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江沛啪的一聲擱下杯子,“他連這點膽子都沒有,那就是你看錯人了!”
江沛的話有分量,也有威脅,其他人都感到了——她是來表態的,是給妹妹撐腰當後台的。
宋宇生站了起來,他從江路手中拿過啤酒,舉起酒杯,對江沛和王一滌說:“大姐、姐夫,我呢,借這杯酒先表個態,謝謝您二位對我和江路的理解、支持……怎麼說呢,我前妻走了八年了……這些年,我……我這心是空的。江路呢,把我這兒給撐滿了,我特知足,我會好好待她,讓她幸福,你們放心吧!”宋宇生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江路騎着紅色女式車進了宋征的校園。
傳達室的小窗打開了。江路走過去,“請問,高三·一班怎麼走?”傳達室的人說:“一直走,到頭兒,左轉就是。”
宋征和幾個同學從一個教室里走出來,看見門外站着的江路吃了一驚。
江路招呼道:“征征!”宋征向江路跑過去,領着江路走到一個乒乓球枱子邊上。
江路把一個仿皮革的匣子放在乒乓球枱子上,“給你送這個來了——正好今天你用得上。試試這個,磁帶一共是十盤,書是四冊,第一冊還在我姐那兒,估計你們早就過了第一冊的水平了。正好我今天在清理東西,要搬家,所以該扔的扔,該送的送。”
宋征有些意外,“您要搬家?”
江路神秘一笑,“啊。那半個單元是我姐姐借別人的,我還能老佔便宜呀?”
宋征遲疑地說:“那……您搬哪兒去?”
江路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宋征定定地看着她,期待着她的答案。江路想了想,“征征,明天就是禮拜天,你做完了作業到我那兒去,咱倆好好聊聊?”
宋征開心地說:“好啊!”
“那我先走了,明天見。”江路向存車處走去。“江路阿姨!”宋征追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您是不是和我爸……快結婚了?”
江路又甜蜜又緊張:“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宋征:“您搬家是不是就為了這個?”
江路欲言又止。宋征說:“可我到現在什麼都不知道!我爸爸過去什麼事兒都不瞞着我。”
江路說:“征征,不管以後發生什麼,咱倆首先是朋友,對嗎?”宋征點點頭,但還是緊盯着她。這時候上課鈴響了。
江路只好說:“那再見了?別忘了明天過來。”說著彎腰打開自行車鎖。
宋征愣了——那輛紅色的自行車如此熟悉和刺眼!江路推着車子出了車棚,見宋征還站在那裏,表情怪怪的。江路揮揮手,宋征突然一轉身,朝校園裏跑去。
宋宇生的單身宿舍已經完全換了個樣子,一切都透着摩登、溫馨的氣息。江路正坐在床尾發獃。宋宇生興沖沖地進來了。
江路:“宇生,今天我到征征學校去了。征征在我那兒看見過一套英語教材,她挺喜歡,我就給她送去了。”江路幽幽地說,“這丫頭太聰明了。沒說幾句,她就猜出來我要結婚了,而且她還追着問我,是不是你們已經結婚了?”
宋宇生也覺得奇怪,“你怎麼說?”
江路說:“我約她星期天好好聊聊。”
宋宇生說:“這不挺好的嗎?”
江路:“是啊。可不知道為什麼,我臨走的時候,她怎麼會那樣看着我,表情怪怪的……”
宋宇生大度地說:“呵呵,你太敏感了。其實,征征還是蠻喜歡你的。”
江路說:“你說,要是她真的知道咱們結了婚,她還會像以前那樣對我嗎?”
宋宇生寬慰着江路,“孩子是最能識別真假,最不會裝蒜的。他們早晚會被真心征服,但是你不能急,這得有個過程。”
夜裏,宋雋似乎被什麼動靜驚醒了,他睜開睡意矇矓的眼睛,發現姐姐的床鋪是空的。宋雋披着棉被從自己卧室出來,看了看大開的衛生間,走到黑暗的客廳門口。
“姐!姐!”他把客廳的燈打開,發現姐姐並不在那裏!
