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第三章這一仗,歐陽佟非打不可了
歐陽佟提起那一次掛冠而去時,總顯得揚眉吐氣,根本原因在於,官場是個看不見摸不着的巨大磁場,聽見樓梯響,只見人進來,不見人離去。像歐陽佟這種敢於拍案而去的,整個中國,還真找不出幾個人。而且,他覺得自己做得很陽謀,很符合組織手續。
10
一個晚上,歐陽佟沒有睡好。他在考慮最壞的可能。看楊大元的意思,是要和自己決裂嗎?他憑什麼決裂?決裂之後,他又能撈到什麼好處?當然,楊大元的性格,歐陽佟是很清楚的,他是那種翻臉不認人的人。楊大元在家鄉還有好幾個哥哥,有一年春節,大家回家吃團年飯,幾兄弟每人拿出二百元錢給父母過年。其中一個嫂子小氣,只肯出一百。楊大元當場拍案而起,逼着哥哥給錢。嫂子剛表示了一句不滿意,他便將桌子掀翻了。指着哥哥的鼻子罵道,×你媽,你給不給?不給的話,老子一刀子捅了你,你信不信?這次如果真的和他鬧翻了,決裂也許無法避免。真要決裂的話,自己該做些什麼?
知道早晨一定醒不來,歐陽佟定了鬧鐘。可是,還沒到時間,他的門就被敲響了,他打開門一看,是楊大元。歐陽佟感到有些突然,又覺得和他已經沒有話說,只是轉過身,將他讓進來。
楊大元將門關上,走到他的面前,對他說,哥,我錯了。歐陽佟不想答理。他繼續說,昨天是我不好,不該發脾氣。其實,我也是為了公司好,想到你不相信我,而我付出了那麼多努力,整個身心都撲在公司里,就覺得委屈,所以控制不住自己。哥,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為公司好。昨天你走後,我躺在床上,一邊想一邊流淚。無論如何,你是我哥,就算你打我罵我,我也不應該那樣對你。說著說著,他的眼圈突然就紅了。最初,歐陽佟還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哭了,在他的印象中,男人是不應該哭的,楊大元是那種鋼鐵一般強硬的人,這種人自然不應該哭。所以,他發現楊大元有些哭腔時,第一想法是,這是真的嗎?他在裝吧?可沒過多久,楊大元抽噎起來,竟然哽咽着說不下去,歐陽佟掉頭看他,發現他滿面淚痕。
面對他的眼淚,歐陽佟的心一下子軟了,早已經決定,不再和他計較。
楊大元繼續向他哭訴。他一次又一次叫着哥,希望歐陽佟給他一次機會。他說,他從小沒有讀多少書,是個大老粗,做事不知輕重。這麼多年,他一直非常努力,一有時間,就拿名人名言整段整段地背,為的就是提高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地位。可這麼多年來,無論是做生意還是賣報紙,總是被人看不起,是歐陽佟給了他這次機會,可以和像林飛、王禺丹這樣的人接觸,可以真正參與廣告拍攝。有了這樣學習的機會,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放過,他希望繼續留在歐陽佟身邊,將這個廣告跟完。他保證只聽歐陽佟指揮,歐陽佟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他保證做歐陽佟的手做歐陽佟的腿做歐陽佟的眼睛鼻子,一切行動聽指揮,不多說一句話不多做一件事。
歐陽佟想說,既然這樣,那你先留下來吧。可是,他沒有立即說,因為他想,既然要他留下來,有些話,一定要事前說清楚,到底怎麼說?他還沒有想好。就在他思考的時候,楊大元更進一步說了,他說,其實,他覺得自己留下來,是可以幫得上忙的,有些事,也確實需要他留下來。他畢竟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又是總經理,沒有他,有些事情不好辦。比如簽合同,都是他出面的,付賬也需要他的簽字,才符合手續。
楊大元在暗示歐陽佟,沒有他配合,公司的章以及錢,他歐陽佟都動不了。這種暗示,就帶有威脅的意味了。那一瞬間,歐陽佟突然決定了,絕對不能留下他,這次如果妥協,以後他可能得寸進尺。歐陽佟說,你先把卡留下來吧,別的事,我們回去再說。
在歐陽佟看來,自己這樣做,已經給他極大的面子了。事情已經鬧到了這步田地,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讓他管賬了。只要錢在自己的手裏,他留下來與否,都不是問題。在歐陽佟的印象中,他還是能辦事能跑腿的,從這種意義上說,讓他留下,也不是什麼壞事。換一句話說,兩人出現矛盾的時候,歐陽佟已經退了一步,只需要楊大元也退一步,矛盾就可能緩解了。可他沒想到,聽了這話,楊大元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歐陽佟看得出,他異常地惱怒,就像一個做了壞事的孩子,準備用一個小計謀在父母面前矇混過關,被看穿之後,不是自責而是羞憤。歐陽佟不想鬧得太僵,畢竟幾十年的朋友,人生一世,能有幾個從小到大的朋友?這份友誼,他是異常珍惜的。無論如何,他不想因為幾個錢或者一次合作,將這麼多年的情感積累毀於一旦。他先拿話堵住了楊大元,說,你別給我臉色看。我是什麼人,你清楚得很。我建議你冷靜一下,回去休息幾天,好好想清楚,然後我們再談,好嗎?
