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誰能在戰爭中取勝

第七章 誰能在戰爭中取勝

范弗里特將軍:歡迎共軍進攻!

聯合國軍前沿無線電監聽記錄:監聽時間:3月30日。

地點:洪川北205高地。

來源:中國軍隊漢語電話。

內容:今天的伙食有無困難?

聯合國軍在北進的同時一直在探測中國軍隊可能發動“大規模反擊作戰”的跡象。

就在第四次戰役中國軍隊向北撤退的時候,推獨彭德懷的指揮部在向南推進。現在,彭德懷的指揮部幾乎位於接敵的前沿,敵機不斷地在頭頂飛過,可以清晰地聽到前沿阻擊戰鬥的炮聲。

春天來了,儘管戰場上的春天來得是那樣地遲緩,但斑駁的野花和細嫩的野草已鋪佈滿彈坑的山巒,灌木枝頭上掛滿鵝黃色的初葉,山谷中吹來的風也變得溫和了起來。

1951年4月6日,中國人民志願軍黨委第五次擴大會議在朝鮮金化東北幾公里處的一個叫上甘嶺的地方召開。

這是一個巨大的廢棄金礦礦洞。數十個炮彈箱壘成的會議桌擺在礦洞的中央。參加會議的除了志願軍指揮機關的首腦之外,還有先期入朝的中國九個軍的軍政主官,以及剛剛入朝的第三兵團副司令員王近山,副政委杜義德,第十九兵團司令員楊得志,政委李志民等領導。北韓方面的人民軍領導列席會議。

中國人民志願軍所有的高級軍事指揮官,都集中在這個礦洞裏了。

這些指揮官中,有一些彭德懷並不熟悉,但是,高級軍事指揮官們沒有一個不認識彭德懷的。彭德懷看着壯大了不少的指揮官的隊伍,打趣地說:“美帝國主義糾集了十五國的軍隊組成了聯合國軍,我看咱們也可以說是個‘聯軍’,來自祖國的各個地區,咱們一個兵團管轄的地區,就比他們一個國家大得多!”

彭德懷的心情隨着國內補充部隊的到來而有了好轉。在兩個月以來的艱苦阻擊和焦急的盼望中,第三兵團和第十九兵團的六個軍終於到達前線了,加上原來參戰的九個軍,以及炮兵、鐵道兵、後勤部隊和技術兵種,中國人民志願軍軍隊在朝鮮的總兵力已經達到了70多萬人。

只要有了人,什麼都好辦了。

在對人的能力的認識上,杜魯門不如在亞洲生活了14年的麥克阿瑟了解中國人。華盛頓的那些高級幕僚們所認為的“中國人可能也認為現在是戰爭停下來的時機”的判斷完全是主觀臆測。中國人不但不會認為戰爭應該停下來,而且正在準備一次自韓戰爆發以來規模最大的戰役。即使在中國軍隊被動撤退的那些腥風血雨的日子裏,打一個更大規模的戰役,消滅更多敵人的夢想就已經縈繞在毛澤東和彭德懷的心中了。

沒有什麼力量能阻止中國人頑強展現其特有的民族性格。

沒有較量到最後決不停止,而且永遠也不會認輸。美國人在遠東的朝鮮半島上竟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才明白了這一點。

志願軍黨委擴大會議首先總結了第四次戰役的得失。

第四次戰役,歷時87天,中國軍隊邊打邊撤退,一直撤退到現在的三八線以北,在運動防禦中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中國官兵用血肉之軀頑強地遲滯了美軍在空前規模的現代化殺傷武器的掩護下的進攻,令美軍的北進攻擊平均每天付出900人的代價才能前進1.3公里。但是,中國軍隊在第四次戰役中的教訓也是很多的,簡單地說就是:一、韓戰將是個艱苦的長期的戰爭,“速勝”的思想是可怕而有害的;二、在美軍的現代化裝備面前,中國軍隊固守防禦是困難的,必須進行積極的運動防禦。

認識到這兩點,足以說明中國軍方在戰爭中頭腦的清醒。

且不說中國軍隊在其保障士兵基本生存與戰鬥所需物資上的困難,僅僅從部隊的機動性能上看,其機動手段與美軍相差甚遠。進攻中,中國軍隊攻擊手段一成不變,在運動防禦中為避免出現崩潰就每每保持相當縱深的陣地配置,而不能隨意撤守,由此,美軍依靠機械化的速度所達成的突擊便會令中國軍隊陷入被動,這種現實對於中國軍隊來講是一個深刻的矛盾,因為即使是在認識到之後,中國軍隊依舊沒有總結出實用的對應方法,於是,這導致了中國軍隊在思想上根本忽視了這種狀況,而在未來的戰爭進程中依舊犯下了同樣的錯誤。

對第五次戰役的討論開始了。

當面聯合國軍的前線兵力為14個師、3個旅,再加上3個南韓師,共近30萬人。至於敵人到達三八線后是否繼續大規模北進,儘管中國方面收到了美國方面發出的某種和談的信號,但是毛澤東和彭德懷根據多年對敵鬥爭經驗所得出的對敵人本質的判斷是根深蒂固的,那就是立地成佛的敵人是沒有的。但是,目前的戰場也許會出現三種情況:如果聯合國軍繼續大規模北進,對中國軍隊正在準備的反擊作戰最有利,因為聯合國軍如果深入北進,其戰線狀況就便於中國軍隊利用其間隙穿插分割。

如果聯合國軍小進而主力停止,那麼對中國軍隊的目前有利,因為中國軍隊完全有能力阻擊北進的小規模之敵而再爭取一段戰役的準備時間。如果聯合國軍就此不再北進了,反而不好了,因為美軍一旦決心停下來並且形成堅固的防禦線,中國軍隊要想反擊,就等於打的不是運動殲敵而是對美軍陣地的攻堅,這是最沒有勝利把握的一種戰場情況。

可是,李奇微始終沒有放鬆對中國軍隊可能反擊的警惕,他使用的是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北進政策。部隊推進的速度不快,但卻十分堅決,並且戰線平推,不留間隙,即使越過了三八線依舊還是如此。這反讓彭德懷舉棋難定了。反擊作戰肯定要打,但什麼時候打為最佳戰機,怎麼打,這些問題在志願軍司令部的軍事首腦之間形成了激烈的爭論。

副司令員洪學智堅決不同意立即進行大的戰役,他主張把聯合國軍再往北放,一直放到戰機形成時,也就是中國方面完全準備好了以後,再打。洪學智的理由是:如果現在就打,敵人一編,不容易達到毛主席所要求的“成建制地消滅敵人”的目的。

而把聯合國軍放進來,中國軍隊可以採取攔腰截斷的戰術,解決問題會順利一些。況且現在新部隊剛入朝,沒有立即投入大戰役的思想準備。

彭德懷打斷了洪學智的話:“我們不能再退了,把敵人放進鐵原、金化以北壞處很多。鐵原是平原,是很大的開闊地,敵人坦克衝進來,對付起來很困難。另外,敵人進來,我們在物開里附近儲藏的很多物資和糧食怎麼辦?不行,不能把敵人放進來,還得在鐵原、金化以南打!”

副司令員鄧華也傾向於洪學智的意見:“洪副司令的意見有道理,應該把敵人放進來打。目前,第三兵團和第十九兵團剛入朝,第九兵團也剛剛往前開進,地形都不熟悉,行動十分倉促。把敵人放進來,一是我們準備得充分一些,可以以逸待勞,二是可以把地形摸清楚。”

洪學智表示:“至於物開里的物資和糧食,我保證兩天之內把它向北搬完!”

彭德懷卻嚴肅地質問:“這個仗你們到底想不想打了?”

彭德懷按照自己的意見起草了給毛澤東的電報,電告了志願軍關於第五次戰役的想法。

當天,洪學智又單獨向彭德懷提出自己的建議:“彭老總,當參謀的,有三次建議權,我已經向你提過兩次了,我現在再向你提一次,最後由你決定。”

洪學智最大的擔心是:如果不能在戰役一開始就分割包圍住敵人,中國軍隊向前打,美軍就向後退,中國士兵的兩條腿是追不上美軍的汽車輪子的。追遠了,部隊供應不上,可能還會出現第四次戰役後期的狀況。

彭德懷沒有做聲。

彭德懷主張立即作戰的重要原因,他當時沒有明確地說出來,那就是擔心美軍的登陸作戰。

志願軍參謀長解方提供的兩個情報已引起彭德懷深深的憂慮。一是李奇微在東線的視察,美海軍加強了對元山、新浦、清津諸港口的炮擊和封鎖,並且對沿海島嶼進行了頻繁的偵察;二是美方本周內從其本土調兩個師到了日本,準備增援朝鮮戰場,南韓也有至少三萬人在日本美軍軍事基地加緊訓練。另外還有消息說,蔣介石的三萬名士兵已經運抵濟州島。一切跡象表明,美軍很可能在策劃一次大規模的登陸作戰,地點很可能是東海岸的通川、元山。在正面聯合國軍大舉向三八線北進的時候,如果美軍同時在朝鮮半島的東西海岸進行大規模的登陸作戰,那麼,中國軍隊的供應線將被完全切斷,腹背受敵的中國軍隊的局面將是災難性的。

駐亞洲地區的美軍是以兩棲登陸作戰能力而聞名的。機動能力很差的中國軍隊經受不住類似仁川登陸一樣的兩棲作戰的夾擊,尤其是在沒有準備的時候。

彭德懷自擔任朝鮮作戰的統帥時起,就一直對此抱有極大的警惕。

要搶在美軍可能發動登陸作戰的前邊,在戰線正面向其施加壓力,以粉碎美軍的企圖,消除中國軍隊側后的威脅。這就是彭德懷堅持立即開始新的戰役的思想根源。

彭德懷在志願軍黨委擴大會議上作了重要講話。他指出:“我們必須在四月二十日左右舉行戰役反擊,消滅敵人幾個師,粉碎敵人的計劃,把主動權奪回來。實施反擊的主要方向是西線汶山至春川一線,該線敵人有南韓第一師、英第二十九旅、美第三、第二十五、第二十四師、土耳其旅和南韓第六師。由於敵人連續的北進作戰,其縱深小,援兵主要依靠橫向運動,所以我軍在戰役指導上,實施戰役分割與戰術分割相結合,戰役迂迴包圍和戰術迂迴包圍相結合的方針。在兵力佈置上,擬從金化、加平一線的山區劈開一個戰役缺口,將東西兩線的敵人分割開,同時以三兵團由正面突擊,以九兵團和十九兵團從東西兩翼實施戰役迂迴。北韓人民軍分別向當面敵人發起攻擊配合作戰。”

彭德懷要求立即抓緊時間進行政治動員和戰術教育,組織第一批參戰部隊的幹部向新參戰的部隊介紹作戰經驗,並向新參戰部隊派出顧問,立即開展戰役偵察和戰術偵察。同時,對後勤工作的要求是:加強囤集糧彈物資,保證參加這次戰役的每個戰士能自帶五天的乾糧,後勤分部同時準備可供部隊五天的乾糧隨部隊前進。要克服王八線一帶150公里無糧區的困難,不允許戰士挨餓的情況發生,如果一兩天斷糧,再好的作戰計劃也沒有用。衛生部門做好四至五萬傷員的收容治療準備。工兵部隊立即開始修築熙川經德峴里、寧遠、孟山到陽德的公路,準備一旦敵人從側后登陸,中國軍隊的西線交通被切斷時作為主要運輸線。

10日,彭德懷將第五次戰役的具體設想和部署電告毛澤東。

在中國北京中南海豐澤園內的書房裏,毛澤東和周恩來仔細審查了這個戰役預案,毛澤東對周思來說:“美軍想在元山這個蜂腰部位做文章,佔領這一線,進可攻,退可守,無論是軍事上還是政治上都有利,我就不信這個邪!我看彭德懷他們的分析很有道理!”

彭德懷在電報中有這樣的表述:現在,我第二番參戰部隊正在開上前線,而敵軍經過兩個多月的進攻已很疲勞,傷亡未補充,部隊不甚充實,且後備部隊尚未來到。抓緊這個時機向立足未穩之敵大舉出擊,打一個大的戰役,以加速朝鮮問題儘快解決……不然,我軍動作慢了,坐失良機,等敵援軍上來了,加之海上兩棲登陸,勢必逼迫我軍兩面作戰,讓我處於不利境地。此役原擬於五月上旬開始,但為了推遲敵人的登陸,避免同時兩面作戰,因此提前於四月二十二日開始。

這次戰役是極為重要的,是一場大惡戰。即使付出五六萬人的代價,也要消滅敵人月個師……

“看來,彭大將軍的野心確實不小!”毛澤東讚賞地說。

周恩來提醒說:“這樣,戰役準備時間會很倉促,三兵團的兵團領導班子三月十六日才組建,全兵團按照預定速度,四月中旬才能到達朝鮮前線。再說,這次的戰役無論是從投放的兵力、戰線的闊度,還是預想的效果,比起前四個戰役來都大得多。我們前幾次戰役的情況證明,一次包圍美軍幾個師,一個整師、甚至一個團,都難以達到殲滅的任務,而這次戰役的第一階段就預定殲滅敵人五個師,其中有美軍的三個師,恐怕客觀上難以做到……”

但是,毛澤東批准了彭德懷的作戰預案。

13日,毛澤東回電同意彭德懷的部署,並且特彆強調了警惕美軍登陸作戰的問題,指出把第四十二軍部署到元山方向,以專門確保元山的安全。

中國軍隊第五次戰役發起的時間最後確定為:1951年4月22日。

所有參加志願軍第五次黨委擴大會的軍事指揮官都明確了自己的任務。尤其是剛剛入朝並即將在開始的戰役中擔任主力的第三兵團、第十九兵團的軍事指揮官心情更是格外興奮,他們真誠地向第一批參戰部隊請教跟美國軍隊打仗的經驗,興緻勃勃地聽着那些激動人心的戰鬥故事,追根尋源地探究着每一個戰例,並真誠地邀請第一批參戰部隊派出精幹的幹部到自己的部隊當戰鬥顧問。他們是抱着打一個漂亮殲滅戰,在朝鮮戰場上立大功的決心離開會場的。

沒有人知道已和美軍進行了四次殊死拼殺而不再參加第五次戰役的第三十八、第四十二軍的指揮官們離開會場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前沿的炮聲越來越近,美軍的前鋒部隊已經距離上甘嶺僅有十幾公里了。會議一結束,參謀人員就要求彭德懷立即轉移。

彭德懷不願意走,但是參謀人員說,機關已經轉移了,這裏實際上就剩下司令和副司令幾個主要領導了,連電台都搬上卡車了,如果再磨蹭,惟一的一條北撤公路要是被敵封鎖,情況就危急了。

彭德懷不得不上了吉普車。

吉普車上的彭德懷背向前線的方向向北而去。自他率領中國軍隊參加韓戰以來,他的指揮部一路向南前進:大榆洞、德川南邊的玉泉、君子裏,然後是南下到這個上甘嶺。惟獨現在,他的指揮部開始向北去了。

給彭德懷準備的新指揮部的地點是伊川北面的空寺洞,依舊是個廢棄的金礦礦洞。

轉移是趁黑夜進行的。為了安全,志願軍總部的首長分批轉移。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彭德懷難得開了個玩笑。

即使是中國軍隊最高指揮機關的轉移也是險象環生。洪學智在彭德懷轉移的第一二大乘吉貨車上路,沒走多遠,原以為夜晚不會來的美軍飛機便朝他們俯衝下來。吉普車在躲避轟炸時開進了溝里,幸而人沒有受傷,但洪學智和兩個警衛員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把吉普車從溝里共上來,最後還是路過的卡車把吉普車拉了上來。剛把車弄上來,一輛因為防空而沒敢開燈的汽車在黑暗中沖了過來,把一個警衛員撞倒了,傷勢很重,在洪學智的命令下,那輛汽車負責把這個警衛員送往醫院。吉普車繼續走了大約一個小時,遇到空襲,結果洪學智乘坐的吉普車又被迎面開來的一輛大卡車撞上了,洪學智的雙腿受傷,吉普車被撞扁了。卡車上是一位第四十軍的財務科長,發現被撞的竟是洪副司令的車,嚇壞了,趕快下車,洪學智讓他們趕緊離開。美國製造的吉普車撞成那個樣子,居然還能開,在天快亮的時候,一瘸一拐的洪學智終於到了那個叫空寺洞的地方。

空寺洞洞中滴水,實在是太潮濕,而且過於昏暗,彭德懷不願意住。山下有幾間房子沒有被炸,於是彭德懷就住在房子裏。

一天早上五點,美軍的飛機突然飛臨上空,洪學智和鄧華爬入了防空洞,但是看見彭德懷住的房子被火箭擊中了。飛機飛走以後,洪學智跑過去,彭德懷住的房子已徹底燒毀,幸虧彭德懷迅速被警衛人員拉進了一個小小的防空洞沒有受傷,但是堵在防空洞口的草袋足足中了70多發飛機機槍子彈。

從那以後,彭德懷住進了潮濕陰暗的礦洞裏。為了他的工作,工兵在洞口外為他挖了個小洞,美軍飛機沒有來的時候,他可以到有亮光的洞口去掛地圖,但是,美軍的飛機幾乎天天來。

就在第五次戰役準備進行到緊張階段的時候,傳來三登倉庫被美軍飛機轟炸的消息,彭德懷大怒。

三登,平壤以東,成川以南,是鐵路線上的一個隱蔽的小車站,是志願軍後勤儲藏作戰物資的一個主要卸車點和轉運點,它擔負著供應第三十九、第十二。第十五、第六十六、第六十三軍的任務。從2月初到4月上旬,這裏一共卸下糧食、服裝、食品等物資700多車皮,除大部分被轉運走之外,這裏還存放着170多車皮的物資。

美軍發現了這個目標,突然出動飛機向三登進行了長達10個小時的轟炸,結果有90節車皮的軍用物資被炸毀,損失生、熟糧食260萬斤,豆油33萬斤,服裝43.8萬套,還有其他大量物資。

在戰役即將開始的時候三登被炸,彭德懷痛心之極:“暴露目標和直接責任人要軍法處置!”同時,在給軍委的一個電報中彭德懷說:“請立即派得力幹部組織檢查團,徹底追究原因和責任,嚴格執行紀律,教育全體人員。否則,韓戰將要遭到嚴重損害。”

三登的被炸,暴露了中國軍隊運輸和防空力量的落後。大量物資因為缺乏運輸手段而無法及時疏散,而如此重要的物資轉運站竟然沒有高射炮兵的保衛。

不久,彭德懷又聽到一個令他發火的消息:第六十軍來電說沒有糧食了,士兵用衣服和毛巾與當地的朝鮮人換雞和酸菜吃。

彭德懷對負責後勤工作的洪學智說了幾句很不高興的話,然後派自己的辦公室主任前去調查,結果第六十軍還有三天的糧食,來電報的意思是再給一點。

彭德懷給洪學智送去個梨,說是鬧了誤會,給洪副司令“賠個梨(理)”。

洪學智說:“這梨我可不敢吃!老總是怕部隊餓肚子,這種高度的革命責任感夠我們學一輩子的!”

第五次戰役按照彭德懷的計劃,一天天接近了發動的時刻。

這時,在中國國內回國作報告的志願軍英雄代表成為當時中國國內最受歡迎的人。官兵們所到之處都是鮮花和掌聲。老人們把這些不懼死亡的年輕人看做是自己的親兒女,拉着他們的手老淚縱橫。孩子們最喜歡的人就是志願軍叔叔,因為他們會講打美國鬼子的戰鬥故事。學生們讓他們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簽名,邀請他們跳舞聯歡。要求參加志願軍的年輕人願意立即跟隨他們上前線。成百上千萬封信飛往朝鮮前線的戰壕。寫信的人從三歲的兒童到古稀老者,其中最多的是大中學生,年輕的女學生措辭優美動人甚至表達了熱烈的愛情,令戰壕中的中國士兵激動不已。由於一名中國作家就第二次戰役中第三十八軍的一支部隊在松骨峰阻擊美軍的事迹寫了一篇名為《誰是最可愛的人》的通訊,於是志願軍官兵有了一個全中國都使用的代名詞:最可愛的人。

這就是新中國。物質的貧乏絲毫沒有使這個國家的人民感到信心的挫傷,相反,他們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這就是中國軍隊為什麼能在武器裝備與對手存在巨大差距的情況下,依舊能夠英勇作戰,前赴後繼,至今令他們的敵人感到震撼和畏懼的原因。

李奇微接替麥克阿瑟之後,他選擇的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是范弗里特。

詹姆斯。A.范弗里特,接任美軍第八集團軍司令官之前正在美國國內負責訓練新兵。美軍中有人說他是個“亂世英雄”,有人說他是個“偏激的舊式軍人”。他是從士兵成長起來的將軍,如果沒有第二次世界大戰,他頂多只能升到中校,是戰爭給了他光明的前程。幸運之神是在最殘酷的戰鬥中降臨在他的頭頂上的。諾曼第登陸時,他是美軍第二十九師中的一名團長。

第二十九師登上奧哈馬海岸,戰鬥進行得很不順利,五天以後全師還在海岸邊沒有進展,德軍的反擊令全師出現巨大的傷亡。

眼看這個局部的登陸就要失敗的時候,視察前線的艾森豪威爾和布萊德雷決定把第二十九師現任師長撤了,讓范弗里特團長代理師長,於是,“全師就像蘇醒了一樣,前進了”。

不久,范弗里特轉為正式師長,接着被提升為軍長。二戰後他在希臘呆了一段時間,專門對付希臘的共產黨游擊隊。

范弗里特不關心政治,因此被認為缺乏優秀將領關照全局的能力,有人說把朝鮮的第八集團軍交給他指揮有點不讓人放心。李奇微卻不這麼認為,他說他了解范弗里特:“這是個擅長戰鬥並且追求完美的軍人,即使一個小規模的戰鬥,他也要獲得全勝。”

4月14日接任第八集團軍指揮官的范弗里特很為自己應該幹些什麼或者說馬上就要乾的是什麼而傷了一陣腦筋。中國軍隊反擊作戰的跡象已經十分明顯,只是不知道中國軍隊將在什麼時間和什麼地點開始。但是,是否就此停下來建立防禦陣地等待中國軍隊可能的攻擊?范弗里特認為,即使建立防禦陣地,中國軍隊也是要攻擊的,而且建立的防禦陣地不但起不到堅固的防禦作用,在士兵的動理上反而會造成不良的影響。所以,只有按照李奇微的方針,北進,堅決北進,打到哪兒算哪兒,說不定美軍的持續進攻會破壞中國軍隊的反擊計劃呢。

范弗里特下達了一個北進計劃,目標是“懷俄明線”。這是一條曲線,目的是再次把第八集團軍凹凸的戰線拉平。

因此,在中國軍隊積極準備大規模反擊的時候,聯合國軍還在北進。

21日,中國軍隊攻擊的前一天,戰場上雙方的態勢是:美第一軍指揮的第三、第二十五師以及南韓第一師位於漢山以東地區,其先頭部隊南韓第一師的年青團已經到達開城和石柱院裏地區。美第三師十五團是預備隊,位於議政府。

美第九軍指揮的美第二十四師、陸戰一師以及南韓第六師,位於芝浦里至大利里一線。英二十九旅為預備隊,位於加平。

美第十軍指揮的美第二、第七師、荷蘭營和法國營以及南韓第五師,位於九萬里至元通里一線。

南韓第三軍團指揮的南韓第三師位於元通里至寒溪嶺一線。預備隊是南韓第七師,位於縣裏。

南韓第一軍團指揮的首都師、第十一師在桿城一帶防禦。

第八集團軍的總預備隊是美騎兵第一師、空降一八七團和南韓第二師,分別位於春川、水原、原州。

中國軍隊發動的第五次戰役的預定計劃是:以三個兵團共12個軍(含北韓人民軍第一軍團),在西線實施主要突擊,以分割漢江以西敵人為目的。以第三兵團為中央突擊集團,從正面實施突擊。以第九兵團、第十九兵團為左右突擊兵團,從兩翼進行戰役迂迴。首先分別殲滅南韓第一師、英二十九旅、美第三師、土耳其旅和南韓第五師共五個師(旅)。然後,再集中兵力殲滅美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師。北韓人民軍積極鉗制敵人,相機殲敵。

中央突擊集團的第三兵團指揮第十二、第十五。第六十軍,配屬炮兵兩個團、反坦克炮兵一個團,自三串里至新光洞15公里的正面實施突破,首先殲滅美第三師和土耳其旅,而後向哨城裏、鍾懸山地區實施突擊,與第九兵團、第十九兵團會殲位於水平、抱川地區的美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師。

右翼突擊集團的第十九兵團指揮第六十三、第六十四、第六十五軍,配屬炮兵一個團,在掃清臨津江以西之敵後,在德峴里至無等里的31公里的正面突破臨津江,首先殲滅英二十九旅,而後向東豆川、抱川方向實施突擊,協同會殲美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師。第六十四軍渡江后,迅速向議政府方向實施戰役迂迴,切斷敵人退路,阻敵增援。得手後向漢城發展,相機佔領漢城。

左翼突擊集團的第九兵團指揮第二十、第二十六、第二十七、第三十九、第四十軍,配保炮兵六個營和反坦克炮兵一個團,以第二十、第二十六、第二十七三個軍在古南山至伙主山27公里的正面突破,首先殲滅美第二十四師、南韓第六師一部,而後協同第九兵團、第十九兵團殲滅美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師。第四十軍在上實乃里至下萬山洞一線六公里的正面實施突破,向加平方向突擊,切斷春川至加平的公路,割裂東西線美軍的聯繫,並以一部前出至華川、春川間,斷敵退路,配合第三十九軍殲敵。第三十九軍以一部兵力於華川以北鉗制敵人,主力向原川里、章本里方向實施突擊,鉗制美陸戰一師、騎兵一師不得西援,保證戰役主要突擊方向的左翼安全。

從第五次戰役的計劃上看,這次戰役可謂規模宏大!其投入兵力之多,攻擊正面之寬,預定突擊距離之遠,都是中國軍隊參加韓戰以來之最。這是一次空前規模的戰役,決心堅定而遠大,設想接近完美,殲敵目標是聯合國軍的五個整師!