宋雋一臉驚慌地走進卧室,突然他想到什麼——於是,他把紙簍里的碎紙全都倒在地上,把一片碎紙和另一片碎紙往一塊拼,發現對不上,接着在碎紙堆里翻找着。他找出一片較大的紙片,慢慢地把它展開,撫平……
錢淑華披着衣服從自己卧室里走出來,“雋雋,怎麼了?”
宋雋指着三四片拼接起來的碎紙,“姐姐……姐姐走了!您看,姐姐這兒寫着呢……她說……‘家已破碎,不如四處為家’……”
錢淑華急匆匆地給宋宇生打電話,沒找到人,就問錢偉德,錢偉德說宋征沒有來過。錢淑華拉着宋雋拿着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下樓了,正好在院門口看到送江路回來的宋宇生。
宋雋帶着哭腔說:“爸,我姐走了。”
錢淑華走了過來,氣喘吁吁地說:“宇生啊,征征不見啦!你趕緊去把她給我找回來!”
宋宇生看着錢淑華,“媽,我先到征征的同學家裏頭問一問……”
江路說:“我去拿自行車,我就順着征征放學回家的這一路去找,然後咱們去幸福里大街派出所會合。”
派出所里,一時間滿是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以及民警接電話的聲音。江路坐在那張椅子上,獃獃地看着那幾張碎紙片。
突然,門砰的一下被推開了,江路回頭一看——宋宇生進來了,他摘下摩托車頭盔,兩眼佈滿血絲,滿臉焦慮,刮掉的鬍子似乎剎那間又長成一片荒灘。
姚健家門外,宋征坐在一張椅子上,兩眼空白。一個五六十歲的婦女正在打電話,她轉向宋征,“沒人接。姚家那老兩口去南方沒回來,他們那個兒子可能回他學校的單身宿舍住去了。”
宋征更六神無主了。婦女有點不耐煩又有點無奈地說:“你說這怎麼辦?大半夜我也不能讓你一人上大街上去呀!你有他單位的電話嗎?”
宋征:“記在腦子裏呢。”
宋征的手指遲疑地撥着號,撥到第五位數,停了。她果斷地放下電話,回頭對那位婦女說:“謝謝您,我走了。”
婦女拉住宋征:“先跟大媽在這兒湊合一夜吧,明兒咱再說,啊?我這床小,咱得擠擠……”
宋徵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您睡吧。我就在這兒坐着。”
婦女同情而無奈地看着這個倔犟的小姑娘。
派出所內,江路對宋宇生說:“你再好好想想,除了最要好的女同學,征征有沒有那種……關係特別密切的異性朋友?”
宋宇生疑惑地說:“男朋友?不可能吧?”
宋宇生想了想,然後掐滅剛點着的煙,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通訊錄,翻到某一頁,開始飛快地撥電話。
宋宇生:“喂?耀華中學嗎?我?我派出所!幸福大街派出所!”
宋宇生說:“請你叫一下你們那個英文教師,叫……”他一着急把名字忘了,馬上說,“就是最年輕的那個?他叫……對,就是姚健!請您把姚健給我叫來……什麼?他不在這兒住了?”
江路問:“姚健是誰啊?”
宋宇生說:“宋征的英文老師,她媽以前的學生。她媽在的時候,常到我們家來,小夥子人不錯。”
江路問:“是不是跟征征一起看電影的那個人?”
宋宇生點了點頭。
江路拉了拉他的衣袖,“宇生,你再給剛才那人打個電話,問問姚健現在住在哪兒?”
早上,民警把江路和宋宇生送出門,“一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們。”
江路着急地說:“沒消息也通知!”民警看到了她殷切的目光,點點頭。
宋宇生騎着摩托車馱着江路朝着姚健父母家駛來,江路從兜里掏出一張紙片,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就是這個大院。”江路率先下了車,宋宇生在門口停好車,二人徑直進了大門。
傳達室的窗子打開了,“同志,找誰呀?”
江路說:“對不起啊,大姐,請問姚健住幾號樓啊?”
婦女不理她的問話,“工作證我看看。”
江路說:“大姐,我們是來找孩子的,一個女孩……”
婦女換了一種語氣,“是不是昨天晚上跑出來的?”
