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錢偉德看着江路有點尷尬,“呵呵……哦,在哪兒找着的?”
江路說:“征征的英文老師家裏。”
錢偉德說:“那我也放心了,辛苦了!”
江路淡然地說:“應該的。”
錢偉德訕訕地說:“那……我先回家了。大半夜出來的,家裏頭也該不放心了,回頭見。”
錢偉德鑽進了駕駛室,少頃,汽車發動,開走了。
江路瞥了一眼自己的自行車,回想着剛才宋雋說過的話,但她實在想不出更多的意思了。於是,一轉身進了樓洞。江路發現,錢淑華家的門是虛掩着的。她慢慢走到了門口,朝裏面窺探着……
房間裏靜悄悄的,老太太雙目緊閉靠着沙發,疲憊已極的樣子。江路輕輕地敲了幾下門,“是我,阿姨。”
錢淑華猛地坐了起來,“征征找到了?”
江路:“找到了!”
錢淑華馬上倒下去,“哎喲哎喲,我的頭……”
江路關切地問:“您怎麼了?是不是血壓上來了?要不,我扶您到屋裏躺下來?”她走過來要扶老太太。
錢淑華沖她擺擺手,“別碰我,你別碰我……我靠一會兒……靠一會兒就好了。”
房間裏頓時變得靜悄悄的,只聽見老掛鐘滴滴答答地響。
錢淑華有氣無力地說:“征征怎麼還不回來呀?”
江路小聲地答道:“跟她爸爸在一起呢。”
錢淑華嘆了一口氣,“這我就放心了……可把我嚇死了!哎,你們在哪兒找着她的?”
江路說:“姚老師那兒。”
錢淑華驚異地說:“姚健家?”
江路說:“對。您覺得怎麼樣了?要不要我幫您倒點水喝?”
江路從茶几上拿起一個水杯,走到五斗櫃前拿起了暖瓶。
錢淑華說:“你放那兒,我不渴。”江路不知所措地拿着杯子。
錢淑華自言自語地說:“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會離家出走呢?”
江路說:“我也納悶呢,昨天下午我去她學校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
錢淑華突然睜大了眼睛,“你去她學校了?”江路心中叫苦不迭,恨自己的多嘴。
錢淑華不依不饒地說:“你去她學校幹嗎呀?你為什麼要去她學校啊?你以為你是誰啊?”錢淑華提高聲調警告道,“江路,別再招惹我們家孩子了,行嗎?”
江路想分辯,被錢淑華打斷,“從你和宇生認識到現在,我們家太平過一天沒有?你倆還沒結婚呢,征征就離家出走了。你想想,往後這日子該怎麼過?每一天得有多少磕碰頂撞啊?再好的感情,也架不住這麼折騰吧?”
江路突然看了老太太一眼,起身,把水杯擱在茶几上,“除非宋宇生永遠不找老婆,除非他永遠不給倆孩子找繼母,他一旦要找的話,沒人比我江路更合適。我話就給您撂這兒了,您還別不服氣。不服氣咱們可以走着瞧!”說罷,江路強伸手拉開房門,卻被嚇了一跳——門外站着宋雋,他端着早點,用一種敵視的眼光看着江路。江路逃也似的離開了錢淑華家。
宋征終於同意從錢偉德家回來了,晚飯時,宋征把四個玻璃杯依次擺好,然後把一瓶紅葡萄酒放在了桌上。
錢淑華驚訝地問:“征征,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吃飯,喝的什麼酒啊?”
宋征意味深長地說:“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當然得有美酒助興了!爸,您可以入座了!”
宋宇生擋住了酒瓶子,“幹嗎呀征征?”
宋征故作平靜地說:“別掃大家的興,咱們家已經好長時間沒在一起吃過一頓團圓飯了。而且,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錢淑華有點蒙了,顯然搞不懂宋征想幹什麼。宋宇生憋着火,觀察着女兒。錢淑華問:“我說你們爺倆到底賣的是什麼關子啊?”
宋征說:“姥姥您別插話,先聽我爸說!”
