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吧,黑暗的牢房

再見吧,黑暗的牢房

律勞卑希望能夠完成馬戛爾尼和阿美士德未能完成的打開清國門戶的事業。但他也終於步這兩位前輩的後塵,同樣作為失敗者,徒然地同他們並列齊名。

獄中的連維材,從獄卒親切的耳語中得知律勞卑死去的消息。他心裏想:“這些傢伙是該死絕的!”

1

其實在溫章九月八日到達廣州時,虎門水道已聽不到炮聲。

這天風不大,但風向不斷變化,張着帆的軍艦不能隨便開動。另外,伊姆傑號遭到破壞,必須緊急修理。兩艦一直停泊在蛇頭灣。

第二天——九日凌晨二時十二分,戰鬥重新開始。當兩艦拔錨起航,進入炮台的射程之內時,瞄準橫檔炮台,迎着南來的微風,射出了第一顆炮彈。

這顆炮彈好像是信號,亞娘鞋炮台、大虎炮台的大炮都轟隆轟隆地開火了。

開戰二十分鐘后,伊姆傑號船頭就中了彈,一個水兵被打死,這是第一個犧牲者。另外還有二人負傷。

安德洛瑪克號上也被打死了一人,輕傷三人。

清國方面的炮台不太開炮。可是一旦拉開炮門,就長時間地放個不停。所以兩艦當天只進到蠔墩淺。外國人稱這裏為第二道內河。

九月十日又進行了激烈的炮戰。

伊姆傑號在蠔墩淺和魚頭石兩次擱淺,安德洛瑪克號也碰上了淺灘。但都設法脫離了淺灘,冒着炮台的炮火,逆珠江而上,九月十一日上午七時十五分到達目的地黃埔。

炮台方面遭受的損失慘重。英艦發射的三十二磅重的炮彈粉碎了炮台的石壘,破壞了炮眼。拿着火繩槍在碉堡上射擊的清兵不斷被擊斃。

兩隻英艦最後終於強行突破成功。

黃埔是外國貿易船的停泊處,貨物從這裏用舢板運往廣州。兩艦在停泊於黃埔的英國商船旁邊拋下錨,舢板船集中在艦的周圍,部署了兵員,作好了戰鬥準備。乘員加上兩艦兵員共約四百人。

清國方面也加強了防守的準備。向黃埔開去兵船:

提標(提督麾下)的大師船二隻

軍標(駐防的滿洲將軍麾下)的大小師船六隻

內河巡船二十餘只

在河岸上配備了以下兵力:

督標(總督麾下)兵三百名

撫標(巡撫麾下)兵三百名

提標(提督麾下)兵七百名

由附近縣徵集來的壯丁三百名

此外,為防止兩艦接近廣州,在黃埔至廣州的水路上,派去了參將盧必沅所指揮的巡船二十餘只,沉下各裝十萬斤石塊的大船十二隻,另外還用大石、木筏、竹筏等障礙物堵塞河面,使這一帶的水變淺了。

在廣州的夷館中被包圍的英國人已經疲勞睏乏到極點。在安德洛瑪克號和伊姆傑號兩艦休整了一天而開始行動的九月九日,廣州被圍的律勞卑發起了高燒。軍醫柯涅奇診斷是瘧疾。

躺在病床上的律勞卑緊咬嘴唇,眼睛由於發燒而矇矓起來。他朝周圍看了看,那些熟悉的面孔都顯得模模糊糊,而每張面孔都似乎十分憔悴。他氣喘吁吁地問書記官阿斯特爾說:“我昨天的宣言有什麼反應嗎?”