第五次戰役最後的結局最終使毛澤東和彭德懷認識到,在朝鮮的戰爭與國內戰爭因其對手不同而根本不同。在朝鮮戰場上,在敵人海、陸、空現代化裝備的立體作戰的優勢面前,中國軍隊卻過分樂觀於自己地面兵力的優勢和敵人缺乏近戰夜戰的能力,致使戰爭在開始之時便不具備完成預想目標的條件。客觀地說,在當時的情況下,中國軍隊還不具備對美軍進行大規模(五個整師)殲滅戰的實力。尤其是美軍已經掌握了中國軍隊由於種種限制而出現的某種暫時無法克服的弱點。於是,中國軍隊宏偉的作戰計劃就不僅是想像錯誤的事了,它還致使中國軍隊在戰場上遭受了重大的損失。可惜的是,認識到這個錯誤是在付出了血的代價之後而不是之前。

4月19日,志願軍總部向全軍發出政治動員令:第五戰役就要開始了!大量殲滅敵入幾個師的光榮任務,已經落在同志們的肩上!

這次戰役的意義十分重大,因為它是我軍取得主動權與否的關鍵,是韓戰時間縮短和延長的關鍵。

我們要力爭戰爭的時間縮短,因為它符合中朝人民的利益。我們要力爭這個仗打勝,因為它有勝利的條件。

我們向敵人出擊了,為中朝人民立功的時機已到!

我們的戰鬥口號是:全體動員起來,發揚艱苦奮鬥、克服困難的精神,爭取每戰必勝!保持革命光榮傳統!

就在中國軍隊發動第五次戰役的前一天,日本《朝日新聞》登出了一條醒目的大字標題:《范弗里特將軍:歡迎共軍進攻!》

聖佐治日的祝祭

4月22日晚間時。

又大又圓的月亮升起來了。

打夜戰的中國軍隊的每次大規模進攻都必挑選月圓之時。

明月柔和的光線正好照亮中國士兵前進的道路。

在寬度達200公里的正面戰線上,中國軍隊大規模反擊作戰的炮聲驟然轟鳴起來。

空寺洞礦洞裏,彭德懷坐在巨大的地圖前,他習慣在戰役的整個過程中都這樣坐着,看參謀在地圖上插着小旗幟,那表示着各軍衝擊所到達的位置。

戰役前的炮火準備,無論火炮數量還是炮擊的時間,都是空前的。

彭德懷在那一刻也許想像到了敵人的前沿在中國軍隊猛烈炮火的轟擊下土木橫飛的景象。

衝擊的時間到了。

開始!

突然參謀報告,有部隊來電詢問:“我們還在向衝擊開始的位置運動中,怎麼就命令衝擊開始了?能不能推遲衝擊時間?”

一個晚上能有多少時間?炮兵的炮火準備后,步兵不立即衝擊,那麼炮火準備不就沒有實際作用了?等他們到達衝擊位置,下半夜了,天亮前完不成突破,大白天的還指望什麼?這些部隊是怎麼回事?

彭德懷臉色鐵青。

沖!不顧一切,直接衝擊!

儘管出了一點問題,但包括彭德懷在內的所有的中國官兵都對這次大規模的戰役胸有成竹:看這陣勢!一下子投入這麼多部隊,打美國鬼子還能有什麼問題?

軍號齊鳴!

近20萬中國官兵在整個戰線開始了排山倒海的衝擊!

左翼第九兵團迅速突破敵人的防禦前沿,主力向縱深發展,先後殲滅美第二十四師和南韓第六師各一部,23日已挺進敵縱深30公里。

中央集團第三兵團儘管從國內到達攻擊陣地才十天,但也突入了敵人縱深,分割了東西敵人的聯繫。

右翼第十九兵團殲滅臨津江西岸之敵後,於23日強渡臨津江,向當面敵人發起了持續攻擊。

在中國軍隊突然發起的反擊面前,美第八集團軍司令范弗里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組織部隊撤退。但是例外的是,他從一開始就下決心無論如何不放棄漢城,他認為漢城的丟失不僅是一座城市的丟失,而是要關係到整個戰爭態勢的關鍵。

誰說這個“舊式軍人”不懂政治?

范弗里特立即下令將空降一八七團緊急調往永登浦待命,將預備隊騎兵第一師五團配給第九軍,加強漢城正面的防禦。

同時命令全線向“堪薩斯線”撤退。

美第二十四師立即受到中國軍隊的猛烈衝擊。由於南韓第六師迅速潰敗,致使美第九軍側翼暴露,第九軍各部隊邊打邊撤,部隊幾乎處於失控狀態。美第二十五師受到的衝擊更劇烈,中國軍隊的衝擊部隊不但炮火猛烈,而且還有坦克參加。午夜時分,二十七團頂不住了,開始向芝浦里一線撤退,二十四團也撤退到漢灘川南岸組織防禦陣地。中國軍隊利用二十四團撤退的間隙將土耳其旅包圍,該旅進行了殊死的抵抗,炮兵一夜之間打光了所有的炮彈,並以一個營為先頭殺開血路,引導全旅向南逃跑,一夜之間便向南撤去15公里。

掩護漢城方向聯合國軍撤退的部隊,是英軍第二十七旅。

第二十七旅再次充當為聯合國軍打前鋒的角色。范弗里特的命令是:“堅守陣地。”

在中國軍隊發動反擊作戰開始的時候,只有英軍第二十九旅一開始沒有受到衝擊。他們看着映紅半邊天的炮火,以及從東西線兩邊陣地上傳來的劇烈槍聲,不明白自己這裏為什麼沒有動靜。

這個旅已經做好了祝祭的一切準備。因為第二天是英國人的一個重要日子:聖佐治目。這是個宗教紀念日,英國人一般稱之為守護神日。

但是,守護神日來臨的時候,降臨在英國人頭上的不是守護,而是中國軍隊的猛烈打擊。

等英軍第二十九旅突然覺得自己的陣地周圍開始有動靜的時候,中國軍隊已經把他們三面包圍了。

位於最前邊的比利時營最先受到打擊。這個營的位置在臨津江北岸,當中國軍隊的第一個衝擊波開始時,這個營立即陷入了混亂。與旅的通訊聯繫中斷,背後是黑暗中的大江,前面是中國士兵的一片殺聲,於是全營在一片絕望中呼天喊地。第二十九旅派出一個營企圖渡過江去解救,但是很快這個營就自顧不暇了。比利時營被洪水般衝過來的中國士兵吞沒,驚慌四散的比利時人紛亂地跳入臨津江逃命,其倖存者在坦克的掩護下上岸,一窩蜂地消失在向南奔逃的茫茫夜色之中。

最急急的是第二十九旅的左翼格羅斯特營。午夜,渡過臨津江的中國第六十三軍的士兵在第一次衝擊后就把這個營最前邊的A連包圍了,連部首先被襲擊,連長安格少校被亂槍打死。

天亮時分,在全連大部傷亡的情況下,中國軍隊佔領了這個營兩側的高地,切斷了英軍的後路。第二十九旅投入一個營的炮兵支援,一個營的每門炮都發射了上千發炮彈,炮管打紅了,但是依舊設有令格羅斯特營的情況好轉。美軍的飛機開始向陣地空投大量的補給,但是敵我混戰中投下的物資基本上讓中國士兵利用了。格羅斯特營彈盡糧絕,四面悲歌。他們接到旅指揮部的最新的命令仍是:就地堅守。

格羅斯特營是英軍中惟一綴有兩顆帽徽的部隊,這是這支部隊在150年前遠征埃及被包圍時轉敗為勝所獲得的殊榮。

黎明前,天下起蒙蒙小雨。中國第十九兵團司令員楊得志和他的指揮部涉水渡過臨津江。迎面走來的是中國士兵押着的俘虜。江岸上遍地是屍體和零亂的物資。一隊英制坦克正往北開,是從英第二十九旅手中繳獲來的,中國士兵不會開,就押着英軍俘虜開。太陽升起來了,第十九兵團的將領們手拿樹枝舉在頭頂趕路,為的是防空。

運送第十九兵團的火車剛一進入朝鮮,因為白天就不能行駛,火車就躲在山洞裏。結果火車的制動閘失靈。在沒有車頭的情況下順着陡坡自行滑動,越滑越快,10分鐘后就風馳電掣般地沖入一個車站,眼看就要和停在車站裏的車廂撞上,幸虧一個朝鮮小男孩機敏地板開道岔,令車廂滑到了安全的軌道上。車廂里包括楊得志在內的第十九兵團的全部高級指揮員,一想到一個跟槍差不多高的朝鮮男孩救了整整一個兵團,不免有些后怕。另外,在戰役開始前,第六十三軍軍長傅崇碧帶着幾個參謀去找北韓人民軍第一軍團,誰知路遇一群敵人的坦克,一問,人民軍第一軍團已經撤退了,美軍現在正在反擊。傅崇碧軍長只能隱蔽到山上,其結果是第六十三軍沒能到達預定的防禦地點就開始阻擊敵人了。

第六十三軍的阻擊正打得激烈的時候,擔負穿插議政府任務的第六十四軍進展緩慢。議政府從正面威脅着漢城的攻守,彭德懷對此特別重視。第六十四軍渡江之後,在美軍坦克和飛機的阻擊之下,始終無法向前推進。為此,楊得志接到彭德懷電報:“你們必須繼續努力,組織火力與運動相結合的作戰,勇猛地向議政府及其南北線挺進。否則,正面之敵將節節抗擊,退至漢江南岸,增加渡江開展戰局的困難,望深體此意,堅決執行之。”

於是,楊得志給第六十四軍連發兩次電報,催促其迅速突破敵人的阻擊防線,電報的措辭十分嚴厲:(一)江南之敵為英二十九旅、偽一師全部僅兩萬餘人,雖有工事,火力強,飛機瘋狂轟炸,但散佈於四五十里寬的正面。

(二)我軍主力已停於江南狹小背水地區,如不堅決攻擊等於死亡,勢必遭到不必要的損失,會造成更多的困難。

(三)各軍師本日晚應按原定任務不顧一切犧牲,組織火力密切協同主動配合堅決攻殲該放。六十四軍各師如不猛插進到目的地完成戰役任務,會要遭到革命紀律的制裁。

由於第六十四軍的受阻,第十九兵團被迫派出第二梯隊的第六十五軍增援第六十四軍,楊得志直接與第六十四軍軍長曾思玉通話,命令他迅速突破,穿插縱深,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

但是,激戰過後,第六十四軍只有一個偵察隊和一個營得以突破,雖然後來的插進縱深達120公里,佔領了通往漢城的交通要讓道峰山,給美軍造成極大的威脅,但由於兵力太少而無法有效地堅持。第六十四軍主力在反覆的攻擊中依舊不能前進,奉命增援的第二梯隊第六十五軍上來了,頂在前進不了的第六十四軍的後面,結果,中國軍隊五個師的6萬多人全部擠在了臨津江南岸的狹窄的江邊。前進沖不過去,撤退沒有命令,正是白天,美軍飛機對沒有防空能力的中國士兵群進行了猛烈的轟炸和掃射,中國士兵密集的屍體血肉模糊地倒在臨津江南岸。

在中國軍隊衝擊戰線的左翼,是宋時輪率領的第九兵團,轄第二十六、第二十七、第二十以及第四十軍。第九兵團在第二次戰役時,在東線與美陸戰一師的戰鬥中損失巨大,士兵中凍傷的人數比戰鬥傷亡還要大,他們在東線整整休整了五個月之久,在補充了新兵和裝備之後,他們重新投入了第五次戰役的戰鬥。

在第九兵團的正面,最前面的是南韓第六師。

就在中國軍隊發動反擊戰役的前一天,南韓第六師還在按照計劃北進。黃昏17時左右,他們在北進的行進途中突然遭到中國軍隊的大規模的攻擊。僅象徵性地抵抗了一下之後,師長張都映便命令部隊撤退到“A”線。所謂“A”線是向後幾公里處的一條預定的防禦線。但是,兵敗如山倒,其二團的陣地被中國軍隊從兩側迂迴,團指揮所遭到炮轟后,全團立即向後撤退。

十九團看見二團的遭遇不敢再貿然前進,觀望了一會兒之後發現自己的側后也出現了中國部隊,於是知道大事不好也開始撤退。在撤退的時候,十九團被中國軍隊的衝擊打亂,團長林益淳無法組織部隊進行阻擊,於是形成全線潰敗。作為預備隊的七團本來在“A”線上做了阻擊準備,任務是掩護主力撤退,但是他們很快就明白,作為師預備隊的自己頃刻間便會成為前沿,前沿的命運不堪面對,因此七團沒有作戰就開始狂逃。

在這個方向上,中國第四十軍的任務是打穿插。

一二零師向南韓第六師發起全面攻擊之後,師三個團並肩穿插,窮追猛打。三六零團在攻擊中發現山下的公路上一條足有兩里地長的敵人機械化的隊伍正在向南撤退。團長徐銳看見了“肥肉”,不容考慮,立即命令部隊攻擊。原來這是南韓第六師炮兵營在南撤的公路上與美第二十四師住北支援的自走炮營迎面頂在了一起,公路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大河,美軍命令南韓士兵回到前沿去戰鬥,而南韓士兵讓美軍把路讓開。

吵成一團的時候,中國軍隊來了。中國士兵把公路的兩端封死,然後手持輕武器向這支鋼鐵隊伍衝上去。美軍士兵和南韓士兵在坦克的掩護下奪路而逃,但中國士兵猛烈的迫擊炮彈和槍彈把這一段公路打成了一片火海。中國士兵在火焰中追逐着四處奔逃的美國兵和南韓兵,在汽車下、坦克里將他們殺死或者俘虜。天亮的時候,徐銳團長上了公路,他看見了一幕令他這個老兵都心驚的景象:無數坦克、汽車和自走炮擁擠在一起燃燒,不少汽車已經被坦克撞得四輪朝天。一門自走炮壓在一輛吉普車上,吉普車裏的美軍軍官已被壓扁。到處是南韓士兵和美軍士兵的屍體,屍體都已經被燒焦,在整條公路上,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氣味……

一二零師三五八團在穿插中和美軍陸戰一師的部隊相遇了。先是一連七班的韓勤忠發現山坡下有一架直升機停着,幾名美軍軍官正從機艙中出來。韓勤忠立即帶七班士兵撲上去,直升機在手榴彈的爆炸和機槍的掃射中壞了。美軍往山上跑,七班就追,誰知道追到了美軍陸戰一師所屬部隊的一個陣地面前。韓勤忠和他的士兵管不了那麼多了,堅決勇猛地往山上衝擊。美軍步兵被這麼不怕死的衝擊嚇懵了,丟下陣地轉身就跑。

一輛坦克向中國士兵開了炮,韓勤忠負傷了。憤怒的他爬起來向坦克衝去,把一個燃燒瓶扔在坦克上。中國士兵一直把美軍追進一個山洞裏,大約一個排的美軍這才發現打他們的只不過是區區幾個中國士兵,於是開始反擊。韓勤忠再次負傷,這回是胸部,鮮血湧出。這時,他聽見了軍號的聲音,回頭看去,是主力部隊到了,他因流血過多而一頭栽在地上。

韓勤忠作戰勇敢,是志願軍中第一個步兵擊毀美軍直升機的士兵,因此他被記一等功,榮獲“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二級戰士榮譽勳章”。

三五八團在三五九團二營的配合下,圍住了被壓縮在板尾洞的美軍。天已經亮了,在幾十架飛機的掩護下,美軍開始突圍。中國軍隊不顧飛機的轟炸和炮火的阻攔,堅決衝擊,但是由於缺少反坦克武器,沒能封堵住美軍的突圍,眼看着美軍跑了。

面對美軍強大的火力,中國軍隊即使圍住了美軍,甚至是以幾倍於敵的兵力圍住,最終卻不能將敵全部吃掉,這是韓戰中前幾次戰役就已暴露出來的問題,在這次戰役中還在重演。

一二軍師三五九團的二營,在追擊中包圍了美軍的一個炮兵營。這是美第九十二裝甲野戰炮兵營,裝備的全是大口徑火炮,有155毫米的裝甲自走炮兩個連和200毫米牽引式榴彈炮一個連,野戰炮營的任務是對其集團軍各個方向進行火力支援。他們已經修築好了環形工事,又配備有坦克群和高射機槍所織成的火力網,因此不把中國軍隊的攻擊當回事,還在公路上攔截潰逃下來的南韓士兵,罵他們統統是混蛋。中國三五九團二營為把這個給中國軍隊的攻擊造成巨大傷害的炮兵陣地拿掉,兩個連不顧一切地輪番攻擊,整整打了三天三夜,兩個連最後只剩下不足百人,但是仍沒能把這個美軍的炮兵陣地打下來。

而美軍的野戰炮兵營一邊阻擊中國軍隊的攻擊,一邊完成集團軍不斷賦予他們向各個方向開炮的支援任務,他們堅持了三天三夜才撤退,全營僅傷亡15人。

一一八師迅速突破南韓第六師沒有力量的抵抗,迅猛向縱深發展。那個打響入朝參戰第一槍的三五四團擔任着師左翼的突擊團。三五四團穿插之猛、動作之快連師指揮部都感到意外。其三營由於穿插得太猛,在打垮敵人的多次攔截之後,深入到了敵後120公里處。天亮時,他們到達了一個叫做沐洞裏的地方。在這個地方,三營才發現,當面的南韓軍隊早就沒影了,與他們對峙的敵人是白皮膚藍眼睛的士兵,用是英制“百人隊長”式坦克,衝鋒槍也是英制的,抓來個俘虜一問,原來是加拿大人。與後續部隊脫離過遠的三營很快就被加拿大第二十五旅包圍了,兵力懸殊,糧彈已盡,帶隊的團參謀長劉玉珠和三營營長李德章緊張起來。

劉玉珠認為,部隊穿插的任務就是割斷敵人的橫向增援,既然打到這裏,就要血戰到底,在敵後攪他個天翻地覆,盡最大努力打亂敵人的預定部署。決心下定,所有的幹部把身上的文件和筆記本燒毀,以決死的狀態投入了戰鬥。

加拿大軍隊在飛機和坦克的支援下,向這支孤軍深人的中國部隊展開了瘋狂的攻擊。鋼鐵的坦克沖開中國士兵的阻擊陣形,把分散抵抗的中國士兵圍困在公路邊的數個小山包上。一些中國士兵開始與加拿大士兵肉搏,機炮連的火箭筒在擊毀敵人的幾輛坦克之後沒有彈藥了,中國士兵們便朝敵人衝上去奪槍。衛生員郁長安手中拿着僅僅是準備給傷員固定斷骨的木夾板,加拿大士兵不知道這是什麼武器,扔下搶就跑。文書姜臣與高大的加拿大兵扭在一起時感到自己體力不支,便伸手摸到加拿大兵的臉,一使勁,把他的眼球摳了出來。最後的時刻,營長李倫章和團參謀長劉玉珠商量,各帶一支隊伍分別從東西兩個方向突圍。李德章先突圍,吸引敵人火力,這支隊伍沒有越過公路就全部傷亡,李德章也中彈倒下。劉玉珠在猛烈的機槍掃射中陣亡,他帶的部隊也被打散。

劉玉珠,1949年入伍,作戰勇敢,愛護士兵,是一個受到全團官兵喜愛的指揮官。火朝作戰以來歷經數次殘酷的戰鬥,他一直與士兵衝殺在最前沿。

三營殘存的士兵在突圍中頑強抵抗,堅持到天黑加拿大軍隊撤走了。

李德章蘇醒之後,帶領全部負了傷的士兵轉戰敵後,四天之後歸隊。

三五四團三營的中國官兵在敵人縱深牽制了敵人的增援部隊,從而為正面部隊的攻擊創造了有利條件。

李德章營長好人長命,1994年離世。他的老戰友在送給他的輓聯上寫道:難得志宏膽大,身先士卒,萬事湯火不避;向來心直口快,堅守信義,一生肝膽照人。

左翼兵團各軍於23日已經挺進敵縱深15-20公里。

第三十九軍的任務特別。該軍要用一部分兵力把美陸戰一師牽制在華川,使其不得西援。跟隨美國陸戰一師一起作戰的,還有一支南韓的海軍陸戰團。就在中國軍隊開始進攻的當天,這支南韓軍陸戰團還在北進,他們利用浮橋和水陸兩用車渡過北漢江,並且在接近中午的時候佔領了華川地區的一個高地。南韓軍戰史對此寫道:“經過激烈戰鬥,中共軍狼狽潰逃,並且與美陸戰五團會合共享勝利喜悅。”為此,美陸戰一師師長史密斯給南韓陸戰團團長打來“賀電”:“貴官和貴官屬下官兵們對敵軍強大進攻,堅決抗擊,固守陣地,對這種勇敢戰鬥的精神我深表謝意。我們為能夠同如此強大的韓國海軍陸戰團共同戰鬥感到無比驕傲。”

然而,幾個小時后,“如此強大的韓國海軍陸戰團”就在中國第三十九軍的強大壓力下聞風而退了。先是美陸戰一師與南韓第六師的接合部被中國第三十九軍突破;南韓海軍陸戰團立即後退,還沒在新的防禦陣地上站穩,其十連陣地就告危急:連長負重傷,士兵們抬着連長往後跑。緊接着就是十一連陣地的危急:十一連的連長也負傷被抬下了陣地。南韓海軍陸戰隊與美陸戰一師一起撤退里,天上美國海軍陸戰隊的支援飛機居然把炸彈投到了南韓海軍陸戰團一營的指揮所頭上,凝固汽油彈的大火燒着了自己人。

在中國軍隊左右兩翼突擊的同時,中央突擊集團的第三兵團也在華川方向突擊而入。突破后在漣川以北受到美第三師、土耳其旅的頑強抵抗,進展不快,23才回到達漣川地區,繼續向水平、哨城裏方向攻擊前進。

在漢城方向,英軍第二十九旅的格羅斯特管依舊孤立地堅持着。為了解救這個營,第二十九旅命令菲律賓營在一個坦克連的掩護下前去增援。在接近格羅斯特營的時候,菲律賓營遭到中國軍隊的阻擊而不能前進,坦克這也遭到襲擊,最前面的坦克被中國士兵擊毀而堵塞了公路。增援失敗后,第二十九旅把比利時營和六十五團的波多黎哥人的部隊加入進增援的行列,結果在距離格羅斯特營僅僅兩公里的地方還是打不動了。不久,第二十九旅被迫撤退,陷入重圍的格羅斯特營終於接到了突圍的命令,但是,已經沒有突圍出去的希望了。全營一半人陣亡,連傷員在內,活着的不足300人。營長卡恩中校請求炮兵支援然後突圍,但由於第二十九旅已經跑得太遠了,所以得到的回答是“無法支援”。卡恩中校被迫下達了“分散突圍”的命令。傷員集合在陣地上,和傷員在一起的是營長卡恩中校、軍醫希基上尉、衛生兵三名,還有隨軍牧師戴維斯。

突圍的英國士兵立即陷入中國軍隊的天羅地網之中。

劉光子,中國第六十三軍一八七師五六一團一營二連的戰士,內蒙古杭錦后旗尖子地鄉六小村人,30歲。他出身於貧苦的逃荒農民家庭,為了還所欠的租糧,他入國民黨軍隊當兵十年。1948年他被解放軍“解放”,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他性格內向,不愛說話。從入朝作戰的時候起,他就有立戰功的想法。

隨部隊向北追擊的時候,他發現了幾個逃跑的英軍士兵。他決心抓活的。在接近之後,他開槍站起來,吶喊一聲,結果把他嚇了一跳,石頭後面一下子站起來一大群英軍士兵!