楊大元一句話沒說,站起來向外走。歐陽佟說,你好像忘了留下銀行卡。楊大元竟然停都沒停,甚至沒出一聲,向前走了。歐陽佟趕到門口,說,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不要意氣用事。楊大元沒好氣地扔下一句:那是我的事。
歐陽佟沒有理會楊大元,他開始洗漱,同時思考,如果楊大元就此離去,並且真如他威脅的,不讓自己動用公司的錢,自己怎麼辦?這個廣告,顯然是不能停下來的。能不能讓王禺丹先借給自己一筆錢?王禺丹也不希望這個廣告流產或者出麻煩,只要自己說清楚了,她應該會借吧。那麼,對待楊大元怎麼辦?他如果就此離去,那算是和自己翻臉了,合作肯定無法繼續下去,分手?怎麼分?這個還是不想了吧,當務之急,需要將整個工作流程和其他一些相關情況了解清楚,不能讓工作停頓下來。
好在歐陽佟和製作組的成員熟,吃早餐的時候,他進行了一番了解,得知這些人並不清楚酒店房間以及動物園內部的談判情況,所有一切,都由楊大元安排,他們不需要操心。至於生活安排,最初,導演對他們說的是,午餐和晚餐全部吃盒飯,後來楊總每餐招待他們在酒店或者餐館吃,他們也就樂得聽從,其他事,一切聽導演的。歐陽佟問到今天上午的拍攝工作,他們說,昨天已經安排好了,等一下,汽車來了,他們只需要按計劃行事。歐陽佟想,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去看他們工作,先將兩間酒店的情況摸清楚。隨後,他去酒店大堂問了問情況,預付款恰好今天到期,如果繼續住,需要追加。歐陽佟估計,既然這間酒店到期,長隆酒店可能也到期了,他準備將那裏的房間退掉,讓其他人也搬過來,至少可以節約點費用。
歐陽佟給導演打了個電話,說,現在的住房情況,和當初他們商定的不一樣,他想問問是怎麼回事。導演是他在電視台的朋友,兩人的關係並非一兩天。導演在外面干私活,如果鬧到台里,是要受處分的,何況面對的是副台長,怎麼說,也有幾分畏懼。他說,這件事實在是冤枉他了。他原是說好了和大家住一起,可楊總非常熱情,一定要他和攝像住長隆,他也不好拒絕。歐陽佟說,有關這件事,實在不好意思,他準備將長隆的房間退掉,大家一起住到香海酒店。導演說,這沒什麼,當初就是這樣說定的。對於這種改變,歐陽佟一再道歉,並且坦率地說,這段時間,開銷實在太大了,這樣搞下去,他擔心會虧本,所以不得不採取措施,壓縮開支。
導演對他說,歐陽台長,坦率地說,我的心裏一直非常不安。可楊總畢竟是老總,他要這樣搞,我也不好說什麼,反正是他的錢。歐陽佟問,他說是他的錢?導演說,不是他的是誰的?他是公司總經理,又是法人代表呀。不過,我也不知道這個楊總是在花誰的錢,簡直不像是在花錢,就像是在花紙。如果我沒有猜錯,他的背後,肯定是一家大型國企。歐陽佟好奇心大起,問道,你為什麼這樣想?導演說,你也在體制內,難道你不知道體制內的搞法?吃餐飯,雖然不一定要最好的,但一定要能開出發票的,而且,發票一定要多開。住酒店也是一樣,要談折扣,但發票不按折扣開。談合同就更不用說了,一萬元可以搞定的事,沒有五萬拿不下來。比如說,他帶我們去東莞瀟洒吧,只不過請一個小姐到房間跳了一支裸舞,再就是唱了幾支歌,喝了一點啤酒,加起來五千多吧,他的發票,卻開了一萬八。如果不是國企,誰是冤大頭,讓他這樣干?想自殺也不需要這樣嘛。
歐陽佟告訴導演,讓他派一個人回來清理房間,以便他將房間退掉。他拿了押金條,來到長隆大酒店,往楊大元的房間裏打電話,沒人接。打他的手機,通了,但並沒有接聽,掛斷了。歐陽佟便給他發短訊:長隆的三間房必須退掉,製作組住的其他房間,押金已經沒有了,你如果不想將事情徹底做絕,立即處理這件事,我在長隆等你。
等了半天,一點音訊都沒有。再給楊大元打電話,他竟然關機了。
恰在此時,劇務趕回了酒店,歐陽佟和劇務一起,將導演以及攝像的行李搬出來,然後去大堂辦理退房手續。不料遇到了麻煩,大堂的服務員表示,這三個房間不能退。歐陽佟問為什麼,服務小姐說,當初說好了住二十天,現在才住了十四天,還差六天。歐陽佟覺得奇怪了,住十四天和二十天有什麼區別?服務小姐說,這事與她無關,她只是聽上面的,上面說不能退,她如果辦了,自己就會被炒魷魚。兩人爭執的時候,大堂副理過來了。
