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懷疑兒子有奪權異心
皇宮裏的“野種”想登堂入室繼大統,欲借胡丞相之舟出海,豈不知,胡惟庸自己的黃袍加身夢做得正酣。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當年救下通敵叛將,竟是無心插柳柳成陰了。
一
這幾天朱梓精神處於高度亢奮之中,幾乎天天出去喝酒,有一次被朱元璋撞見,朱梓正與幾個宮女在御花園裏糾纏,他喝得醉醺醺的,大白天扯住宮女要剝人家衣服,摸人家Rx房。
朱元璋當眾責打了他,氣頭上差點削了他的封號,後來還是達蘭求了胡惟庸說情,達蘭又叫兒子上了一份戒酒疏,朱元璋才沒有追究。
這天朱梓回來見達蘭時,已近三更天了,朱梓一臉的興奮,一進來就說:“娘,千年的鐵樹開花了!”他滿臉通紅,帶了幾分酒意。
達蘭心疼地幫他脫外衣,說:“胡說,你又喝酒了!記吃不記打,你才十七歲還不到,就說什麼千年鐵樹!”
朱梓坐下去,說他在這皇宮裏真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豪華固然豪華,是個豪華的牢獄。
“你又亂說!”達蘭說他好了瘡疤忘了疼。去年朱梓過十六歲生日時那天,也是貪杯喝多了點,在兄弟們面前抱怨朱元璋刻薄,一手遮天,被朱棣告了御狀,朱梓被杖責五十大板,差點打個半死。從那以後,朱梓更恨父皇了,恨不得立刻飛出這不自在的樊籠,只要到了自己的封地,我就是王,我就是皇上,想幹什麼幹什麼。
達蘭不能助長他這種仇視朱元璋的心理,至少眼下不是時機,因此勸他忍耐,又說父皇的嚴厲是望子成龍,朱元璋他對皇太子不也一樣是那麼苛刻嗎?當父親的,都是恨鐵不成鋼。
朱梓忽然問:“娘,你也看我長的不像他嗎?”
達蘭愣了一下,忽然緊張了:“兒呀,你聽到什麼了?你可不能胡說呀!”
朱梓跟魯王吵架,他公然說朱梓是帶來的野種,朱梓把魯王按倒在地,差點把他掐死!這話已憋在朱梓心中很久了,他今天終於向媽媽問起了。
達蘭有點不知所措了,不斷地說:“你,你可別惹禍呀,別人亂說你別信。”達蘭並不是不想告訴兒子真相,她還指望他替生父報仇呢。不過,如果能不動刀兵,通過搶奪太子位的辦法順利登皇位,事實上就已篡了朱氏的皇權,他本人知道不知道也無關緊要了。萬一不能如意,一定讓兒子自強,也不能現在過早地讓他知道。他畢竟太嫩,他會掩飾不住自己,那就大禍臨頭了,所以達蘭仍要保守這個秘密。
“小時候我沒太注意。”朱梓最近常對着鏡子自己照,他說自己還真就不像他。
達蘭說:“你像我,像娘的孩子也很多呀。”
朱梓說:“我也不像你,我想問問,娘你不是皇上的元配夫人吧?”
達蘭說:“元配是人家馬皇后啊。”
“我不是說那個意思。”朱梓說,“我的意思是,你從前有過丈夫,是嗎?”
“你喝醉了,”達蘭站了起來,“去睡吧。”
兒子卻拉住了達蘭:“娘,我沒醉,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只是借酒蓋臉,兒才有膽量、有勇氣把這話問出來,這話在兒心中憋了好幾年了,娘,你怪兒子嗎?”
達蘭撫弄着朱梓的頭,說:“娘在這世上,只有你這麼一個親人,你無論做了什麼,我也不會怪你呀。”
朱梓說他絕沒有不尊重娘、冒犯娘的意思,他只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婉言叫了聲娘,說他能問一個事嗎?
