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晉朝皇室兄弟鬩於牆的“八王之亂”會在大明王朝開國之初重演嗎?“上打君、下打臣的八千歲”並不是胡惟庸的最高夢想。
一
在胡惟庸看來,達蘭確實不是個省油的燈,是個很好的同盟,又是個危險的同路人,離不開,也甩不掉。他一邊按着自己的設想準備着,也不能不穩住她,萬一她能成功,自己的風險也會小。被她糾纏不過,胡惟庸到底從戶部挪用了一筆款子,又從兵部弄了一筆,給了朱梓。他沒想到,人一到長沙,朱梓就大張旗鼓地招兵買馬乾了起來。
胡惟庸尚不知朱元璋得沒得到奏報,反正他有點膽戰心驚,這太張揚、太過分了,朱元璋會怎麼想?
果然,有一天朱元璋宣胡惟庸到了奉先殿,先問了問今年的年成,農夫的日子過得怎樣。胡惟庸說,托皇上的洪福,今年河漢一帶、長江兩岸,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戶部的賦稅進項也比去年多了兩成。
朱元璋很高興,話鋒一轉,他忽然問起了封地諸王的事,問胡惟庸耳朵里聽到什麼沒有?
胡惟庸愣了一下神,由於不知皇上何意,他只好籠統地回答,諸王都很守規矩,沒聽到有什麼微詞。
朱元璋說,歷來各朝分封太濫,諸王的權限太大,收稅、養兵,成了國中之國,尾大不掉,容易出事,這是朱元璋限制王子們權力的原因。他說燕王朱棣地處邊塞重鎮,元朝逃逸殘部時時犯邊,威脅大明王朝,讓燕王統率封地將領,是替朝廷靖邊,並不是他的私家兵。而朱元璋聽說潭王竟然也在長沙操練人馬,竟招募了上萬人馬,朱元璋正在查,是何人指使,他不得不疑心,但願是朱梓年幼無知,想炫耀一下,如果有非分之想,那可是罪不容誅了。
胡惟庸不知道朱元璋對他說這些的真正動機是什麼。如果是探討,是徵詢意見,就很正常了;如果是發覺了他動用兵部、戶部款項支持朱梓,才這樣敲山震虎,那就相當危險了。
胡惟庸盡量平淡無奇地說:“青年人年輕氣盛,弄一支親兵,這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他說朱梓聰明好學,人都稱他身上有朱元璋雄風,他不會有越軌行為的。
朱元璋似信非信,他說:“但願如此。朕還在世,必須想到百年之後的安穩,不能讓兄弟鬩於牆的僭越醜事發生在我朝,如果誰想試法,朱元璋不管他是不是骨肉,也要把他正法,殺無赦。”
在胡惟庸聽來,這是敲響了警鐘,然則是給朱梓敲的,還是給他胡惟庸敲的?不得而知,他寧可看成是給他敲的。胡惟庸很怕達蘭弄出事來。
二
在與達蘭繾綣纏綿的時候,胡惟庸盡全力與她周旋,讓她滿足。當兩個人都汗水淋淋地仰面躺在床上喘大氣的時候,胡惟庸先是說了些已離不開她的話,又和她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萬一日後潭王得繼大統,你就是太后了,我是什麼?總不能是太上皇吧?”
達蘭在他腦門上拍了一下,說:“想得美,可以封你個八千歲,像宋朝趙光義那樣,給你一把尚方寶劍,可以上打君,下打臣,還不夠你威風的了?”
“那我也不是呂不韋了嗎!”胡惟庸便同達蘭講起秦始皇的故事。據說秦始皇的母親是大商人呂不韋的妾,送給了秦王,送進宮的時候與達蘭一樣,有了身孕,大概上天不想讓這事露馬腳吧,竟讓秦始皇在他娘的肚子裏多呆了兩個月才出生,一點不引起懷疑。事實上,那天下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成了呂家的了。
達蘭說,陳友諒死了,沒人跟他爭,他就是呂不韋。胡惟庸說,偷來的鑼兒敲不得,他還是老老實實地當八千歲吧。
在達蘭進一步確信胡惟庸對他們母子毫無二心之後,她得意洋洋地把潭王已在長沙招一萬私家兵再去北邊買三千匹蒙古馬的事告訴了胡惟庸。
胡惟庸披了一條被單坐起來,一邊喝茶一邊說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達蘭問怎麼了?胡惟庸說她太性急了,這事皇上已經知道了,很犯忌的。朱元璋今天的話說得已經很難聽了,他不容許兄弟鬩於牆的事發生在大明朝,不管是誰?膽敢爭奪皇位僭越者,殺無赦。
達蘭嚇了一跳,眨着眼想了想,又漸漸鎮定下來,不就是招了私家兵嗎?這也談不上造反啊!她說勸潭王秘密一點就是了,把軍隊弄到山裏去練,不就人不知鬼不覺了嗎?