前一天,他以給剛成立的英國商會會長波伊特的信件的形式,發表了宣言:

我以英國皇帝的名義,抗議總督與巡撫所採取的空前暴虐、不正之行為,……抗議其濫用權力。……我要求閣下(波伊特)向他們(公行)宣佈:英國皇帝是偉大的君主,比清帝國統治着更廣闊、更有實力的世界的領土;指揮着所向無敵的勇敢的軍隊,擁有配備一百二十門大炮、能在海上平靜航行、清國人從未見過的大船。……如在十五日之前,得不到他們關於此信所述問題的答覆,我將把此信在街上公佈,並將其抄件散發給人們。相信總有一份能到達北京的皇帝面前。

阿斯特爾悲傷地搖搖頭說:“對方還沒有什麼反應。可是,我們內部……”

由於包圍,糧道斷絕,生活發生了困難,就連那些建議採取強硬政策的傢伙,現在也臉色蒼白,意志消沉了。

軍艦雖然開來了,但水兵根本無法上岸。

據說包圍的清兵都耀武揚威地拿着腳鐐手銬。

過去商人們用強硬的言論來煽動律勞卑。到了現在,他們開始覺得律勞卑是個障礙了。軍醫柯涅奇為律勞卑的健康狀況擔憂,勸他撤退,很多人利用這個借口表示同意。他們說:“將來並不是沒有機會,不必非現在不可。……”

2

過堂的官吏官銜愈來愈大。這一次是六品的武官千總。面部的表情也漸漸地溫和了。

“不必拷打了!”六品武官諳於世故地說。

過堂只不過是形式。連維材通過自己周圍的情況,清楚地感覺到了溫翰的氣息。從上一次開始,他出入牢房已不再挨踢了。這一次不僅腰上未挨踢,獄卒還和顏悅色地跟他說:“再忍耐一點吧,聽說就要放你了。”

牢房裏的黑暗,他已經習慣了。每兩小時一次的巡監,獄卒在外面喊道:“喂!”在燈籠的照耀下,從鐵柵門的格子縫裏,看到送來了帶蓋的飯碗。碗裏有時盛着熱乎乎的滷汁面,有時盛着雞湯。

“這是一次很好的教訓啊!”連維材心裏這麼想。

他打算“作壁上觀”,因此放鬆了警惕,陷進了意想不到的困境。

隔壁的牢房裏又傳來了呻吟聲。

“啊呀?”連維材屏着了呼吸。這次的呻吟聲和以前的不一樣,他心裏想:“是換了人嗎?”

“我是……被人家陷害的呀!……我什麼也不知道。”

說的是同樣的話,可是聲音不一樣。以前那個人的聲音他已經十分熟悉,可能是缺了牙齒,說話有點漏氣,帶着嘶嘶的響聲。而現在傳來的聲音更加含糊,不好聽懂。確實是另外一個人的聲音。不過這聲音連維材也熟悉。

“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啊!……我是叫溫翰陷害了啊!……”

“溫翰!?”連維材抓住草席的邊,閉上了眼睛。

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和閉上眼睛都是一樣。不過,在思考問題的時候還是閉上眼睛好。習慣是很難改變的。

隔壁那可憐的聲音在繼續喊道:“我怎麼會知道律勞卑是坐哪只小艇來的呀!……我真的不知道啊!……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啊!”

聽到這些話,連維材終於想起了說話的人。這人肯定是公行的會員興泰行的老闆嚴啟昌。儘管沒有很深的交往,但曾多次見過,這傢伙說話時嘴唇不動彈。

關於律勞卑的非法入境,連維材以前聽說因其所乘小艇所屬的商船不明,所以不知道應當追究誰的責任。現在看來,小艇可能是屬於興泰行保證的商船。

以前不清楚的問題,現在怎麼弄清楚了呢?嚴啟昌本人說是遭了溫翰陷害。

“原來是這樣!”連維材在黑暗中睜大眼睛,他的手無意識地揪着草席,接着深深地點了點頭。

溫翰在報仇了!

報仇的行動並未到此結束。

金順記的廣州分店裏,拳術家余太玄跟石田時之助在大發議論。“律勞卑這個兔崽子!老連坐牢都是因了他。等着瞧吧!”他揮了揮緊攥着的拳頭。他頭腦簡單,並不了解金順記與公行之間的鬥爭。他只能簡單地認為,律勞卑不來廣州,連維材就不會被捕。

“還要像過去那樣去暗殺嗎?”石田把“二人奪”拿到身邊,半真半假地問道。

“不!”余太玄慌忙說道,“這不行!那小子住在夷館裏,近不了身。”

“是呀。”石田撇着嘴唇,臉上帶着嘲笑,說,“他跟流氓頭子不一樣呀!”

