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來秋去忙如許,未到晨鐘夢已闌(4)

第五章 春來秋去忙如許,未到晨鐘夢已闌(4)

不是無人察覺他的異狀。長生身邊一直有尹守國。那深藏不露,睿智的老人,在關鍵時候點撥他。只有回到尹守國身邊,長生焦灼的內心才有一絲清澈安然。他的身側成了他的退所。

尹守國的身體日益衰敗。一年中有大半時間靜養,早已不能出外理事。長生陪尹守國在植物園,練字,吃飯,散步,喝茶。

他來時,尹守國剛寫完一幅字,擱在旁邊,長生一看,是李商隱的《暮秋獨游曲江》:

荷葉生時春恨生,

荷葉枯時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長在,

悵望江頭江水聲。

一見之下默然,正是對情應景,叫人思緒萬千。簡單用過午飯,尹守國沒有睡意,便叫長生陪他去一牆之隔的卧佛寺走走,長生忙攙了他出來。

落日紅楓。舉步無塵。這裏少有人來,遠隔重山,城市被棄置在身後,難得清靜。從卧佛寺出來,回到山莊,尹守國招呼人擺出茶具,在院中喝茶。一面閑閑和長生聊天,長生,從世俗的意義來看,釋迦牟尼出生即貴為王子,擁有世人辛苦奮鬥所追慕的一切,他為什麼還要放下一切,出家修行呢?我想聽聽你的見解。

長生沉吟着,三世佛靜肅慈悲的面容還浮現在腦海。他說,波拉,我也是鸚鵡學舌。處於優渥中的釋迦牟尼看到了人生的貧苦,哀愁,生老病死,這些都是伴隨生命而生的,根深蒂固的憂患,缺乏根本的解決之道。這些問題由輪迴衍生,又再度形成輪迴。

尹守國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舉手泡茶,說,還有呢?你繼續說。

長生想了想又道,他意識到權勢財富,當下的恩愛幸福都短暫如露。他所擁有的都不是真實擁有。他要尋找的真實超越其上,是斷除輪迴痛苦的解脫之道,這甚至不是當時普世的知識體系所能解決的問題,所以他要親身證道,尋覓答案。這個過程要親身經歷,不能道聽途說。普度眾生,這是他的慈悲,可也未嘗不是他的野心。

慈悲和野心?你這說法有點意思。尹守國饒有興味地思索,為長生倒上茶,長生喝了一口。

尹守國端詳着眼前言語從容、舉止端敬的長生。眼前這個孩子似有情?似無情?是冷漠?是曠達?他難下斷語。若非從小看着他長大,連他亦難看穿他心思。難以想像外間那些風言風語是關於他的。或許他這麼做,不止是年少輕狂,還存了更深的心思。

一陣風起,落葉簌簌而下,陽光在眼前細碎晃動。老少二人對坐飲茶,各有各滋味。隔了一會兒,尹守國說,長生,你是有慧根的孩子。你是否清楚自己,人生所要追尋的真實意義?

長生無言以對。心底的答案若隱若現,似浮又沉。

他有一股怨怒。無法釋然疑惑。這些年生活所賦予他的生存狀態和價值,扭曲了他的性格,以至於他都快遺忘自己的本性,雖然順從接受,看上去如魚得水,卻不曾從中獲得真實的快樂和價值。

他知尹守國找他談話的意思,老人家雖然避居深山,但耳聰目明,不比尋常。想來他是對外間的事有所耳聞,尋機點撥他。

尹守國不看他,微閉上眼,彷彿是自言自語,這問題大了,難怪你不好回答。我其實是想說,人生需要自己去經歷。對錯得失在開始的時候,不會那麼清楚。我們這一代人,被時代推着走,年輕時信仰的東西,到老來發現全部變質。外面人怎樣,不代表你要怎樣,你自己要把持住。

對長生,尹守國從來是點到即止。他隱約知曉長生心中疾症所在。其實這也不難猜到,若非對尹蓮深深信賴,深深眷戀。一個當年只有六歲的孩子怎會離鄉背井,追隨她來到全然陌生的城市。

收養一個孤兒,將他帶離故土,如將幽蘭移出深谷,無形中背離了自然法則,雖然悉心教養,結果未必盡如人意。尹守國從一開始就不覺得尹蓮做得對,奈何長生投了他的緣,讓他老懷安慰。即便意識到隱患,他亦願儘力去化解。

尹守國自然知道長生的忍耐和剋制,知道他在外行事恪守本分,並不驕揚跋扈,這是他仍非常鍾愛長生的原因。

隔牆有鐘聲傳來,尹守國的聲音亦似染了秋霜,如果有時間,我希望你能回到你的故鄉去看一看。早年我在藏區帶兵,對那裏有情結。你替我回去看一看。

長生悚然心驚。這是多年以來,第一次有人對他提及西藏,提到回鄉的話題。紛亂心緒得以暫停,驟然意識到,自己荒謬,枉認他鄉作故鄉。

他一陣悲從中來,正思索着怎麼答話,尹守國示意他扶自己起身。回到屋裏,尹守國道,你也陪我大半天了,回去吧。得空再來看我。

是!長生應了一聲,人卻站着不動。

尹守國擺手道,不要不放心,一時半會兒我還死不了!走吧!