幾十張兇狠的面孔和幾十個黑洞洞的槍口向他逼過來。

他鼓勵自己:沉住氣!沉住氣!

英國人的槍口頂住了劉光子的胸膛。

一個軍官的手槍對準了他的額頭。

劉光子不動聲色地拉開了手雷的保險。

就在手雷即將炸響的一瞬間,劉光子往後一縮,把手雷一扔,然後滾下山坡。

手雷爆炸的聲音引來了部隊,中國士兵開始對英軍士兵進行圍剿。蘇醒過來的劉光子在黑暗的夜色中向四處逃跑的英軍士兵開始狂追。他身上的棉衣早已被汗水濕透,氣喘得如同拉風箱一樣,他一心要追上去,抓幾個活的立大功!

劉光子再次截住了一大群英軍士兵。他站在英國人面前大喊:“誰再跑就打死誰!”

為首的一個個子很高手提機槍的英軍士兵首先放下了槍,舉起了手。其他的英軍士兵也把槍扔在了地上。

不遠的地方還有一群英軍士兵在跑,劉光子端着機槍掃了一梭子,又喊,那群英軍士兵也不再跑了。

劉光子把四周一大群英軍士兵集中在一起,掏出懷裏的英文傳單讓他們看,俘虜們安靜下來。

連里長時間不見劉光子的影子有點緊張,以為他負傷了或者犧牲了。正焦急,突然看見遠處來了一隊某軍士兵,剛要射擊的時候,才見這些英國人是舉着手的,渾身是血的劉光子端着一挺機槍跟在後面。

中國士兵們立即為劉光子抓到的俘虜點數,點了兩遍才點清楚:63個。

這是韓戰中一名中國士兵二隊俘虜敵軍士兵的最高紀錄。

劉光子被記一等功。

劉光子抓獲的英軍士兵是格羅斯特營的,因為他們的帽子上都綴有兩顆帽徽。

英軍第二十九旅除人員損失大部外,裝備也大部分丟失。

但是,從戰場全局上看,也許正是英軍第二十九旅的格羅斯特營在前沿陣地堅持了三天,在某種程度上牽制了當面中國軍隊的發展,才使漢城方向的聯合國軍能夠較為完整地撤退了。

至25日,第五次戰役發起的第四天,中國軍隊連續三晝夜作戰,雖然在加平方向打開了戰役缺口,對美軍側翼造成嚴重威脅,但戰役發展基本呈平推態勢,殲敵不多。聯合國軍逐步撤退至錦屏山、竹葉山、縣裏樹平、春川的二線陣地繼續阻擊。

范弗里特堅決執行了李奇微的戰術思想,以每晚撤退30公里為最大限度,因為30公里也是中國軍隊~夜進攻的最大限度。撤退30公里之後停住,然後立即利用白天轉入防禦,發揮其強大的火力優勢給中國軍隊儘可能多的殺傷。天黑下來的時候,再視情況而再一次後退。此時的范弗里特也知道了,中國軍隊攻擊作戰的持續時間是有限的。

26日,彭德懷就第五次戰役的發展和下一步的打算,向毛澤東報告如下;(一)此役,我為推遲敵之登陸,避免同時兩面作戰,提前於四月二十二日開始,各項準備不充分。敵軍兵力部署齊頭靠緊沒有間隙;戰術上前進時步步為營,後退時節節抵抗。我插入敵縱深必須經嚴重戰鬥,才能打開缺口,故作戰三晝夜,沒有達成迂迴議政府、截斷放入歸路的計劃。估計戰果有限,不足以打破敵之登陸企圖。

(二)朝鮮地勢狹窄,海岸線長,港口多,且敵有強大海、空軍,這些是其登陸便利條件。放大量援兵到日本,在我後方登陸將更加明顯。下一戰役,須準備打敵登陸部隊。我軍在朝作戰,如不能大量殲滅敵之登陸部隊,則其登陸野心始終不會放棄。同時,朝鮮地勢狹窄,如敵不登陸,兵力集中,亦不易分割。不如利用敵之登陸,隔離其聯繫,反而有利於各個擊破。

(三)如敵很快登陸,我雖有準備,但尚難應付兩面作戰。如能將敵登陸推遲一個月至一個半月,我即能同時應付兩面作戰。

(四)根據以上所述,此次作戰,我軍主力不宜南進過遠。擬在打破敵之抵抗后,以一個兵團及人民軍兩個軍團相機追擊至三十七度線為止。如敵扼守漢江及漢城橋頭陣地,我以小部隊監視之襲擊之,使敵預備兵團部分增援正面,推遲其登陸時間,減弱其登陸力量,以便殲滅之。我軍主力則置於三八線及其以北機動地區,準備殲滅敵登陸部隊,或各個打擊正面反攻之敵。

彭德懷非常確定地認為美軍肯定要實施登陸作戰。而從戰後戰爭各方的大量資料上看,雖然麥克阿瑟和李奇微都始終存有在中國軍隊側后登陸的念頭,但是美軍從未真正地為此準備過。原因很簡單,在韓戰中。美軍的軍事行動不可避免地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從杜魯門政府的角度上看,美國政府沒有進一步擴大戰爭的打算,如果美國政府真的要動用一切手段與中國軍隊較量,那麼至少麥克阿瑟不會過早地被解職。

毛澤東同意彭德懷的分析,並再次強調“目前應以敵人會很快登陸做準備,免陷被動”。

於是,中國軍隊26日繼續向聯合國軍的縱深發展,並於當日佔領了聯合國軍的二線陣地。

至28日,中國右翼第十九兵明佔領了國祀峰。梧琴里、白雲台地區;中路的第三兵團進至自逸里、富坪里地區,左翼第九兵團進至榛伐里、祝靈山、清平里、加平、春川地區。

是日,美軍主力撤至漢城及北漢江、昭陽江以南組織防禦。

漢城城內再一次一片驚慌,無論李承晚甚至李奇微如何表示決不放棄漢城,漢城還是出現了韓戰爆發以來的第三次難民逃離潮。

美騎兵第一師奉命周至漢城,在漢城周圍組織起密集的火力網。火力網由大炮和飛機所組成,炮兵每個連平均發射炮彈3000多發,而美軍空軍僅28日一天就對漢城前沿進行了39次猛烈轟炸,美軍認為,能夠突破這個火力屏障,太平洋戰史上沒有先例。

而此時的中國軍隊沒有佔領漢城的打算。

中國軍隊在前沿的所有部隊此時已是糧彈已盡。

29日,彭德懷命令中國軍隊全線停止攻擊。

第五次戰役從1951年4月22日始,到4月29日止,歷時整整七天。

七天是一個星期,正是李奇微說的“禮拜攻勢”。

但是,停止攻擊以後,中國軍隊該怎麼辦?

打偽軍去!

彭德懷不大喜歡看文藝演出,但是侯寶林的一段《語言的藝術》還是把他逗樂了。

志願軍指揮部作戰室的洞子不大,但是這天裏面卻集中了中國一些最著名的藝術家。高元鈞的山東快書《十字坡》說的是幾百年前中國一個落難的豪傑在流放途中遇到一位專門賣人肉包子的女俠客的故事。還有名角的京劇清唱和雜技表演。

中國國內赴朝鮮前線的慰問團一行575人,在廖承志團長的率領下,分8個分團,攜帶全國各地贈送的1093面錦旗、420多億元(舊幣)的慰問金,2000多箱慰問品,於4月中旬到達朝鮮前線。

4月21日,中國軍隊發動第五次戰役的前一天,慰問團乘軍用汽車到達平壤西部的一個小山村,首先向朝鮮人民、朝鮮勞動黨和政府、人民軍以及金日成表示慰問。廖承志代表中國人民向金日成主席的致詞:“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說過,我們燦爛的紅色國旗,是染有朝鮮革命烈士的鮮血在上面的。今天我們獻給您一面鮮艷的錦旗,是表示中國人民以自己的鮮血灑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為光榮,並準備以最大的決心,實現抗美援朝戰爭的完全勝利。”接着,金日成在歡迎宴會上致詞:“當我們朝鮮人民處在祖國解放戰爭最艱苦的時期,中國人民派遣了自己的優秀兒女——中國人民志願軍來幫助我們,現在又派遣了慰問團來慰問我們。朝鮮人民永遠不能忘記中國人民對我們的這種國際友誼。朝鮮人民堅信我們能夠獲得勝利,因為在我們背後有着四萬萬七千萬中國人民做我們的後盾。自從中國人民志願軍來到朝鮮與朝鮮人民軍並肩作戰以來,已取得四次戰役的勝利,給予美帝國主義以沉重的打擊,從而奠定了最後勝利的基礎。”

在韓戰進入到最艱苦的時期,雖然在戰爭的具體目標上中朝不見得完全一致,但雙方期待戰爭所產生的意義是一致的,那就是:決不向聯合國的勢力低下頭顱,用事實向全世界顯示東方的這兩個國家的存在——因為無論是中國還是北韓,當時都是被聯合國拒之門外的“非法存在”的國家。

這最重要的一致使得中朝人民擁有了一個共同戰鬥的基礎。

當時,“中朝人民的友誼”被不計其數地描繪在中朝的報紙上。

安玉姬是平壤人,丈夫參軍了人民軍。在聯合國軍佔領平壤的時候,懷孕的她帶着七歲的兒子金永洙向北逃亡,就在母子饑寒交迫的時候,中國士兵在路邊發現了他們,並把懷孕的安玉姬抬到駐地,安置在一個隱蔽的房子裏。第二天,她流產了。中國士兵們輪流前去照顧她,送糧送衣,燒水做飯,使她終於活了下來。

就在安玉姬剛剛康復能夠下地的時候,她得知經常來照顧他的一個叫李治黃的中國士兵在執行偵察任務時沒有回來。她惦念這位中國士兵,懷裏揣着一枚手榴彈,帶著兒子金永謙向敵占區走去。

她終於打聽到李治黃沒有死,而是被俘了,關押在一個村子裏。黃昏的時候,她來到了這個村子,她給了兒子一把鐮刀,對兒子說:“到了叔叔那裏,你就把鐮刀從門縫中遞給叔叔,然後和叔叔一起上山。你們不要等我,就向我扔一塊石頭讓我知道就行了。”

兒子問:“我們走了,你怎麼辦?”

安王姬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不要等媽媽,媽媽也許回不來了!”

在李治黃被關押的地方,七歲的金水珠躲過哨兵的監視,從門維用鐮刀把捆綁着李治黃的繩子割斷,李治費又用鐮刀楊開房子的後門,與金永沫進上山。金永誅記住媽媽的話,臨走的時候向母親的方向扔了塊石頭。

就在石頭落地的時候,他們聽見一聲手榴彈的爆炸聲,安玉姬與和她糾纏在一起的五個敵人同歸於盡了。

4月30日,慰問團在志願軍總部舉行慰問大會,他們向志願軍領導機關敬獻的錦旗上面寫着:“你們是中國人民的代表,是朝鮮人民的忠誠朋友,也是世界和平的英勇前衛。”廖承志團長在志願軍總部的致詞是:“志願軍和朝鮮人民軍一起英勇作戰,粉碎敵人的侵略陰謀,保衛了國家的安全。志願軍在抗美前線所取得的偉大勝利,更加提高了祖國的地位。國內的抗美援朝運動也加強了全國人民的團結。慰問團這次帶來的禮物和慰問金雖然很少,但從這裏也可看出祖國人民對志願軍的感謝和關心,祖國人民今後一定會源源不斷地支援抗美援朝前線。”

彭德懷是這樣對慰問團的代表們介紹韓戰的:“敵人想誘我們前去洛東江,實現所謂的沃克計劃。我們不上他的當,使之落了空。第四次戰役敵人的損失和消耗更大。長此下去,敵人就受不丁。美帝國主義的裝備是現代化的,眼睛長在後腦勺上,只會向後看,前途是一片黑暗。”

慰問團分成若干分團,深入到前沿陣地。中國士兵對祖國來的人情感親切,把自己用彈殼製作的紀念品送給慰問團的代表們。當時,前線傳唱着這樣一首歌:春風吹過鴨綠江,祖國親人來前方。

帶着囑託和希望,來和子弟敘短長。

今天見了親人面,我們心裏暖洋洋。

好像見了毛主席,好像見了親爹娘!

但是,彭德懷的心頭仍有卸不去的沉重。

第六十四軍軍黨委寫來的檢討報告就在他的手上。

中國軍隊發動的第五次戰役第一階段的戰鬥,歷時七天,聯合國軍方面將其稱之為“中國軍隊的第一次春季攻勢”。中國軍隊把戰線向南推進了50-80公里,遏制了聯合國軍越過三八線步步向北的進攻勢頭。無論各部隊報來的戰果統計上寫着消滅了多少敵人,彭德懷知道這只是個大概的數字,決不能以這些數字為勝利的標準。他堅定地認為:“只有成建制地消滅美軍和南韓軍隊的幾個師,才能徹底扭轉被動的局面。”但是,從第五次戰役第一階段的戰場結果上看;這個戰役目標沒有實現。應該說,戰役的計劃是周密的,中間突破、兩翼迂迴的戰法也是對的。

可打起來的情況卻是:突破艱難,迂迴受阻。美軍節節抵抗,有秩序地後退,使得整個戰線平行地往南推,而在戰線的任何一個局部都很難打進去。當然,這與戰役準備時間的倉促有關,特別是第三兵團,晝夜兼程地開赴前線,立即投入戰鬥,沒有任何的戰役準備。在戰役的進程中,中國軍隊確實多次把美軍成建制地包圍了,有時包圍住的甚至是一個整師,但是,在美軍強大的火力掩護下,整團整師還是跑了。那麼,中國軍隊的進攻可能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了美軍兩棲登陸作戰的企圖,但兩棲登陸作戰僅僅是一種猜測。不消滅敵人大量的有生力量,無論在何種戰場態勢下都不能算是勝利……

就在慰問團的演出剛剛結束的時候,參謀人員送來一份敵情通報:美軍在中國軍隊剛剛停止攻擊的時候,已經於全線有了反擊的跡象。

要迅速進入下一步作戰!決不能讓李奇微從容地反擊!

彭德懷明確地知道,如果再出現第四次戰役後期美軍大規模反擊的情況,中國軍隊的被動局面就可能重演。

還在中國軍隊開始進攻的時候,李奇微和范弗里特兩個人的觀點極其相似:以緊密整齊的防禦線秩序撤退,躲開中國軍隊攻擊的鋒芒,待“禮拜攻勢”一完,立即進入反擊,在反擊中大量殺傷對方。所以,每當黃昏中國軍隊一開始攻擊,美軍就利用飛機和炮火的掩護,實施機械化的撤退,其速度以中國士兵的急促步行追不上為限度,要點是撤退中嚴密阻擊中國軍隊的穿插,確保整個防線的不被割裂。中國軍隊一個晚上的攻擊距離大約是30公里,美軍的撤退就到這個距離為止,然後用坦克圍成堅固的防禦陣地。如果中國軍隊白天依舊攻擊,那麼就在空軍的配合下發揮火力強大的優勢堅決阻擊,嚴重消耗中國軍隊的攻擊力量和作戰物資,等到下一個黃昏來臨,再重複以上的動作。

范弗里特在中國軍隊的攻擊終於停止下來的時候,立即對記者宣佈:這是中國軍隊的一次失敗的進攻。

彭德懷雖不承認是“失敗的進攻”,但他不允許自己的記者大肆渲染“勝利”。記者在第三次戰役中國軍隊進入漢城后的渲染已經讓他感到過如鯁在喉。

“五一”勞動節,中國北京舉行了大規模的群眾遊行。對韓戰中中國軍隊取得的勝利戰果的宣揚和對“美帝國主義是只紙老虎”的論斷信奉在遊行中達到了一個新的頂峰。參觀了北京“五一”大遊行的西方記者紛紛對中國人的激昂表示出極大的驚訝。而同時在朝鮮前線的山洞裏,彭德懷專門召集中國記者談了一次話,要求他們本着對黨對人民負責的精神,對戰場局勢的報道,特別是對戰役成果的報道一定要實事求是。彭德懷說:任何的誇大和不真實最終會損害黨和國家的利益。

面對聯合國軍隨時可能發動的反擊,彭德懷終於發現了可以利用的戰機。

由於在戰役的第一階段,中國軍隊南進的突擊方向是以西線為主,同此,目前戰線實際上形成一個由西南向東北斜線的狀態,造成了防禦東線的南韓第三、第五、第九師三個師側翼的暴露。李奇微“決不放棄漢城”的命令使美軍的主力集中於漢城周圍,擺出的是死守漢城的態勢,而中國軍隊當面的第十九兵團在停止攻擊之後,並沒有後退,依舊壓在漢城戰線的前沿,給美軍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如果立即移動主力向東,趁南韓軍隊側翼暴露和美軍不敢迅速從漢城當面調動兵力增援的機會,打擊戰鬥力較弱的南韓軍隊幾個師,應該說還是有一定把握的。

因此,4月22日,就在第一階段的戰役還沒有完全停止的時候,彭德懷急電第三兵團和第九兵團,提出自己的戰役設想:“我下一戰役擬以宋、陶(九兵團)和陳、王(三兵團)隱蔽東移,從楊口、自隱里之線向東南突擊,並求得殲滅南韓軍兩三個師及美七師一部。但這一行動必須十分隱蔽,請你們詳細研究部署之。”

這個戰役的設想基本與第四次戰役後期的戰役設想一樣。

第四次戰役後期中國軍隊主力東移打南韓軍隊,招致了美軍迅速的增援,美軍利用中國軍隊沒有持續作戰能力的弱點進行了猛烈反擊,其教訓深刻。

但無論怎麼說,戰線呈現出的形狀和戰機,彭德懷是認定了的,而且他認定得早,部署得早,決心堅定。

為了不暴露中國軍隊主力東移的企圖,如同在第四次戰役中命令第三十八、第五十軍堅決阻擊美軍一樣,彭德懷致電中國第十九兵團和人民軍第一軍團:“西線敵人美、英、上軍共八個師集結於漢城周圍及漢江南岸,企圖誘我攻城給我殺傷。為迷惑敵人,請人民軍一軍團在漢城下游漢江北岸做渡江佯動,並以小部隊向當面之敵襲擾。十九兵團在漢城以東漢江上游同時實施渡江樣動。三十九軍主力南渡昭陽江,進至春川、洪川間,以掩護我第三兵團下月初從東線出擊,消滅南韓兩三個師。此電望嚴守秘密,切不要下達,並閱后焚燒。”

此時,李奇微得到情報:中國軍隊的主力在重新集結。

在堅持“磁性戰術”,積極以小部隊進行反擊的同時,因李奇微判斷中國軍隊下一步的主攻方向是中線,於是美第七師被調至揪谷里、龍頭裏地區,南韓軍第二師被調至禾也山、鼎排地區,以加強美第九軍的防禦。這樣,雖然東線南韓三個師的側后力量加強了,但是其側翼依舊暴露着。

5月6日晚,中國軍隊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作戰命令下達。

命令的主要內容是:以志願軍第九兵團和人民軍第三、第五軍團首先集中力量殲滅縣裏地區之南韓第三、第五、第九師,而後相機殲滅南韓首都師和第十一師。中路之第三兵團割裂美軍與南韓軍隊的聯繫,阻擊美軍第十軍部隊東援;西路之第十九兵團牽制當面之敵,配合東線作戰。命令要求各部於5月10日前帶足糧彈,於9日或10日夜間向攻擊準備位置開進,限於14日拂曉前集結完畢。

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的攻擊時間為:1951年5月15日或16日黃昏。

戰役部署卜達后,彭德懷還是不放心,他連續幾天寢食不安,好像預感到將有什麼不祥。5月11日,他再次給各兵團各軍下達命令,這個命令幾乎是上一個命令的重複,只不過對戰役要點強調得更加突出,顯示出彭德懷內心極度的焦灼:(-)西路第十九兵團要積極牽制敵人,實施佯動,將美軍主力吸引於西線。

(二)中路第三兵團、東路第九兵團要迅速組織部隊開進,切實隱蔽我軍企圖,嚴防被敵發覺我軍東移。

(三)能否全殲縣裏地區三個南韓師的關鍵,在於各軍、師是否能按時插到預定的合鉗位置,迅速達成兩翼迂迴,層層包圍。為此,必須選擇堅強部隊和得力幹部,擔任鉗擊先鋒的任務。

(四)要敢於使用主力猛插,堅決反對尖兵戰術,要集中力量鉗擊合圍。各級指揮員應靠前一至兩級深入指揮,並應及時報告敵情和自己的位置。

令彭德懷不安的,還有中國軍隊的後勤供應問題。

彭德懷專門召集了一個研究志願軍後勤機構設置問題的會議。中國軍隊剛入朝的時候,不過是第十三兵團一個兵團的兵力,現在,中國軍隊入朝參戰的部隊已經達到16個軍、7個炮兵師、4個高炮師、4個坦克團、9個工兵團、3個鐵道兵師以及一些直屬部隊,總兵力已達70多萬人。在這種情況下,志願軍的後勤僅僅由東北軍區後勤部來管理顯然已不能勝任。為此,彭德懷派洪學智專程回北京向毛澤東和周恩來請示,要求成立後方勤務司令部。

在北京,洪學智對周恩來的一番話,其觀點之精闢令人耳目一新:“從韓戰中彭總和我們都逐漸認識到了現代化戰爭中後勤的作用。現代戰爭是立體戰爭,在空中、地面、海上、前方、後方同時進行,或交叉進行。戰場範圍廣,情況變化快,人力物力消耗大。現在歐美國家都實行大後勤戰略,五十公里以前是前方司令部的事,五十公里以後是後方司令部的事。戰爭不僅在前方打,而且也在後方打。現在,美國對我後方實施全面控制轟炸,就是在我們後方打的一場戰爭。這場戰爭的規模,不僅決定了我們前方進行戰爭的規模,而且也決定了前方戰爭的成敗。我們只有打贏這場後方的戰爭,才能更好地保證我們前方戰爭的勝利。後勤要適應這一特點,需要軍委給我們增派防空部隊、通信部隊、鐵道部隊、工兵部隊等諸多兵種聯合作戰,而且需要成立後方戰爭的領率機關——後方勤務司令部,以統一指揮後方戰爭的諸多兵種的聯合作戰,在戰鬥中進行保障,在保障中進行戰爭。”

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剛剛從中國國內戰爭走出來的中國軍隊的將領,能夠如此深刻地理解現代戰爭的某些特點,實在是件了不起的事。

但是,在討論誰來當這個後方勤務司令部的司令時,洪學智與彭德懷弄得很不愉快。洪學智不願意干後勤,而願意指揮打仗。話說到急處,彭德懷大吼:“你不幹?那麼我干!你去指揮部隊好了!”

洪學智說:“老總,這話可是將我的軍的話了。”

彭德懷繼續吼:“是你將我的軍,還是我將你的軍?”

最後,洪學智服從了黨委的決定。但是提出個條件,就是韓戰打完,就決不幹後勤了。這個條件黨委接受了。

1952年,彭德懷離開朝鮮戰場回國任職,臨走時洪學智對他重提這件事,說這是黨委認定的,黨委要說話算數。彭德懷說:“只要我當參謀總長,你就跑不了!”

志願軍後方勤務司令部司令員洪學智後來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後勤部部長。

志願軍後分勤務司令部的成立,不僅使志願軍的後勤供應得以改善,更重要的是,它標誌着中國軍隊向現代戰爭的特有規律開始了初步的探索。

5月811,志願軍政治部發佈《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的政治工作的指示》,指示再次強調要“實現整師、整團地取消敵人番號的任務”,“達成大量殲滅敵人的目的”。

朝鮮半島上的山川河流大都是南北走向。從5月9日開始,在美軍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志願軍東移部隊橫穿高山峽谷,行過於山間小路灌木叢中,於15目前到達了戰役發起的位置——春川至蘭田間的北漢江和昭陽江兩岸地區。

為了配合主力東移,在漢城方向上的第十九兵團拉開了要強攻漢城的架勢。北韓人民軍最大的一次佯動,派出了6000多名士兵佯渡漢江,使美軍很緊張了一陣子。在前沿,中國第六十四軍的小部隊不斷與美軍發生着小型戰鬥。

5月5日,美第八集團軍的參謀們在軍用帳篷中邊喝着咖啡邊給漢城的防禦部隊下達了這樣一條含糊不清、令下屬們無所適從的命令:遇到下列兩種情況時可隨意實施撤退:一、敵人比預料得弱小時;二、遇到敵人的反擊而處於危險時。

敵人強,退,可以理解;但是,敵人不強,也退,其含義是不是說:只有碰上了和自己的力量差不多的敵人時才只能進攻,不準撤退?

