糊糊,被二虎和三虎架到了早就訂好的房間。二虎和三虎沒想到大虎對珍珠動的是真情,以為還是像往常那樣,玩玩就拉倒。他們把珍珠也拉進了房間,便帶上了門,讓他們"成親"。在大虎的朦朧醉眼裏,半醉的珍珠面若桃花,目如秋水,不是天仙,勝過天仙。他上前抱住求歡,珍珠酒意頓消,拚命反抗。
你腦子裏好像有兩個林嵐在吵架。一個認為這房子萬萬住不得,一個認為你為南江做了這麼多的貢獻,收下這棟房子問心無愧。
這些年裏,大虎與許多女人有過肉體的關係,他根本就沒把這當成什麼大事。珍珠的反抗,讓他感到吃驚:怎麼?還有敢於拒絕的女人?珍珠越是反抗,越激起了大虎的邪火,他藉著酒勁,將珍珠按在了地毯上。珍珠情急之中,咬了大虎的手腕,然後奪門而去。
珍珠跑回公司,將大虎幫買的新衣全部換下,穿上自己的舊衣,回到了紅樹林。
大虎酒醒后,深感後悔。二虎和三虎奚落他,惱得他差點跟自己的鐵哥們動了手。二虎說:三虎,別管他了,大哥已經讓紅樹林邊的狐狸精迷住了。三虎說:奇怪,大哥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竟然對一個小土妞產生了……愛情!
大虎自己到了紅樹林邊,找到珍珠的家。他見到了小海,讓小海駕船載自己進海去找珍珠。在船上他以為小海是個傻瓜,口出不遜之言,讓小海一頭撞到海里,差點淹死。
珍珠和大同在養珠棚上商量未來的生活。大同連遭倒霉事,情緒低落,提起城裏人就火冒三丈,發誓要進城殺人。珍珠提出跟他登記結婚,然後不養珠了,上岸去改種玉米。她聽說有一種日本進口的甜玉米種子,種出來的小玉米城裏人特別喜歡吃,能賣很高的價錢。珍珠激勵大同,希望他振作起來,重整旗鼓,發家致富。大同精神受挫,珍珠的勸說一時也難鼓起他的勇氣。尤其他一想起那500籠珠貝和母親生前積攢下的2000元錢,眼淚就汩汩地往外冒。
大虎上了大同的養珠棚。大虎是個實心眼,他真的以為大同是珍珠的哥哥。大虎請珍珠回公司工作,珍珠不回。大虎從懷裏摸出2000元錢,說是珍珠的工資。珍珠不接,說自己掙不了這麼多錢。大虎說你是不是嫌少?大同插話道:不少了,幹了一個月就掙2000元,夠多了。大同從大虎手裏接過錢,一張張揭開,放在珠棚上晾曬。趁大同晾錢的空子,大虎拉着珍珠的手,說:是我媽媽讓我來請你的,市裡決定讓你當首屆珍珠小姐,美術學院的教授等着給你畫像呢。大同勸珍珠回去。珍珠說要去你就去,反正我不去。大虎訕訕而退。小海駕船送他回去。大同說我看你們這個總經理是個好人。一陣風起,把珠棚上的錢刮下大海。大同跳下海去撈錢,珍珠看到大同見錢眼開的樣子,心裏非常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