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城(三)
那,那我能不能身體愛別人但精神愛你,那,那你能不能明白其實我這樣想的時候,我就認為自己已經對你不忠,我不能忍受你會想要別的女人,所以我雖然自私卻還知錯。
白色棉質上衣服貼地包在他的身上,他的肩很寬,大提琴被他握着,她繞過身去看大大小小不同的琴,聽見身後的大提琴低低沉沉,她回過頭去他放好琴抬起眼睛。
那,犯一次錯吧,就犯一次,雖然我還沒有這麼做,但請你讓我犯一次吧。
男人隨後推門進來,問她看得如何,但她聽不見了,感覺拉大提琴的男人的某一種磁場干擾了這一切,讓她失心耳盲。
她知道當她發現男人老去時,其實她也在老去,二字頭的揮霍慾念忽然都變得浪費體力,她知道自己越來越小氣,小氣得不願意讓安穩的生活因為任何意外而有損失,一切都有了定數,工作物質友誼情感早已在定位里,她終於能自給自足仿若一個城堡,卻也如城堡般地開始將自己隱蔽。在這個城市裏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都宛如行走的城堡,門禁森嚴城門緊閉,但是她卻常常想要將上鏈的門開啟,她渴望有人能不顧一切地毀去枷鎖,她在城門邊徘徊,嚮往着城外的無限寬闊又害怕未知,她想退回城裏,但一回頭卻又發現怎麼這城門裏的好好壞壞都夾纏不清而她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
自由呢?放肆和安全哪一個才自由?
她獨自飛往威尼斯,先飛巴黎轉到米蘭后坐火車,她坐在兩節對坐的車廂里,冷冷的冬天擋不住的風灌入車廂,她想念男人,卻發現自己對男人的一切好陌生,她知道他愛看書他在工作他寵她,但她想不起來他最好的朋友或他其實最煩惱甚麼。她又想起他坐在紅沙發上沉睡的樣子,然後她眼眶泛紅,愛這件事情這麼抽象,你愛他,但你們怎麼可以允許原來你們的心離得這麼遠,你怎麼可以允許心離得這麼遠還這麼愛他。
特快車駛入威尼斯,這個每年下沉的水城,灰灰的天連接灰灰的水,安安靜靜的車站稀稀疏疏的旅人,她的心一下子沉靜,眼淚留在面頰上反射出一片光潔,她好想留下來不再回去,雖然她其實一點也捨不得那個城市裏的便利。
永遠不歇息的商店、深夜裏的書鋪、凌晨想看就能看的電影,還有他。
她在接待的大廳找到一個穿着制服介紹住宿的工人,幾個人圍着他問價錢地點,他問她;她回說要看到河,他於是笑了,說這裏到處都是河,他說要帶她去搭巴士,結果那輛巴士是一艘船,就這樣她住進了自己也不知道好壞就被帶去付清住宿費的房間,而當她打開鐵制的窗戶,果然河水粼粼的就在窗邊。
長程的遠行讓她一下就昏昏睡去,小紅燈開在一個角落,一切都沒入了安穩與沉靜。
她為甚麼會在胡志明市想起威尼斯,冷靜和熱情,這兩個城市像兩個反面,無法碰觸只能對視。她也一再想起自己住的國度,熟悉得連地下排水溝的嘩啦嘩啦聲會在幾時響起都能憑猜測而反應,她想着這些城市橫的縱的直的斜的,人們的踩踏吐棄橫亘,她想着自己遊走於其間尋覓迷失、迷失尋覓,她知道如果順應身體就會被世界丟棄,但順應世界卻會被自己丟棄,她一直想一直想,找不到答案卻不停想到問題。
從威尼斯歸來,她決定答應他渴求的婚姻。
原本以為這樣就是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