大堂副理聽了歐陽佟的投訴,然後找那名服務員聊了幾句,便對歐陽佟說,你這件事比較特殊,因為是銷售部門接的單,可能需要銷售負責人來幫你解釋一下,請你稍等。時隔未久,銷售經理來了,這是一個非常精幹的年輕女性,她了解情況之後,非常肯定地對歐陽佟說,先生,非常抱歉,這個賬,我們不能結。歐陽佟說,為什麼不能結?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銷售經理說,理由很簡單,當初入住的時候,並不是你來登記的。歐陽佟是當記者出身,對於這種託詞,自然是應對自如。他說,那我問你,你們有規定必須由入住登記的客人結賬嗎?能不能把這樣的規定拿給我看?銷售經理和他交涉的時候,另一名服務員顯然在打楊大元的電話。因為電話不通,服務員將此事告訴銷售經理時,銷售經理的臉色非常難看。她對歐陽佟說,真的非常抱歉,先生,這個單,我們不能結。
歐陽佟也確實搞火了,當即一拍櫃枱,大聲地說,你說不能結就不能結?今天你不結也得結,否則,我要打電話報警。
爭吵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很多客人圍過來。大堂副理便想將歐陽佟叫到一旁,以免影響酒店的形象。歐陽佟自然清楚這一點,堅決不肯走,表示有什麼話,可以在這裏說清楚。被歐陽佟逼得無路可退,銷售經理只好對歐陽佟解釋,這是一筆非常特殊的業務,最初登記的不是三個房間,而是七個房間,一個豪華野趣套房,六間標準房。只不過,這三個標準房是先開的,另外三個是后開的。所以押金條才沒開在一起。標準房的標價是998元,攜程價是880元,和銷售部洽商,最後獲得的團購價,是780元。那個豪華野趣套房,標價2680元,談價后,是2180元。問題並不僅僅如此,楊先生要求豪華房不變,標準間按1180元出發票,前面的三間以二十天為準,後面的三間以十天為準,他預付了七萬元房費,卻提走了三萬五千元差價。雙方說好,其餘的,結賬時算清。可現在,前面的三個房間,住了十四天,後面的三個房間,住了八天。總房價已經達到了五萬一千多元。
現在,歐陽佟明白了,楊大元之所以要在這裏多開三個房間,目的就是賺取這個差價。這個人實在是太恐怖了,人家說雁過拔毛,他是雁過砍腿。總共七萬多元的房價,他就要從中賺走三萬多元。50%還多。這是不是說,凡是楊大元經手的支出,他都得至少撈走50%以上的回扣?這個想法,讓歐陽佟心驚肉跳。做一單生意,能有多大的利潤?他竟然要撈走50%?
知道這些內幕之後,歐陽佟說,房間,我是一定要退的。不過,另外的三個房間,暫時不退,只退這三個。這是其一。其二,你們給他的回扣,我不會認,要麼,你們和他聯繫,要他退回來,要麼你們報警。這件事,與我無關。當然,你們也可以不解決此事,那我只有報警處理。
聽歐陽佟這樣說,那名銷售經理臉都嚇白了。這件事,顯然與酒店無關,只是銷售經理為了獲得業績,和楊大元私下做了交易。真鬧到警方出面,她的飯碗,肯定是保不住了。所以,她求歐陽佟放過她一馬。歐陽佟說,這件事,已經不是他能處理的範疇了。
這裏還在交涉,電話來了,是導演。拍攝場地出事了,對方不讓進場,說是沒有繳費。歐陽佟讓導演將電話交給動物園管理處的人。對方告訴他,考慮到是林飛在這裏拍廣告,對動物園有宣傳作用,他們才肯將價格壓得很低,拍這麼長時間,且有如此之多的配合,不說動物方面,僅僅是工作人員,就需要幾十人。十萬塊錢已經低得不可想像了,別說支付人員的工資,就是供給那些動物的食物都不夠。歐陽佟問已經付了多少,對方說,付了三萬元。歐陽佟說,能不能今天先拍着?其餘的錢,我在一個星期之內付清。對方語氣很堅決,別說一個星期,就是一天都不行。什麼時候給錢,什麼時候開拍。
歐陽佟本能地覺得,這事不是那麼簡單,說不準是楊大元在背後搞鬼。既然預付了三萬元,又答應其餘的錢一星期之內付清,應該是沒有拖任何費用。既然沒拖費用,對方為什麼不肯合作?顯然,楊大元買通了個別人,要給他歐陽佟出難題。無論如何,拍攝工作不能停。只不過七萬塊錢,應該還是可以想辦法的。
他協商說,能不能今天先交三萬,餘下的保證一個星期之內交清?應該說,對方還是頗有商業精神的,既然歐陽佟的答覆非常誠懇,他也不好滴水不進,因此退了一步,答應他現在開拍,今天下午五點之前,必須先交三萬,剩下的,一個星期之內交清。