江路比畫著,“是,這麼高,挺漂亮的……”
婦女狐疑地問:“你們是她什麼人?”
宋宇生擠過來說:“我是她爸爸,這是她……她媽。”
婦女喋喋不休起來,“你瞧瞧這丫頭,昨晚上還跟我說,她沒爹媽也沒家。我說啊,這女孩子大了,當爹媽的可得看管好了,你說大半夜的來找一個單身男人,萬一出了什麼事,最後倒霉的不都是女孩子嗎……”
婦女指了一下路,江路和宋宇生立刻走了過去,電梯前,江路看了一眼宋宇生,宋宇生面目扭曲,快速地按了一下電梯鍵,沉默地抬頭看着電梯門的上方。
看電梯還不下來,宋宇生扭頭進了步行梯,江路緊緊跟隨,“宇生,待會兒見着征征,你可得沉住氣,千萬別亂髮火……你聽見了?”
宋宇生一聲不吭,噔噔噔地上着樓。到了姚健家門口,江路一把拉住了宋宇生——
江路說。“要不先讓我進去吧,萬一征征有個什麼事兒……我是女人,女孩子看見了也不至於太難堪,你說呢?”
宋宇生點了點頭。江路按響了門鈴。宋征穿着不合腳的拖鞋跑出來,嘴裏答應着:“來啦!你怎麼沒帶鑰匙啊?”
她剛從被子裏鑽出來,頭髮蓬鬆,裹着一件過大過長的男式毛巾浴袍。她開始擰門鎖,但這是一種比較複雜的鎖,她幾次擰不開,嘴裏嘟囔着:“怎麼擰不開呢?哎,是往左還是往右啊……”
門終於打開了——江路出現在門口。
江路盡量溫和地說:“征征,你爸和你姥姥都快急死了,萬一你要是有個好歹……”
宋征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兇狠,讓江路不敢再說下去了,“你是誰呀?你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手畫腳啊?你給我出去!”
宋征轉身就往裏走。宋宇生叫道:“站住!”
宋征站住了,卻不轉過身,從背影上都能看出她的倔犟。
宋宇生氣得嘴唇哆嗦,“……你還了得,啊?你還懂不懂好歹了?”
宋征突然轉過身,煞白的臉上滿是眼淚,“好歹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還不想活了呢!”
宋宇生和江路都愣住了,臉色一下就變了。宋征飛快地走進那間小屋,砰地關上門,一把插上了插銷!
宋宇生在門外大聲喊:“征征!……征征!征征你這麼胡鬧到底要幹什麼!”
宋征在屋子歇斯底里地說:“你讓她給我出去!”
江路愣了,心裏一陣疼痛。
江路轉過身來,“宇生,我先回去,告訴老太太一聲。”
宋宇生點了點頭,江路走向門口,宋征聽到了關門的聲音。
宋宇生聽到身後有動靜,一回頭看到姚健拎着網兜,裏面裝着食店的棕色紙包。
姚健說:“宋叔叔?您怎麼來了?”
宋宇生突然轉身,向姚健撲過去,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姚健毫無防備,向後趔趄了好幾步,還是沒站穩,撞在餐廳的玻璃門上。“咣當”一聲巨響……
姚健心急如焚地騎車到家門口,支好車就去敲傳達室的窗子。他剛剛一敲,門就打開了,傳達室的婦女打了個手勢,讓他不要出聲。姚健跟在婦女後面,輕手輕腳地進了小屋,看見極其窄小的床上和衣躺着熟睡的宋征。姚健又是憐愛又是心疼地看着她。
婦女又打了個手勢,讓姚健到屋子外面說話,“我從各家留的住戶登記裏頭,找着你們單位的電話,這才把你給找着……”
姚健感激地說:“謝謝您了!”
婦女:“怪可憐的,沒爹沒媽的!總算還有你這大哥哥投奔一下,不然也太可憐了!來的時候都兩點多了,也不知走了多少路……”
姚健突然發現窗子上有個人影一晃,趕緊一推門——
宋征站在那裏,似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姚健一笑,“睡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