宋宇生想了想,開口說:“媽,我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們說……我和江路已經登記結婚了。這是早晚的事兒……我想說,江路是個好女人,時間長了你們就會知道她、了解她。我不指望你們熱烈鼓掌、夾道歡迎,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平平常常地接受她……”
宋征的聲音拔高了,“憑什麼呀?”
錢淑華反倒平靜了,“征征,讓你爸爸把話說完了!”
宋宇生說:“至於能不能真正成為一家人,那得需要時間和過程,但我相信會。等再過一段時間,我想辦一個正式的婚禮,我希望媽、征征和雋雋都來參加……”
錢淑華問:“宇生,都說完了?”
宋宇生點了點頭。
錢淑華說:“那我也說兩句……宇生,媽從來不反對你結婚,對嗎?”
宋宇生點了點頭。
錢淑華又說:“媽只是不同意你跟江路結婚,媽覺得她不是過日子的女人,媽怕她帶壞了這兩個孩子,到頭來受傷害的還是你自己,還是這個家。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們就不好再阻攔了。婚姻自由,那是受法律保護的,對吧?既然你打算辦一個婚禮,那就得好好操持,辦得像模像樣的。需要錢了就跟媽說一聲兒,媽手頭上積蓄不多,可多少也是個心意。”
宋宇生對錢淑華的態度有點吃驚,“媽,那就不必了,您那點兒錢都放在家裏的開銷上了。”
錢淑華說:“日子定下來了,提前跟媽說一聲兒,我一定帶着這兩個孩子一起去!”
宋宇生愣了!兩個孩子驚詫地看着錢淑華。
錢淑華說:“說一千道一萬呀,你宋宇生跟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向著一家人,那不是讓別人看笑話嗎?”
宋宇生喜出望外,“媽,那我和江路謝謝您了,這酒我幹了!”宋宇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宋宇生和江路的婚禮如期舉行。
客人們鬧哄哄地入座。五個桌都坐滿了,唯有最靠里的一桌空着四個座位,非常扎眼。
宋宇生的同事魏東曉走過來,他的胸前掛着司儀的紅紙條,“熱菜都裝盤了,別等了吧?”
宋宇生轉過身對江路,“不能再等了……這麼多人等了快一個小時了,太不禮貌了!”
江路的眼睛突然亮了,門口進來了幾個人,為首的是錢偉德,他攙着錢淑華,後面跟着宋雋。
江路要挽住錢淑華的胳膊,後者不動聲色地讓開了,去扶宋雋的肩膀。江沛看在眼裏,不由得暗暗替妹妹擔心。
宋宇生看着江路把老太太和宋雋往餐桌上請,湊到錢偉德耳邊,“征征沒在家裏?”錢偉德:“一直沒回來,給學校打電話,也沒找着。”宋宇生心情馬上又沉重了。
酒過三巡,幾個男同事拉住宋宇生勸着酒。
江路對雋雋小聲地說:“雋雋,你看那幾個傢伙在灌你爸酒呢!這裏頭是白開水。”她指着手裏的酒瓶,壓低了聲音。“給你爸就倒這個,別讓人發現,啊?”
宋雋立刻對這個特殊任務有了濃厚興趣,“瓶子跟別的都一樣,待會兒別弄混了……”
江路指指酒瓶下纏的橡皮筋,“看這兒,不會混了吧?”
錢淑華立刻注意到雋雋和江路的突然親近。酒席上,江路的臉紅紅的,已有三分醉意。錢偉德說:“姑姑,您看江路人緣多好!老宋這麼多年一直是住一間房,她一來就又給他弄到一間。”錢淑華鄙夷地看了江路一眼。
江路、宋宇生、宋雋又走到另一個桌敬酒。
“我來說兩句啊……”人們回過頭,見錢淑華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來。
江路看一眼宋宇生,宋宇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錢偉德也緊張起來,“姑姑您坐下說吧。”
錢淑華不理侄子,“我今天來這兒,不是吃喜酒來的……我剛才坐在這兒,一口沒吃,一口也沒喝。我就是為了說幾句話才來的。”
江沛知道老太太來者不善,笑吟吟地上去拉她:“伯母,您有什麼話,坐下慢慢說……”
錢淑華手一甩,江沛想發作,但還是忍住了。
錢偉德站起來,對所有客人,“我看酒也沒剩多少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家再干一杯,咱們就……”
江沛:“來,大家乾杯!”