胡惟庸決定再進一步嚇唬她一下。胡惟庸認為她是個把握不住的一團火,你不熄滅它,它隨時可以燒大,甚至把胡惟庸也燒死。
胡惟庸說:“你太小看皇上了,你說,他比平常人的智謀高不高?”
那還用說嗎?達蘭豈敢低估朱元璋!
胡惟庸說得振振有詞,既如此,人人都看得出來朱梓長得不像父皇,他會看不出來?而況朱梓又是提前出生的,有不足月的,但不足月的與足月的孩子豈能沒有分別?在胡惟庸看來,朱元璋早就心裏有數,也許是因為怕醜聞傳出去,他給自己弄了頂綠帽子戴,何其不雅,他才啞巴吃黃連,認了。認了卻不等於甘心,他怎麼會對朱梓信依賴如其他諸王呢?即使太子朱標是個廢物,廢了他或他自己早夭,重新立太子也絕不會選到朱梓頭上。
這無異於一桶冰水兜頭潑到了達蘭頭上,能說胡惟庸說得不對嗎?這樣看來,想等着平平穩穩地謀立太子的事是永遠不可能的,當不成太子怎麼謀國?怎麼替陳友諒奪回江山?
她咬了咬牙,說,她想好了,讓兒子帶一萬兵馬火速秘密回來,叫胡惟庸買通御林軍,屆時裡外夾攻,奪得皇位。她決定趁皇上駕幸仁和宮時下手,或殺了他,或把毒藥下到酒中毒死他,然後趁亂舉刀兵,搶先登王位,等秦王、晉王、燕王他們回來,一切都晚了。她認為,只要胡惟庸支持她,群臣就有了一大半,裏應外合,沒有不成的。
胡惟庸被這女人異乎尋常的大膽想法驚得目瞪口呆,小時候奶奶講的瞎話也沒有這麼離奇。胡惟庸原本是想嚇她一嚇,不讓她張揚,讓她收斂,弄不好惹了禍會把胡惟庸牽扯進去。卻不料他的一番話反倒起了火上潑油的作用,真叫他啼笑皆非。
胡惟庸是領教過達蘭的,這女人辦事有她自己的邏輯,是從來不計後果的。胡惟庸剛勸了兩句,達蘭柳眉倒豎,立刻火了,她說:“你可以去告密。我是決心已下,你告密也沒什麼好下場,我死,你也活不成。”
說罷,達蘭氣沖沖地穿好衣服就往外走。胡惟庸的心哆嗦了一下,不得不賠笑臉把她拉回來,閂好門,好言好語相勸,不是勸她回心轉意,而是勸她把行動計劃弄得天衣無縫才行。
達蘭這才又轉怒為喜。
此時的胡惟庸打開了自己的小算盤,也許這是天賜良機,是一試身手的機會。
達蘭是朱元璋的愛妃,她想弒君,那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辦到的。當然在殺朱元璋的同時必須除掉儲君朱標,幽禁馬皇后。如果一切順利,無非有幾種結局,一是全國大亂,秦王、晉王、燕王、魯王聯合起來殺向金陵靖難,天下從此分崩離析,但這並不妨害朱梓在偏安的小朝廷稱帝;另一種可能是陰謀敗露,朱元璋遠見於未萌,將朱梓的奪位陰謀扼死於搖籃之中,朱元璋來個大清洗、大殺戮。
相比之下,胡惟庸寧願要第一個結局。如果達蘭的陰謀流產,那他胡惟庸必定是雪化屍露,不可能倖免。如果剷除了朱元璋和朱標,天下一時無主,靠着胡惟庸的黨羽勢力,想擁戴誰為帝,應當說是容易辦到的。一旦朱梓稱帝,外面各王的“靖難”立刻變成了反叛,正統在金陵!
在達蘭決定鋌而走險之前,迫於朱元璋的壓力,胡惟庸不也準備破釜沉舟了嗎?那不過是不得已的下策,是要冒極大風險的,再者還有天下人心的向背,後人的評說,而且成功的概率並不是很高。
退一步說,即使僥倖得手,他自己黃袍加身,也會招來四海聲討。他也有過另外的設想,那就是扶植一個傀儡皇帝,自己當太上皇,等水到渠成時再把傀儡一腳踢開,實現改朝換代。
現在他受了達蘭的啟發,覺得自己會少費很多氣力,少擔很多風險,讓她和朱元璋去火併,他坐收漁人之利就行了。朱梓一旦在他扶持下繼大位,那天下不就是他胡惟庸的嗎?