達蘭彷彿預感到了某種尷尬和不幸即將降臨,她流着淚說:“孩子,去睡吧,娘也累了,明天還要幫你收拾行裝。”
朱梓說:“不,娘不讓我問,更讓兒子疑惑了,連我親生的母親都不告訴我怎麼個來歷,那我要什麼封地,當什麼王?我寧可去死!”說著伸手到牆上去抓寶劍,抓到手裏就放到了脖子上。
達蘭嚇得直抖,說:“兒呀,快放下劍,娘什麼都告訴你……”她一陣眩暈,差點倒下,朱梓扔下劍大步上來把他娘抱住。
達蘭坐下,淚水漣漣地說,他知道這些,沒有好處,只能是自取其禍呀。
朱梓說:“我早就起疑心了,即使娘不告訴我,我也猜到了幾分。娘不告訴我,又這麼怕說這事,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
達蘭又猶豫了:“其實,什麼事也沒有……”
朱梓冷笑:“我不是朱元璋朱皇帝的兒子,我是大漢皇帝陳友諒的遺腹子,對不對?”
達蘭駭然地去捂兒子的嘴,說:“不,不,這不是真的。”
朱梓說:“你不說,我真的不想活了。”
達蘭嗚嗚地哭起來。她想,孩子十七歲了,也懂事了,既然瞞不住,不如索性和盤托出,今後母子不隔心,諸事有個照應,相依為命。
朱梓聽母親講了他的身世后,反倒冷靜多了,好像一個待決的囚徒終於畫押判決了一樣。
朱梓冷笑着說:“也許,朱元璋早就猜到了我不是他的骨血,才看不上我。”
“你不能一口一個朱元璋地叫呀!”達蘭說,“這若傳出去,我們母子都沒命了。”
“不會的。”朱梓倒很理智,他說,“我們得好好活着,我要給娘報仇,給我的生父報仇。”
達蘭說:“千萬別胡來,我所以不告訴你,一是你沒成年,二是沒到封國去,翅膀沒硬,羽翼沒豐,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頭啊。”
朱梓說,這回好了,出了南京,就是飛出樊籠的鳥了,再也不回來了!不,再回來時,是回金鑾殿登極做皇帝!他的宏圖大志竟與達蘭所期待的不謀而合。達蘭高興之餘,卻又不免憂心忡忡,怕獨生子涉世不深辦事莽撞,那豈不是壞了大事,弄不好先把命搭上了。
“你瘋了!嚷嚷什麼!”達蘭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為娘忍辱負重,就盼他成人這一天呢,現在也不是時候。如果有希望自然而然地承繼大統,就更好,何必動刀兵。
“有那好事嗎?”朱梓說,排幾個來回也排不到他當太子吧?
達蘭對他透露,當朝最有權的人已答應想方設法讓皇上廢了太子,立他為繼承人。達蘭的設想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她的奪位計劃,不流血最好。她告訴朱梓,是大有希望的。這個人已不時地在皇上面前稱道朱梓,皇上本來不滿意朱標的軟弱、仁慈,廢他是遲早的事。
朱梓立刻猜到朝中這個奧援一定是丞相胡惟庸。朱梓冷笑,叫他娘別信胡惟庸的,這人很陰,說不定他自己想黃袍加身呢,哪會真心幫我們?朱梓說他誰也不靠,叫娘看着吧。
達蘭指着地上的十幾個大箱子,說:“東西備了些,不夠用時,到了封國再買。宮女我撥八個給你,省得到長沙現招用的不好用。”
她把門鎖牢,打開一個上鎖的大鐵皮箱子,從衣物包裹中抖出一個嵌貝紅木匣,再打開,是一方皇帝玉璽,她雙手托給朱梓。
朱梓拿起印來一看,不禁兩眼放光,“皇帝之寶?啊,這是我生父的玉璽?”
達蘭告訴他亡國之日,他父親中箭氣絕前,把這個交到她手上,說日後生下兒來,把傳國玉璽傳給兒子。她問朱梓知道這塊皇帝玉璽的來歷嗎?