“讓我把話說完……”錢淑華敲了敲盤子,“安靜!我這幾句話呀不說可不行,憋出病來了,病個好歹了,我倆外孫咋辦?我這倆苦命的外孫可就沒人管嘍!今兒來的,都是宋宇生、江路的親朋好友,對吧?”
江沛上前勸道:“老太太,今兒可是個吉祥的日子……”
江路想看看到底她會說些什麼,索性說:“姐你讓她說完。”
錢淑華:“我今年七十一了,按老話說,就是黃土埋了大半截兒的人了。保不齊今天在這兒說話,明兒就沒了。我今天就是跟大傢伙兒拜託一聲:他宋宇生兩口子能對孩子們好,我當然巴不得,死而瞑目。萬一倆孩子受委屈,遭虐待,你們這些好朋友好領導,可得給我倆外孫做主。”
錢淑華說完了,平靜地對錢偉德說:“偉德,送我回去!”
人們的目光聚合在江路身上,江路的眼淚終於沒有忍住……
宋雋的學校,宋雋和一個男孩滾作一團。一群男孩子在周邊起鬨、助威。
“嘩啦”一聲,書包里一個鉛筆盒掉出來,兩個男孩滾在了一地鉛筆上……宋雋仗着勁大,一翻身,騎在了那個男孩背上……這時有老師走了過來。
宋宇生正在沖洗相片,門被敲響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喊道:“老宋,你兒子的老師打電話來了!”
宋宇生立刻拉開門,光線湧進來,他一回頭,馬上醒悟到照片報廢了。宋宇生接完電話對江路說:“……你替我去一下吧。我現在走不開,有一套照片馬上要用……剛才來接電話的時候,全曝光了!”
江路:“行,我馬上去!”
宋雋的教室內,兩個女同學在寫牆報,江路在她們身旁走過。
江路彎下身,親切地說:“你們班的男同學是不是挺欺負宋雋的?”
女孩甲:“每次宋雋都不理他們,他們還是捉弄他。”
女孩乙:“要我是宋雋,我就告訴我媽,讓我媽給我轉學。”江路沉默了。
江路透過窗子看到,那個男老師站在講台上。
男老師:“……好,下課。該誰擦黑板?”
幾個孩子異口同聲:“該宋雋擦!”
宋雋分辯着:“不該我擦!”
男老師已經急匆匆離去。宋雋被身後的男同學推了一下。宋雋擦着黑板,一個猴子般的男孩悄悄跑上去,往宋雋背上貼了張紙條,上面寫着:我是豬八戒!所有同學大笑。
江路突然出現在樓梯口,堵住幾個要往外走的孩子,威嚴地說:“都給我回去!回教室去!”學生們遲疑着。沒人知道她的來頭,所以都有點不知所措。
江路臉色鐵青,把宋雋背上的紙條撕下來:“這是誰幹的?”學生們一片沉默。江路說:“不承認是吧?”
那個男孩離門口最近,正要拉開門往外走,江路以出其不意的敏捷,躥上去揪住他,把他拽到宋雋面前說:“給宋雋同學鞠躬,說一聲對不起!”
窗子上一個女老師的身影晃了一下。
江路:“不說?好!那就這樣吧,宋雋,你把這個給他貼回去。有糨子沒有?那個同學,給點兒糨子!”
所有孩子們給她鎮住了。
江路對那個男孩說:“你有兩個選擇,一是鞠躬道歉,當著全班同學的面,保證以後再不捉弄宋雋。二呢,讓宋雋同學把這張紙條給你貼回去,一天不準摘下來。你自個兒挑吧!”
男孩小聲地說:“對不起……”
江路說:“聲兒太小了!”
男孩看了看江路,放大聲音:“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