看來,歐陽佟還不能只是待在這裏處理此事,用不了多長時間,很可能四處起火,他必須儘快將住房的事情搞定,然後留出時間和精力,隨時準備救火。他當時將大堂副理和銷售經理叫到一起,讓他們看自己的工作證和記者證,非常嚴厲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第一,這三個房間,必須退掉。第二,有關此事,三天之內,必須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否則,他將報警,或者通報媒體。
離開長隆,歐陽佟趕去香海酒店。令他沒料到的是,剛剛來到大堂,已經有人在這裏等着他了。那是一個小個子男人,穿着西裝,頭髮梳得很亮,背着LV包,見他進來,便直接走向他,對他說,你是歐總吧?歐陽佟頗覺怪異,問道,是啊,你找我?對方自我介紹說,我叫鄭良國,是樂天公司的。歐陽佟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反問,樂天公司?有什麼事嗎?鄭良國說,是這樣,你們拍林飛廣告用的飛機,是我們樂天公司定製的。
歐陽佟明白了,他策劃的這個廣告方案,最出彩的地方,是有一架萊特飛機。
萊特飛機,是以美國的萊特兄弟命名的。萊特兄弟被認為是飛機之父,世界航空事業的奠基人,最早發明並且製作了世界上第一架飛機。這架飛機為木布結構,鴨式雙翼,被命名為飛行者一號。萊特兄弟的飛行者一號,因為動力以及力學等方面的原因,飛行的高度有限,航距也非常之短。當然,後來也有人說,萊特兄弟最早的飛機,根本不是動力飛機,而是滑翔機。歐陽佟設計的廣告方案,背景有兩大部分,一部分是野外奔馳的各類動物,而在動物的背後領空中,還有一個背景,那就是飛翔的萊特飛機。兩大背景的主景,是林飛的奔跑,起跑時,是一個小孩子,逐漸長大,到了最後,才是林飛奔馳在奧運會賽場上。所以,外景拍攝安排在香江野生動物園,那些在陸地上奔跑的動物,也就借用了動物園裏的飛禽走獸。投入最大的,便是這架萊特飛機。楊大元曾經向歐陽佟提起過,已經和廣州樂天公司談好,飛機由樂天公司製造,仿照萊特飛機,以木布為結構,但安裝動力系統,總造價九十八萬。現在,鄭良國提起此事,歐陽佟還是有印象的。
和鄭良國握過手,歐陽佟便問他找自己有什麼事。鄭良國說,現在,飛機已經用了十多天,當初簽合同的時候,預付了十萬元,按照合同規定,飛機到場后,便需要支付另外的八十萬,剩餘八萬,屬於樂天公司維護這架飛機正常飛行的費用。
可是,博億公司一直拖着,沒有付後期款,多次交涉也沒有結果,樂天公司老總為此發脾氣了,表示如果再不付款,就將飛機收回去,並且要向法院起訴,追討欠款。
歐陽佟明白了,楊大元並沒有離開廣州,而是搬到了別的什麼地方,在那裏指揮一場針對自己的大戰。看來,自己被趕上了戰車,非打這一仗不可了。
歐陽佟拿出手機,準備給楊大元打電話,想想,還是發短訊好。他問楊大元,你一定要逼着大家無路可退嗎?很快,楊大元的回復來了,說,是你逼得我無路可退。歐陽佟說,既然如此,那麼,我除了奉陪,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楊大元回復說,我的路在哪裏?歐陽佟回復說,凡事不要做絕,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清楚。
等待回復時,他又給王禺丹發了一條短訊:SOS,救命!楊大元的回復沒來,王禺丹的回復先到了:怎麼啦?把誰的肚子搞大了?歐陽佟寫回復的時候,楊大元的短訊來了:我是農民出身,最多回家再當農民。我做人的原則是不惹事也不怕事,從小到大,我從來就沒有膽小過,也沒有怕過誰。歐陽佟只好改變主意,先回復楊大元:既然你不講情,就別怪我不講義了。一切終於此,再多也是廢話,好自為之,恕不再復。
此事令歐陽佟異常惱怒,氣憤難平,身子都有些發抖。那個討賬的人問他,歐總,那筆錢什麼時候付?歐陽佟說,一個星期,我保證一個星期之內付清。對方說,那不行,我們老闆已經說了,今天必須付清。
王禺丹的短訊又來了,問他:跳珠江去了?他回復說,我山窮水盡了,你如果不救我,真的只有跳珠江了。