朱梓搖搖頭。
達蘭說,據說這就是有名的和氏璧,後來落到了漢高祖劉邦手中,刻成了開國玉璽,陳友諒得了它,才登極為帝。他為什麼取國號為大漢,我想與此有關。
朱梓掂着手裏沉甸甸的玉璽,有手托天下的感覺,心裏想,這是鎮國之寶,有了它,我就有了一半江山了。
達蘭又從盒子裏取出了一紙龍箋,交給他:“這是你父皇的遺囑,他不准你叔叔陳理日後傳位給他兒子,可見對你的深情。”
朱梓熱淚盈眶地說,就沖這個,他也得把江山社稷為父皇奪回來。
二
晚上沒人的時候,朱元璋讓雲奇把藏在後宮雜物庫里的御醫丞麻奉工提了出來,押到了奉先殿。為防人耳目,朱元璋把殿上殿下的宮女、太監全打發去睡覺了,連端水倒茶也由雲奇一個人承擔。
朱元璋並沒有對麻奉工用刑,反倒先告訴麻奉工,他撿了一條命,如果不是搶先一步把他弄到後宮保護起來,胡惟庸派的人就把他抓去殺了。
麻奉工還想僥倖過關,他說他不明白,胡丞相與他無仇無怨,為什麼會跟他過不去?
朱元璋很生氣,不禁冷笑,便直指痛處,說起劉基之死,說有人下了慢性毒藥。麻奉工沒想到是這個案子犯了,他驚恐地跪在朱元璋面前,全招了,他說自己一時糊塗,倒不是真的利欲熏心,想當太醫令。他是怕不按丞相的意思干,會滅了他滿門,他就做了對不起劉伯溫先生的事。
朱元璋問他,此事還有人知道嗎?
“汪丞相。”麻奉工說,“我跟他是同鄉,常給汪丞相看痔瘡,那天是特意上門去換藥,向他說了這事,想討個主意。
朱元璋問:“他沒有制止你?”
麻奉工說:“汪丞相說,他什麼也沒聽見。”
朱元璋用鼻子哼了一聲。他對汪廣洋也厭惡起來,這樣的大事不制止,又不奏報,要他這個丞相何用。
朱元璋對麻奉工還是仁慈的,只是削了他的官,為了他自己的安全,也為了不使胡惟庸警覺,朱元璋打發他到燕王朱棣那裏去,從此隱姓埋名。
麻奉工千恩萬謝地叩頭,感激皇上不殺之恩。
三
胡惟庸開始了一系列的準備,既是被動以防萬一的,也是具有攻擊性的。
他準備藉機去一趟廖永忠隱居的鄉下,看機會把他拉為死黨。在他準備起身時,碰巧明州衛的指揮使林賢來陛見皇帝,陳述治倭、抗倭大計,上殿的頭一天,林賢具了重禮來謝胡惟庸。
去年受倭寇賄賂五百兩黃金的事,本來註定要丟命了,他不知道胡惟庸為什麼大發慈悲要救他?胡惟庸送了半張紙到牢中,教他怎麼說,讓他翻供,他神奇地化險為夷了。
出監后,他曾幾次去丞相府拜謝,胡惟庸避而不見,只叫門人捎話給林賢,好好為國盡忠。
這次例外,門人把他的名片遞進去后,胡惟庸非但沒有擋駕,反而親自來到大門口迎接,這叫林賢受寵若驚。
在密室里經過一番寒暄,林賢見胡惟庸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像有心事,就再三追問,林賢表示願為驅遣,他說自己能活到今天,全是丞相給的。他的真誠溢於言表,胡惟庸毫不懷疑,他考慮再三,林賢不回來,他也會召他回京一次,有差事請他干。
林賢說:“丞相是我的再生父母,丞相讓我去死,也無怨言,何況派我差事。”
胡惟庸說:“我想你會這樣仗義的。”
林賢又說起那年倭寇犯邊的事,他不該拿了他們五百兩黃金,犯了事,若不是丞相救他,早人頭落地了。
胡惟庸也不是平白無故救林賢的,這原因事後他都沒有告訴林賢,一來並不光彩,二來說穿了,顯得他有私,他寧願在林賢那裏留一個徹底仗義的形象。原來胡惟庸剛剛發跡時,他在妓院裏包了一個叫“一品夫人”的當紅妓女,這妓女並不鍾情他一人,還有一個與她相好的男人,就是林賢的父親林寓深,他當時是國子監祭酒。不想有人告發了他們嫖妓的事,朱元璋把林寓深、胡惟庸一同叫去痛斥,林寓深卻很仗義,說“一品夫人”是他包養的,胡惟庸只是被他拉去吃了幾回花酒而已,結果林寓深杖五十,革職了,回鄉不久就病死了,而胡惟庸卻安然無恙,內心裏感到有愧,無以報答,想不到救了他兒子。