范弗里特只迷戀於李奇微積極接觸,謹慎反擊,步步為營的“磁性戰術”,在整個4月底到5月初間他確實沒有發現彭德懷正在幹什麼。

就在中國軍隊積極準備發動新的攻擊的時候,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經過激烈的辯論,向杜魯門總統提出了關於結束韓戰的建議,建議“在恢復戰前狀態的三八線上通過談判結束敵對行動”。

杜魯門在後來的回憶錄中說:“我從來沒有忘記,美國的主要敵人是蘇聯,只要這個敵人還沒有捲入韓戰而僅僅是幕後操縱,我們就決不能浪費自己的力量。”

1951年5月16日,杜魯門批准了這個意在結束韓戰的建議。

而正是在這一天,在遠東的朝鮮戰場上,中國軍隊第五次戰役的第二階段——聯合國軍稱之為“第二次春季攻勢”的大規模戰鬥開始了。

是誰守不住陣地?

面對中國軍隊發動的攻擊,南韓第三軍團的官兵們什麼都想到了,包括傷亡、被俘、潰敗、撤退,可他們就是沒想到這場短短三天的戰鬥竟然最終導致了一個令南韓軍隊感到恥辱的後果——美軍認為如此無能的軍隊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南韓第三軍團被解散了。

一支本土軍隊在本土作戰中因為一敗塗地,被“協助他們作戰”的外國軍隊勒令解散了,這無論如何是一件世界戰爭史中最稀奇古怪的事。

在中國軍隊發動的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的戰鬥中,南韓第三、第五、第九師的表現再一次證明彭德懷的“偽軍是好打的”論斷是正確的。在中國軍隊的猛烈攻擊面前,南韓師兵敗如山倒,各自倉皇逃命,成為一群失去控制的散兵。但是,南韓第三軍團被解散,引起了南韓軍隊的極大不滿,他們認為南韓軍隊之所以失敗,最主要原因是美軍的潰敗造成的,要解散也得先解散美軍。

爭論之激烈,情緒之衝動,在事情過去了十多年之後,在那次戰鬥中到底“是誰守不住陣地”的爭論依舊在進行:13年後的1964年,原南韓第九師師長崔錫說:“我至今不理解根據什麼地圖劃分了美第十軍和我第三軍團的分界線。讓美第十軍負責第三軍團補給路上的上南里以南地區,這是美第八集團軍萬面的錯誤,因為不能把重要的地形地物加以分割,是戰術上的起碼常識。”14年後的1965年,原南韓第三師師長金鐘五說:“美軍沒有聽從我軍團長的話,沒有堅守住補給線上的陣地,是導致失敗的直接原因。”22年後的1973年,原南韓第三軍團軍團長劉載興說:“美第十軍軍長的固執和指揮上的失誤,帶來了我們與他們都被打垮的後果。”而南韓軍方戰史說:“由於美第十軍和美第八集團軍採取了不當措施,使我第三軍團遭受意想不到的災難。我第九師在作戰上配屬於美第三師,應該撤美第三師師長的職,而他們卻在國軍臉上抹黑,根本不考慮國軍的土氣。自己卻泰然自若!”

1951年5月16日開始的戰鬥,是從南韓第七師的首先潰敗開始的。

5月11日,當中國第十二、第二十七軍正向攻擊出發地昭陽江北岸秘密開進的時候,依舊向北進攻的南韓第七師到達了昭陽江南岸,按計劃第二天他們將開始渡江。而這時,軍團的偵察報告說,在昭陽江正面的麟蹄、楊口,發現“至少有十五個中國師在集結”。因此,第七師立即下令“停止前進,轉入防禦態勢”。第二天,第七師沒有渡江而開始修築陣地,在前沿線上架設鐵絲網,埋設地雷。師長金炯一認為前沿陣地與主陣地之間沒有地形屏障,便命令在河床上構成密集的彈幕地帶,同時部署16門105毫米榴彈炮負責支援第五、第八兩個團的正面,一個重迫擊炮連重點封鎖中國軍隊可能的渡江點。

16日黃昏,風雨交加,江霧瀰漫。昭陽江對岸冠岱山的山後面突然升起一串信號彈,中國軍隊的攻擊開始了。

中國軍隊炮火準備的猛烈程度是空前的。從昭陽江北岸射過來的炮彈,集中覆蓋了南韓第七師陣地後面的公路、通訊系統以及企圖還擊的炮兵陣地。在一個小時的炮擊里,第七師的通訊聯繫被打斷,指揮系統癱瘓。中國軍隊的步兵還沒有開始衝擊,位於第七師陣地後面的炮兵就已開始收拾炮車向南撤退了。炮兵們一下子就撤退了13公里,再打出的炮彈因射程不夠而打不到前沿了,於是,第七師在戰鬥一開始就失去了炮兵。沒有任何壓制的中國炮兵對前沿的射擊是步兵即將衝擊的徵兆。

中國炮兵的炮彈摧毀了鐵絲網,引爆了地雷,轟擊掃清了江岸上的防禦設置,緊接着,步兵開始衝擊了。

昭陽江,寬l00-200米,水深1米,可以徒涉。中國士兵的第一衝擊波就直指五團的陣地。不到一個小時,五團的前沿就被突破,由此五團被中國軍隊向南壓縮了一公里,江岸各渡口向中國軍隊敞開了。金炯一師長見勢急忙命令五團務必堅守,八團立即建立二線阻擊陣地,預備隊三團也向前靠攏準備堵缺口。

但是,連掩護步兵的迫擊炮連都不知道撤退到什麼地方去了,五團的兩側都出現了中國士兵的影子,團指揮所遭到襲擊,作為前沿的五團已經一片混亂,各營都在向南逃跑的狀態中,團指揮所也與營一起開始向南撤退,根本不可能執行“堅守陣地”的命令。

左翼八團的情況幾乎和五團一模一樣:通訊被中國軍隊的炮兵轟擊中斷,後方公路被打得千瘡百孔,團炮兵也是最先跑了。八團團長開始還企圖堅守陣地,可是立即發現陣地的兩側已被中國軍隊突破,沒過多久連陣地的後面也出現了中國小股部隊的騷擾,於是全團開始了混亂的大逃亡。作為預備隊的三團接到“火速趕到所峙里增援第五團”的命令后,還沒有趕到預定的目標,五團已經潰敗了,於是三團只好臨時變成收容隊,收容五團逃下來的散兵。

到下半夜至黎明的時候,儘管南韓第七師師長下達了一系列的命令,但是無一能夠得到執行。作為預備隊的三團,因捲入了向南渡逃的洪流中,反而成了全師的前沿,八團奉命掩護全師撤退的公路,結果八團指揮所連自己的部隊已到達哪裏了都搞不清楚,勉強派出一個營企圖搶先佔領公路上的要地五馬峙,但是等他們到達那裏時,發現這個要地已經在中國士兵手中了。

五團不斷地在士兵潰逃的路上設立收容站,力圖遏制住士兵失控的混亂局面,但是幾乎每一處的收容站剛一設立,就立即被士兵狂逃的潮水衝垮了。

南韓第七師的迅速潰敗,使南韓第三軍團的側翼完全暴露給了中國軍隊,尤其是後方公路要點五馬峙的丟失,造成了第三軍團的大規模的崩潰。

就在側翼的第七師開始崩潰的時候,南韓第三軍團的第三、第九兩個師開始心慌了。在軍團指揮部里,作戰參謀向軍團長提出了一個似乎只有他首先說出來才合適的建議:與其陣地被突破發生混亂,不如趕快向南撤退!軍團長“立即同意了這個建議”。第三軍團司令部把這個決定報告給美軍指揮部,得到的回答乾脆而堅決:“無論發生何種情況,決不準後退!”

第九師師長崔錫向第三師師長請求增援,第三師師長告訴崔錫一個令人絕望的消息:第七師把公路要點五馬峙丟失,那裏已經被中國軍隊佔領。這就意味着,整個第三軍團的後方已經被切斷。第三師已經決定撤退。既然這樣,第九師還等什麼?

撤退!

於是,縣裏方向的南韓三個師在戰鬥開始不到三個小時之內開始了拚命的撤退。

在縣裏的西南,公路上有個叫五馬峙的地方。這就是南韓軍隊和美軍在戰後爭論不休的地方。這是個位於戰線後方的補給和撤退的必經之地,高高地卡在公路邊,佔領了它就等於控制了公路。南韓第三軍團軍團長心裏明白這個要地的重要性,一開始就在那裏部署了部隊以備不測。但是,由於南韓第三軍團和美第十軍的防區分界問題,美軍不允許自己的防區內有南韓軍隊部署,多次急不可待地趕他們走,生怕他們妨礙了美軍的行動。而南韓軍隊認為,這條公路是他們惟一的補給和撤退的要地,他們的後方自己不守誰又能來守?官司打到美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那裏,阿爾蒙德的裁決是:韓國軍隊為什麼要部署在我的防區裏面?請他們出去!

正如後來南韓第三軍團軍團長所指責的那樣:南韓軍隊“出去”了,但是美軍沒把五馬峙當回事,同為這條公路不是美軍的補給線。

南韓第三軍團第九師的撤退大軍很快就到了五馬嶺,但是已經過不去了。中國士兵佔領領着高地進行頑強的阻擊,公路上等待向南逃命的車隊在黑暗中排成一條看不見頭的長列,車燈在山谷中蜿蜒成一條燈火的長龍。凌晨3時,第九師三十團的幾次攻擊失敗之後,南韓軍隊的絕望情緒到達了極限,有不少士兵開始丟下裝備往深山中逃散。這時,南韓第三軍團軍團長乘飛機親自飛到縣裏來了。軍團長劉載興是在下珍富里的指揮部知道了五馬峙已被中國軍隊佔領,當時他除了對美軍的憤恨之外,並不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他計算了一下:從昭陽江到五馬峙,地圖上的直線距離是18公里,地面實際距離是29公里,中國人怎麼能夠在夜間地形不熟悉的情況下,在三個小時之內,不但突破了第七師的防線,而且快速到達並且佔領了五馬峙?如果這是真的,合理的解釋只有兩條:一條是第七師根本沒有抵抗,中國人一衝擊他們就讓開了路,讓中國人大踏步地通過了他們的阻擊陣地;再一條就是,中國士兵長了翅膀具備飛翔的本領。

兩個師的中國軍隊正從正面壓下來,南韓第三軍團的第三、第九師等於被包圍了。

劉載興親自督戰,命令無論如何要突破中國軍隊的阻擊突圍出去。在嚴厲的命令下,第九師三十團的三個營打頭陣,向五馬峙中國陣地開始進攻。沒有人知道五馬峙高地上到底有多少中國士兵。能夠面對兩個師的兵力和成百輛將山谷照得雪亮的汽車坦克而敢死死地阻擊,看來兵力一定不少,要不然就是一支敢死隊。負責攻擊中國阻擊陣地的三個營的分工是:三營佔領一側陣地掩護,一、二營正面攻擊。三營執行了命令,並且與反擊的中國軍隊開始了激烈的戰鬥。公路上等得焦急萬分心驚肉跳的南韓官兵眼巴巴地看着五馬峙黑漆漆的山峰,等待着一營和二營佔領高地的信號。但是,過了半個小時,又過了半個小時,就是沒有動靜。中國軍隊正面壓縮而來的大部隊距離越來越近,迫擊炮彈已經打到公路上來了,擁擠在公路上的南韓步兵和車隊開始出現混亂。這時傳來一個令他們目瞪口呆的消息:負責攻擊五馬峙中國阻擊陣地,為兩個師打開逃生通路的一。二營根本就沒向中國阻擊陣地進攻,而是繞過五馬峙山峰,往南面的芳台山方向逃跑了。第三軍團軍團長劉載興大怒,質問第九師師長這是誰下的命令,第九師師長說他根本沒下過這樣的命令,定是他們驚慌和害怕而自作主張了。

於是,整個第三軍團就只有一條路了,向那兩個在軍團長督戰下都能逃跑的營學習,統路向芳台山方向逃跑。

真正的大混亂開始了。開始撤退的命令還沒喝下達,南韓士兵們就開始將車輛的輪胎放氣然後棄車逃命。原本指望在前面開路的第十八、第三十兩個團能夠在若台山方向殺開一條血路,但是很快就知道他們也處在逃跑的狀態之中。山谷中到處是南韓士兵擅自燒毀各種裝備而引起的山火。漫山遍野的南韓官兵不成建制地亂鬨哄地向南擇路而逃。沒有一個指揮官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指揮沒有秩序的龐大潰兵。軍官們都把自己的軍銜標誌摘下來扔了。奉命掩護的部隊很快就分散地向各自認為可以活命的方向跑散。

這樣,兩個師的南韓軍隊在潰敗中形成三個大群,第一群跑向蒼村裡方向,第二群跑向三巨里方向,第三群跑向桂芳山方向,最後會合於下珍富里附近。

第一群南韓士兵由副軍團長姜英勛帶頭。好容易到了蒼村裡,卻發現那裏已被中國軍隊佔領,於是部隊再次混亂起來,分成若干小群四處逃散。南韓士兵沒有像美軍一樣的野戰炊事裝備和空軍的及時補給,每個士兵身上帶的乾糧最多可堅持3-5天。在逃亡的日子裏,一些南韓士兵餓死在深山中。

更倒霉的要算是掩護三十團一、二營攻擊五馬峙的那個三營了。他們的任務是掩護對五馬峙的進攻,但是過了很久,他們發現戰場平靜下來了。沒有了上級的指示,也沒有可供判斷的敵情。該管用無線電向友鄰部隊呼叫,沒有應答。派人到團指揮所去看,團指揮所已沒有人影。這時他們才知道部隊都跑光了,只把他們留在了後面。於是全營立即自行組織逃亡行動。

在經過一夜的奔跑之後,營長發現他身後少了整整一個連。後來才知道,十連的官兵在逃亡中實在走不動了,連長決定找個高地,修好防禦工事,佈置好哨兵,全連休息一下再跑。結果,哨兵因為實在疲憊也睡著了,等感到有什麼動靜睜開眼睛的時候,中國士兵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在他們的四周圍成了個圈。這個連除了個別士兵拚死掙扎跑入大山之外,全部被俘。

與南韓軍隊相比,美軍無論在火力配置上,還是陣地的堅固程度上,都顯得過於奢侈了。美第二師三十八團三營為加固主陣地前沿抵抗衝擊的能力,使用了6000根鋼筋,23.7萬條沙袋,385捆蛇形鐵絲網。同時,前沿還佈滿了各種照明器材和防步兵地雷,埋設了38個大型人工地雷,這些地雷是將油料和炸藥混合裝在55加侖汽油桶中製成的,一旦觸發,所發出的火焰溫度高達3000多華氏度。

為了突破美軍三營的陣地,從正面攻擊的中國士兵遭到巨大傷亡而後退,美軍士兵們認為中國人肯定在死亡面前畏縮不前了,他們沒想到中國士兵會繞到他們的身後,從美軍陣地沒有埋設地雷的一側地段發起攻擊,而這個地段是懸崖峭壁。中國士兵搭人梯,攀柏藤,冒着懸崖上投下來的密集的手雷和機槍的射擊,頑強地向上爬。當衣衫破爛渾身鮮血的中國士兵端着刺刀爬上懸崖衝上來的時候,美軍陣地的一角立即被撕開了。

由師長趙蘭田率領的第三兵團第十二軍三十一師自戰鬥開始就發展不順。趙師長親自帶兩個團突破當面敵人陣地之後向縱深發展,但在自隱里北側的三巨里地區受到美軍坦克集群的阻擊。趙師長當機立斷,繞過美軍,天亮前插到楊洪公路,但是美軍的炮火十分猛烈,加上白天飛機的參戰,部隊打得十分艱難。為了按時到達指定地點,部隊冒着飛機的轟炸和炮火的打擊堅持白天前進。在到達釜峰時,他們又與美軍撞上了,中國軍隊沒有炮火的支援,憑藉手中的輕武器無法突破美軍的阻擊,因此三十一師沒能在預定時間到達指定地點。

由李德生師長率領的三十五師攻克加里山主峰后,不顧一切地在白天也堅持作戰,堅決地向預定地點前進,終於完成了切斷洪楊公路的任務。三十五師在攻擊中傷亡很大,副師長蔡啟榮、作戰科副科長李超峰、一零五團副團長趙切源等指揮員先後犧牲。

在自隱里,原來判斷的由南韓第五師防禦的陣地,接敵之後才知道是美軍第二師二十三團的兩個營和法國營。第十二軍軍長曾紹山認為敵情雖有變化,但這是殲滅敵人的好戰機。只是三十五師因為連續攻擊力量減弱,僅靠三十四師一個師難以全殲自隱里之敵。於是立即打電報請示兵團,建議改變原定計劃,把三十一師留下合力殲滅美軍兩個營和法國營。但是兵團回電僅同意把一零零團留下,三十一師需要繼續完成預定的任務。而因為通訊問題,一零零團沒有及時接到留下的命令,往南插下去了。曾紹山軍長毅然決定就用三十四師的兩個團打,三十五師負責堵截。兩個團的中國士兵面對火力強大的美軍毫無懼色,勇敢衝鋒。法國營是在抵平里戰鬥中與中國軍隊進行過血戰的部隊,指揮官還是那個瘸腿的海外兵團的老兵。戰鬥進行了六個小時,中國士兵殲滅美二十三團和法國營各一部,俘虜200餘人,擊毀汽車、坦克250多輛。但是,中國軍隊參加圍殲的兵力嚴重不足,火力微弱,無法形成嚴密的包圍,大部殘敵在飛機的掩護下逃走了。

如果三十一師留下來參加圍殲,全殲美二十三團兩個營和法國營的可能性就會很大。事後證明,三十一師雖然插到了南面,但因插得太遠,失去戰機而沒有大的作為,再後來又因需把部隊撤回而傷透腦筋。

美第二師和法國營在受到多次打擊之後開始向南撤退,18日至20日,他們在福寧洞和寒溪地區又遭到中國第六十軍一八一師的圍攻。其五四二團在公路上截住法國營,向這些頭纏紅布的法軍發起了猛烈攻擊。法國營再次受到重創。後來在審問一個18歲的法軍俘虜時,中國官兵們對這個法國人嘴裏不停地動着感到好奇,最後弄明白了,這個法軍士兵已經兩天沒吃飯了,嘴裏嚼的是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的花生米。

至21日,中朝軍隊在東線普遍向南推進了50-60公里,第三兵團突破后插得最遠,其第十二軍已到達三七線,其九十一團向南插入達150公里之遠,到達三七線以南地區的下珍富里。

由於朝鮮中部山脈的走向大都是縱向,而中國軍隊的投入很多,兵力密集,於是山脈走向嚴重影響了中國軍隊的橫向機動,所有的中國軍隊都在沿着縱向幾條有限的公路南下追擊,這是南下插入很遠的因素之一。也正因為如此,中國軍隊互相交叉,形成的合圍不多,所以殲敵有限。而美軍和南韓軍隊利用佔優勢的機動性能,望風而逃,迅速撤退,是中國軍隊殲敵不多的原因之。二。更重要的是,中國軍隊連續作戰,傷亡巨大,官兵疲勞,糧彈已盡,已無再持續作戰的能力。

這時,彭德懷接到第三兵團、第九兵團兵團領導聯名發來的電報:據當面情況美軍已東調,偽軍潰散后縮,特別是我們部隊糧食將盡,有的部隊開始餓飯,因此我們認為,如整個戰線不繼續發動大攻勢,而只東邊一隅作戰,再殲敵一部有生力量,我們亦須付出相當代價。如不能攪出個大結局,則不如就此收兵調整部署,進行準備,以後再斗。如全線繼續大攪,則我們仍可繼續作戰。

如何速示。

5月21日,彭德懷致電毛澤東:……以前各役攜帶五天糧,可打七天。因可就地籌糧補充之。現在攜帶七天糧,只能打五天至六天的仗。因戰鬥中耗損,就地不能籌補。洪川敵頑抗不退,使我東線部隊無法運輸補給。美三師東調,堵塞洪川、江陵間缺口。五次戰役西線出擊(四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八日)傷亡三萬。東線出擊(五月十六日至二十一日)傷亡一萬出頭。為時一月,進行東西兩線的作戰,部隊有些疲勞,需恢復和總結戰鬥經驗。戰鬥發起后,第一線運輸極端困難。待人力運輸到團后,可能得到若干改善。且雨季已接近開始,江河湖沼盡在我軍之後,一旦山洪暴發,交通中斷,顧慮甚大。此役未消滅美師團建制,敵誇大我之傷亡,還有北犯可能。根據上述,我軍繼續前進,不易消滅敵人,徒增困難。不如後撤,使主力休整,以免徒勞……

彭德懷在致電毛澤東的同時,命令部隊停止進攻。第六十五軍於議政府、清平里地區阻擊敵人,第六十軍於加平、春川地區阻擊敵人,第二十七軍一個師於春川、大同里地區阻擊敵人,共同掩護第十九兵團、第三兵團、第九兵團主力分別轉移至渭川里、漣川以北地區、金化地區、華川以北地區休整。

但是,就在彭德懷命中國三個兵團向北轉移的命令剛剛下達的時候,聯合國軍的反擊作戰已經部署完畢——巨大的陰影正向中國軍隊悄悄壓來。

這就是戰爭。

戰爭不依一方的計劃而進行,甚至不按照雙方的計劃而進行。它有它的規律,有它的偶然與必然交織在一起的走向,有它安排下的生之喜悅和死之陷講……

19日,當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中國軍隊的攻勢減弱的時候,李奇微飛臨美第十軍指揮部,與范弗里特、阿爾蒙德以及美第九軍軍長霍克一起商討美軍將要採取的行動。在咒罵了南韓軍隊的無能和決定把南韓第三軍團解散之後,會議一致認為,雖然在中國軍隊發動的攻勢面前,美第二師至少損失了900人以上,東部戰線向南後退近百公里,但是,由於美軍在中部戰線的阻擊,使戰線形成一個很大的凸形,中國軍隊的寬大的側翼已全部暴露。況且,中國軍隊的“禮拜攻勢”到了強督之末的時候,現在正是聯合國軍反擊的最好時機,“是給中國人一點厲害的時候了”。

會議決定立即集中4個軍13個師的兵力,以摩托化步兵、坦克、炮兵組成的快速反應和機動的“特遣隊”,在空軍和遠程炮兵的支援下,沿着漢城至漣川、春川至華川、洪川至麟蹄的公路,實施多路快速的反擊。

李奇微簽署作戰命令:“第八集團軍應於五月二十日發起進攻,各軍任務如下:美第一軍沿漢城——鐵原軸線實施主要進攻,並負責保障第九軍的左翼。

“美第九軍向春川、華川方向進攻,並奪占春川盆地以西的高地。

“美第十軍應制止敵人在其右翼達成突破,並協同第九軍右翼部隊向麟蹄、楊口方向發起進攻,第九軍的右翼也由第十軍負責。

“第八集團軍司令范弗里特應密切注意這次進攻的發展情況。”

中國軍隊就要面對的災難來臨了。

范弗里特彈藥量

對於美軍可能的反擊,彭德懷有思想準備。

為了防止中國軍隊撤退時被美軍尾追,防止第四次戰役後期曾出現的被動局面重演,21日,彭德懷給第三兵團、第九兵團、第十九兵團、人民軍前線指揮部打電報,並報軍委和金日成,明確規定各兵團撤退時一定要留一個師至一個軍的兵力監視和阻擊美軍,從撤退的位置起,要採取節節阻擊的方式掩護主力轉移。在詳細地規定了各兵團的撤退路線后,彭德懷還是不放心,第二天又急電各軍:“根據敵人以前的習慣,在我軍停止進攻后,往往利用其高度機械化條件,對我進行‘磁性戰術’(即緊隨我軍追擊),企圖消耗疲勞我軍。在我軍北移休整時,敵軍會尾隨我軍北進是肯定的。但敵進攻速度的快慢情況,則以我軍實施機動防禦打得好壞而定。此次北撤時,我軍最後抵抗線,亦即原第五次戰役反攻發起時的陣地線為限。”

為避免各軍同時撤退兵力密集,彭德懷命令擔任此一戰預備隊的第三十九平提前撤退。

但是,致命的是,中國軍隊是在“第五次戰役勝利結束”的思想大背景下開始北移的,絕大多數官兵認為北移是“得勝回師”

的行動。即使意識到自己部隊嚴重的疲勞、飢餓的現狀,但很少有人能夠十分客觀地正視目前是疲憊之軍的大規模撤退。如此數個兵團十幾萬人的轉移撤退,如果沒有極其冷靜、極其嚴密的組織和控制,一旦敵情變化,很容易造成混亂,甚至導致大規模的潰敗。中國軍隊各級指揮員,包括兵團一級的高級指揮員,對美軍反擊的速度、規模和兇猛程度嚴重估計不足,撤退計劃制定得不周密,對志願軍總部的撤退計劃落實得不堅決,有的兵團甚至沒有按照總部的撤退計劃執行。在軍事指揮上,撤退中沒有嚴密控制公路要點,遭敵阻擊時戰術單調,加上各部隊之間的協同鬆散,於是造成很多致命的空隙。在這種情況下,一旦美軍突破前沿,向縱深以機械化突擊速度突進就必將使中國軍隊防不勝防。而中國軍隊中個別指揮員在發生危機的時刻,表現得驚慌失措指揮混亂。這一切,使災難的發生已經不可避免。