長生知道他脾氣,破顏一笑,波拉,那你歇着。我過兩天再來看你。有什麼需要我帶上來的東西,給我打電話。

尹守國點點頭。他退了出去。

剛踏上走廊,就聽見尹守國叫他。

回來!尹守國揚聲叫住他,平時你替我把惜言看緊點,別在學校里給我丟人。

長生在觥籌交錯的場合,眼光越過眾人,看見人群中的謝江南,看見穿梭在謝江南身邊的各色女子,真真是鶯歌燕舞,歌舞昇平。也真是鶴立雞群的人,隨隨便便往人堆里一站還是吸引人眼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謝江南談笑風生,臉上看不出什麼異狀,舉止言談一派從容,可他明明記得,尹蓮的病還沒好。

當然,他也有許久未見過尹蓮了,心下一澀。或許還是要找個理由去看看她。

長生正這樣愣愣地想,揉着發緊的眉頭,門口一陣喧囂。一大群人,擁着一個女人進來。長生看見謝江南甩開眾人,帶頭迎了上去,與那女人相談甚歡。這般殷勤,不像謝江南素日的風格。

長生心想,這女人什麼來歷?

他懶得去應酬,索性走到旁邊的休息區,找個位子坐下,靜靜觀望。

一時主席台區圍了很多人,那近來頗紅的主持人踩着恨天高走上台去,用嬌媚到令人發膩的聲音,介紹來賓,這名叫范麗傑的女人神色從容地走上台去,與謝江南並立,款款致辭。

以她的年紀來講,妝容很得體,不濃,至少看上去不像畫皮。站在女主持人身邊,身高身材都不佔優勢,但明顯氣勢奪人,顧盼生輝,立時就把那年輕貌美的壓下去了。話也不多,言簡意賅,既給了主辦方面子又不失身份,不失風趣,倒和隨後一干在台上夸夸其談,不知所云的大老爺們形成鮮明對比。

長生看她的利落做派,聽着她明顯帶着香港口音的普通話,無端有些親切和趣味。她在台上,有幾次眼波流轉,掠到台下來,眉宇中頗有些柔中帶剛的氣質,叫人過目不忘。

看看時間不早,長生準備開溜,這樣的場合,說來是慈善酒會,實際上是人際勾兌,人到場面子給到就是了。花錢買名聲,拋頭露面的事有謝江南去做。

他放下酒杯,去了洗手間出來,正朝門口走去,聽見有人叫他。

尹長生。

他回頭,看見是范麗傑,獨自一人。也不知是剛巧在那裏,還是有意等在那裏。他露出個清淡溫和的笑容,道聲,范小姐好,彬彬有禮地伸出手去。范麗傑笑一笑,語氣不似初識,落落大方地說,叫我Lisa。長生不由問,我們認識?范麗傑將頭一偏,耳畔的翡翠墜子輕輕顫晃,一陣暗香襲來,她換了粵語,說話間流利幾分,我識得你。Sam多次跟我提到你。長生心中恍然。一眼瞥見謝江南正朝這邊打量,他笑一笑,Lisa,我先走一步。說著就要走,范麗傑也不留,低聲說了一串號碼,輕笑道,下次聊,記下我的電話。長生揚眉,示意記下了。范麗傑抿嘴一笑,施施然向謝江南那邊走去。隔幾天謝江南問起,不動聲色,范麗傑對你印象不錯。長生微微笑道,她跟我同學認識,興許是聽他提過,那天剛好認出我來。我也是第一次見她,就打了個招呼。謝江南隱隱有些振奮,道,那好。她很有些手段和資源。最近想回內地發展。她如果找你,你就多跟她聊聊,增進了解。長生看了他一眼,心平氣和地應道,知道了。也難怪謝江南如此看重范麗傑,這女人出手不凡,甫一進京,拿下了東長安街的一塊地,這在很多人是想也不敢想。長袖固然善舞,背景和關係同樣深不可測。京城商界關於她的傳言,也漸漸喧囂塵上,或贊或彈,眾說紛紜。傳得最聲情並茂的,是她是那亞洲某超級富豪的紅顏知己。那素有善名的人,晚年因她而父子失和。

無論怎麼看,她都不是平凡角色。長生暗自存了幾分忌憚和小心。酒會之後幾次范麗傑找他,長生都推辭不去,有時是真有事抹不開身,有時是懶得應酬。還有一次電話來,他陪着尹蓮在醫院複診,看到電話來,到走廊上接了,說,真不巧,我陪我姑姑在醫院。

范麗傑在那廂也不相逼,笑道,那好,你先忙你的事,閑了電話我,我最近被一幫人煩不過,想躲清靜,你找個地方陪我去喝茶。

長生看着尹蓮走出來,遂心不在焉地應道,要不我找人陪你去?