胡惟庸這次也沒有兜底,他只是說他是惜才,那天忽然來了靈氣,說林賢是他安排的反間計,允許林賢假受倭寇之賄,取得他們信任,才好知道倭寇動向,隨時擊破。
林賢說他真是因禍得福,當時在大牢裏想,必是株連九族了,沒想到柳暗花明,皇上不但沒殺他,事後反倒升他為三品指揮了。這都是丞相再造之恩,他問丞相讓他幹什麼吧?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當真人不說假話。”胡惟庸說,他已被逼得走投無路了。不管他怎樣盡忠,皇上都疑心他不忠,這都是當丞相的苦衷,伴君如伴虎,現在可真是騎到老虎背上了。若只是他一個人呢,也無所謂了,皇上要殺要砍隨他去了。可他聽說皇上屏風背後有一張圖,畫的跟蜘蛛網似的,串在他網上的五品官以上的就有五六百人之多,萬一他出了事,不是把他們都葬送了嗎?他實在於心不忍。
林賢說:“既是丞相被逼到這地步,那就不如真反了,我的恩人是您,您叫我幹什麼就幹什麼。”
胡惟庸早已想好了計策,派林賢乘船去日本,借四百兵來,可冒充日本僧侶,來朝見大明洪武皇帝,他是必見的。屆時身藏暗器,聽號令動手。
林賢說:“這主意好。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日本朋友,叫如瑤,他就是僧侶,到時候詐稱向朱皇帝進貢,皇上必親自接見。”
胡惟庸說:“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成不成,不可泄露於人。”
林賢當即拔出佩劍,左手伸到桌上,揮刀剁下血淋淋的小手指頭,說:“這是我的人格。”
胡惟庸放心了,也很感動,稱讚林賢真仗義。
四
胡惟庸想干成大事,越過李善長並不容易,他就是糟朽了,也如一條大船,爛了也有三千釘。胡惟庸的想法是,實在不能把李善長拉上自己的戰車,至少也要讓他保持中立,裝聾作啞;李善長如果有個明確態度,當然更好,他是元老,門生故吏滿天下,確有一呼百應的功效。
好在李善長的弟弟李存義已是胡惟庸的親家,李善長的外甥丁斌也是胡惟庸的死黨,派了他們二人去說服李善長,是大有希望的。
這天逍遙自在的李善長正在喂鳥兒,李存義和李善長的外甥丁斌來了,李存義站在花下看他逗鳥,說:“哥哥好自在呀。”
李善長很自得,人說無官一身輕,他是有官一身輕啊。
是啊!論官職,他是總中書省居百官之首;論爵位,他是異姓中公爵中的首位;論關係,他與皇上是親家翁,他可管事,又可甩手,他的俸祿是雙份的。
丁斌把提在手中的一個長形大螺甸寶盒放下說,舅舅是譽滿天下,再也無所求了,所以悠閑。
李善長問他們兩個怎麼湊到一塊。
李存義說他們剛從胡丞相那兒來。
李善長說:“你們少往他那兒跑,這人野心勃勃,遲早要出事。”
丁斌說,胡丞相廣交朋友,算一算,滿朝文武,十有六七是他的同鄉、學生和他推薦的人,他的權勢太大了,皇上也拿他沒辦法。
李善長坐下,二人也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李善長老謀深算且有幾分奚落地說:“你們未免太低估了皇上了。”他斜了一眼螺甸盒子:“我外甥給我送禮來了?”
“是呀。”丁斌打開盒子,裏面有兩把合在一起的劍,是陰陽劍。
李善長的眼睛立刻放光了,拿起來,一雙劍在陽光下熠熠閃光,彈一下錚錚有音樂之聲。李善長是識貨的,這不是有名的乾坤劍嗎?是當年漢高祖斬蛇起義的寶劍,胡惟庸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多少銀子才弄到手的,他連皇上都沒告訴,只讓李善長看過一眼,他問這乾坤劍怎麼到了他手上?
