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街入烤肉店
(向歐內斯特·海明威致敬)
E.B.懷特著
孫仲旭譯
這是我最後而且是最好的而且是真正的而且是惟一的一頓飯,珀利先生中午下來沿着四十五街破舊的行人路往東走時,心裏這樣想。正好在他前面走的,是前台那個女孩。我的肘尖那裏有點長胖了,珀利想,可是我坐通勤車坐得好。
他加快腳步想超過那個女孩,他再次感到了那種痛苦。這一行真是糟糕透頂,他想。可是在我那樣對待過別的助理財務主管之後,我誰也不能討厭了。死了十六個,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候補的。
現在離那個女孩夠近了,他能聞到她清新的前台小姐味道以及她頭髮里落的棉絨。她的皮膚是淺藍色,像馬的肋部那樣。
“我愛你,”他說,“我們要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共進午餐,我很愛你。”
“你好,珀利先生,”她說,她被超過了。“我們什麼也別想。”
一對扇尾鴿從顏色灰暗的老擔保信託公司那邊飛過來,翅膀張得像是要着陸。可愛的一對,珀利一邊走一邊想。“我們去貝爾特摩酒店吧,在范德比爾特大道上,它只是接着大街的一條小巷,要麼我們去施拉弗特餐館好嗎?我的老朋友波蒂切利在那裏當侍者領班,他們的蛋黃醬裝在長頸瓶里。”
“去施拉弗特餐館吧。”女孩低聲說,“可是我得先給我媽媽打個電話。”她走進一間公用電話亭,用手指準確而瀟洒地撥了號碼。然後講電話。
他們繼續走,她身上聞着香。她身上聞着香,珀利想,不過沒關係,我給她錦上添花。我們到了施拉弗特餐館后,我會點菜單上我很喜歡的。
他們進了餐館。西風還在吹,吹在小甜餅的棱上沙沙作響。在電梯裏,珀利要操作。“我開吧。”他對開電梯的說,“我早就弄明白了。”他一點不差地停在三樓,他們走出電梯,走進這間男士喜歡光臨的烤肉店。
“上午好,我的助理財務主管。”波蒂切利一手拎一個長頸瓶走過來。他對女孩點點頭,他知道她住在西區七十幾街,他對她垂涎。
“這兒可以喝水嗎?”珀利問。他的眼神銳利如布陷阱的毛皮獵人,掃一眼就把餐廳內的一切收於眼底。他注意到有一張空桌和三個漂亮的女侍者。
波蒂切利把他們領到角落的那張餐桌前,在那裏,珀利的側翼能得到掩護。
“亞歷山大雞尾酒。”珀利說,“酒要加八成六。就按克里斯的兌法。這張桌行嗎,女兒?”
波蒂切利走開了,很快又回來,拿着那條印第安毛毯。
“還是那條毛毯,對嗎?”珀利問。
“對,擋風的。”領班說,他的眼晴深處流露出笑意。“還在刮西風。明天就該把野鴨帶回來了,大廚是這樣想的。”
珀利和那位前台女孩爬到餐桌下面,把印第安毛毯拉上來,這張毯子結結實實,把他們蓋得好好的。女孩摸到了他的錢包,錢包又舊又破,裏面放着他的通勤月票。“我們玩得開心,不是嗎?”她問。
“是的,妹妹。”他說。
“我這兒有軟殼蟹,我的助理財務主管,”波蒂切利說,“再來瓶一九二六年的吧,這支涼了。”
“去他的軟殼蟹,”毯子下面的珀利說。他緊緊摟着前台小姐。
“你看我們要不要來份綠色商陸沙拉?”她問,“要麼我們暫時什麼都不要想?”
“我們暫時什麼都不要想,有商陸沙拉的話,波蒂切利會端來的。”珀利說,“季節不對。”接着又跟領班說,“波蒂切利,你記不記得我們把所有信封從倉庫里拿出來,在信封舌上吐口水,然後把橡膠膠水舔吃了,直到步兵趕到?”
“記得,我的助理財務主管。”領班說。這是他們之間的一個小玩笑。
“他以前干油印很在行。”珀利對女孩說,“不過那是另外一場戰爭了。我讓你聽煩了嗎,媽媽?”
“請一直給我講你的商海經歷吧,不過艱難的部分別講。”她摸他的手,指節上有疤痕,而且因為以前干過很久油印活,指節也染了顏色。“你的兩翼都有掩護了嗎,最親愛的?”她問道,一邊把毯子掖緊。他們感覺亞歷山大雞尾酒已經進入了他們的眼球。八成六。
“施拉弗特餐館是個好地方,而且我們過得開心,而且我愛你,”珀利說。他又喝了一口那瓶一九二六年的蛋黃醬,小心的一大口。“管倉庫的人很英勇,”他說,“但是這個職位極難活得久。正好在倉庫外面,有一個後面光禿禿的小小的高腳櫃,擋着正在運進來的東西。去他媽的。突破的時候,女兒,你首先要解決掉籃子和笨蛋,自始至終,他們一直把太平梯用帶子封着。他們還用舊的生產訂單來轟擊你,很多是由負責銷售的總經理批准的。我讓你聽煩了,今天我不會討論負責銷售的總經理,因為正在放置誘鳥的那個侍者無疑在偷聽我們說話。”
“我要把我的鋼琴送給你。”女孩說,“這樣看到它你就能想起我,它會是你我之間的信物。”
“打電話讓他們把鋼琴送到餐館吧。”珀利說,“再來一瓶,波蒂切利!”
他們喝掉了醬汁。鋼琴送來后,卻彈不響,琴鍵牢牢粘到了一起。“沒關係,我們就把它留這兒吧,表妹。”珀利說。
他們鑽出毯子,珀利給他們的侍者正好百分之十五的小費減去代繳稅款。他們把鋼琴留在餐館,坐電梯下去,然後出去,然後拐上第五大道又老又硬又破的行人路往南向四十五街走,那兒有鴿子,空氣清新得就像你爺爺用過的榴彈炮。還在吹西風。
我坐通勤車坐得好,珀利想,一邊看看他的手錶。他感到了要再次回到斯卡斯戴爾時一貫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