要賬的人還在身邊纏着他,歐陽佟的電話響了,是王禺丹。
王禺丹問,什麼事,竟然難倒了你這個大才子?歐陽佟說,我和楊大元鬧翻了。
王禺丹說,恭喜你中了頭彩。歐陽佟說,我都要跳樓了,你還說風涼話,無情無義。
王禺丹說,你有情有義嗎?你的情義全給那個楊垃圾了,還有多餘的給別人?歐陽佟說,就算是要檢討,那也是以後的事,現在,我需要救命。王禺丹說,沒那麼嚴重吧?以我看,他充其量就一個小混混,借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謀財害命吧。
歐陽佟說,那也差不多了,現在,他把公司所有一切都控制在自己手裏,沒有錢,廣告沒法拍下去了。王禺丹說,我們可是簽有合同的,出了問題,你要賠償損失。
歐陽佟說,我的姐,我當然願意賠償你的損失。可我就這一百來斤,你要的話,隨時來拿好了。王禺丹說,還能開玩笑,說明沒有嚴重到山窮水盡嘛。歐陽佟說,那不是我有你這座大山嗎?如果沒有你,我就山沒了水盡了,只有去跳珠江了。王禺丹說,什麼時候跳?告訴我一聲,我去觀摩,看你的姿式美不美。歐陽佟說,我的姐呀,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見死不救?王禺丹說,就沖你這聲姐,我也救你了。歐陽佟心中大喜,還是有姐好。王禺丹說,我也不知前輩子欠了你這小子什麼。我現在沒時間,還有事要辦,你等着,我讓曉彤過去幫你頂一下。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歐陽佟心中再一次狂喜,你在廣州?王禺丹說,要不然說你小子命好?如果我不在廣州,你是不是真的要跳珠江了?
和鄭良國在房間裏等了一個小時,胥曉彤趕到了。
看到她,歐陽佟像看到救星一般,熱情地站起來迎接。可胥曉彤並沒有理他,而是走到鄭良國面前,語氣很冷傲地問:你是樂天公司的?鄭良國說,是。說著,便遞上名片。胥曉彤不接,也不看他,說,把你們簽的合同給我看看。鄭良國口氣很硬,說,對不起,合同留在公司財務部,我無權拿出來。胥曉彤說,那麼,你們憑什麼證明我們欠你的款?我們又憑什麼給你打款?鄭良國說,合同是你們簽的,內容你們自然清楚,付了多少錢還差多少錢,你們同樣是清楚的。胥曉彤有些咄咄逼人地說,我們清楚是我們的事,你們需要證明,那是你們的事,不能混為一談。
鄭良國說,如果我把合同拿來了,你們就付款?胥曉彤拿出一本支票簿,拍在面前的茶几上,說,多大個事,你去拿吧。
鄭良國走後,歐陽佟立即向胥曉彤表示感謝。胥曉彤僅僅只是說了幾句話,便要走。歐陽佟有些急了,說你走了怎麼辦?那個人很快就會來的。胥曉彤說,你放心,他不會來了。歐陽佟不解,問為什麼。胥曉彤說,這個人僅僅只是業務員,他拿着雞毛當令箭,欺你不了解合同。歐陽佟還是不明白,問合同有什麼問題。胥曉彤說,那架飛機,根本就不是現做的,而是向內地一家航校租用的,費用最多十幾萬。現在冒出個九十八萬的天價,說明楊大元和這家公司或者這個業務員有內幕交易,九十八萬中,楊大元至少會拿走50%。楊大元自己沒有公司,這麼大一筆錢,他怎麼拿走?只有一個辦法,拿票證沖賬。所以,訂合同的可能性很小,他們得逃稅。他如果真的拿合同來了,那一定是假合同,你可以報警,告他用假合同詐騙。
歐陽佟大吃一驚,如果這是真的,豈不是說,僅這一筆,楊大元就搞走了公司近五十萬?天哪,又一個超過50%,看來,50%,就是楊大元的心理線。
胥曉彤說,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什麼清楚這件事吧?我告訴你,你的方案出來后,我們已經向幾家航校打聽過,手裏有他們的報價,又恰好知道其中一家航校提供了這架飛機。歐陽佟說,這樣說,楊大元是在貪污?胥曉彤說,你才知道呀。如果我估計不錯,貓膩遠遠不止這些。你慢慢查吧,我先走了。
歐陽佟說,你還不能走,我這裏的事還沒完。胥曉彤問,還有什麼事?歐陽佟將製作組住房的情況以及動物園追場地人員費用的情況告訴了她。胥曉彤說,看來,你還不是太糊塗,總算弄明白了一些事。歐陽佟可沒有心情和她打嘴巴官司,說,我現在迫切需要一筆錢,否則,廣告的拍攝工作,就可能終止。
胥曉彤坐下來,問,你準備怎麼辦?