余太玄並沒理會這是譏笑,反而十分認真地回答說:“就是嘛!”

“那麼,這一次你不會動拳頭了吧。”

“不,只要有機會,我還要揍他一下。你等着瞧吧!”

“那時候我還來幫忙。”石田說后,站了起來,打了一個哈欠。

3

“不得肇生事端!……要以和平友好的態度,……不得把軍艦開進虎門水道以北!……要越過公行,與總督對等地接觸!可能的話,與北京的朝廷……”夾雜在律勞卑的耳鳴中,斷斷續續地響起了外交大臣巴麥尊的這些訓辭。

不一會兒,他失去了知覺,燒得神志昏迷,開始說起了胡話:“馬戛爾尼大人……阿美士德大人……總督……到北京……”

醫生柯涅奇緊皺着眉頭。

九月十一日,總督以“對公行的命令”的形式,對律勞卑的宣言作出了反應:

……如英國願意,派遣國家之官吏以代替東印度公司之大班,乃是他們之自由。但清國方面繼承舊制,僅通過公行與夷人接觸,亦同樣為我們之自由。除禮節訪問與朝貢使節之情況外,我國與外國之間從未有過直接關係。關於英國政府任命律勞卑,事前既未寄來任何正式通告,他本人亦未帶來任何委任狀。而且關於這完全新的問題,甚至未給予總督請求北京訓示之時間。接着又破壞清國之法律,將兵員與武器引入商館內(註:少數武裝之英國人於九月六日進入商館內),對炮台進行炮擊,強行侵入內河。……這是不能允許的。……天朝之兵馬,可怕之軍隊,槍炮、武器堆積如山。如發動軍隊,小小軍艦絕難抵禦。律勞卑如能悔改前非,撤退軍艦,遵守舊制,余現在還可稍作猶豫。他如仍執迷不悟,余將難以忍耐。天朝之軍隊一旦發動,擺在他們面前的將是玉石俱焚!

律勞卑終於屈服了。由於連日高燒,他的面頰深陷下去了,連肩膀也瘦削了。

當時畢竟是東印度公司撤退、自由貿易開始的第一年,開到廣州的英國貿易商船比往年要多得多。商人們當然首先希望重開貿易。

“如果我個人離去而能重開貿易,那我將果斷地撤回澳門。”律勞卑在給英國僑民的信中說:

……余認為,為執行陛下之命令而盡一切努力,乃余之義務。而兩度即將獲得成功,但終於未能取得任何成效。不得不感到余已無再要求諸君忍耐之權利。

九月十八日,軍醫柯涅奇把律勞卑屈服的消息傳達給了伍紹榮的父親伍敦元。

九月二十一日,被徹底挫敗了的律勞卑無力地提起筆來,在要求安德洛瑪克號和伊姆傑號兩艦退回到伶仃洋的命令上籤了字。

這道命令成了律勞卑的絕筆遺書。他已病入膏肓,連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了。但他在退走時還給英國僑民發出了這樣一封信:

……我們因清國軍隊的壓迫以及對英國商人所施加的凌辱,現在將從此地退走。總督的措施傷害了與清國皇帝同等神聖的英國皇帝的尊嚴。也許現在還可以大肆囂張、為所欲為。然而英國皇帝懲罰總督的時刻總有一天會到來。……

律勞卑悄然離開印斯商會的辦事處。他本來住在東印度公司的辦事處,據說那兒不適宜病人居住,根據醫生的勸告,搬到通風較好的印斯商會。他的腿腳已經瘦弱到不能支持他的身體,兩名部下扶着他走向碼頭。