胡惟庸辦什麼事都是留有退路的,他在與達蘭詳細謀划行刺朱元璋細節時,也想到了萬一敗露的可能;他可以與達蘭分享成功的果實,卻不能與她同擔失敗的罪名。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要為自己留一手,但這也是很費躊躇的,事情瞬息萬變,他須以不變應萬變,那不變的核心便是“利我”二字。
三
朱元璋近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達蘭和朱梓身上,反把胡惟庸暫時放到了次要地位。自古君權、相權總是相輔又相左的,但歷史上還真沒有發生過因相權過重導致宰相搶了皇位自立的先例,朱元璋覺得他把胡惟庸的潛威脅看得太重了。其實,一個人的權勢太重,自然要造成皇權失衡,大臣們都會去討好宰相,專權、擅權當然不利社稷,但這只是調整的事。倘朱元璋在哪個早晨上朝時發一個上諭,把宰相的權柄削去一大半,那他胡惟庸不是頓時像折了羽翼一樣,沒有專橫跋扈的本錢了嗎?一定程度上講,相權的大小、失衡與否是皇上可以調節、控制的。
論起來宮闈之變就是很可怕的了。
朱元璋一直沒有中斷過對達蘭和朱梓的觀察。從朱梓“沒足月”降生那天起,朱元璋就心裏發堵,有苦難言,更加上向來言語無忌的郭寧蓮揶揄他“沒費力氣白撿個皇子”,他就愈發惱火。他不比別人傻,人人都發現只有朱梓特別,既不像自己,也不像達蘭,朱元璋會看不出來嗎?朱元璋私下裏問過包括胡惟庸在內的很多見過陳友諒的人,問陳友諒的相貌。這太明顯了,胡惟庸不會上這個套,他盡量把陳友諒的相貌說得與朱梓拉開距離,以絕朱元璋的聯想和不快。
朱元璋雖不得要領,也心存疑竇,不喜歡朱梓。如果他們母子安分些,善於守拙,也許會讓朱元璋漸漸淡化了內心的不快;達蘭偏偏是爭強好勝,事事要把朱梓往前推,幾個大臣也稱道朱梓與朱棣一樣必成大器,這就令朱元璋疑心更重了。
朱元璋當然想不到達蘭會死死抓住胡惟庸,並且兩個人有了那種關係。朱元璋聽了胡惟庸的話,盡量一視同仁,把朱梓也封了王,到了十七歲,也讓他到自己的封國里去就藩。
朱梓招兵買馬,一下子拉緊了朱元璋那根警惕的神經,他暗中派人觀察,幾天後,下面來報,朱梓的兵馬不在長沙校場操練,而是銷聲匿跡了。是轉入了地下?這更可疑。朱元璋開始審視一向對他柔情蜜意的達蘭,越發覺得她是個很危險的女人,有心計,含而不露,為兒子一步步爭取着出人頭地的機會。
儘管馬秀英說陳友諒對達蘭一家有恩,朱元璋還不相信達蘭想讓兒子登極,替陳友諒奪回皇位,讓天下易幟改姓,但達蘭有野心是顯而易見的。
有野心,就是朱元璋所不能容忍的,在他看來,一切榮華富貴,都應出自天子的賜予,而非自己巧取。
為了試探達蘭,朱元璋特地在毫無跡象的情況下又一次幸臨仁和宮,要在那裏過夜。
達蘭什麼都沒準備好,又沒得到兒子那邊的消息和胡惟庸的配合,她當然什麼也不能做,只好曲意承歡,放出平生的本事,把朱元璋弄得神魂顛倒,幾乎忘了心裏的疑忌。
朱元璋開始不動聲色地實施他的謀略,他故意長吁短嘆,眉頭緊皺。達蘭問他什麼事不開心,朱元璋說,天下太平,四海安定,本來沒什麼可操心的,但一想到他的身後事,總是憂心如焚。
身後事?達蘭的那根敏感神經被調動了起來,她也故意試探朱元璋,說,這有什麼犯愁的,太子克己復禮,為人仁而有德,那不是最令人放心的皇儲嗎?
朱元璋說,太子朱標是個繡花枕頭,外邊看着光鮮,裏邊卻是糟糠。都是讓那個宋老夫子給教壞了,滿口仁義道德,弄成個女人心腸,乾坤真握在他手上,難保鎮得住。
達蘭心上一喜,馬上問:“皇上是想廢了太子另立嗎?”