“這是胡丞相孝敬給舅舅的呀!”丁斌說。
李善長雖然愛不釋手,還是把劍放回了匣子,說:“我可承受不起,況且他胡惟庸是無利不起早的,下這麼大本錢,會是無利可圖?你們幫他來給我套鑽!”
李存義說:“哥哥說得對,這乾坤劍是價值連城,哥哥一句允諾,可是整個乾坤啊!”
李善長耷拉着眼皮,說他不懂李存義說些什麼。
李存義又從一個錦匣里拿出一個畫軸,輕輕展開,說:“哥哥你看這個。”
李善長以為不過是一幅字畫,便不在意地斜了一眼,但兩眼立即放出光焰來,他站了起來,現找出放大鏡細看。
李存義和丁斌暗暗發笑。
李善長:“這真的是索靖的《出師頌》?”
“那還有假!”李存義說,這是當年元代宮中收藏的。不敢吹,拿他換一座城池,綽綽有餘。
李善長拿着放大鏡又仔細看了起來,他很在行,西晉索靖的字留存極少,索靖的字如飄風忽舉,如雪嶺孤松,如冰河危石,雖王羲之不敢與之爭鋒。
李存義說:“這也是胡丞相孝敬哥哥的。”
李善長沒說謝,也沒說不要。他直截了當地問,胡惟庸下這麼大本錢圖什麼。
李存義說一山難容二虎,現在胡丞相的勢力這麼大,做成大事,舉手之勞而已,他最敬重的是哥哥,當然希望到時候支持他一把。
李善長顯得很平靜地說:“謀逆之事,我聽不見。”
李存義看了一眼丁斌,又說:“事成了,他說封你為淮西王,咱們老家在淮西,土沃民豐。割地為王也不枉一世,你為朱家打了天下,到頭來才是一個公爵,為一點小事就翻臉罷官,現在說是讓你總中書省,你也明白,你手上什麼權也沒有。”
李善長說:“別在這兒胡說八道。”口氣並不嚴厲。
丁斌說,舅舅干與不幹,胡惟庸都必成大事,到時候你怎麼辦?至少,你應該表示支持他,也用不着你扛旗上陣。
李善長看了一眼乾坤劍,說:“你們盡胡鬧;我老了,幹不成什麼了;生怕你們鬧出不好的結局來。”他說完,半閉起眼睛假寐。
丁斌急忙拉了李存義的袖子一下,二人悄悄溜走。李善長半眯的眼中看見了,也沒叫他們,也沒叫把乾坤劍和索靖的字帶走。
五
李善長留下了乾坤劍和索靖的字畫,這是一個明確的信號,胡惟庸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他馬上召來陳寧、塗節、吳雲等人密謀。有些事,胡惟庸允許他們知道,有些事他是單線接觸,像明州衛指揮使林賢的那一步棋,任何人都不會告訴,那是他最後一招棋。
陳寧說:“太好了,李善長接受了乾坤劍和索靖的字,就等於把乾坤拱手送給丞相了。”
胡惟庸故意低調,他說李善長什麼也沒答應,反倒擔心弄出事來。
塗節認為這是默許了,他生怕李存義他們鬧出事來,反過來理解,就是希望咱們一舉成功,別鬧出事來。
吳雲說:“他說他老了,什麼意思?”