歐陽佟說,動物園那筆錢,肯定要付。那並不是一筆很大的款子,拖着人家,不道義。製作組住宿問題,也一定要解決,能節約就要節約,他的打算是和這家酒店談判,調整房間,如果不同意調整,只有一個辦法,通知酒店,所有的人都離開,房間退還,賬目以後再結。除此之外,這些天還不知哪些地方需要用錢,因此,無論如何,他都得準備一筆錢在手裏,以備不時之需。
胥曉彤掏出一張卡,交到歐陽佟手中,說,這是王總私人的錢,你先用着。
胥曉彤走後,歐陽佟在房間裏坐了好一會兒。他全身發軟,身心疲憊。僅僅租用一架飛機,楊大元就貪污了五十萬,超過50%,如果按這個比例計算,第一個月的一百四十萬費用,他豈不是也貪污了七十萬?就算沒有七十萬,五十萬大概不會少。比如說,付給網友的那筆錢,歐陽佟懷疑全部進了楊大元的口袋。
還有吃飯的那些費用,大概也有相當的水分。此外,他還會不會在別的方面玩了花招?不進行深入的調查,這事是很難搞清楚的。總而言之一句話,歐陽佟徹底看清了楊大元。或者說,對於楊大元是個什麼人,歐陽佟一直是清楚的,只不過,他一直認定,楊大元可能負天下人,但至少不會負他歐陽佟。現在想想,這種想法,真是太幼稚了,既然他肯負天下人,又怎麼可能例外?難道他歐陽佟不是地球人而是外星人?
胥曉彤說,楊大元玩的遠不止這些,在林飛廣告這個項目中,他還玩了些什麼?
仔細想一想,許多以前不明白的事,現在全都明白了。比如楊大元為什麼讓公司六個員工全部乘飛機?第一,他可以多報一兩張機票,第二,他可以多報一些出租車票。第三,這些人在廣州生活,他又可以額外多報一些費用。讓導演和攝像住長隆,自然是為了撈到更多的房費差價。還有,自己明明談好了所有工作人員只吃盒飯,他卻堅持要上餐廳吃飯,為什麼?盒飯是按人頭算的,就算將五元的標準算成十元,他也不能撈多少錢。如果在餐廳吃飯,至少需要兩桌,在廣州這種地方,每桌多開三百元費用,是小事一樁。
再想想當初自己向丁應平推薦楊大元,事後丁應平又是那種態度,會不會是楊大元在雍州都市報也這樣大撈特撈,而被人抓住了把柄?對於楊大元離開雍州都市報,歐陽佟一直覺得有些不解,人家還沒踢,他就灰溜溜地走了,這可不是他的性格。現在看來,人家是捏住了他的痛腳,他才不得不離開的。
對於楊大元渾身的毛病,歐陽佟真的不知道或者沒有看到?絕對不是,他知道楊大元愛撒謊,也知道他喜歡吃吃喝喝,對人沒有真誠。同時,歐陽佟又極端自信,認定楊大元在這個世界上,只會真誠對待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自己。
歐陽佟又一次嘗到了失戀的感覺,那是一種被欺騙的疼痛。
可眼下,無論怎樣痛,他都不得不忍着,還有很多事需要他去處理。
他當即來到酒店大堂,說明情況,希望將前幾天的房費結清。因為歐陽佟手裏有押金條,辦起來相對簡單。不過,交錢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那位大堂副理問歐陽佟,結算方法,是不是還按那位楊先生所說?歐陽佟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過來,這裏面一定有什麼貓膩。自己如果回答得不好,對方肯定不再說了。
他略想了想,說,能不能再低點?副理果然說,198元,不能再低了。歐陽佟看過前面的單據,標價竟然是268元,可掛牌的雙標,只有238元。他明白了,和長隆是一個把戲。
這就像一場戀愛,長達十幾年的一段感情,最終的醒悟,竟然是以如此方式告終,那種受騙和被愚弄的感覺,讓歐陽佟覺得心中有一把刀在攪動。
晚上和王禺丹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就顯得有些提不起興趣。王禺丹說,怎麼啦?被哪個女人擺了一道?一點神采都沒有了。歐陽佟說,難道不是被你擺了一道嗎?
王禺丹說,笑話,我擺了你一道?我救了你一命。歐陽佟嘆了一口氣,說,想想,人生真是無趣。王禺丹說,人生怎麼無趣了?我覺得有趣得很呀。歐陽佟說,到處充滿着狡詐、陰謀、欺騙、背叛,你覺得有趣嗎?王禺丹說,正因為有這些,人生才有趣。如果沒有這些智慧和反智慧、狡詐和反狡詐,沒有這些鬥智斗勇,你說,人生還有趣嗎?