在廣州居留不到兩個月所發生的種種事件,矇著一層淡淡的灰色的影子,從他的腦海里掠過。

他在碼頭上被轉移到廣州當局派來的小艇上。他所乘的小艇被八隻兵船包圍着,由清國官兵把他“護送”到澳門。

其中一隻兵船上坐着打扮成士兵模樣的余太玄和石田時之助。

“不會出問題吧?”石田這麼問道。他是問化裝成士兵會不會出問題。

“不用擔心。咱們花了許多錢。”余太玄滿有信心地回答說。他把渾身的力氣都集中在兩隻緊攥着的拳頭上,焦急地等待着律勞卑。律勞卑是使他的恩人連維材蒙受災難的元兇。他那憤怒的眼睛中露出了對律勞卑的憎恨。

律勞卑出現了。而這個律勞卑卻是一個骨瘦如柴、垂頭喪氣、左右由別人攙扶着的病人。

“是他嗎?”石田小聲地問余太玄說。

“大概是吧。……”余太玄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4

隔壁的牢房裏傳來鐵鏈的撞擊聲。這是一種不尋常的聲音,帶着一種瘋狂的節奏。給它伴奏的是人在草席上拖行的嚓嚓聲。不時傳來的話聲,已聽不出是什麼意思。其中還雜亂無章地夾着狂叫聲、低低的嘮叨聲、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以及突然的哀哭聲。

查監的獄卒大聲地叱責說:“討厭!你安靜一點好不好!?再這麼討厭,把你拉出去揍一頓鞭子!”

不過,這些話好像並沒有傳進嚴啟昌的耳朵里,他仍然在呻吟、狂叫,又突然倒下,滿地亂滾。地上的木板發出咕咚咕咚的響聲。

獄卒朝隔壁的牢房叱責了一頓之後,瞅着連維材的牢房問道:“太吵鬧了吧?我去說說,給你換間房子好不好?”

“不,不要緊,不要太費心了。”連維材這麼回答說。他回想起一塊兒參加某個會議時所見到的嚴啟昌那副完美的紳士模樣。他早就聽說興泰行的老闆抽鴉片。看來這是確實的。

這位紳士以前是那樣冷靜穩重,現在卻在牢房裏犯了鴉片癮發狂了。

“是么。……”獄卒猶豫了一下,用燈籠朝左右照了照,然後小聲地說:“聽說律勞卑就要回澳門了。看來問題是了結了,你在這裏不會待很長的。”

最近獄卒把外面的情況也告訴連維材了。

“是嗎,已經了結了嗎!……”

果然如連維材所料,事件並沒有擴大。最怕麻煩的總督盧坤,也由於律勞卑的屈服而放下了心裏的一塊石頭。他立即向北京報告說:

……律勞卑自認因初入內地,不知例禁,是以未領牌照,即行進省,兵船實因護貨,誤入虎門,今已自知錯誤,乞求恩准下澳,兵船即日退出,求准出口……

被兩隻英艦尋釁、強行突破的各個炮台的負責人分別受到了處分。主管炮台的參將高宜勇等人被革去官職,“枷號海口示眾”——受到披枷戴鎖在海岸示眾的重刑。戴枷示眾的期間為一個月。

“護送”律勞卑的官吏、士兵,對於給自己帶來災難的律勞卑,當然感到憎恨。律勞卑的船由八隻清國船引導前進。這樣的引導方式只能叫律勞卑感到厭煩。船隻像蝸牛似的緩慢前進。

船隻於九月二十一日從廣州出發,二十三日深夜才到香山縣。

在香山縣,禮炮、鞭炮和銅鑼聲徹夜不絕,以表示對律勞卑一行人的“歡迎”。

醫生柯涅奇後來指責當時的喧鬧加速了律勞卑的死亡。可是,從廣州出發時,英國方面曾通過伍紹榮,要求給律勞卑以“與威廉四世陛下代表人的身份相稱的待遇”。當時的清國正是用鞭炮和銅鑼聲來歡迎貴賓的。

律勞卑一行於二十五日下午離開香山縣,向澳門出發。

二十四日的夜裏,律勞卑被鞭炮和銅鑼聲鬧騰了一個通宵。他提出了抗議,要求安靜。這天夜裏他肯定是十分煩惱的。

官吏帶領群眾,在碼頭上不斷地高聲吶喊。余太玄搓着手說道:“我雖然不想要他的命,倒是想狠狠地給他一拳頭。可是,對病人不能下手呀!”