朱元璋叫她噤聲,說他久有此心,但廢長立幼,歷來是皇家大忌,況且又礙於馬皇后的面子,他下不了決心;他說達蘭是第一個知道他心思的人,千叮嚀萬囑咐,不准她泄露於人。
達蘭說:“皇上把我看扁了,這樣的話我敢說出去嗎?”達蘭那溢於言表的喜悅已經讓朱元璋深為不快了。達蘭不知朱元璋的本意,迫不及待地問朱元璋,一旦廢了太子朱標,打算立誰為太子?
朱元璋在她粉頸上親了一下,反問她:“愛妃你看呢?”
達蘭再蠢,也不會太露骨。她嬌羞又含有幾分醋意地說:“皇上當然還會從馬皇后的兒子裏選了,還用問嗎?”
朱元璋說:“那倒不一定,所有的皇子,都是朕的骨血,一視同仁,擇賢者而立才服人。”
達蘭進一步試探:“人家不都說燕王有皇上之風嗎?皇上是不是看中老四了?”
朱元璋的戲做得很充分,天衣無縫。他說是有此意,老四幹事果斷,既有敢作敢為的一面,也有充滿智慧的一面,但是——
這個語氣轉折給了達蘭以極大的希望,她太心急了,不等朱元璋自己道出“但是”後面的內容,達蘭搶先說道,“燕王太跋扈了,不容人,他若君臨天下,怕樹敵太多,對社稷不利。”
朱元璋表面同意她的見解,心裏卻很反感,他有意沉默下來,不再開口。
達蘭下地,又為他重新沏了一壺加了大棗的茶,捧給他,說:“總有十全十美的吧?也不能不選一個呀!就是都不行,羊群里總得挑出個駱駝來呀。”
朱元璋懂得,她是在暗示朱元璋說出朱梓的名字來。他故意不說,說以後再說吧,悻悻然地鑽進綉龍羅被中想睡覺。
達蘭好不失落,她鼓起勇氣,又把睡袍扔到了地上,光着身子俯在了朱元璋身上,撒嬌地說:“我就知道,皇上對我不行,都是虛情假意。”
朱元璋問:“何出此言?朕什麼時候對不住你了?當初朕冒了多大風險,才把你接進宮中,又封了貴妃的呀!”
達蘭說,這都是假的,如果皇上真對她好,就該立她的兒子為太子,子以母貴呀。說到這裏,她的淚水都下來了,嘀嘀嗒嗒地掉在朱元璋赤裸的胸脯上。
朱元璋心裏湧起一陣厭惡感。他最惱恨做愛時摻雜權勢和別的雜念,每次他臨幸妃子宮女們,總要在上床前擯除雜念,只想美人好看的臉,豐腴的肌膚和性的吸引。
朱元璋實在忍受不了她的膚淺和無聊了。他猛地推開達蘭,火愣愣地坐起來,對她大加訓斥。朱元璋說:“收起你那非分之想,別說朕現在根本沒有廢立的念頭,即使有,選一萬個太子也選不到朱梓頭上,這原因還用我說嗎?你死了這條心吧!”
朱元璋無法控制他的暴怒,她的試探讓他傷心,讓他不能容忍,就是馬皇后、寧妃,也沒人敢這樣張狂!
朱元璋臨走時扔下的話更具有毀滅性。他明言,有御史告發朱梓,擅自設立私家軍,如不認罪,他立刻削了他的封號。
朱元璋取消了在仁和宮過夜的打算,深更半夜闖了出去。
達蘭猶如被人扔到了荒涼的、陰冷的、危機四伏的深澗,六神無主,欲哭無淚。她甚至後悔,方才在朱元璋翻臉時,為什麼不拔下牆上的劍一劍刺死他!
四
朱元璋悻悻地走後,達蘭好一會兒才從惶惑中醒過神來。她絕望了,她知道,不管她多麼妖冶,多麼會俘獲男人的心,也都無法改變朱元璋了。他那“廢長立幼不可行”的說法並不是真心,歷史上不乏這樣的例子,他是從心裏往外厭惡朱梓,他已猜到朱梓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只不過礙於臉面引而不發就是了。
這樣看來,若想讓兒子奪得江山,那只有奪取,而不是和平的繼承!