歐陽佟看了王禺丹一眼,然後低頭吃飯。他突然覺得,這個女人表面上慈眉善目,一副觀音像,其實骨子裏是個鬥士,是一個權術痴迷者。也難怪,她現在可是正廳級,如果不善於玩弄權術,又怎麼能走上如此顯位?潛意識之中,歐陽佟對權術有一種強烈的排斥。如果一開始知道某個人是玩弄權術的高手,他是不會和此人深交的。他對杜崇光從來都沒有好感,也正是因為他太擅長玩弄權術。
這餐飯吃得了無樂趣,甚至有些沉悶。吃完飯後準備結賬離開,王禺丹說,你沒有好奇我為什麼在廣州嗎?歐陽佟愣了一下。確實,王禺丹約他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曾冒出這個念頭,但後來的事太多了,情緒也太糟了,竟然將這個話題忘了。聽她提起,他便說,對呀,我就奇怪,你是及時雨還是什麼?怎麼我想你,你就在了?王禺丹說,你不是說我是觀音嗎?既然是觀音,當然知道你需要我。
歐陽佟說,我現在想喝酒,不如我們去你的房間喝酒吧?王禺丹說,想喝酒,你剛才怎麼不說?歐陽佟說,剛才不想喝,現在突然想了。而且,我一個人喝有什麼意思?我們可以買一瓶紅酒回去喝。王禺丹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歐陽佟說,反正我已經是被人家拋棄的人,也不在乎多被拋棄一回。你看清楚,你面前這個傢伙臭得很,現在嘛,又被人涮了一次,你有絕對的理由認同一個事實,這個姓歐陽的傢伙是個弱智兒童,要打發一個弱智兒童,對你這種天才少女,哦不,天才婦女來說,那還不是小事一件?
王禺丹說,看你這小朋友有強烈的傾吐欲,那就成全你一回吧。
恰好服務員送單過來,王禺丹說,先不忙,再拿一瓶紅葡萄酒帶走。王禺丹去過法國紅酒之鄉波爾多,觀察並部分參與了製作紅酒的過程,因此對那裏產的紅酒情有獨鍾。服務小姐說,那我就給你拿酒水單來。王禺丹說,不用了,你只說,你這裏有波爾多產的拉菲沒有?服務小姐不清楚,需要去問。不多一會兒,過來一位正裝小姐,大概是領班甚至更高職務的。她告訴王禺丹,有拉菲。同時將一張酒水單遞給王禺丹,王禺丹並沒有徵求歐陽佟的意見,而是說,1989年的吧。服務小姐說,好的,1989年的拉菲,我們這裏售價是3240元。
歐陽佟嚇了一跳,自己只不過說要喝酒,沒想到她竟然點了一瓶如此之貴的酒。他正想說不喝算了,王禺丹已經將卡遞了過去。
回到房間,各自端起一杯酒的時候,歐陽佟問道,現在請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廣州?王禺丹說,我說我來出差,你信嗎?歐陽佟說,假如你說你專門為這個廣告而來,我更不信。王禺丹說,事實上,我確實想來搞清楚一些事情。歐陽佟輕輕抿了一口酒,說,這麼說,是你讓胥曉彤給我打電話的?王禺丹說,沒辦法,將這麼大一件事,交給了你這樣一個無所用心的人。我就是苦命,當初不知道怎麼就信任了你,害得我連這點破事都要親自過問。
歐陽佟一聽,看來這是真的了,便真誠地向她道歉。王禺丹倒是笑了,說,以前那個目空一切神采飛揚的歐陽佟哪裏去了?歐陽佟說,上次,你說楊大元我還不服。有什麼辦法?在你面前,我恐怕是永遠都神采飛揚不起來了。只是我不太明白,你才見楊大元一次,怎麼就那麼準確地看清了他是個什麼人?
王禺丹說,想知道嗎?歐陽佟說,想。王禺丹說,很簡單,就因為他招的那些人。
歐陽佟不明白了,說,他招的那些人怎麼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說,年輕漂亮是吧?這個我也想過,男人嘛,喜歡漂亮是正常的,而且,他這個人比較好色,大概想對下面的職員打點小主意。這點心事,我也知道,所以,我第一次去,就將他的一個小情人炒了。我要讓他知道,我不喜歡在公司里發生這樣的事。
王禺丹說,你啊,那麼聰明的腦子,平常都用來幹什麼?難道就用來憤世嫉俗,伶牙俐齒?歐陽佟說,你就打擊吧,我今天受的打擊太多,不在乎多一點。王禺丹說,我問你,如果是你,你會將十幾個你喜歡的女孩一起弄到公司里來嗎?歐陽佟說不會,王禺丹問為什麼。歐陽佟說,如果是還沒有成功的,肯定成功不了,大家相互吃醋。如果是成功了的,那還不打起來?說到這裏,歐陽佟將端在半空中的酒杯放下來,說,對呀。我還以為他是想打人家漂亮女孩的主意。看來我想得簡單了。
既然不是打她們的主意,那他是為什麼?