范麗傑聲音有些慵懶,說,那倒不用,停了一停說,別人沒你順眼。言語間似戲謔,又似認真。

他含糊地應了,改天……掛了電話。

尹蓮看着他說,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醫生說我再吃幾副葯就好了。你也不用老是陪我來。

長生伸手拿了藥方說,沒什麼,生意上的事忙也忙不完,推一兩個約,我當躲清閑。

尹蓮聞言,悠悠地一笑,神情溫良。她笑起來總是極動人的,像一朵花慢慢打開,要相知這麼深,才看得出她笑意里隱藏的惆悵。

她說,江南要是像你這麼想就好了。

長生恍若未聞,快步跑開,又站住囑咐她,我去取葯,你直接下樓等我。

醫院的走廊有種超現實的慘白,陽光透進來也不覺得暖。他看見尹蓮站在那裏,身形纖瘦,容顏如玉,止不住一陣輕咳,肩頭抽搐,像清荷凌波微顫。

那咳聲牽得他心裏糾痛,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急急地轉身離去。

取了葯,送尹蓮回去,長安街上,高大的廣玉蘭,一盞一盞盛開,彷彿是燈,又彷彿是蓮,潔白明亮得人心神恍惚。夕陽在樓群之間緩緩落下去,天際出現的艷紫,那樣冷凝的顏色,像千萬年才成就的一塊琥珀。這樣靜的美,遠勝過天色全暗下去之後霓虹閃爍的灧影流光。

車流熙攘,人如潮汐。他有意無意將車開得很慢。單獨和尹蓮在一起,莫名地總有種虛幻感。一分一秒都像是偷來的,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丟失了。小時候就是如此,如今大了,這感覺更是明顯。此刻他有衝動,不管不顧,將車子一路開下去。只要她願意跟他走,開到天涯海角也罷,可這世間哪有真正的天涯海角呢?

何況她不會跟他走。

慢慢地,聽到尹蓮說,你真的打算一直住在外面?常住酒店也不是辦法。

長生目不斜視,說,是,我在雍和宮附近看好了一個院子,單門獨院的,也方便。

尹蓮抬起眼來,目光只在長生臉上轉了一轉,又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最深最濃的一重苦澀從心底化開來,直漫到嘴上,幾乎開不了口。過了半晌,才說,我病了這段時間,公司的事,你看着處理吧。我知你一向穩重的。

長生神色如常,說,好。我還是會常回來的,有什麼想法我跟你說。有事,隨時叫我。

尹蓮笑容亦淡,說,好。

一路兩人再無話。

已是這樣淡到似水無痕。

長生送尹蓮到家,已是晚飯時分,尹守國在西山療養,謝江南出差,惜言參加學校的體驗活動,家中並無別人。他站在門口,展眼望去,光陰在心底一轉,恍惚間是二十多年,第一次踏足尹家時的情景,幽深而空蕩,這麼一想,許多往事便歷歷在目。

華堂富貴,寂寞深隱。

長生突然有些明了當年尹蓮為何要帶他回來,在這樣的地方住久了,一個人,生命的活氣會一寸一寸消磨殆盡。他本是要走的,想想說,我沒吃飯。說話間竟帶了些孩子氣。

尹蓮站在那裏,見他這樣說,婉婉笑起,這一次笑意是到了眼底。

范麗傑讓長生帶她去大覺寺短住。在京郊的諸多寺院中,長生最中意這座本名為“清水院”的大覺寺。古寺,靈泉,名花,各有值得品評稱道之處。不同的季節來,會有不同的風光。春之玉蘭,夏之素荷,秋之銀杏,冬之翠柏。平素獨自前來,在寺中住上幾晚。曬着太陽,讀書喝茶,想着什麼,或什麼也不想,日影如清水漫漫,一天很快過去。

在大覺寺住的晚上。雨過之後,清月皎潔。腳燈映在濕路上如古劍的銹色。會有風,不甘寂寞地翻枝覆葉,庭草如碧波蕩漾。喝一泡茶,然後回房看書。每次住在藏式的屋子裏,看着那熟悉的鮮艷色調都和陳設,都有回鄉的感覺。也因此,總有恍惚,覺得此時此刻,人已不在北京。