就在達蘭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又一個霹雷在她頭上炸響了。胡惟庸告訴她,朱元璋不知為什麼生那麼大氣,在他面前說,如果查實了朱梓私蓄兵馬一事,就要廢了他。
達蘭並沒有說出她在床上求朱元璋日後禪位給朱梓而惹怒了皇上。她不願受胡惟庸的申飭和奚落。
胡惟庸帶來的消息把達蘭逼到了破釜沉舟的境地,她已沒有回頭路了。下一步等待她的是什麼,已可想而知,兒子朱梓被褫奪王的封號,她自己被打入冷宮,不但他母子替陳友諒報仇、奪取皇位的如意算盤落空了,也許連普通人平安無事的日子也不可得了。
達蘭的個性是火暴的,不是任人宰割的,她必須抗爭,哪怕代價是魚死網破。她明白,她除了兒子,沒有可以借用的勢力,大臣中沒有,后宮裏也沒有,惟一抓在手上的只有胡惟庸,好在他是個舉足輕重的丞相。
達蘭儘力使出女人纏綿的本事,把胡惟庸弄得神魂顛倒,然後趁機要挾他傾其全力助自己一臂之力。
她小看了胡惟庸。即使他看上去那麼投入地與達蘭顛鸞倒鳳的時候,他也沒有放鬆警惕,隨時準備對付達蘭的各種招法。這一次,達蘭也不隱晦了,公然攤牌,說要找個機會在酒里下毒,毒死朱元璋。
胡惟庸雖然知道她是一個很有野心的女人,卻也沒料到她這樣歹毒,她敢想到弒君,他確實嚇了一跳,吃了一驚。
胡惟庸知道自己不能反對,那他就要面臨滅頂之災了,她會在臨死前把自己當成個墊背的。他試探地告誡她,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出此下策的,因為,殺了皇上,你自己也同歸於盡了,那麼多大臣,那麼多兵力,那麼多皇子,都會群起而攻之,那不是自己找死嗎?
“你別想溜掉。”達蘭冷笑,她緊緊抓住胡惟庸不放,“怎麼叫沒人?你不是人嗎?”她說,胡惟庸經營這麼多年,朝野內外,到處是狐群狗黨,可以說是堂上一呼,階下百諾,只要胡惟庸肯全力扶持朱梓登大位,誰反對也是枉然,想動刀兵,也是自取滅亡。
你能說達蘭說的不是實情嗎?她倒很會抱粗腿。胡惟庸心頭在暗暗打鼓,自己算是上了賊船了,從賊是死路一條,跳下水去也是死路一條。但胡惟庸在萬死中也會覓一個生存的空隙,辦法總是有的,只是在達蘭近乎失去理智的時候,胡惟庸不能與她針鋒相對,只能順着她的意志辦。
達蘭於是佈置胡惟庸開始調動軍隊,配合朱梓殺向京都的親兵,只待朱元璋一死,立刻殺入京城,扶植擁戴潭王承繼大統,並可以馬上號令天下,再有哪個皇子起兵,那就是謀反,便可討而誅之。
胡惟庸都答應下來了,達蘭怕他是敷衍自己,又勒令幾天後把他能節制的大將們集合到胡惟庸的外宅里,她要認定並訓話。
這可讓胡惟庸為難了,但他眉頭沒皺一下,答應下來。
達蘭這才高興了,她眉飛色舞地把她謀刺朱元璋的計劃說了出來。
原來九月十八是朱元璋的生日,萬壽節是舉國同慶的日子,朱元璋要接受百官、萬民朝賀,分不開身。達蘭準備在萬壽節的前一天請朱元璋到她的仁和宮赴家宴,只要他肯來,這一天便是朱元璋壽終正寢的大限。
胡惟庸說就怕朱元璋不肯去,特別是達蘭已經表達了廢長立幼的意思后,朱元璋出於氣憤也不會去。
達蘭卻顯得很有把握。她問胡惟庸,你還沒領略我床上的功夫嗎?她說朱元璋只有在她這裏可以忘情,達到消魂的地步,不怕他不來。
胡惟庸暗暗叫苦,他現在不也成了被逼着喝毒藥的武大郎了嗎?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
把達蘭悄悄送回宮裏之後,胡惟庸沒有馬上回相府去,他在外宅里躲了一個整夜,冥思苦想,覺得自己如同落在井裏的人,左右碰壁,沉下去便要溺死。
其實,他也願意達蘭和朱梓能夠成功,換上一個稚嫩的新皇帝,胡惟庸當然就是八千歲、太上皇,同樣是丞相,那是不一樣的。人都說伴君如伴虎,而朱元璋是一頭張着血盆大口的猛虎,自己隨時會被他嚼得連骨頭都不剩。
但是,達蘭有這個膽魄嗎?天助她嗎?
胡惟庸至少是希望坐山觀虎鬥的,但達蘭不容許他作壁上觀,不容許他當牆頭草,這就很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