胡惟庸說:“坐收漁人之利呀!我們成了,他是功臣;我們敗了,他什麼罪過沒有。他說自己老了,什麼也幹不了。”
“這老滑頭。”吳雲說。
“他有這個態度很好了。”胡惟庸說,真讓他挑頭,事後推他當皇帝嗎?只要他支持,這就是一面旗,到時候就有天下一半人跟着他倒向咱們,正如陳御史中丞說言,乾坤劍雖貴重,也沒有乾坤沉重啊。
說起動手時間,他們都主張越快越好,一來夜長夢多,容易有變故,二來朱元璋說不定哪天心血來潮,就會讓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人頭落地,汪廣洋就是個例子。他膽小怕事,夠滑頭的了,卻不料前幾天朱元璋突然在早朝時宣佈貶官,到海南島去流放!可又沒說什麼原因,當胡惟庸費盡心機讓達蘭探來底細時,他嚇得渾身上下汗毛直豎,竟是因為麻奉工告訴他要毒死劉基的事,而汪廣洋裝聾作啞,沒有上奏。
這樣看來,朱元璋對他胡惟庸不明顯是引而不發嗎?或者是欲擒故縱。
陳寧說:“你們聽說了嗎?皇上追補了詔令,讓汪廣洋自裁,賜死了。”
吳雲說:“不是流放海南島嗎?”
胡惟庸證實,賜死的上諭是昨天發出的,汪廣洋還在路上,也許正犯愁怎樣在那瘴癘之鄉度過餘生呢。現在不用發愁了,皇上給了他一個痛快的。
吳雲問:“他到底犯了什麼事呀?”
陳寧說:“沒人敢問,我問了一句,皇上說,他明明知道御醫下錯了葯,致劉基誤被毒死,卻隱匿不報。”
吳雲以為這是個好消息,看樣子麻奉工把過失自己攬過去了?不然皇上怎麼說下錯了葯?
胡惟庸說,麻太醫又不是白痴,他供出別人,自己也是個死,說下錯了葯,不一定死,聰明。
陳寧提醒說,不管怎麼說,風聲太緊了,皇上疑心越來越重,及早起事為好。
胡惟庸還要親自到李善長家去一次。告訴他實底,他可以裝聾作啞,事成封王,事敗,不牽連他,他旱澇保收,只有這樣,他才能站在我們一邊。
陳寧說:“有必要再敲他一下。”
送走了陳寧他們,胡惟庸突然記起今天是與達蘭在他外宅見面的日子。他心煩意亂,本沒心思去眠花宿柳,不過不去也不行,那是個惹不起的主。胡惟庸覺得達蘭再精明也是女人而已,她想借胡惟庸這條大船出海,這不是找錯人了嗎?眼下胡惟庸還想黃袍加身呢,會真心幫她?退一步說,真想幫她,又談何容易?朱梓前邊有七個皇子,其中太子朱標不要說了,皇二子秦王朱就藩西安,皇三子朱封了晉王,封國在太原,皇四子朱棣封了燕王,五皇子朱礐封了吳王,他們全是馬皇后嫡出,六皇子楚王朱禎、七皇子齊王朱也都有實力,輪坐金殿,也輪不到老八朱梓呀。
胡惟庸不能不應付她,自從與達蘭有了苟合之歡,他事實上被拿下馬了。只要達蘭翻臉,把他們的事說穿了,胡惟庸還有命嗎?
今天達蘭顯得特別亢奮,明天朱梓就要去長沙就藩了,達蘭居然要胡惟庸給朱梓撥三千精兵護送,並且說完事就把這三千御林軍留長沙,做潭王的親兵。
胡惟庸說她瘋了,這不是痴人說夢嗎?帶兵不犯忌嗎?按朱元璋定下的規矩,各王可以有三千親兵,再多了就不行了。沒有必要留下皇上的御林軍。為了說服達蘭,胡惟庸出了個主意,不妨到了長沙自己招兵,自己請教師爺訓練,那才是心腹,皇上的兵能對別人那麼忠心嗎?
“這主意好。”達蘭樂了,但她也明白,招募軍隊,要花很多錢的,糧餉、軍械、營房、馬匹,她要胡惟庸從國庫里給她撥付。
胡惟庸心裏暗暗叫苦,不知怎樣應付她,按她的主意辦,非成了她的替死鬼不可,但又不能得罪她,便說可讓潭王先走,他隨後與戶部、兵部商議,用個變通的辦法籌措練軍的款項,達蘭這才暫時不鬧了。
下面的節目是上床,然而心不在焉的胡惟庸無論怎樣努力,總歸是半途而廢,後來被慾火中燒的達蘭罵了一聲“廢物”,一腳從床上把胡惟庸蹬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