這是中國軍隊在第五次戰役的第二階段戰鬥結束后開始向北轉移時的最客觀、最真實的現實。

美軍的反擊是經過長時間的籌劃並在精密組織下進行的,是美軍由韓戰爆發以來所進行的最大規模的全線反擊,范弗里特為這次反擊行動制定的初步目標依舊是“堪薩斯線”。

“堪薩斯線”,是“撕裂作戰”沒有達成的目標,即從臨津江口向東到漣川,而後沿着三八線南側連接永平、華川、楊口、大浦里所構成的一條防禦線,這是朝鮮國立東西最窄、被認為最容易實施防禦的一條線。

“堪薩斯線”將是一條對朝鮮半島來說十分重要的線。是在軍事上美國一方一直追求的一條線。也是在政治上中國一方一直不能容忍的一條線。然而它卻正是最接近戰爭結束后交戰雙方所劃定的“軍事分界線”的一條線。

美第八集團軍全線反擊的部署是:西線漢城正面的美第一軍向東並列配置南韓第一師、美騎兵一師、美第二十五師、英二十八旅(由二十七旅改編而成)和加拿大旅,其正面是中國軍隊的第六十五、第六十四、第六十三軍,進攻方向是漣川。鐵原。

中線的美第九軍從西向東配置南韓第二師、美第二十四師、南韓第六師和美第七師,其正面是中國軍隊的第六十三。

第六十、第十五軍,進攻方向是金化、華川。美第十軍在洪川北側至下珍富里的70公里的戰線上,由西向東並列配置美第一陸戰師、一八七空降團、美第二師和美第三師,與東海岸的南韓第一軍團策應,集中捕捉由於中國軍隊發動的第二次春季戰役所形成的凸部里的中國第十五軍、第二十軍、第二十七軍和第十二軍。在這個地段的具體分工是:陸戰一師負責威蹄、寒溪公路以西地段,進攻目標為楊口;美第二師和空降團負責該公路以東地段,進攻目標是群蹄;美第三師配屬南韓第八、第九師以蒼村裡為進攻目標。

所謂“捕捉中國軍隊”的含義是:在以往直線平推戰術的基礎上,增加機動力量,恢復在戰場上的野戰式作戰,強調部隊突破前沿后即向對方的“根部”猛烈突擊。這是范弗里特對其前任李奇微北進戰術的修正,其中范弗里特居然吸收了中國軍隊“迅猛穿插”、“切斷後路”、“迂迴包圍”等戰術特點。

戰爭進行到此時,在前線上作戰的南韓軍隊只剩下一個軍了。直接與中國軍隊在一線作戰的已都是美軍最精銳的部隊。

5月22日,美軍在400公里的戰線上同時開始了反擊行動。

西線的騎兵一師一天之內就推進到議政府一線。中線的美第九軍以美第七師為右翼,第二十四師為左翼,於24日進至加平。

東線的美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對反擊發動以來部隊每天僅僅推進四五公里感到極其不滿,認為這樣的速度絕不可能致中國軍隊於死地。於是命令美第三師立即對突擊到三七線附近對下珍富里的中國軍隊進行夾擊,同時把空降一八七團配屬給美第二師,命令他們從中國軍隊暴露的寬大側翼上,沿着洪川至磷蹄公路一線向昭陽江突擊。美軍的前鋒部隊在主力穩固推進的同時,組織起若干支以坦克為主的“特遣突擊隊”,開始在全線進行猛烈的穿插,把中國軍隊在戰線上割裂開。阿爾蒙德軍長給美第二師師長拉夫納少將的命令是:“第二師在寒溪附近,以一個步兵營、兩個坦克連和部分工兵,迅速組成特遣隊,自今日十二時,沿寒溪、陰陽里軸線前進,在陰陽里附近佔領橋頭堡,切斷敵人之退路。”

在這次美軍發動的反擊作戰中,突出的特點是各部隊組織“特遣突擊隊”,在中國軍隊的陣地間“打穿插”,其中有騎兵第一師組織的以七團為主的突擊隊,有美第二十五師組織的“德爾溫裝甲支隊”,而顯著名的就是阿爾蒙德將軍親自組織的一支坦克突擊支隊。

坦克突擊支隊的突擊方向是中國軍隊最敏感的腰部。如果這裏一旦被突擊穿插進入,那麼中國軍隊在先前的戰鬥中穿插得最遠的幾萬官兵將會被分割在三八線以南,從而陷入美軍的包圍。

23日早,空降一八七團兩個營在大量炮兵和飛機的支援下,經過一個白天的戰鬥,突破了中國第十五軍的阻擊陣地,奪取了寒溪以北八公里處的外后洞,為坦克突擊支隊創造了出擊的條件。

24日上午9時30分,阿爾蒙德命令坦克突擊支隊兩個小時之內出擊。

這支美式的穿插部隊的組成相當於一個團的規模:它由空降一八七團一個步兵營、第七十二坦克營、一個情報偵察分隊。

一個炮兵連、一個工兵連和四輛M-16自行高射機槍編成,隊長是空降團副團長蓋爾哈特上校。其前鋒,是一支被稱為“紐曼尖兵”的先頭部隊,由一個坦克排、一個情報偵察分隊和一個工兵排組成,規模不足一個連,指揮官是坦克營的副營長紐曼少校。

兩輛M-4坦克和兩輛A-3坦克,加上兩輛吉普車和兩輛卡車,以及不到40名的士兵在風和日麗的春天景象中出發了。

如此小規模的一支部隊敢於在龐大的中國軍隊中間衝過去,這對美軍來講是以往絕對不可想像的事情。因此,“紐曼尖兵”的突擊過程,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中國軍隊此時的狀態。

中午,“紐曼尖兵”出發的時候,紐曼少校發現他的頭頂上盤旋着一架直升機。他對這架飛機沒有太在意,認為那也許是師里或軍里派出的偵察飛機,至於這架飛機為什麼總在他的頭頂上嗡嗡,他除了感到討厭之外就什麼都沒想了——他正忙着指揮他的工兵——他怕中國士兵在他前進的路上埋了地雷,他命令坦克停下來待命,讓工兵探雷班先上去摸摸情況再說。這時,頭頂上的那架直升機降落了,走出來的人把紐曼嚇了一跳,是軍長阿爾蒙德。

阿爾蒙德問:“為什麼停下來?”沒等紐曼說出理由,阿爾蒙德揮動指揮棒暴躁地大聲喊,“我剛從自隱里飛過來,在那裏中國人正等着你們!立即給我前進!我不在乎什麼地雷!以每小時三十二公里的速度給我前進!”

紐曼立即跳上坦克,命令出發。這支隊伍沿着公路如同進入無人之境似地高速前進。公路兩側不斷跳出中國士兵向坦克發射火箭彈,有時甚至一下擁出10多個中國士兵把炸藥包扔在坦克的裝甲上。紐曼命令不準停下來,一邊用火力還擊,一邊依舊保持高速度。在距離自隱里兩公里的地方,空中的聯絡飛機投下來通信筒,它通知紐曼:“很多敵人正埋伏在前方公路的東側,如果請求實施空中攻擊,請以黃色信號彈為標記。”

然而,紐曼不願意因等待空軍的攻擊而讓坦克停下來,他命令繼續前進。坦克發射了30多發炮彈,不但衝過了中國軍隊的阻擊陣地,而且還俘虜了30名中國士兵。繼續前進時,“紐曼尖兵”遇到了中國軍隊200多人的阻擊。紐曼命令坦克炮火掩護,他帶着士兵往村莊裏沖,中國軍隊阻擊對抗了一會兒之後,撤退了,留下20多名傷員。

“紐曼尖兵”繼續前進,在沙峙里附近,發現大約80多名中國士兵牽着20多匹騾馬在公路上行進。好像這些中國士兵想不到在這裏會出現美軍,於是在距離100多米的時候雙方才交火。這是一支中國軍隊轉移中的迫擊炮兵隊伍,交火10分鐘,中國士兵迅速退卻了。

再前進一公里,通過與主力部隊的聯繫,紐曼才發現自己跑得太快了。這時,前方不遠的地方,有黑壓壓的一大隊中國士兵在急促地行走。聯絡飛機的通信閣又投了下來:“在你北方一點五公里處,至少有四千名敵人迎你們而來!請你等待空軍的進攻之後再行動!”

紐曼命令繼續前進,坦克排排長表示擔心,認為還是應該回去和主力會合,因為前方肯定是掩護中國軍隊主力撤退的大部隊。紐曼說:“如果你想回去的話你就回去,不過你會碰見阿爾蒙德那個老傢伙的。”

紐曼乘坐的坦克沒走多遠,便看見了中國軍隊大規模的阻擊陣形。這時美軍空軍的飛機來了,是一群大編隊的噴氣式飛機,它們對中國軍隊進行了“連紐曼都能感到發動機熱度的超低空的凝固汽油彈攻擊”。中國軍隊在猛烈的空中打擊下不得不趕緊撤退,紐曼趁機帶領他的坦克發動了衝擊。在前進到青邱里的山口時,紐曼看見了昭陽江。

昭陽江,中國軍隊發動第五次戰役“第二次春季攻勢”的出發點。

江岸上狼藉一片。被打壞的美國汽車零亂地丟棄在野地中,到處是美軍的補給品和裝備品。中國士兵沒能來得及把這些戰利品運走,於是放火燒毀,江岸邊濃煙蔽日。沿着昭陽江北岸撤退的中國軍隊正在急促地奔跑。

一個小時后,坦克突擊支隊的主力到達。

紐曼立即渡過了昭陽江,在江北岸佔領了渡口。

美軍的這支小規模坦克突擊支隊,三個小時之內在中國軍隊的腰腹部北進了20公里,渡過了重要的天然屏障昭陽江。這顯露出中國軍隊在撤退掩護中的疏漏和間隙是多麼地大。更重要的是,“紐曼尖兵”突破的是中國軍隊最需要重點防範的地段,在這個地段讓美軍輕易地沿着洪川至磷蹄的公路斜插進來,等於在東線撤退的中國軍隊的腰部斜插進了一刀,也就是說,不但還遠在三七線附近沒有來得及撤退的中國第十二、第二十七軍等部隊,在彭德懷下達撤退命令的第三天,就已經腹背受敵了,而且中線的第十五軍、第六十軍的右翼也已經完全暴露了。

由於緊隨突擊隊的美第十軍迅猛地向北插進,西線和中線中國軍隊面臨的局面更加危急了。

西線,由於南韓第一師的進攻,北韓第一軍團撤退至江山一線,中國第六十五軍的右翼完全暴露,不得不自議政府、清平里一線撤退。為了保持防線不至於崩潰,彭德懷命令第六十五軍無論如何要在議政府一線阻擊美軍20天。20天,對於已處於險境的第六十五軍來講太艱難了,在美軍的猛烈攻擊下,不到五天,第六十五軍的陣地就被美軍突破了。這樣,中國第三兵團和第十九兵團之間本來就存在的缺口完全裂開了,美騎兵第一師、第二十五師、英二十八旅、加拿大旅和南韓第二師開始沿着這個缺口大肆向北挺進。

中線,南韓第六師、美第二十四師已經突進濟寧里、城蝗堂地區,並控制了加平以東的北漢江南岸渡口,而美第七師、陸戰一師已經接近春川,致使中國第六十軍方向出現危機。第六十軍一八零師因有8000餘傷員沒有轉移,沒有撤退,依舊還在原地阻擊,而它的兩翼完全是美軍,至此,一八零師實際上已經被美軍割裂孤立。第九兵團的第二十軍,與在九萬里附近實施空降的美軍發生猛烈戰鬥,而第二十七軍被美軍阻隔在富坪里以南、洪川至麟蹄公路東西兩側的桃木洞、玉山洞、縣裏地區,無法執行被賦予的沿昭陽江阻擊美軍的任務。配屬於第九兵團的第十二軍也被美軍割裂,而其在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戰鬥中穿插得最遠的三十一師九十一團則被遠遠地孤立於三巨里附近,與軍師部都已經失去聯繫。

這樣,中國軍隊預定的機動防禦戰線還沒有來得及形成,就被美軍在西線的加平和東線的麟蹄各個分割,處於分散撤退所將面臨的重重險境之中。

彭德懷發出急電,要求各部隊一定要克服困難,有計劃地佈置掩護,同時選擇有利地形和時機求得殲滅美軍一部。彭德懷知道,只有遏制美軍的進攻,否則不但不能把傷員運回來,主力也要受到損失。

中國第十九兵團第六十三軍軍長傅崇碧在飢餓難忍的時候分到了一把炒黃豆,但是讓他不能忍受的還不是飢餓,而是目前戰線上混亂的局勢。當面的幾個美軍師已經包抄到了第六十三軍的兩翼,一路美軍以坦克搭乘步兵沿漢江西岸在向第六十三軍的背後迂迴,如果再不下決心,全軍的撤退後路就沒有了。

撤!這個仗不能再這樣打了!

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之後,傅崇碧軍長跟隨軍指揮部渡漢江北撤。一八七師跟隨軍指揮部撤退。就在軍部和一八七師涉水過江的時候,發生了意外:幾百米遠的江面上,出現一支美軍涉水過江的隊伍,同時,還有十幾艘美軍渡江的船!緊急之中美軍的偵察機飛來了,就在軍部和一八七師的頭頂上盤旋!

可是,奇怪的是美軍沒有向撤退中的中國軍隊發動進攻,雙方居然相安無事地擦肩過了江——也許是美軍的偵察機把這支中國軍隊當成南韓軍隊了。也許美軍認為,要不是南韓的軍隊怎麼能敢和美軍並排過江。

渡過漢江之後,傅崇碧立即命令部隊迅速脫離美軍,並且向兵團請示下一步的行動。兵團通報的敵情令傅崇碧心涼:中國軍隊第三兵團。第九兵團的部隊已經被美軍割斷,第十九兵團推一再能撤退的方向只剩下鐵原了,現在兵團工命令第六十五軍在議政府阻擊美軍,以掩護兵團大部隊的撤退……

傅崇碧不知道,就在他接到兵團電報的時候,第六十五軍已經因再也頂不住美軍的進攻往後撤了。

疲勞、飢餓、失望一齊折磨着傅崇碧。中國軍隊的軍長和普通士兵一樣都是依靠步行行動。美軍的炮火在炮兵引導飛機的引導下在中國軍隊撤退的路上形成了一道道的攔截網,每突破一次這樣的彈幕攔截,部隊都會出現巨大傷亡。傅崇碧已經走不動了,只得讓警衛員攙扶着。當他得知一八八師五六三團在清平里渡口阻擊美軍的戰鬥中打得勇敢壯烈,並且在撤下陣地的時候堅持把烈士掩埋好的報告時,這位曾經身經百戰的老戰士不由得老淚縱橫。

第六十三軍軍部走進一條山溝,發現設在這裏的兵團指揮部剛撤走不久;撤走的時候遺留下一些餅乾等食品。餓急了的軍部人員正在吃,就聽得有人大喊:“敵人來了!”一看,美軍的坦克開過來了!傅崇碧拔出手槍大聲命令退:“軍機關快走!警衛連掩護!”這是傅崇碧軍長入朝作戰以來第二次在這麼近的距離遭遇到敵人,第一次是在第五次戰役開始前,在江邊看地形的時候,那次也是敵人的坦克突然衝過來,鋼鐵履帶在江邊捲起漫天的煙塵……

第六十三軍軍部好不容易撤退到漣川,兵團的急電到了:命第六十三軍立即接替第六十五軍的防務,在漣川、鐵原之間的寬25公里、縱深20公里的地區,不惜一切代價,堅決阻擊美軍北進。

傅崇碧軍長看着電報呆了。第六十三軍在大雨泥濘中撤退到漣川,部隊損失巨大,士兵疲憊不堪,要在如此寬大的正面阻擊美軍的集團衝鋒,何談容易!打仗沒有人願意把陣地丟了!

六十五軍也是一支能打仗的好部隊!不是也頂不住了嘛!

時年35歲的年輕軍長傅崇碧意識到考驗第六十三軍的最後時刻到了。

中國第三兵團副司令王近山是個烈性軍人,第二野戰軍的著名猛將,在國內戰爭中,擔任六縱司令,打仗勇敢頑強,戰功卓著,人稱“王瘋子”,連毛澤東都這樣稱呼他。戰將陳慶受命組建志願軍第三兵團入朝參戰,陳賡特別點了王近山的將。陳賡因病沒有入朝,王近山履行着兵團司令之職。至於他的外號,彭德懷有精闢的解釋:“那是革命的英雄主義!”

王近山為人坦蕩,他承認自己看不起美國人。“他們有多少兵?加上李承晚的偽軍,還抵不上咱的一個軍區,不夠咱一個淮海戰役打的!我看把美國鬼子趕下海不成問題,朝鮮多大個地方?在三八線上尿泡尿就能滋到釜山去!”

在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的戰鬥中,第三兵團的主力第十二軍被配給了第九兵團,王近山老大地不願意,因為這樣他的第三兵團打的是助攻,而現在,真正的硬仗還沒有打,他的第六十軍就情況不妙了。“志司”命令第六十軍在加平、春川一帶阻擊美軍,可第六十軍左翼的第十二軍已經後撤,右翼第十九兵團的第六十三軍也早就撤了,後面的第三十九軍撤得更早,這不是讓第六十軍三面受敵嘛。六十軍誰有趕快撤回才能最大地保存實力,但是沒有撤退的命令,再說,第六十軍還有8000傷員沒有撤下來,就是有命令讓他們撤,他們也無法立即撤下來。另外,配屬第九兵團的第十二軍在第二階段的戰鬥中插得太遠,現在已處在了更危急的狀態之中。

王近山副司令心情極為惡劣:“為什麼讓十二軍插得那麼遠?要是被阻在敵後撤不回來,我找宋時輪算帳!”

第九兵團司令宋時輪這時是整個戰場上縣焦急的指揮員。

自從第九兵團火朝作戰以來,他們打的仗是最艱苦的,在第二次戰役於東線與美陸戰一師的戰鬥中,他們的英勇頑強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戰役之後,重大的損失令他們在東線整整休整了五個月之久,直到第五次戰役才重新參加戰鬥。第五次戰役第一階段,第九兵團擔任東線的主要突擊任務,他們打得很堅決,但是,正因為他們的部隊向南方攻擊得太遠,此時便成為撤退中最困難的兵團。尤其是第三兵團配屆過來的第十二軍,其兩個師已被美軍切斷了撤退的後路,其中,以趙蘭田的三十一師最為危急。

與軍部失去聯繫的三十一師被孤立於敵後,趙蘭田師長考慮得更多的不是自己的安全,而是在戰役的第二階段插得最遠的九十一團。九十一團在第二階段的戰鬥中可謂進去神速,居然打到了下珍富里,那裏是三八線再往南的三十七度線,實實在在地是鑽進敵人的肚子裏了。可是,現在部隊要撤退,已鑽進敵人肚子的他們該怎麼回來?他們後面的道路已經被美軍控制,按照進去的原路出來是不可能了,但是不走原路又有哪條路可以脫險?那是一個團哪,1000多名官兵的生死,人命關天……

左右兩翼的第二十七軍和人民軍都來人通報,他們要撤退了。三十一師要是再不退,就很可能孤立無援了。

經過痛苦激烈的討論,趙蘭田師長和劉渲政委的決定是:等九十一團脫險之後師指揮部再走。並命令九十三團堅決阻擊美軍,為九十一團脫險爭取時間。同時,命令九十一團,能按原路撤退更好,實在不行,向東沿着東海岸的山地尋找北撤的路。

無法與九十一團取得聯繫,只有派人去送信了。三十一師作戰科副科長楓事接受了這個任務。他帶上兩個警衛員出發了。

在中國軍隊全線向北撤退的整個戰線上,只有這三個人在迎着整個戰線上的敵人往南走。

兩個警衛員先後犧牲在路上,楓亭到達了九十一團指揮部。

九十一團團長李長林看見楓亭的時候大為驚訝,他不知道這位副科長是怎樣穿過敵人的一道道戰線過來的。但是更為驚訝的還是楓亭副科長:對戰局發展毫無了解的李長林團長正在興緻勃勃地部署進攻南韓第三軍團指揮部的戰鬥!李長林看了師指揮部的命令后,明白了:大部隊已經撤退了,九十一團已經孤懸於敵後。

按原路撤退已不可能,即使殺出一條血路來,傷亡必定慘重,而且傷員沒辦法帶。東邊是高山大海,也有敵人,只能出乎敵人的意料,向東南走,轉移到敵人後方去,然後繞路向北,設法撤出敵占區。

這時,久已失去聯絡信號的報話機突然接通了,傳來趙蘭田師長急促的聲音:“我同意你們的計劃!我率領九十三團頂住敵人,掩護你們往東南走!保重!”就這樣,中國軍隊的一個整團開始了艱難困苦危急萬分的突圍。

幹部們的鎮靜和果敢影響着士兵們。士兵們跟在他們所信賴的幹部們的後面,他們沒有恐懼,只有回到大部隊的決心。

九十一團抬着傷員,押着俘虜,攜帶着所有捨不得丟棄的裝備,秘密涉過了南漢江,進入茂密的山林。他們不斷地遇到敵人,能夠躲過的,悄悄躲過去,遭遇到的,就堅決地打,戰鬥起來異常勇猛頑強。從敵人俘虜的口供中,他們知道,敵人正在堵截他們,堵截的兵力是三個師。

三個師在圍堵一個團。

突然,李長林接到報告說,擔任後衛掩護任務的二營和一連走錯方向,和團部失去聯繫了。這時,東南方傳來槍聲。李長林果斷命令改變行軍方向,去營救二營和一連。黑暗的夜色中依舊能夠看見山路上的磷峋亂石。當他們登上一座山頂的時候,中國士兵們聞到了咸濕的海水的味道。

李長林也看見了大海。這是朝鮮的東海岸。

二營和一連終於回來了。他們與部隊失散,被敵人發現后,邊打邊撤退,不但衝出了敵人的包圍,居然還帶回來60多名俘虜。

李長林知道,他的士兵們精神不垮。

九十一團繼續行軍。他們吃野菜,吃樹皮,挖草根,互相鼓勵,團結一致。翻過鐵甲山後,他們遇到北韓人民軍,將100多名俘虜交給了人民軍,繼續頑強地走。六天後,千餘名軍衣破爛。面容憔悴、精疲力竭的中國官兵終於見到了一直在等待他們的三十一師師指揮部。

堅強的團長李長林流了淚,和他的師長趙蘭田擁抱在一起。

1951年5月26日,美軍全線超過三八線。

勝利來得太快,令范弗里特興奮得不可自持。但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美國國內的一些議員們不但沒有誇讚他的戰績,反而提出要調查他,讓他接受國會的質詢,因為他用的彈藥太多了,浪費了美國納稅人的錢。

在美軍瘋狂的反擊中,范弗里特出色地繼承了李奇微的“火海戰術”,而且將之“發揚光大”。戰後的統計顯示,他在反擊作戰中所使用的彈藥量,是美軍作戰規定允許限額的五倍以上。

記者們將之稱為“范弗里特彈藥量”。這些彈藥把美軍所有的必經之地統統搶先變成了一片焦土。美軍飛行員們從空中向地面看去,他們說,在那些發生戰鬥的地方,“不可能再有什麼生物存在了”。

范弗里特大為光火:“讓那些議員們來看着敵人的屍體和俘虜吧,如果他們不來,就讓什麼‘范弗里特彈藥量’見鬼去!”

5月29日晚,朝鮮中部大雨如注。志願軍副司令員洪學智接到彭德懷聲音低沉的電話,讓他立即來一趟。

昨天晚上洪學智才冒着傾盆大雨從彭德懷那裏回到100多公裡外的後勤司令部。怎麼現在又讓再去一趟?幾分鐘后,洪學智的吉普車衝進茫茫大雨中。山高路險,河水暴漲,害怕空襲不能開燈的吉普車在黑暗中走走停停,深夜時分,洪學智終於到達了空寺洞。

山洞裏,只穿着一條短褲,赤裸上身的彭德懷一個人在蠟燭光下來回踱步。看見渾身濕透的洪學智,彭德懷用最低沉的聲音說:“出事了。”

第六十軍一八零師已與外界失去一切聯繫。

彭德懷給洪學智看了一份他剛剛發出去的電報:應即以一八一師,四十五師解一八零師之困,六十軍、並十五軍首長井王玉:至現刻止,無反映我一八零師被消滅。據悉:二十七日有兩個營襲擊美軍指揮所,被其援軍趕到未成。

另悉:在那實里、退洞裏獲得我一部分武器。據上判斷:我救援部隊如是堅決,一定可以救出該師,如再延遲不決,必嚴重損失。

情況一下子變得如此險惡,這是中國指揮員從來不曾想到的。

“要成建制地殲滅幾個師的美軍。”

“美國鬼子不也是肉眼凡胎嘛,咱集中優勢兵力,收拾不了它?”