“就是嘛。”石田也撫摩着“二人奪”說,“在咱們日本,也絕不會向卧病在床的病人動刀子。”

這天夜間,余太玄擠進放鞭炮、敲鑼鼓、高聲吶喊的人群,大聲地喊道:“不要鬧了!不要打擾病人!”他的聲音確實很大,但被震耳欲聾的喧鬧聲壓住了。

余太玄終於氣憤起來,大聲罵道:“不知羞恥!忘了中華男兒的榮譽!”

石田遠遠地望着余太玄,唇邊掛着冷笑。

5

九月二十六日,律勞卑一行到達澳門,律勞卑由擔架抬着上了岸。

他在澳門受到了與英國皇帝威廉四世的代表人身份相應的待遇。澳門有許多天主教堂。葡萄牙當局考慮到律勞卑的病情,不準各個教堂敲鐘。

可是,十五天以後,律勞卑因病情突然惡化而咽了氣。人們都說他是氣死的。

九月二十九日,兩廣總督盧坤下令“開艙”(重開貿易)。一切都恢復到了原來的狀態。

律勞卑希望能夠完成馬戛爾尼和阿美士德未能完成的打開清國門戶的事業。但他也終於步這兩位前輩的後塵,同樣作為失敗者,徒然地同他們並列齊名。

獄中的連維材,從獄卒親切的耳語中得知律勞卑死去的消息。他心裏想:“這些傢伙是該死絕的!”

這時,隔壁興泰行的嚴啟昌已被轉移到其他牢房。獄卒向連維材賣好說:“這是司獄大人的主意。隔壁有這種吵鬧的傢伙,你恐怕休息不好。”

吵鬧是可以忍耐的。不過,嚴啟昌認為自己是遭了溫翰的暗算,如果他知道連維材就在他的隔壁,這種狀況將會是絕妙的。嚴啟昌轉移到別處之後,連維材安心了。

嚴啟昌走出牢房時,已是半狂亂的狀態。他問道:“我是出獄嗎?”獄卒冷冷地回答說:“給你換牢房。”這時,這個貿易商拼出渾身的力氣,開始鬧騰起來。

藉助獄卒手中的燈籠光,連維材望着當時的場面。當時的情況簡直目不忍睹,但他覺得一定要看下去。嚴啟昌扭動着身子進行反抗。他的臉大半埋在亂蓬蓬的鬍子裏,瘦得已不成人形,只有兩隻眼睛在發光。——連維材感到這背後有溫翰的手。

“不準亂動!”

“你胡折騰也沒用!”

獄卒們摁住嚴啟昌的手腳,把他抬了起來。而指揮這些獄卒的是不在現場的溫翰的手。連維材本人過去也沒有逃脫溫翰那雙厚實而微溫的手。

虎門內河的炮台不僅未能阻止兩隻英艦的侵入,反而遭到炮擊,蒙受了巨大的損失。道光皇帝接到這個報告,大發脾氣。他在廣州送來的奏摺上作了硃批,痛加斥責,把奏摺打了回去。硃批說:

看來各炮台,俱系虛設,兩隻夷船,不能擊退,可笑可恨,武備廢弛,一至如是,無怪外夷輕視也。另有旨,欽此!

海防的最高負責人當然是水師提督。當時的廣東水師提督李增階正因病要求賜假,不幸的是批准尚未下來就發生了這次事件。道光皇帝在上諭中責問說:“該提督平日所司何事?”

