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母子難見
第二天上午,四兒等弘曆進了書房,估量着有一個時辰的空間,思量着找什麼人去談談昨天所遇見的那樁怪事。正在躊躇之際,只見管理萬壑松風的首領太監萬士元走了來,老遠地喊一聲:“四兒!你過來!”
“喳!”四兒故意裝得畢恭畢敬,然後迎上去陪笑問道,“萬大爺,必又是有什麼好差使照應我了!”
“對了!很好的差使。”萬士元說,“你快回去吧,雍親王有好東西賞你吃。”
“萬大爺!”四兒陪着笑,“你老又拿我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萬士元沉着臉說,“你好大的膽子!”
一聽這話,四兒知道壞了!但實在想不出自己犯了什麼錯,再想到雍親王的喜怒不測,更覺心裏發毛,不由得就跪了下來,“萬大爺,”他說,“到底是為了什麼,你老跟我說了吧?”
“我哪知道?只知道雍親王這麼說你,你要是覺得有什麼冤屈,自己到獅子園去分辨,行得正、坐得正,怕什麼?”
四兒無奈,只有到獅子園去報到。雍親王在假山上的亭子裏傳見,他身旁除了一名親信太監王成以外,別無他人。
非常意外地,雍親王的神態很平靜,毫無發怒的跡象。四兒驚喜之餘,膽子也就大了。
“你昨天晌午,帶小阿哥到哪兒去了?”雍親王問。
“是小阿哥命奴才去借了一匹小川馬,到獅子山西面的松樹林子騎着玩。”
“你始終跟小阿哥在一起是不是?”
“不是!”四兒答說,“奴才扶小阿哥上了馬,還來不及說話,小阿哥已經一轡頭往前頭走了。奴才大喊,小阿哥不知怎麼,停停走走的,始終沒讓奴才攆上。後來一下子望不見影兒了!奴才又怕又急,費了好大的工夫,累得個半死,才把小阿哥找到。”
“是在哪兒找到的呢?”
“奴才說不出地方。是在松林北面,有條往西南的岔道,彎彎曲曲好一會兒,有幾間平房,後面是井台,小阿哥坐在那兒吃湯圓呢!”
“哪兒來的湯圓?”
“那兒住着一個宮女,是她端給小阿哥吃的。”四兒略停一下,咋一咋舌,彷彿餘味猶存似的,“小阿哥剩下兩個,賞奴才吃了,那宮女真丑,但做的湯圓可真美,真不賴。”
“喔!”雍親王點點頭,“那宮女跟小阿哥說了話沒有?”
“奴才沒聽見。”
“那宮女知道小阿哥是什麼人嗎?”
“不知道!”四兒的語氣很堅定。
“你怎麼知道她不知道?”雍親王問。
“那宮女還問奴才,小阿哥是什麼人?”
“你怎麼回答她?”
“我說,是獅子園王爺的小阿哥。”
雍親王顏色一變,旋即恢復了常態,“那宮女還說了些什麼?”
“他問小阿哥排行第幾。”
“你告訴她了?”
“沒有!”四兒答說,“奴才問她:你問這個幹嗎?小主子還挺不高興的!”
“為什麼?”
“小主子罵奴才:不準這個樣子跟人說話!是教訓奴才跟人不客氣。”
“喔!”雍親王看一看王成,似乎對這句話很注意似的。
在片刻的沉默以外,王成開口了,他只提個頭,好讓話接下去,所以只問:“後來呢?”
“後來還是那宮女勸小主子別生氣。”四兒答說,“其實也不是奴才對她不客氣,不過隨口問一句。”
“那麼!”雍親王問說,“你始終沒有把小阿哥行幾告訴她?”
“是!”
“小阿哥自己呢?”
“也沒有說。打那兒就回獅子園來了。”四兒又說,“原就是奴才說了句:時候不早,今兒是回獅子園給王爺、福晉請安的日子,那宮女才問小主子是雍親王的什麼人,奴才只答了句:你想呢?別的話都沒有說。”
“這話跟你先前所說的不一樣!”王成追問:“到底讓王爺聽你哪一句?”
“剛才說的,一字不假。”
“回來以後呢?”雍親王接着問,“小阿哥跟你說了什麼沒有?”
“小主子只說,那個宮女是幹什麼的?為什麼孤孤單單一個人住在那地方?奴才答說:不知道。”
“小阿哥沒有要你去打聽?”
“沒有!”
“你跟我說的話,句句是真?”
“句句是真!”
“你可仔細了,倘有一字虛言,當心揭你的皮!”王成插進來說,“你再仔細想一想,有什麼說得不對的,或者漏了的,趁早還可以改。”
“不用改!一點兒不錯。”
“好!”雍親王說,“王成,你把他帶下去吧!”
於是,王成將四兒帶到偏處,又鄭重叮囑他,此事不可跟任何人談起,如果弘曆再提到這件事,就回說不知道。
“倘或小主子還要到那個地方去呢?”
一句話將王成問住了,同時也提醒了。回去跟雍親王請示,主僕二人都覺得四兒不能再跟弘曆,惟有另外派一個人去,才能看住弘曆——不讓他再跟生母見面。
原來弘曆所遇見的,正是他的生母李金桂。她雖然生了個好兒子,雍親王胤卻再也沒有見過她,也沒有給她什麼名號。帝王之家,留子棄母的悲劇多得很。李金桂能留下一條命來,還是靠皇帝的蔭庇——雍親王怕皇帝萬一會問起,不敢做得太絕情。
不過,他實在也有些不得已的苦衷。既然弘曆作為是鈕祜祿格格親生的兒子,勢必要把李金桂隔離開來,不能讓他們母子見面。因此在修獅子園時,便由接替康敬福而為避暑山莊總管的何林一手經理,在獅子山迤西的松林深處,替她蓋了那麼幾間平房,作為養老之處。按月衣食不缺,而且相當豐腆,只是不能離開那個地方。也難得有人會到了那裏,因為不但道路曲折,房屋隱秘,而且何林也經常派人到那裏去巡查,遇見亂闖的,必受呵斥,自然就沒有人到那裏去自討沒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