“美國兵最怕死,衝上去就能立個國際功!”

中國軍隊在韓戰中雖然進行了五次大規模的戰役,對美軍的特點有了一些了解,但是這種了解依舊還很淺顯,並帶有偏頗的政治色彩。

戰爭是政治的一種手段。戰爭中的政治熱情必不可缺,而且它還是贏得戰爭最後勝利的保證。但是,在每一場局部的、具體的戰鬥進行中,戰爭雙方所較量的更多的則是知己知彼、運籌帷幄的戰爭智力,以及遵循戰爭特有規律的周密而準確的戰術運用。

戰爭觀念的陳舊、戰爭手段和戰術的落伍,最終受損害的是政治利益。

一八零師,危如累卵。

永遠的悲愴

1951年5月對日,對於中國第六十軍一八零師來講,這是一個關鍵而致命的日子。

這一天是美軍發動全線反擊的第二天,第六十軍一八零師還在向南進攻。該師的五三八團、五三九團與向北攻擊的美第七師反覆爭奪着陣地,戰鬥進行得正激烈中,一八零師接到第六十軍軍長韋傑和政委袁子欽發來的電報,電報命令一八零師將主力置於北漢江以南,以掩護兵團主力向北撤退。

一八零師沒有意識到自己目前的處境也已經處於危機中了。

志願軍指揮部在部署中國軍隊全線向北轉移的時候,曾給第三兵團下達了一個指示,要求他們在其預備隊第三十九軍提前轉移的同時,留一個軍在加平至春川一線開始佈防,利用山地阻擊美軍,掩護第三兵團主力向鐵原方向轉移。第三兵團把阻擊掩護的任務交給了第六十軍。

當時,第六十軍軍長韋傑的心情極為複雜。在第五次戰役第一階段的戰鬥中,第三兵團三個軍突擊的正面僅黨15公里,如此密集的兵力集中在如此狹小的突破正面,連打慣了“集中兵力”的韋傑都感到從未見過:兵力是否過於集中了?地方狹窄,密集的部隊展不開,勢必造成戰場擁擠的局面。第六十軍是第三兵團左翼的突擊部隊,第六十軍的正面雖然說是七公里戰線,但實際看看地形就知道了,“七公里”只是兩條山脊。結果部隊擠在一起往前衝擊,談不上任何速度,而擔任穿插的部隊即使翻山越嶺,也追不上敵人的汽車輪子。在整個第一階段的戰鬥中,第六十軍基本上沒有遇到大的戰鬥。韋傑軍長那時就想,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無論如何要好好地打一下,讓部隊嘗嘗跟美國兵打仗勝利的感覺。但是,第二階段的戰役部署一到,韋傑軍長就更惱火了,他的軍居然被別的部隊給“瓜分”了:一八一師配屬第十二軍打穿插,一七九師配屬了第十五軍,一八零師給第三兵團當了預備隊。第六十軍軍部成了空架子,軍長能指揮的部隊,僅僅是一個300多人的工兵營。現在,各兵團要全線向北撤退,第六十軍這才接到掩護兵團撤退的任務,也就是說,到了這個時候,韋傑軍長才能夠真正指揮自己的部隊了。但是,一八一師距離軍部120公里,至少兩天才能歸建,一七九師的歸建也需要一天的路程,一八零師還在加平方向,也有兩天的路程。這還不算,韋傑剛剛得知,左翼的第十五軍昨天就撤退了,戰線上已暴露出一個巨大的缺口,如果一八一師和一七九師趕不回來,這個方向上單靠一八零師一個師,別說完成掩護任務,就是現在的處境也已經難保。

命令就是命令,必須堅決執行。

第六十軍軍長韋傑發出如下命令:“一七九師附炮兵四十六團,於現地即大龍山、甘井裏掩護轉運傷員,任務完成後預定二十五日除以一部留現地待九兵團接替后再開始向指定地區轉移,師主力分兩路經芝岩里、退洞裏,進至加平、觀音山、休德山地區佈防。”

“一八一師於現地掩護轉運傷員,任務完成後,預定二十六日經新里、國望峰、觀音山、上海峰之間地區作整,並準備在國望峰、觀音山佈防。”

“一八零師附炮二師兩個連,以一個步兵團北移漢江以北構築自己陣地,師主力置於北漢江以南掩護兵團主力北移及傷員轉移,師作戰地域為新延江、芝岩里、白積山、上海峰以南地區,並注意和右鄰第六十三軍取得聯繫。”

一七九師接到命令后立即行動,以最快速度向北撤退歸建。

韋傑軍長立即命令他們控制住春川到華川的公路。韋傑的這一命令非常及時,一七九師剛部署完畢,美軍的坦克部隊就到了,這個師的官兵頑強阻擊,以巨大的生命代價為第三兵團的撤退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一八零師接到電報后,立即按軍部命令進行部署:令五三八團、五三九團扼守北漢江南岸陣地,五四零團在江北岸佔領雞冠山高地,以加強師的二線陣地。同時根據軍部的電報,派人去與右翼的第六十三軍聯繫共同阻擊的問題。上午11時,第六十三軍方向突然傳來槍聲,一八零師偵察員回來報告了一個令在場所有人都不相信的消息:第六十三軍已不在右翼戰線,可能已經撤退了!

原來,第六十三軍軍長傅崇碧判斷其部隊已處在非立即撤退不可的時刻,從而果斷地命令第六十三軍全城撤退。這個判斷無疑是正確的,它保證了第六十三軍的安全。但是唯一遺憾的是,由於當時情況的緊急和局面的混亂,第六十三軍撤退的時候沒有和相鄰的一八零師協同。而又一個致命的疏忽是,一八零師右翼的一七九師在其撤退時也疏忽了與一八零師的聯絡,這就致使美第七師和南韓第六師乘虛而入,槍聲就是從敵人已經佔領的側翼傳來的。

一八零師立即把這個情況報告了軍部。軍長韋傑已顧不上再多考慮,他立即命令一八零師晚上撤出陣地,向北轉移。

如果韋傑的命令得到執行,一八零師還有最後的機會能夠轉移出來。但是——戰爭中,一個“但是”,意味的也許就是無數生命生死不可預知的意外!

正當一八零師已經開始撤退,一部分部隊北渡漢江的時候,第六十軍突然又接到兵團的電報:……由於運力缺乏,現戰地傷員尚未運走,十二軍五千名傷員全部未運;十五軍除已運走外,現水泗洞附近尚有二千名不能行動之傷員;六十軍亦有一千多名傷員。為此決定,各部暫不撤收,並於前沿構築堅固工事,阻擊敵人,運走傷員之後再行撤收,望各軍以此精神佈置並告我們。此外各部除以自己運輸力量搬運傷員外,並組織動員部隊,特別是機關人員甚至幹部全體參加抬運傷員,以期將傷員迅速轉運下來……

電報的意思是清楚的,是要求各軍組織好傷員的轉運,在傷員沒有轉運下來的時候,不要扔下傷員而撤走,如果自己的傷員轉運下來,就可以撤退。但是,就是這麼一封意思清楚的電報,第六十軍卻理解成為:“六十軍必須掩護全兵團的傷員轉運。”

於是,第六十軍立即再給一八零師打電報,將那個一八零師立即轉移到北漢江北岸的命令改為:繼續位於春川、加平、北漢江以南地區防禦。

一八零師不但沒有撤退,又立即命令已經向江北轉移的部隊掉頭再往回走。

在四周友鄰部隊都開始或者已經撤退了的時候,只有一八零師遵照着軍部的命令,全師原地未動。

一八零師就這樣失去了最後一個生還的機會。

韋傑軍長其實意識到了一八零師的危機,因為此時一七九師無法再向一八零師靠攏,一八一師距離一八零師則更遠。但是,儘管心情焦急的副軍長查玉升建議把一八零師撤退回北漢江北岸以防不測,但韋傑認為一定要堅決地執行上級的命令。

但同時,他還是因為擔憂而電令一七九師立即組織兵力阻擊美軍的北上,以保障一八零師的側翼安全,並給一八零師下達了在漢江南阻擊五天的限期。“白天失去的陣地,晚上要反擊回來”。

1951年5月23日,整整的一大,一八零師就這樣與撤退中的各部隊脫節了。戰後所有的人都明白地看到,一八零師在23日這一天等於在原地等了美軍一天,就是這一天的等待,使一八零師等來了一次鋪天蓋地的厄運。

一八零師,師長鄭其貴,副師長段龍章,代理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吳成德。

一八零師官兵萬餘人。

鄭其貴,1929年參加紅軍,歷任班長、排長、連長、指導員、師司令部參謀、營教導員、團政委、太岳軍區二十三旅政治部主任、晉冀魯豫軍區八縱二十三旅政治部主任、第六十軍一七九師副政委。從鄭其貴的任職可以看出,他的政治工作的經歷十分豐富。他是個執行命令不打折扣的人,吃苦在前,敢挑重擔,無論是個人品質還是政治素質在一八零師堪稱優秀。

雖然根據當時戰場的具體情況,應該迅速把部隊向北轉移;雖然鄭其貴堅決地執行了上級的命令,在沒有受命撤退之前決不擅自撤退;但是,如果在一八零師的命運里不出現那麼多的意外和疏忽呢?如果在全線戰役開始的時候就能夠想到戰爭中勢必會有的撤退呢?

鄭其貴命令五三八團團長龐克昌、五三九團團長王至誠擴展陣地,特別是三五九團,要確保全師右翼的安全。右翼缺口太大了,僅二營負責的正面就達10公里之寬。二營的陣地在阻擊戰開始之後,立即受到美第七師的猛烈攻擊,美軍在數百門大炮和飛機的支援下,投入了一個團的兵力,二營陣地被凝固汽油彈引發的大火遮蓋,彈片、石頭、泥土、樹枝滿天亂飛。美第七師反覆攻擊,但是沒能突破二營的陣地,這是中國軍隊在向北撤退中少有的成功阻擊戰鬥。

24日下午,就在五三八團和五三九團在各自的陣地上與美軍激戰的時候,從北漢江北岸的五四零團傳來了消息:城蝗堂陣地失守!

一八零師指揮所內頓時一片死寂:城蝗堂,一八零師身後的陣地!

城蝗堂的失守意味着美軍已經完成對一八零師的弧形包圍!

城蝗堂阻擊陣地打得空前慘烈。五四零團一營三連打得剩下十幾個人時,在教導員任振華的帶領下與美軍展開肉搏戰,直到最後時刻與美軍同歸於盡。炮營陣地被美第二十四師突破,當成群的坦克向中國士兵們碾壓過來的時候,營長雖命令棄炮撤退,但連長華銀貴視炮如命,說什麼也不願意把火炮丟棄而逃生。他大喊:“要扔炮,就先把我華銀貴扔了吧!”他命令彈藥手裝填炮彈,在幾十米甚至幾米的距離上,操炮向美軍坦克平射,炮彈迎面撞上美軍的鐵甲,陣地上山搖地動,美軍為之心驚。

就在這樣的時刻,鄭其貴依舊執行着上級的命令,以一八零師的生命堅持着原地阻擊。

當韋傑軍長得知城蝗堂陣地丟失時,他終於向一八零師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24日夜,一八零師組織部隊向北漢江撤退。鄭其貴命令一個團把最後的三百名傷員運走,然後後勤部門撤退,接下去是炮兵,最後是師指揮部。在江邊,沉重的火炮無法過江,炮兵們只能把所有的炮彈向南打光,然後留下最後一顆炮彈自毀火炮。

北漢江的所有渡口都已經被美軍佔領,一八零師只有在不是渡口的地方下水。連日的大雨使北漢江江水猛漲,北漢江上僅僅架設了三根鐵絲讓成千上萬的官兵們拉着涉水渡江。美軍發射的照明彈懸挂在頭頂,艱難而混亂的渡江場面被暴露在美軍炮火的打擊之下。美軍的炮兵校正飛機低空盤旋,把密集的炮彈準確無情地落向沒有還擊能力的中國士兵群中。齊胸深的江水洶湧,力氣弱小的女兵和年紀大的士兵緊緊地拉住馬尾,戰馬嘶鳴中士兵們互相呼喊着,但還是不斷地有人被江水捲走,身體傾斜后迅即就消失在江面無邊的黑暗中。抬着傷員的士兵為了傷員不被江水弄濕,把擔架高高地舉起來。在這天夜晚,一八零師被炮火擊中的士兵們的鮮血染紅了整個北漢江的江面。

一八零師死於江水中的官兵達600人之多。

雖然過了北漢江,但也為時過晚了。美第二十四師已經進佔間村,擋在了一八零師的退路上。美第七師突破了一七九師五三六團的防禦,將該師與一八零師的聯繫徹底割斷,南韓第六師已經到達藝岩里,一八零師被四面包圍了。

在企圖拚死突圍的每一個方向上,都發生了極其殘酷的戰鬥。在向圍困中的一八零師發動攻擊的時候,一八零師的每一個阻擊陣地面前都集中了多於中國士兵幾倍的美軍。美軍的炮兵跟進速度極快,尤其是坦克的自走炮,可以與步兵一起參加任何位置的戰鬥。美軍飛機的出動架次超過以往的任何一次戰鬥。阻擊美軍的中國官兵們彈藥越來越少,他們還擊的武器只剩了石頭、槍托和牙齒。鄭其貴在師指揮所里得到的傷亡數字令他不忍再看,一個連打不了多一會兒,幹部們就全部犧牲了,士兵只剩下十幾個。再上去一個連,過不了多久還是同樣如此。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難以忍受的飢餓。一八零師全師斷糧多日,官兵們只能用野菜草根充饑,不少士兵吃野菜中毒。傷員的情況更加悲慘,他們的傷口由於不能及時處理而開始潰爛,他們嚼不動草根,連水也沒有了。一個迫擊炮班在炮彈沒有了之後,有士兵主張把馱炮的騾子殺了吃,但是立即遭到反對,士兵們寧可餓死也不願意殺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騾馬。馭手們怕這些騾馬被人吃了,就解開韁繩放它們走,但是,這些騾馬戀着主人,總是打到哪跟到哪兒,令炮兵馭手們放聲大哭。

25日,不斷地向軍部發出求救電報的一八年帥幾乎是在同時接到了兩封內容互相矛盾的電報。先到的一封電報要求他們轉移到馬坪里以北阻擊美軍,部隊剛走出五公里地,又一封地報到了,讓他們原地掩護傷員撤退,結果部隊又往回走。在這兩封電報之後,一個最壞的消息傳來了:美軍已經佔領馬坪里。

一八零師僅剩的一線生路被切斷了。

在一八零師的周圍,是五倍的美軍如鐵桶般密不透風的死死的包圍。

在第六十軍的軍部里,一種大禍臨頭的氣氛在沉默中瀰漫著。幾天幾夜沒有睡覺的韋傑感到神經已經快要綳斷了。他只有同意一八零師向鷹峰方向突圍的計劃,並命令一七九、一八一師迅速向一八零師靠攏,接應他們突出重圍。

26日黃昏,一八零師開始突圍。

一八零師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由師部、五三八四、五四零團組成,向北突圍;另一路由五三九團組成。兩路約定第二天上午9時在鷹峰以南會會。按軍部的電報指示:只要到達鷹峰,過了公路就安全了,會有部隊前來接應。

五三八團參謀長鬍景義帶領二、三營開始為全師撕開美軍的包圍。在一條公路上,兩個營的中國士兵拼出性命向封鎖道路的美軍坦克撲上去。很快,四連所有的官兵在與坦克的搏鬥中全部傷亡。五連接着衝上去繼續戰鬥,最後只剩下了十個人。

三營與美軍步兵混戰在一起,不習慣夜戰的美軍顯得格外頑強,雙方土兵最後時刻進行了混亂的肉搏戰。五三八團的兩個營以基本傷亡殆盡的代價終於殺開了一條通路,一八零師全師在天亮時分撤退到鷹峰腳下。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擔任前衛的五三八團的士兵跑來報告說:“鷹峰上有美軍!”

不是說過了鷹峰的公路就安全了么?

接應的部隊現在在哪裏?

一八零師的官兵不知道,接應的部隊沒能到達這裏。一七九師的接應部隊在接近的途中被美軍插亂,經過激烈戰鬥,負責接應的一個團只剩下了四個排。而一八一師接到接應任務之時,該師與各團的通訊中斷,只能派人去各團傳達接應任務。各團的位置分散,通信員冒着大雨在山中摸索道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把命令傳達到。而這時,美軍已經佔據華川、原川里、場巨里一線,一八一師失去了靠近一八零師的可能。

當韋傑軍長得知負責接應的一七九師和一八一師的行動失敗后,一頭栽倒在軍指揮部的地上。

一八零師再次被包圍在鷹峰下的時候,是這個師的最後時刻。

電台被打壞,與軍部無法聯繫了。全師已經斷糧食七天,彈藥也盡。重裝備全部丟失,部隊開始混亂。

美軍的飛機在鷹峰上空一圈圈地盤旋。

美軍開始沿着山溝衝進來。

一八零師開了最後一次師黨委會。會議所做出的決定讓這支部隊從此永遠也沒檢討明白。

一八零師黨委在鷹峰下的最後決議是:分散突圍。

焚燒文件,毀壞電台,銷毀密碼……

譯電員趙國友、魏善洪和通信員正在銷毀密碼本的時候,美軍的機槍子彈朝他們打來,鄭其責命令掩護他們把密碼燒完。

這時,幾個美軍士兵沖了上來,通信員投出手榴彈把美國兵暫時打退。炮彈很快也飛過來,在猛烈的爆炸聲中,魏善洪和通信員負傷滾下懸崖。老譯電員趙國友怕密碼燒不透,堅持蹲在那裏用樹枝撥火,一直到他的鮮血流盡死在火堆邊。

分散突圍,這標誌着一八零師有組織的戰鬥行為到此為止。

黃昏,還是大雨。

一八零師的官兵分散成若干小股,懷着強烈的求生本能和無可名狀的失措,拖着疲憊的身軀,紛紛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之中。

最先突圍成功的是由五三八團參謀長鬍景義率領的一支小隊伍。他們在突圍的過程中,先後遇到五三九團高機連連長向大河、三排長李本着和他們帶着的16個人,以及帥炮兵室主任郭兆林、五三八團組織參謀田冠珍和他們帶着的14個人,還有師組織參謀郎東方帶的3個人,以及工兵營參謀天候娃帶着的5個人。這50多個人又一次組成了一個戰鬥集體,成立了臨時黨支部和團支部,指定了戰鬥小組和組長。29日,在經過多次戰鬥之後,他們竟然帶着14個美第二十四師的俘虜接近了中國軍隊陣地的前沿,在最後的衝擊中,趁機四處逃跑的美軍俘虜被美軍的子彈全部打死,一八零師的這個50多人的戰鬥集體終於回到了一八一師的陣地上。

因與一八零師聯繫完全中斷而焦急不安的韋傑軍長立即見了胡景義,在得知一八零師已經分散突圍后,他立即命令有戰鬥經驗的幹部和士兵,帶上糧食和彈藥進入山中尋找突圍的官兵。

被部隊如此大的損失弄得火氣很盛的副軍長查玉升建議調兩個師立即進行反擊,以接應突圍的一八零師的官兵:“上級要是追究責任,把我查玉升的腦袋交上去!”

但是,韋傑軍長認為,既然分散突圍,就很難找到他們,反擊帶來的損失會得不償失。韋傑的判斷是對的,派入敵後尋找一八零師官兵的人最後都空手而歸。

另一支突圍成功的小分隊由五三九團團長王至誠、團政治處主任李全山、作訓參謀張紹武所帶領的40餘人組成。他們衝出包圍,還完整地帶出團的地圖和文件,回到了一八一師的陣地。

五三九團二營在教導員關志超的帶領下,60餘人兩天後回到一七九師的陣地上。

五四零團政委李懋召、五三八團團長龐克昌也帶領着一部分人回來了。

師長鄭其貴、副師長段龍章、參謀長王振邦帶領的是警衛分隊和師指揮部的部分機關人員。這支小小的隊伍黎明時分就遇到了美軍的追殺。美軍的坦克在山谷間的開闊地上吼叫着,鋼鐵的履帶把中國士兵的身體卷進去,然後拋起來。這支隊伍不擇方向地分散跑開,警衛班在混亂中依舊存在保護首長的意識,幾名士兵向鄭其貴奔跑的相反方向跑去,以求吸引美軍的火力。

在越過小河邊的一片開闊地,向山上奔跑時,兩名警衛戰士拚死阻擋美軍,用僅有的子彈還擊,吸引了美軍的大部分火力,趁這個機會,師首長們衝過山去了。

鄭其貴師長回過頭來了,他無法不回頭看一眼就奔下山去。

一個戰士當場被打死。另一個戰士負傷仰面倒下,槍聲平息后,他被兩名美軍黑人士兵拖着兩腿拖走了。

這一幕,鄭其貴永生難忘。

突圍最艱難的一支隊伍,是由政治部主任吳成德帶領的。

圍繞在他身邊的有數百人之多,其中還有文工團年輕的女孩子和不少傷員。吳成德為了表示他與大家同生共死,當著大家的面,掏出手槍把自己的那匹馬打死了,然後他對大家說:“大家不要怕!我們互相幫助,就一定能衝出去!我可把話說明白,誰要是叛變投敵,我就槍斃了他!”

由於人多,這支隊伍目標十分明顯。他們抬着重傷員,扶着輕傷員和走不動的女孩子,冒着大雨向敵人的包圍圈衝去。封鎖線上白晝般的照明彈和密集的火力令他們屢次受挫,在多次改變突圍的方向後,依舊沒能突出去。在一條山溝里,他們被美軍的坦克堵截,美軍殘酷地向擠滿中國官兵的山溝開炮,然後進行坦克碾壓。這些中國官兵雖然沒有了任何還擊的能力,但是只要不被打倒,他們就反抗,他們反抗的唯一方法就是奔跑,就是不把雙手舉起來。

最後,吳成德痛苦地明白,這支隊伍肯定是突不出去了,於是他決定:上山打游擊。

在與敵人、飢餓、艱苦的環境拼力鬥爭的過程中,這支隊伍由於戰鬥犧牲、疾病、飢餓等種種原因逐漸分散行動。最後,吳成德和他身邊的33個人,在敵後堅持游擊戰鬥竟達一年之久。

最後只剩下三個人的時候,吳成德在一次突圍中被美軍俘虜,他是韓戰中被俘的中國官兵中級別最高的一個人。

一八零師企圖突圍不成的官兵中還有一部分流落進崇山之中。1952年,南韓赤根山一帶有一股游擊隊總是不斷襲擾美軍,美軍終於知道那是一些志願軍士兵。美軍調動了3000多兵力,讓曾在中國圍剿過抗日游擊隊的日本人當顧問,進山圍剿,但是費儘力氣攻上山頭后,不見一個人影,而赤根山的槍聲還是依舊不斷。

鄭其貴、王振邦、段龍章,帶着為數不多的士兵,翻山越嶺,最後回到中國軍隊的陣地上。

見到韋傑軍長,他們大哭,請求處分。

志願軍司令部的一份資料中對一八零師損失倩況的記錄有如下文字:六十軍一八零師被隔斷於華川以西,經幾次突圍接應均無效,除師長、參謀長及擔任掩護大行李的一個建制營等部分人員突圍外,余因飢餓與疲勞走不動,吃野菜中毒或作戰死亡、失散等約七千餘人。

一八零師自己在向上級報告的《一八零師突圍戰鬥減員統計表》中記載,在總計欄中,一八零師負傷、陣亡和情況不明的總數字為七千六百四十四人,其中師級幹部一人,團級幹部九人,營級幹部四十九八,連級幹部二百零一人,排級幹部三百九十四人,班以下六千九百九十人。

有資料說,一八零師人員損失大部分為被俘,被俘人數約為5000餘人。

在中國軍隊的歷史上,一八零師在朝鮮戰場的命運是一個永遠的悲愴。

誰能在戰爭中取勝?

1951年5月31日,向北進攻的聯合國軍中線部隊已經到達漣川、華川一線,其攻擊的勢頭沒有減緩下來的趨勢。中國軍隊的第九兵團、第三兵團在繼續向北撤退,戰線距離三八線越來越遠,籠罩在傷亡、飢餓和失利陰影中的中國官兵在連綿不斷的淫雨中向北走,他們身上披着一切能夠尋找到的防雨的東西,在無邊的黑夜中他們拖着疲憊的身軀,無聲地忍受着一種他們難以言傳的情緒的折磨。我們要撤退到什麼地方去?難道就這樣一直向北,一直走到——我們真的失敗了?