之前范麗傑來過一次來就很是喜歡,回香港之前又要求長生獨自陪她來。長生之前已推過范麗傑多次。近期剛好與她有不大不小的一筆合作,無論如何不好再推。

穿越城市中心繁華,抵達城市邊緣。經過破敗臟蕪的城鄉結合部,環境雜亂,如同落後地方的小鎮鄉村。感覺是全然陌生地方,不一樣的生存處境。似掩藏、附着在華麗都市巨大身軀上微小傷口,真實存在,卻被刻意忽略。

在范麗傑的念想中,在大覺寺住上數晚,擇素凈的地方,不要豪華的房間。早起行走在古靜的寺院,窸窣的風聲,空氣溫潤沁涼,踏上那些斑駁的台階,日影淡淡,廓而忘憂。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

長生與她是難得交心的,之前見過,亦不過是你一言我一語地敷衍過去,此時見她這樣說,長生倒很是驚詫,面上不由露出來。

范麗傑橫了他一眼,半笑不笑道,怎麼?我們這樣鑽營,錢堆里打滾的人,連讀讀宋詞,附庸風雅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長生笑而不答,過了一會兒,范麗傑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怎麼不說話了?

他笑咳了一聲,你這樣自貶,叫我說什麼好?我只是好奇春拍上的錢都是怎麼花出去的?

他這樣一說,范麗傑不由莞爾。她不久之前買下一幅趙孟

的畫,價格不菲,長生這樣說,暗是贊她品味好。何況那幅畫,也是長生幫忙才順利拿下的。先前她留意的是別的物件,后經長生提醒轉投這幅畫。稍一琢磨,便覺得這東西更妙,買了回去,那一位果然甚是喜歡,對她褒獎了一番。

她是由此更注意到長生,世家的修養比起那些紈絝子弟的吃穿浮華,總是不同的。她漸漸才聽人說起尹長生是尹守國親自調教帶大的,不由得一笑,道一聲,難怪。

難怪他和謝江南不同。她後來便借故更多地讓長生陪了。

夏季多雨,千年古剎在雨中凈塵。風搖葉動,淅瀝雨聲聽來別有韻致。飯後人跡漸稀,范麗傑撐了傘去散步,回來時見長生在檐下泡茶,聽雨,自得其樂。

院中的燈映得他一身暖意。范麗傑站在院門口,突然想到剛才看到的“動靜等觀”四個字——定定看了他一會兒,舉步走上台階,收傘坐在他身邊。

長生遞過來一杯茶說,范小姐回來得正是時候,這一泡正出味。來,試一下。

她薄怒微嗔,不接茶。長生機敏地改了口,Lisa。

她回顏一笑,別怪我堅持,你一叫我范小姐,我頓時覺得我在公司辦公。

長生失笑,點頭道,也是。

他去過范麗傑的公司,見識過她工作的樣子,確實是忙得不可開交。幾個秘書輪流進來彙報,三言兩語指示明確,效率之高令人嘆服。再想想去國企談合作時,從辦事員到大小領導,態度之優柔,決斷之磨蹭令人髮指,長此以往,是人整個都銹住了。也難怪趙星野忍不了那尸位素餐的風氣,辭了職出來。

長生改口之後,兩人之間氣氛鬆快許多。范麗傑脫了鞋,圍着披肩蜷在椅子上,意態放鬆。她接過茶細細品了,是滋味正好的岩茶。頂級武夷肉桂所制,炭火細焙,湯色溫潤。品之如行於叢林,曲徑悠深,隱約花香甜蜜,回味甘辛醇厚。

她淡淡贊道,以新茶的資質來說,很可以了。

長生道,這是去年我自己去武夷山收制的茶。做這款茶的人是吳覺農的學生。

范麗傑一笑,所以我說不錯啊!這款茶叫什麼名字?

長生說,上次請你喝的那款是前年的,取名叫“空谷幽蘭”,今年的這款我還在想名字。你有什麼好靈感?給點建議。

范麗傑盯着他看,輕笑出聲,你這個人吧,確實有趣,別人請我,總是挖空心思,三請四邀,倒是你,十次約你九次忙,等你閑了,也不管我忙不忙,揣一泡茶就敢來找我,叫我賠上些好水。現在不過喝了你一杯茶,又想起叫我起名字了,真是一點虧也不吃。

長生笑了一聲,也不辯駁,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范麗傑雖是這樣說,腦子卻是轉得極快,看着院中碧色翻湧,雨意空,回味着茶味,靈機一觸說,叫它“青青子衿”如何?

長生低低地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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