兩廣總督盧坤一度也被拔去了插在官帽上的“雙眼花翎”。官帽除了在頂上安上頂戴外,還插有所謂“翎”的裝飾羽毛。六品以下官員插的是野雞羽毛的“藍翎”,五品以上官員插的是孔雀羽毛的“花翎”。孔雀羽毛上一般帶有一個圓眼花紋圖案,奉特旨的大官有兩個這樣的圓眼花紋圖案,稱之為雙眼。總督和各部尚書都是一品官,均插雙眼花翎。拔去花翎的處分雖比摘去頂戴輕,但是很丟面子。

律勞卑一退出廣州,廣州當局給皇上的奏摺就神氣起來,道光皇帝也高興地批示道:

……始雖失於防範,終能辦理妥善,不失國體,而免釁端,朕頗嘉悅,應下恩旨。

恩旨一下,盧坤慶幸地恢復了雙眼花翎,保住了官職。不過,主管有關外國人事務的官吏——戶部派遣的海關監督中祥被革職,由彭年代替。水師提督李增階當然被革職。

外國船隻雲集的廣東海域,是海防的前線,這一地區的水師提督必須起用卓越的名將。於是提出了廈門的陳化成和江南的關天培二人作為候選人。他們倆都是以剛直勇猛而聞名的提督,道光皇帝反覆考慮,最後決定由年歲較輕的關天培來擔任。

關天培前一年剛由總兵提升為江南水師提督。

6

陽光耀眼。連維材在黑暗中待了兩個月。雖然不時地被拉出去過堂,但過堂之後還必須回到黑暗中去。現在他可以在陽光下挺胸走路了。

再見吧!黑暗的牢房!

溫翰早已來到監獄的外面迎接。

“您遭到飛來橫禍了。……”老人走到他的身邊說。

“沒關係,我感到翰翁始終在我的身邊。”連維材此外什麼話也沒說。

回到金順記的廣州分號之後,連維材問起嚴啟昌的事。

“他恐怕還要兩三個月吧。”溫翰回答說。

“為什麼?”

“錢沒有湊齊。”

“我們花了多少?”

“四十萬兩。……嚴啟昌恐怕得要五十萬兩。從興泰行和公行的現狀來看,起碼要兩三個月吧。”

“說不定會把他的鴉片癮戒掉哩。”

連維材想起了還在牢中的嚴啟昌。兩個月的黑暗生活已經變成了連維材的血肉。

在連維材入獄期間,溫翰付出全部力量來證明英國首席翻譯官羅伯特?馬禮遜有中文寫作的能力。最好的物證是連維材不在廣州期間,夷館發出的各種中文文件和有關傳教的小冊子等。不過,四十萬兩現銀恐怕比這些證據還要起作用。

衙門一旦逮捕了人,一般不會很快釋放。這大概是認為關係到政府的權威。連維材出獄是十一月三日——舊曆十月三日。這一天恰好關天培從蘇州坐船出發赴廣州。

住在蘇州的江蘇巡撫林則徐,這一天十分繁忙。他一早出席了紫陽書院與正誼書院由他親自出題的考試。然後又考了三名官吏。這些工作結束之後,他匆忙趕往胥門碼頭去送關天培赴任。

但他到達胥門時,新任廣東水師提督的船已經揚帆啟航了。“唉,算了,反正昨天晚上已經見面了。”昨天晚上他在蘇州的名園滄浪亭舉行了宴會,他和關天培暢飲到很晚。不過,關天培離開了江蘇,林則徐還是感到很寂寞的。“還能見到這個真正的武夫關天培吧!”林則徐突然這麼想。

五年之後,他們倆在廣州重逢;而且在林則徐發起的鴉片戰爭中,永遠失去了這位友人。

關天培到任后,立即給北京奏報“到任謝恩。”據《宣宗實錄》,道光皇帝下旨鼓勵說:

廣東風氣浮而不實,加以歷任廢弛,水師尤甚,朕看汝頗知向上,有幹濟之才,是以特加擢用。務要激發天良,公勤奮勉,實力操防,秉公去取,一洗從前惡習,海疆務期靜謐。勉益加勉,毋念。

廣東在猛將關天培到任后,立即加強訓練,開始增建和改造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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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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