兵團的高級指揮員知道志願軍司令部給他們指定的休整地在什麼地方,但是就連他們也都懷疑是否能夠按照這個計劃執行,因為沒人能預測到聯合國軍的攻勢究竟會在什麼地方停止。

機械化部隊“乘勝追擊”的速度是驚人的。

彭德懷站在空寺洞的洞口向鐵原方向遙望。

南邊佈滿烏雲的夜空不時地被爆炸的火光照亮。

而身後的爆炸聲聽得更清楚,那是美軍飛機對中國軍隊後方的鐵路和公路線進行的不間斷的封鎖。

彭德懷似乎能夠猜得出李奇微在想什麼。鐵原、金化一線,是朝鮮國上中部具有戰略意義的地區,被稱為“鐵三角”。這裏山嶺連綿,數座高山成互相呼應的陣形,巍然聳立。佔領這裏便可以無遮攔地向北俯瞰,是美軍繼續北進的絕好的衝擊地。這裏公路和鐵路密集地在幾大要地之間交叉縱橫,是朝鮮中部的交通樞紐,無論是隊防禦還是外進攻的角度上講,這裏都是轉運物資屯集兵力的最佳地點。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是任何一個軍事家都會不惜一切代價佔領的地方。

不能再撤退了,無論從軍事上還是政治上,無論從道理上還是心理上,這裏都是中國軍隊必須守住的最後的防線。

讓誰來守住這最後的防線?

這個方向原是第十九兵團的防區。左翼是第三兵團的第十二、第十五和第六十軍,但由於他們在戰役進攻階段攻擊的方向是東南,攻擊的距離最遠,撤退時除一八零師的失利外,其他部隊能夠撤回來已經很不錯了,有的部隊還在歸建中,戰鬥減員很大。但又不能輕易把戰略預備隊第三十九軍拿上去。也沒有從其他方向調部隊橫移補缺口的可能和時間了。

第十九兵團的防區他們自己要來負責。

當第十九兵團指揮部接到彭德懷“死守鐵原十五至二十天”

的電報時,兵團指揮部剛剛在轉移的狀態中停下來喘氣。其第六十四軍遠在戰線的最西面,正與北進的美軍苦苦糾纏,第六十五軍因損失嚴重目前的狀況更不好,只有傅崇碧的第六十三軍了。

六十三軍作戰月余,傷亡甚大,糧彈奇缺,官兵疲憊。別說坦克,連迫擊炮算在內,不過才200多門,還不說由於炮彈供應不上,不少火炮成了部隊機動的累贅,炮兵當了步兵用。而要死守的防線正面寬度達25公里,范弗里特指揮的美軍有四個整師,兵力達5萬多人,平均一公里內就有300多人。加上美軍擁有各種火炮1600餘門,坦克300餘輛,還有空軍的強大的支持,還有高漲的情緒。

彭德懷命令的阻擊時間不是幾天,而是半個多月!

第十九兵團楊得志司令員和李志民政委本着負責任的態度打電報給彭德懷,陳述沒有把握完成任務的理由——不能不顧現實,因為一旦防線失守,給整個戰爭帶來的危害是不堪設想的:“敵先頭坦克和汽車部隊已進至到漣川附近。東邊之敵已到文岩里向藝浦里偵察,藝浦里是否有三兵團的部隊請告。原令六十五軍在漣川以南地區阻敵半月至二十天,該軍未能完成任務,僅四天將敵放至漣川附近,使六十三軍來不及準備。雖已令該軍迅速佈置,但可能難以完成志司交給的任務。”

彭德懷的回電根本不容再分說:“你們應令一八七、一八九兩師各一部迅速向南挺進,堅決頂住敵人。該兩師主力爭取時間在預定地區搶修工事外,應令軍直和一八八師一部在鐵原志司指定的地區和內外石橋西北地區搶修工事以防萬一,並令一八八師在朔寧及東南地區做堅決戰鬥的準備。”

於是,第十九兵團給第六十三軍下達了行動的命令,同時,以嚴厲的措辭致電第六十五軍,命令他們配合第六十三軍的阻擊:“敵人並未增加新的力量,你們將敵人很快放進漣川地區,即如此你們應立即組織力量打擊敵人側背阻滯敵人前進,便於六十三軍搶修工事,否則鐵原失守你們應負責任。”

彭德懷乾脆把電話直接打給楊得志,聲音沙啞而低沉:“就是把六十三軍打光,也要再堅守鐵原十五至二十天!”

當楊得志在軍直屬隊抽出了傅崇碧最需要的500名老兵給了第六十三軍時,年輕的軍長十分激動,他說:“我們決心打到最後一個人,決不讓范弗里特再前進半步!”

中國第六十三軍軍史上最悲壯的一頁翻開了。

6月1日,美軍集中兵力和火力,開始了猛烈的攻擊,漣川至鐵原一線終日火光衝天,濃煙蔽日。戰場的一邊是中國士兵的血肉之軀,另一邊是美軍坦克的鋼鐵長龍。戰場距離彭德懷的指揮部不過百里,百里僅僅是美軍坦克兩天的突進距離。彭德懷拒絕撤退。他晝夜不眠,常常一人於黑暗中仁立在苦雨黑黑的小山坡上向南瞭望,他能夠想像出美軍的炮火和炸彈怎樣將大雨般的彈片傾瀉在中國軍隊防禦陣地上的每一寸土裏,而他的士兵會怎樣在鮮血流盡之前與那些美軍士兵死死地扭打在一起,然後,他們年輕的身體一個個地倒在陣地上。彭德懷,這個中國最貧苦的農民的兒子,他最知道中國的貧苦人家是如何盼望着自己的兒子長大,好讓日子能夠過得好一些。志願軍中有一名戰士是個獨生子,幾天前,這個戰士的父親寫信來問能不能讓他的兒子回家,因為老人怕他的兒子死了他就從此沒希望了。有人指責說這個老人覺悟不高,破壞抗美援朝。彭德懷聽說后火了,他命令立即把這個戰士從近百萬的士兵中找出來,給這位老人送回去:“戰士不是父母養的?就你是?”彭德懷不得不深深地指責自己。儘管任何戰爭都是要死人的,但是,戰爭進行到現在,他不該過多地責備他的下屬,他也有指揮上的失誤,至少他對韓戰的規律存在着一些認識上的模糊。

他不斷地打電話給第六十三軍,不斷地嚴令他們必須堅守,不準後退。

軍令一下,將士冒死啊!

在山坡上佇立的日日夜夜裏,彭德懷這位身經百戰已年過50的將軍憔悴得如同風燭老人。

三天,僅僅三天,最前沿的一八九師堅持不住了。美軍不惜傷亡地輪番攻擊,陣地一日易手數次。雙方士兵的屍體重疊在一起,又被無情的炮火再次作爛。一八九師指揮部需要不停地重新組建部隊,把幾個營合併成一個營,幾個連合併成一個連,直到機關人員也補充到連隊,即使這樣,陣地往往在打到最後一個人之後,丟失了……

軍指揮部命令一八八師上去接替。

從陣地上下來的一八九師的官兵,僅僅能夠再編成一個團,師長當團長,團長當營任,立即補允彈藥,準備最後時刻再衝上去。

一八八師三五八團八連連長郭思志,河北人,說話帶一口任丘一帶的口音。八連在陣地上阻擊美軍整整兩天了,他的士兵在戰鬥的間隙癱倒了一樣躺在滿是泥水的地上,郭忠志實在是非常難過。連隊連續打了40天的仗,鐵打的人也快頂不住啦。

“唱!唱個歌什麼的!”

沒有人唱。

6月6日,郭恩志靈巧地運用陣地上的地形地物,帶領連隊連續打退了美軍騎兵一師兩個連的攻擊,雖然出現傷亡,但是陣地還在。黃昏的時候,他從士丘們疲憊不堪的神色上想到了美軍的士兵。那些士兵不是也連續進攻了這麼多天了嘛,於是他派三排長帶一個小組摸到美軍宿營地進行騷擾,戰鬥小組扔了一通手榴彈,打死幾個美國兵,還繳獲了幾支美國槍。

團長說:“這就對了!不管用什麼辦法,消滅敵人,保存自己,堅守陣地,就是好樣的!”

7日,一大早郭思志就覺得不對勁了,陣地下的樹林中人影亂晃,前邊的公路上開來一串坦克,坦克後面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黑壓壓的步兵。郭恩志趕快把三排的兵力加強給一、二排,剛佈置好,美軍就開始攻擊了。美軍的第一輪攻擊很快就退下去了。

一個戰士說:“連長!你聽,美國鬼子在說中國話!”

美軍中有人用漢語喊叫,意思是攻不上去就不攻了,用炮火把這個山頭轟平了算了。

剛要命令大家鑽防炮洞,郭恩志心裏突然一動:敵人幹嗎大喊大叫的?不對,肯定不對!

他命令各排立即進入陣地。

果然,美軍根本沒有開炮,一個營的兵力偷偷地上來了!

幾倍於八連的美軍攻擊的決心十分頑強。坦克開了炮,飛機接着也飛來了,八連陣地上頓時硝煙瀰漫。一排陣地上,機槍手王森茂連搶帶人一起被炮彈炸起的泥土埋了起來,40多名美軍呼喊着蜂擁而上。王森茂從泥土中掙扎出來,美軍幾乎已經到了他的面前,他站起來,端起機槍猛烈掃射,美軍像割倒的麥子一樣倒下去了。二排的陣地上已經爬上來20多個美國兵,四班已經負傷的馮賀一條褲腿被血浸透,他的彈藥手已經犧牲在他的身邊,他抓起身邊的步槍就打,直到面前的美軍一士兵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他還在瘋狂地射擊。郭恩志站在陣地的最高處,始終大聲喊叫着,鼓勵着他的士兵,他同時還想以此告訴他的士兵們,連長還活着。

終於,陣地上站滿了美軍士兵,中國士兵被逼到了懸崖的邊上。這時,郭恩志聽見一排長喊:“同志們!我們還有五萬發子彈,爭取一槍打一個!”

這個暗語是說,全連的子彈僅剩50發了。

陣地的後面也響起激烈的槍聲,八連被前後包圍了。

郭恩志知道這是他的連隊最後光榮的時刻了。

士兵們幾乎同時舉起了石頭。這些巨大的石塊他們本已經舉不起來,但是現在人人都能把它高舉過頭頂,並且扔向敵人。

很快,陣地上的石頭也沒有了,士兵們把刺刀上好,聚集在一起,準備肉搏戰。

突然,陣地的四周安靜下來,美軍士兵們停止不動了。從八連陣地往四周看,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綠色鋼盔。由於中國陣地上連石頭都投不下來了,美軍士兵們認為這裏的中國士兵已必死無疑。於是,他們興奮地叫喊,甚至還唱起歌來。

讓決死的熱血漲紅了臉的郭恩志對身邊的上兵們說:“娘的,咱們也唱!”

我們是人民的好戰士我們在戰鬥中成長只要戰鬥打響我們就打個殲滅戰中國士兵的歌聲令美軍士兵愣住了。

突然,旁邊九連陣地上響起了密集的槍聲,美軍立刻出現慌亂。就在這一刻,隨着郭恩志的一聲吶喊,他第一個從懸崖上縱身跳了下去!緊接着,八連還活着的士兵們跟隨着他,紛紛跳下懸崖。

懸崖下的美軍被這突然出現的情景嚇呆了,正不知所措,八連全連所剩的唯一一顆反坦克手雷被三班長扔向了美軍。爆炸聲未落,中國士兵們齊聲喊殺,向炸開的缺口衝去!

天黑以後,當郭思志帶領他的士兵們回到營指揮所的時候,營長興奮之極:“你們以一個連的兵力在美軍的大規模進攻面前頑強阻擊了兩天,團長說要給你們請功!”

第十九兵團的指揮官們不得不為前沿每一個陣地的反覆得失而焦慮不安。在美軍不斷施加的壓力面前,一八八師的阻擊線在不斷地後退。雖然每退一步,都是經過批准的,為的是更多地消滅敵人,為的是爭取更多的時間,但是,畢竟可供機動防禦的縱深並不大。這裏的陣地都是高山斷崖,陣地在轉移的時候,已經出現多次戰士跳崖的情況了,這說明堅守陣地的官兵已在最大限度地延遲阻滯着美軍,他們不到最後的懸崖邊上決不放棄與美軍的糾纏。

兵團指揮部又接到一個消息:在五六三團的陣地上,一個排被美軍孤立地包圍在陣地上!這個排本來是派出去打坦克的,子彈攜帶不多,現在,大批美軍士兵和數輛坦克已經從四面把這個排圍住,並開始了攻擊!

好不容易和這個排接通了電話,只聽見副排長李秉群說了一聲“我們只剩下八個人”了,電話線就被美軍的炮火炸斷了。

兵團指揮部開始為這八個中國士兵的命運而擔心!

派出部隊前去接應,但陣地已經深陷於美軍的陣地里,接近不了。

惟一能夠判斷出的情況是,八個士兵中肯定有人還活着,因為在那個山頭上,槍聲和火光一直在持續……

後來,槍聲停止了,火光熄滅了。

那個山頭陣地的背後,是一道20多米深的懸崖。

第六十三軍多次派人去尋找,結果是,只找到三個活着的人——士兵羅俊成、侯天佑摔成重傷后,往回爬,半路上被發現抬了回來,士兵翟國靈因為掛在懸崖上的樹上得以倖免,他在最後的時刻都沒把他的槍扔掉,槍中還有三發子彈,他自己爬了回來。

副排長李秉群、士兵賀玉成、崔學才、張秋昌、孟慶修犧牲。

第十九兵團政委李志民在那個陣地的槍聲徹底平息后,不由潸然淚下。

殘酷的鐵原阻擊戰打了整整十天結束了,第六十三軍完成了彭德懷交給他們的任務。

當第六十三軍的官兵們終於撤下來的時候,彭德懷親自前去看望從前沿下來的第六十三軍的官兵。他看見他的士兵們渾身的衣服已變成了一縷一縷的布條,不少士兵身上僅剩下一條粘滿血跡和煙痕的褲衩。彭德懷剛說了一句“祖國感謝你們”,官兵們就都哭了,他們想起了他們那些犧牲的戰友。

彭德懷問第六十三軍軍長傅崇碧有什麼要求,傅崇碧說:“我要兵。”

彭德懷說:“給你補兩萬!”

6月10日以後,北進的聯合國軍在中國軍隊持續頑強的阻擊之下,其北進勢頭逐漸減弱,最後終於停止了進攻。

韓戰交戰雙方的對峙戰線相對穩定下來。

第五次戰役結束。

中國軍隊對第五次戰役的總結是客觀冷靜的。

這次戰役,中國軍隊共投入15個軍的兵力,戰役持續50天,消滅敵人8萬多人,是五次大戰役中消滅敵人最多的一次。

但是,正如彭德懷所預言的:這是一場惡戰。中國軍隊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戰鬥減員達8.5萬多人。尤其是在後期的撤退行動中,傷亡達1.6萬人。戰鬥損失最嚴重的是第六十軍一八零師。

戰役的結果所顯現的主要問題是:一是打得急了,對於美軍根本不具備條件的所謂“登陸作戰”的威脅判斷過於武斷,戰役準備倉促。二是打得大了,第一階段計劃殲敵五個師(其中三個美軍師),第二階段計劃殲敵六個師(南韓軍),事實證明是困難的,甚至是不可能的。脫離實際的計劃來自於對敵我雙方都缺乏客觀全面的認識,特別是對美軍作戰時戰術上應該採取的變化缺乏認識。三是打得遠了,戰役的企圖過大,部隊穿插得太遠,但實際的補給能力很低,部隊嚴重缺乏糧彈,傷員不能及時后運,美軍反擊時不能及時脫離戰場。

在軍事部署上,第一階段時,第二十、第四十軍突破之後,沒有後續部隊緊隨跟進,從而使打開的戰役缺口沒有起到作用,如能將第三兵團以及第二十六軍向東靠攏,將第二十七軍作為第九兵團的二梯隊,從戰役缺口打進,戰役發展會順利一些。同時,第三兵團在15公里狹窄的正面形成部隊過於擁擠的狀態,除影響進攻的速度之外,還帶來了部隊的傷亡。

美軍裝備先進,火力強大,機動速度快,中國軍隊如果不能在戰役發起的第一個夜晚就迂迴到位,戰役就很難發展下去,而即使迂迴到位,被包圍的美軍又很難被我軍殲滅。美軍往往撤退30公里后即停止,當其突然開始反擊時,中國軍隊因已經發生供應困難,危機立即顯現。尤其在戰役後期大兵團轉移時,美軍利用快速的機動能力,給中國軍隊造成極大的被動。中國軍隊防禦陣地縱深很淺,阻擊戰術手段單調,戰場效果不理想。個別部隊在戰役撤退階段出現混亂,暴露了指揮上的問題。最後,後勤還是一個大問題。

針對此時出現在中國軍隊中的某些思想混亂。互相埋怨、甚至對戰爭前途悲觀失望的問題,志願軍政治部發佈了以《全軍振奮,加速準備,粉碎敵人的進攻》為題的政工指示,要求各部隊正確認識戰爭中的局部挫折,振奮精神,官兵一致,準備再戰。

同時,中國軍隊各部隊的官兵們開始接受北韓政府製作並頒發的各種“勳章”。包括彭德懷在內,韓戰中先後有52.6354萬志願軍官兵被授予了“勳章”。這個數字是驚人的,幾乎每兩名官兵就能得到一枚。

1951年6月中旬,韓戰交戰雙方的對峙於汶山、高浪浦里、三串里、鐵原、金化、楊口一線。

這是經過五次大規模的戰役,最後依據雙方的戰場實力所形成的一條戰線。

這幾乎就是韓戰爆發時南北韓開始作戰的那條線。

戰爭進行了整整一年又回到了戰爭爆發前的狀況。

作為軍事家的李奇微認為,美國軍隊絕對有打到鴨綠江邊的實力,美國軍隊的空軍、海軍和裝甲兵的力量,能保障這一目的的實現,當然付出巨大的人員傷亡是肯定的。對於這種傷亡,李奇微本人也許不願意過於精密地計算,可有人“精確”地為他計算過:中國軍隊的第一至第五次戰役,平均間隔是一至兩個月,每次戰役美軍平均損失2萬人。依據范弗里特發動的“快速前進”並獲得“巨大勝利”的北進攻勢的進攻速度,那麼美軍連續不間斷地北進(如果中國軍隊允許這樣,並且不發動任何反擊戰役的話),需要發動七次以上的這種規模的攻勢,還需要6個月的時間才能到達鴨綠江邊。按一次戰役損失2萬人計算的話,美軍損失的人數將達到14-18萬。即使美軍能夠在朝鮮北部實施登陸作戰和空降作戰,但善於在像北韓這樣的崇山峻岭中機動作戰的中國軍隊給予美國軍隊的殺傷,很可能令這種努力沒什麼價值。而一旦實施登陸作戰,前沿的部隊就得抽回來參加登陸,前沿便要出現明顯的戰役缺口,中國軍隊是不會放棄任何懲罰美國人的戰機的。

戰爭進行了一年,除了10萬名美國年輕的生命之外,耗費的金錢已達l00億美元之多。這比美國在二戰第一年的耗費多一倍以上,以致使1951年美國軍費開支增加到600億美元,這個數字意味着每一個美國人平均需要負擔300多美元。戰爭中美軍每月平均消耗的物資達85萬噸,這相當於美國援助北約一年半的物資總量。美國在朝鮮集中了全部陸軍的三分之一,空軍的五分之一,海軍的二分之一,總兵力從戰爭開始時的42萬人已增加到70萬人,儘管這樣,依舊感到與中國軍隊作戰中兵力不足。這一切,對戰略重點在歐洲的美國絕對是一種戰略上的本末倒置。美國的戰略預備隊,只剩下在日本的兩個師、南韓的三個師以及遠在美國本上的六個師了,向朝鮮戰場再派軍隊已不可能,而英、法等國均已明確表示,不再向朝鮮派一兵一卒。

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明確認為,“韓戰是個無底洞,看不到聯合國軍有勝利的希望”。

因此,杜魯門有理由認為,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結束戰爭,將美國從韓戰的泥潭中解脫出來,而即使聯合國軍打到鴨綠江邊,非但戰爭不能因此而結束,反而意味着更大規模的戰爭就要開始。麥克阿瑟所主張的“把戰爭引向中國國內”的建議,是一種不現實的、連日本人在中國本上的失敗教訓都不顧的愚蠢的建議。中國軍隊的耐力是驚人的,毛澤東的“人民戰爭”和“持久作戰”正是建立在這個東方民族性格基礎上的絕妙的理論。況且,蘇聯人一旦參戰,戰爭就不只是亞洲的事了。那麼,美國人是否值得為所謂“統一朝鮮”而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這也就是說,所付出的價值是否超出了政治目的的價值?長期陷在朝鮮戰場上是否真的中了蘇聯人的圈套?即使強行使用武力“統一”了朝鮮,美國人在亞洲的利益究竟能夠得到多大的收益?

又是否值得為此而成為亞洲國家的死敵?

從中國方面來講,至少在第五次戰役之後,中國領導人明白了一點,那就是要想在戰爭中取得勝利,就必須投入巨大的財力以加強軍隊的現代化裝備,而恰恰這一點,是建立不到一年半的新中國目前不可能辦到的事。中國也不大可能為朝鮮而耗盡它的本來就十分微弱的國力,中國領導人此時需要面對的更為重要的問題是台灣問題和西藏問題。況且,中國軍隊成功地制止了聯合國軍“統一朝鮮”的企圖,這在政治上講本身就是一個勝利。至於其他的政治目的,可以在保持軍事壓力的基礎上獲得。

最後,協助金日成“統一朝鮮”從來就不是中國方面參戰的首要目的。

6月,毛澤東在北京連續接見了參加韓戰的四個主力軍的領導,並且與這些滿身硝煙還未散盡的指揮官們進行了長時間的談話。四個軍的領導分別是:第三十八軍政委劉西元,第三十九軍軍長吳信泉,第四十軍軍長溫玉成,第四十二軍軍長吳瑞林。他們是在志願軍副司令員鄧華的帶領下回國彙報工作的,在北京,他們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在各軍兵種領導的陪同下,他們吃了北京的涮羊肉、烤鴨和譚家菜,但是,令他們難忘的,卻是毛澤東的“家宴”,儘管是四菜一湯,而且其中只有一盤帶肉的菜。毛澤東和軍長們的談話完全是在一種聊天式的氣氛中進行的。毛澤東的和藹、幽默,以及思路的嚴謹令軍長們心生敬畏。

毛澤東除了問到諸如“怎麼乍待這場戰爭”、以及對大的戰役的看法外,令軍長們驚訝的是,毛澤東居然問到了一些具體戰鬥的極其細微的細節。

毛澤東最後的結論是:要有年期與美軍對峙的思想準備。

此時的毛澤東已改變了自己對於韓戰的作戰指導方針思想,這種改變是根據韓戰的現實而做出的,就在一封致彭德懷的電報中可以看出:德懷同志:歷次戰役證明我軍實行戰略或戰役性的大迂迴,一次包圍美軍幾個師,或一個整師,甚至一個整團,都難達到殲滅任務。這是因為美軍在現時還有頗強的戰鬥意志和自信心。為了打落敵人的這種自信心以達到最後大圍殲的目的,似宜每次作戰野心不要太大,只要求找軍每一個軍在一次作戰中,殲滅美英士軍一個整營,至多兩個整營,也就夠了。現在我第一線有八個軍,每個軍殲敵一個整營,共有八個整營,這就給故人以很大的打擊了。假如每次每車能殲敵人兩個營,共是十六個營,那對敵人的打擊就更大了。如果這樣做辦不到,則還是要求每次每軍只殲敵一個營為宜。這就是說,打美英軍和打偽軍不同,打偽軍可以實行戰略或戰役的大包圍,打美英軍則在幾個月內不要實行這種大包圍,只實行戰術的小包圍,即每軍每次只精心選擇敵軍一個營或略多一點為對象而全部包圍殲滅之。

這樣,再打三四個戰役,即美英師都得有三四個整營被乾淨殲滅,則其士氣非降低不可,其信心非動搖不可,那時就可以作一次殲敵一個整師、或兩三個師的計劃了。過去我們打蔣介石的新一軍、新六軍、五軍、十八軍和桂系的第七軍,就是經過這種小殲滅戰的一段路程。但是還不夠,還須經過幾次戰役才能完成小殲滅戰的階段,進到大殲滅戰的階段。至於打的地點,只要敵人肯進,越在北面一些越好,只要不超過平壤、元山線就行了。以上請你考慮電告。