我說你不動腦子吧?王禺丹說,顯而易見,他又不是傻瓜,做這件事,肯定有自己的目的。這麼明顯的目的性,我不明白你怎麼就沒看出來。歐陽佟說,你雖然這樣說,可我還是不明白,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王禺丹說,肯定有利益,不然無法理解。現在大學生畢業就是失業,工作不好找,他會不會收了人家的錢?如果說,他一直盤算着你的錢,卻又做出一系列表面文章,諸如讓大家一齊喊董事長好之類,你說他是個什麼人?當面喊哥哥,背後摸傢伙嘛。這樣的小把戲,稍有點情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嘛。歐陽佟說,就算他收了錢,我又怎麼證實?王禺丹說,你是豬呀,這麼簡單的辦法。你回去之後,把那些人都炒掉,馬上就搞清楚了。
歐陽佟說,搞清楚了又怎樣?我已經想好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王禺丹大聲地叫起來,有沒有搞錯?就這麼算了?你以為你是誰?現代農夫?
歐陽佟問,那你說怎麼辦?王禺丹說,怎麼辦?太好辦了,滅了他。歐陽佟知道,她所說的滅了,不是黑社會所說的滅了。儘管如此,心裏還是一寒,口裏說,不太好吧?王禺丹說,你想演當代版的農夫和蛇?歐陽佟說,沒那麼嚴重吧?
沒這麼嚴重?王禺丹叫了起來。你以為他會對你千恩萬謝感恩戴德?你該不會這麼幼稚吧?我告訴你,他現在心裏恨死了你。你和他之間,只存在一種可能,那就是敵人。既然是敵人,那首歌怎麼唱的?朋友來了有好酒,敵人來了,迎接他的有獵槍。不趁他最弱的時候將他滅了,他一旦緩過氣來,肯定反咬你一口。那時候,你不死也脫層皮。
歐陽佟說,他不仁,但我不能不義。畢竟從小一起玩大的。王禺丹說,要不這樣,你不插手,我來把這事辦了。歐陽佟問,我想知道,你會怎麼辦?王禺丹說,這太容易辦了,他的做法,已經構成了貪污和非法佔有公司財產,是經濟犯罪。可以分兩步走,第一步,通過經偵大隊立案偵查,確定他的貪污和非法佔有具體數目以及證據。第二步,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追回屬於公司的財產同時提起刑事訴訟,我估計,不判十年,八年大概少不了。這樣一來,你所受的損失被追回,他破產加坐牢,再不可能對你有任何威脅了。
確實有點痛打落水狗的味道。從目前所掌握的情況看,僅租用飛機一項,涉及金額約五十萬,長隆大酒店涉及金額三點五萬,另一間酒店,估計也有好幾萬。如果歐陽佟推算楊大元每經手一筆買賣,就一定要為自己撈50%的好處基本準確的話,楊大元非法佔有以及轉移公司資產,至少不會少於一百萬。王禺丹說判個十年八年,恐怕還是輕的,以王禺丹在江南省的影響力,給楊大元來個從重從快,超過十年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有這十年刑期,楊大元可算是徹底毀了,別說這是他生命中的黃金十年,十年之後,還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嗎?恐怕這一輩子,都給廢了。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歐陽佟怎麼忍心痛下如此殺手?他說,我下不了手,如果一定得當現代版的農夫,那就讓我當一次吧。
說這話時,歐陽佟一臉的悲壯。王禺丹顯然想再勸一勸他,可看見他的表情,忍住了,僅僅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說是喝酒,但一瓶紅酒,根本不可能令任何一個人進入狀態。王禺丹說,你坐一下,我先去洗澡。如果歐陽佟的腦子清醒,一定可以從這句話中,分析出很多潛台詞。王禺丹說先去洗澡,而不是說去洗個澡,也不是說去洗澡。這裏多了一個先字,既然有先,那就一定有后,后是什麼?只要認真想一想,便可知道,后並不是繼續陪歐陽佟喝酒,酒已經沒了,也不是陪他說話,說話顯然不需要洗澡。那麼,后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歐陽佟洗澡。既然王禺丹主動說出她先洗澡歐陽佟后洗澡這樣的話,至少說明,她準備留歐陽佟在自己的房間裏睡覺,或者說,她將這個晚上看成了一種儀式。
可是,她洗完澡出來時,發現歐陽佟已經走了。
他並不是不理解她的暗示,只不過,今晚他沒有心情,對於留下來會保存怎樣的記憶,他沒有信心。
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想洗澡睡覺,卻收到文雨芳的短訊。問他:老男人,在幹嗎?他回復說,在痛苦。她說,是不是人老了,不良情緒就會多一些?他說,不知道。她說,看來情緒真不好,話都懶得說。要不要我來陪你?他說,好哇,不過你來不了。她問,你在哪裏?他說,在房間。她說,誰的房間?老婆的房間還是情人的房間?他說,酒店的房間。她說,你該不會告訴我,你準備打一場雞族之戰吧?他說,雞是人類的功臣,你應該對雞族充滿同情和愛戴才對。她說,無恥,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