毛澤東一九五一年五月二十六日以中國軍隊的一個軍打美英軍的一個營,這就意味着戰鬥將是一萬人打八百人。

集中絕對優勢兵力,這是中國軍隊著名軍事將領劉伯承的作戰原則。他的原話是:殺雞就要用牛刀。

毛澤東以他特有的語言風格,給中國軍隊在朝鮮的作戰重新制定了一個基本的作戰指導方針,這就是著名的“零敲牛皮糖”戰術。

牛皮糖,是中國南方一種用麥芽做成的圓餅狀的糖。賣糖人用小錘一塊塊地敲下來零賣,顧客買多少賣糖人就敲下多少。

毛澤東的意思很明白:韓戰今後一般不會再有大的戰役發動了,在與美軍的接觸線上,中國軍隊採取的戰法將是零打碎敲。

把英率比喻成“能吃”並且“好吃”的“糖果”而不是其他什麼穢物,除了毛澤東的幽默之外,其中至少包含了兩層含義:一、中國人民對於美帝國主義,還是要“吃”的,只是吃法不同而已。

二、美帝國主義是可以被吃掉的,只是吃掉它所用的時間長短而已。

世界著名軍事理論家馮。克勞塞維茨針對政治與戰爭的關係有過這樣的論述:戰爭從來不是盲目的衝動,而是受政治目的的支配的行為。所以,政治目的的價值必然決定着願意付出多大的犧牲做代價和承受犧牲時間的多長。

所以,當力量的消耗過大,超過了政治目的的價值時,人們就會放棄這個政治目的而採取媾和。

1951年6月,聯合國軍北進的攻勢一停止,韓戰一下子就如同進入了死胡同一般,於是,一個現象隨着軍事與政治的進程自然出現了:雙方似乎都打消了在軍事上取得韓戰全面勝利的念頭。

也許,戰爭的另外一種形式就要產生了:談判。

“獵狗”凱南與來鳳庄

美國紐約海濱長島倫克福莊園是一座環境幽雅的鄉間別墅,是蘇聯駐聯合國代表團成員周末常來度假的地方。在美國國土上的這個蘇聯外交官的特許的場所里,任何一位美國人的出現都會引起極大的注意。那是美國麥卡錫主義盛行的時代,和蘇聯人接觸,對於美國高層人士來講,是一件“絕對危險的事”。

1951年5月對日,一輛黑色轎車駛入倫克福莊園別墅的大門。一個美國人在主人的迎接下走下了汽車。

這是個記者們都熟悉的美國人:美國國務院資深顧問,著名的蘇聯問題專家喬治。凱南。

沒有人知道他到這地方來幹什麼。

凱南到訪倫克福莊園的目的,只限於杜魯門總統等幾個人知道。

想向與自己沒有外交關係的中國表達美國願意停戰並且坐下來和談的願望,不但令美國政府內心矛盾、窘迫、尷尬,本身也是件周折,艱難、困苦的事情。

因為在戰爭一開始,作為交戰一方的中國,就曾經多次主張用和平的方式解決朝鮮問題。美軍在“仁川登陸”后,中國領導人多次表示,希望美軍能在三八線上停下來,通過和平的方式協商解決朝鮮問題,但是,氣勢正旺的美軍那時一心要吞併整個朝鮮。1950年10月2日,美軍越過三八線向北韓發動進攻時,蘇聯等國就向聯合國大會提出了和平解決朝鮮爭端的提案,中國政府對該提案表示了支持的態度,可是在美國政府操縱下的聯合國卻否決了這項提案。同年的11月18日,出席第二屆世界保衛和平大會的中國代表團團長郭沫若,向大會提出了五項建議,主張從朝鮮撤出一切外國軍隊,實現朝鮮問題的和平解決,但沒有得到美國方面的任何反應。1951年1月11日,美方突然向中國方面提出“停戰談判”的建議,並且通過了美國操縱的“聯合國朝鮮停戰三人委員會”,提出了解決朝鮮問題的五項意見。但是,由於這明顯是美軍在第三次戰役中受到重大損失之後的緩兵之計,美方的建議沒有回答中國方面關於一攬子解決包括中國台灣問題和中國加入聯合國問題在內的原則要求,因此中國方面予以了拒絕,同時提出了真正能夠和平解決朝鮮和遠東問題的計劃,可這時美軍已經在朝鮮戰場上開始了反擊,軍事上的傾利令美方又一次放棄了可能的談判機會。

到了1951年2月1日,在美國的操縱下,聯合國竟然通過了“中國是侵略者”的決議案,正如周恩來所說的,這一決議案的通過露骨地證明“美國政府及其幫凶是要戰爭不要和平,而且堵塞了和平解決的途徑”。此時的杜魯門,不僅把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的大門關上了。而且操縱聯合國又連續通過了對中國實施禁運等議案,這使中國方面打消了一切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的念頭,開始做長期戰爭的準備。

規模空前的第五次戰役結束了,雙方投入的兵力都已超過了百萬。戰線終於在三八線上穩定下來的時候,內外交困的杜魯門想坐下來談判了。可這時杜魯門才發現由他自己關死的門再想打開實在是太難了,正如國務卿文奇遜所說的那樣:“於是我們就像豬拘一樣到處尋找能和中國方面取得信息交流的線索。”

艾奇遜首先指示在巴黎玫瑰宮的查爾斯。波倫向蘇聯駐德國的管制委員會主席弗拉基米爾。西蒙諾夫進行試探,而對方好像就是無法領會一樣地沒有反應。

美國駐聯合國使團的歐內斯特。格羅斯和托馬斯。科里,在聯合國大廈內努力向蘇聯駐聯合國的代表們表示親近,但是,試探似乎剛有點眉目的時候,《紐約時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搜集了一些“美國要在韓戰問題上和談”的零星跡象發表了,美國國內頓時謠傳四起,令正受到麥卡錫主義困擾的美國政府趕快出面“闢謠”,原來剛剛略有所悟的蘇聯人也躲開了。

傷透腦筋的艾奇遜決定直接尋找中國方面的線索。他通過美國——瑞典——莫斯科的渠道極其秘密地試探了一下,還是沒有效果。於是,他派人到香港去,採用的是中央情報局慣用的某些手段,千方百計地力求找到一條通往北京的“外交”之路,而美國準備在香港進行接觸的人的名單正是中央情報局提供的,是四個“可能的中間人”。

艾奇遜想通過“中間人”向中國方面傳達的“信息”令人回味,這些“信息”後來在歷史的發展中竟然部分地被印證了——美國方面力圖使中國方面相信這樣的道理:中、美兩國應該和解。因為“蘇聯才是兩國的共同敵人”。舉的例子就是美國在中國內戰期間沒有“袒護”國民黨一方,特別是美國在蔣介石逃到台灣后,最初是拒絕為逃亡的蔣介石政權提供保護的。美國國防部長馬歇爾是個有着在中國工作經歷的“中國通”,他認為,新中國在建國初期,由於政治上的需要,存在一種“尋找一個外部敵人的心理需要”是可以理解的,但這個角色不幸落在了美國人的頭上。其實中國人不應該在反對美國的問題上“與蘇聯人站在一起”,韓戰肯定會令中、美兩國都感到痛苦。如果雙方建立一種“一定距離的關係”,那麼,“蘇聯肯定會成為中國的外部敵人”,那樣,美國和中國公開改善關係就是“合乎邏輯的事了”。20年之後,當美國總統尼克遜在中國北京的首都機場與周恩來總理握手的時候,中國和蘇聯剛剛在中蘇邊境一個叫做珍寶島的地方激戰過。

但是,艾奇遜在香港的行動同樣沒有取得效果,原因是中央情報局所提供的“可能的中間人”的身份“值得懷疑”,美國政府感到讓他們去傳達信息“太沒把握”。最後,艾奇遜派出的人僅僅把一些信息拐彎抹角地向“毛澤東的一個遠親”傳達了,拿馬歇爾的話說,這些努力好像是“把一封信塞進瓶子裏放到三藩市附近的大海里去”,指望這樣做中國方面就能夠得到信息,簡直是太渺茫的事了。

最後,艾奇迹終於選擇到了一個人,他就是喬治。凱南。

艾奇遜認為凱南是個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喬治。凱南是美國國務院的蘇聯問題顧問,當時他正在休長假,在普林斯頓大學寫着一本關於美蘇關係的著作,因此他不算是美國外交界的正式現職成員。況且凱南和蘇聯人的關係很不錯,至少蘇聯人不認為凱南是那種滿嘴謊話的外交人士。

艾奇遜讓凱南立即到華盛頓來,當面給他交代任務,讓他和蘇聯駐聯合國大使雅可夫。馬立克取得聯繫。

艾奇遜對凱南說的話與他對去香港尋找線索的情報人員說的話完全相反:告訴蘇聯人,美蘇兩國好像正在走向對抗,美國認為兩國都不希望出現這種情況,兩國不要被中國人牽着鼻子走,根據目前朝鮮戰場的戰線位置,現在正是停火的好時候。

凱南立即給馬立克寫了一封信,信上詢問是否能夠“以私人的身份近期去拜訪他”。有點出乎凱南的預料,幾個小時之後馬立克就打來電話,要求凱南去長島的別墅與他“共進午餐”。

於是,凱南和馬立克,兩個敵對大國的高級外交官員見面了。凱南流利的俄語令他們的交談不需要翻譯,而且交談是在一種“朋友式”的氣氛下進行的。

經過寒暄之後,凱南說:“我們兩國在朝鮮問題上似乎正走向一場很危險的衝突,這肯定不是美國在朝鮮行動的目的,我們也很難相信這是蘇聯的希望。”

老練的馬立克立即明白他的這位“老朋友”幹什麼來了。

他反問:“既然你們認識到這種危險,難道不能改變一下你們的政策嗎?”

凱南說:“是中國人的行為導致了這種危險。”

馬立克毫不含糊,立即反駁。他再次重申,是美軍逼近鴨綠江才迫使中國軍隊出兵朝鮮的,並且曆數了韓戰爆發以來中國方面多次提出和平解決問題的誠意和美國方面無理拒絕的事實,他認為美國軍隊對台灣的干涉和阻止中國進入聯合國是美國人犯的最大的錯誤。

凱南對馬立克的話一概不反駁,他牢牢記着他此行的目的。

當他提出制止危險蔓延的惟一辦法恐怕是戰爭雙方指揮官坐下來談判時,馬立克眯着狡猾的眼睛說,蘇聯不是戰爭的任何一方。

凱南認為與這樣一個典型的外交家不說實話怕是要永遠這樣繞下去了,於是他決定乾脆說出來算了:“美國準備在聯合國或在任何一個委員會或用其他任何方式與中國共產黨人會面,討論結束韓戰的問題。”

馬立克立即逼上去:“那麼,必須討論從朝鮮撤出一切外國軍隊、中國台灣地位和中國加入聯合國的問題。”

凱南表示,這些問題不在他的職權範圍之內。

會面就這樣結束了。

令凱南又一次預料不到的是,幾天以後,馬立克主動邀請他,並且表示,蘇聯願意看到朝鮮問題的和平解決。顯然,馬立克是請示了蘇聯政府才表這個態的。

幾天以後,金日成走進北京毛澤東的書房。這是經由蘇聯人傳達過來的信息所引起的具體的反應。毛澤東、金日成進行了深入的探討。毛澤東表示,如能再多殲滅美軍的一些部隊再談比現在可能會好一些;但是,如果能在談判中涉及“從朝鮮撤出一切外國軍隊”等問題,美國的談判意圖不宜拒絕。

6月23日,馬立克在聯合國新聞部舉辦的“和平的代價”廣播節目中發表了著名的“馬立克演說”。

聯合國自開創以來,就成立了一個用於公共事務方面的廣播節目,每個成員國都可以使用這個節目,但是,以前蘇聯人從沒有使用過。當馬立克要求給他安排演說時間時,聯合國人員都感到將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美國人注意到馬立克的演說使用的不是“蘇聯政府認為”,而是“蘇聯人民認為”這樣的措辭方式:全世界人們都認識到,和平對人類具有巨大的價值。自從犧牲了千百萬人類生命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到現在還不滿六年,而這樣高的代價得來的和平又受到威脅。

美國和依賴美國的其他國家對朝鮮的武裝干涉就是這樣政策的最生動的表現。蘇聯、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其他一些國家一再提出和平解決朝鮮衝突的建議。

韓戰之所以仍在朝鮮進行,完全是因為美國始終阻撓接受這些和平建議。

目前最尖銳的問題,朝鮮的武裝衝突問題是能夠解決的。而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各方有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的意願。蘇聯人民認為,第一個步驟是交戰雙方應該談判停火與休戰,雙方把軍隊撤離三八線。我認為,為了確保朝鮮的和平,這個代價不算太高。

馬立克的演說令美國人又喜又憂。喜的是事情終於有了眉目,憂的是不知道馬立克所說的“蘇聯人民”是不是代表“蘇聯政府”。美國人這時突然發現。如果談判時蘇聯人插進來,情況將不是很妙。有一點美國人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蘇聯人又進行了一次成功的“共黨宣傳”,“克里姆林宮的人是搞宣傳的大師,宣傳是他們外交政策的一個主要工具”。

馬立克演說兩天之後,北京的《人民日報》在頭版的顯著位置刊登了蘇聯駐聯合國大使馬立克發表演說的新聞和題為《韓戰的一年》的社論。社論的內容表明,這表面上是中國政府對馬立克的演說內容的表態,實際上是對美國的談判信息的正式回應。社論說:木月二十三日蘇聯駐聯合國代表馬立克發表廣播演說,再一次提出了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的建議,我們中國人民完全贊同這個建議。這是給予美國的又一次考驗,看它是否接受以往的教訓,是否願意和平解決朝鮮問題。

中國人民志願軍參加朝鮮的反侵略戰爭,其目的就在於求得朝鮮問題的和平解決。所以即在此後,中國人民仍然主張以和平方式解決朝鮮問題,並曾不止一次地表示支持其他國家關於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的合理建議。

美國卻依然幻想依靠它的武力來征服全部朝鮮,進而威脅我國東北,因此,使所有這些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的努力歸於失敗。

毫無疑問,作為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的第一個步驟,馬立克的提議是公平而又合理的。

同日,正在田納西州參加一個航空研究中心落成典禮的杜魯門在其演說中也對和平解決朝鮮問題表達了正式的態度。他除了表示美國政府“願意參加朝鮮問題的和平解決”之外,針對美國國內的反對勢力,杜魯門對美國政府的立場進行了辯護:抱有黨派成見的人,力圖把我們的外交政策說成是“姑息主義”,還給它加上“恐懼”或“膽怯”的按語。

他們只指向一個目標,要使我們“單槍匹馬地去干”,走上通往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道路。

把世界上的自由國家團結在維護和平的偉大、統一的運動中,這難道是恐懼政策嗎?在朝鮮打擊武裝侵略,並把它擊退,這難道是姑息政策嗎?

請看看這些批評家提出的另外的辦法吧。他們是這樣說的:冒一下風險吧,把衝突擴大到亞洲大陸去!

冒一下風險吧,最多不過喪失我們在歐洲的盟國!冒一下風險吧,說不定蘇聯不願意在遠東作戰!冒一下風險吧,也許他們不致挑起世界大戰。

他們希望我們拿着頂上子彈的手槍,用美國的外交政策同俄國玩輪盤賭。

6月29日,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經過杜魯門總統的批准,向美國遠東最高司令官李奇微發出指示。並要求他一字不差地執行:奉總統指示,你應在三十日,星期六,東京時間上午八時,經廣播電台將下述文件向朝鮮共軍司令發出,同時向新聞界發佈:我以聯合國軍總司令的資格,奉命通知貴軍如下:我得知貴方可能希望舉行一次會議,以討論以後停止在朝鮮的故對行為及一切武裝行動的停戰協議,並願適當保證此停戰協議的實施。

我在貴方對本通知答覆以後,將派出我方代表並提出一個會議的日期,以便與貴方代表會晤。我提議此會議可在元山港一隻丹麥傷兵船上舉行。

聯合國軍總司令、美國陸軍中將李奇微(簽字)

7月1日,彭德懷、金日成發出複電:聯合國軍總司令李奇微將軍:你在六月三十日關於和平談判的聲明收到了。我們授權向你聲明,我們同意為舉行關於停止軍事行動和建立和平的談判而與你的代表會晤。會晤地點,我們建議在三八線上的開城地區。若你同意,我們的代表準備於一九五一年七月十日至十五日與你的代表會晤。

朝鮮人民軍總司令金日成中國人民志願軍司令員彭德懷中國方面之所以不同意把談判的地點放在丹麥的傷兵船上,是因為中國方面認為那隻船是屬於敵方的。至於地點定在開城,美方認為這對他們不利,但是為了不至於把剛有點眉目的事搞砸了,也就同意了。

雙方經過多次電報的來往討論,最後達成如下協議:一、談判地點:選定在三八線上的開城。

二、正式談判日期:從一九五一年七月十日開始。

三、為安排雙方代表第一天會議細節,雙方各派聯絡官三人,翻譯二人,於七月八日上午九時在開城舉行預備會議。

四、應聯合國軍方面的要求,中國軍隊一方負責保證對方聯絡官及隨行人員進入其控制區后的行動安全。

五、雙方代表團的車隊前往開城赴會時,每輛車上均覆蓋白旗一面,以便識別。

朝鮮問題的談判渠道就這樣最終打開了。

韓戰交戰雙方在經過幾番較量之後終於坐在了談判桌邊。

7月,朝鮮戰場交戰雙方的兵力是:中朝方面,總兵力為111萬,其中中國軍隊77餘萬,北韓軍隊34餘萬。聯合國軍總兵力為69萬。雙方兵力對比為1.6:l,中朝方面占絕對優勢。技術裝備上,聯合國軍擁有各種火炮3560餘門,坦克1130餘輛,飛機1670架,艦艇270艘。中朝方面只有少量的坦克和飛機,火炮武力數量與質量均與聯合國軍相差甚遠。聯合國軍在武器裝備上占絕對優勢。

雙方戰線的現狀是,西線聯合國軍似乎有意放棄了臨津江流域的沼澤地區,認為這塊難以通行的土地沒有什麼軍事上的價值,而在“鐵三角”地區,聯合國軍卻深深地向北插進來,與中國軍隊一直對峙在鐵原。這條線基本上是從漢城以北,沿着一條向東北方向的斜線延伸,對於三八線來說,雙方都有“越界”的地區,但從純軍事的角度上看,中朝一方似乎有點“吃虧”。

就李奇徽來說,他屬於“不願意談判”的那一派。至今為止,他在朝鮮戰場上已經度過六個多月的時間,他認為是他重新為第八集團軍“樹立了信心”,並且是他把戰線向北推進到三八線以北,他不願意就這樣把他的戰功拱手讓出。即使他已經得到國內關於談判的指示之後,他依舊給參謀長聯席會議打電報表示他的看法,他認為“停火是完全不可接受的”,他“拒絕停火,除非是受命而為”。李奇微說他有“確鑿證據”來證明,對面的中國人“正在調兵遣將,準備決戰”。

與此同時,毛澤東多次打電報給彭德懷,始終嚴肅地重複一個警告:特別警惕敵人可能發動的進攻!特別警惕美軍可能發動的登陸作戰!

無論怎樣談判,都改變不了毛澤東的一個著名的論點: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作為精明的軍事家,毛澤東還明白,軍事上的優勢永遠是談判桌上的最好籌碼。

戰後的許多資料表明,在彭德懷的桌子上,已經放有發動“第六次戰役”的具體設想和計劃了。就在談判正式開始以後的8月,這個新戰役已經準備完畢,彭德懷已經簽發了發動戰役的預備命令,政治動員令也同時簽發了,戰役開始時間是9月初。

至於這次戰役最終沒有實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根本的當然是與談判有關,其次還有美軍堅固的防禦陣地的形成。

為保持軍事優勢,美軍以最大的努力增強了對中國軍隊後方供應線的轟炸,以至於其轟炸的密集程度超過二戰中的任何一個時間段。同時。持續不斷的局部的戰鬥即使在雙方已經達成開始談判的協議時依舊在發生。戰鬥基本上是以爭奪三八線以北鐵原附近的有利地形而進行的,短暫而激烈,達到“寸土必爭”的程度——對這個敏感地區的每一個小山頭的佔領,都將會使談判出現新的局面——戰爭與政治聯繫得如此緊密,在韓戰開始談判以後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

其實,韓戰還有一方,就是南韓政府。戰爭交戰雙方開始談判的協議簽訂以後,這個幾乎被遺忘的政府立即認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李承晚多次表示他“誓死不與共產黨談判”,南韓政府多次組織大規模的群眾集會,喊出的口號是:“打到北方去!”

沒人理會這個政府。

戰爭在這個政府的土地上進行着,這個政府此時卻在戰爭中並不具有實際意義。

就在彭德懷答覆李奇微關於談判建議聲明的第二天,7月1日,是中國共產黨的誕生日。志願軍政治部請彭德懷在紀念大會上作報告。彭德懷說:“我們黨多災多難,從什麼地方說起呢?”彭德懷在他的報告中,回顧了中國共產黨路線鬥爭的曲折和革命歷史的艱難。所有參加那個紀念會的人都記住了彭德懷的兩個重要的觀點:一、中國沒有毛澤東,中國革命就不會勝利;二、朱德是我們黨內最沒有私心的人。

從來不曾有人知道,也從來不曾有人理解到,彭德懷為什麼在韓戰進行到這樣的時刻如此詳盡地講述出他心中的中國革命的歷史。

開城市區西北約兩公里的高麗里廣文洞,有個叫來鳳在的地方,被選定為韓戰談判的地點。這是一座富有的家庭的宅院,房前有花壇,院中有古松。大門過去是三間正廳,除去屏風后可以成為一個面積不小的談判室。宅院西面的平房,是中國代表團的住所,北韓代表團住在南邊的一所學校里。不遠處,有一座白色的教堂,可以作為對方代表休息的地方。地點選定之後,開始打掃衛生,準備桌椅,整理道路,佈置警衛,全場掃雷,粉刷牆壁,總之,徹夜忙亂。

檢查準備情況的時候,突然發現,聽說按照國際慣例,雙方見面要交換證明代表資格的“全權證書”,中國方面根本沒有準備,於是連夜派人去平壤讓金日成簽字,至於讓彭德懷簽字,已經沒有時間了,好在聯合國軍一方後來並沒在意。

1951年7月8日,韓戰交戰雙方聯絡官第一次會晤開始。

聯合國軍方面的聯絡官是美國空軍上校安德魯。肯尼、美國陸軍上校詹姆斯。穆來、南韓中校李樹榮、朝文翻譯思德伍德、中文翻譯凱瑟。吳。

中朝方面的聯絡官是張春山、柴成文、金一波、畢季龍、都宥浩。

雙方聯絡官向這裏聚集的方式不大一樣。聯合國軍方面的代表是乘直升機來的,開城附近為他們飛機的到來專門佈置了一番,地面上擺上了醒目的“WELCOME”的字樣。

中朝方面的代表是乘坐汽車來的,先是分乘三輛吉普車,半路上一輛壞了,於是就擠上另外的一輛,沒有走多遠這輛又壞了。這次臨時攔了一輛運糧食的卡車,代表們坐在糧食口袋上到達時已是滿臉的灰塵。

經過雙方聯絡官們的會晤安排,1951年7月10日,正式談判開始。

聯合國軍方面的正式代表是:美國遠東海軍司令特納。喬伊中將,美國遠東空軍副司令克雷奇少將,美國第八集團軍副參訪年霍治少將,美國巡洋艦分隊司令勃克少將和南韓的白善燁少將。

中朝方面的正式代表是:北韓人民軍第二軍團軍團長南日將軍,北韓人民軍前方司令部參謀長李相朝將軍,中國人民志願軍副司令員鄧華將軍,中國人民志願軍參謀長解方將軍,北韓人民軍第一軍團參謀長張平山將軍。

正式談判的時候,一開始聯合國軍方面的代表們就感到了這將是一場極其艱難的談判,原因是中國人實在是一群充滿東方智慧的人。先是桌子上的小旗子,你擺上了一面,他們就立即擺上一面比你高大得多的,旗幟的大小和旗杆的高低的比賽持續了好一陣子。然後就是椅子,共產黨方面給聯合國軍代表準備的椅子至少比他們自己的矮一半,聯合國軍代表一坐,就好像陷入了地下找不到了。再有就是協議上規定的“為了安全在車上覆蓋白旗”,殊不知懸挂白旗,在東方人的眼裏是來投降的意思,等聯合國軍知道了,白旗已經掛了好幾天了,而且他們蓋着白旗的照片早就登在所有共產黨國家的報紙上了。

來風庄,一個美麗的名字。雖然這座庭院裏正在進行着關於戰爭的談判,但是可以想見這座庭院原來的主人一定懂得人間何為最美的人。因為在中國人古老的情感世界裏,歡迎最尊貴的客人,被稱為有鳳來儀不亦樂乎。

來鳳庄,這個美麗的名字註定要載入世界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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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誰能在戰爭中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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