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約翰·馬修呻吟着,翻了個身,仰面朝天躺在床上。
那個女人跟着趴了上來。她的一隻手不停在挑逗他,另一隻手則撫摸自己……
“戰士。”她的下體在研磨,問道,“你對付得了嗎?”
對付得了?他當然沒問題,而且他得讓她明白一件事,究竟誰才是這場遊戲中的主導。
“戰士,你對付得了嗎?”她的聲音在激烈的運動下,變得有些低沉。
“該死的,當然。”他咆哮道。
她的聲音變得扭曲,斷續……不再是女人的聲音:“你對付得了嗎?”
約翰打了一個寒戰,裏面隱藏着什麼,有些非常不對勁……
“你對付得了嗎?你對付得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從她的喉嚨里蹦了出來,“你真的對付得了嗎?”
約翰開始掙扎,想把她從身上甩下去。她卻死死纏住他的四肢,身下的動作也沒有停止。
“你以為你能對付得了嗎?你以為,你對付得了嗎?”那個男人的聲音在女人的面孔下咆哮、尖叫。
一把尖刀朝約翰的頭頂刺來——那個女人現在變成了男人,白色的皮膚、雪白的頭髮,眼瞳的色彩如灰霧一般。利刃閃着寒光落下,約翰抬手去擋,可是他的手臂失去了肌肉的裝裱,重新變得骨瘦如柴。
“你對付得了嗎,戰士?”
匕首一下子劃過他的胸口正中央。灼燒一般的疼痛從穿透的傷口處點燃,暴虐的焚燒感傳遍了全身,在皮膚下攢動,將他置入活生生的痛楚里。他喘息着,被自己噴出的鮮血嗆到了,不斷咳嗽、嘔吐,直到肺里剩不下什麼。他狂亂地揮動手臂,和撲上來的死神戰鬥……
“約翰!約翰!醒一醒!”
他睜大眼睛,先是覺得臉上一陣刺痛,卻不知所以然,明明被刺中的是胸口。接着,他發現自己張大了嘴,要是有聲帶的話,他現在一定在厲聲尖叫。不過也差不多了,他現在所做的就是從喉嚨里呼出更多空氣。
接着,他感覺到一雙手……一雙手在捏他的手臂。恐懼感歸來,造成一股他無從抵禦的強大衝擊,將他瘦弱的身體甩下了床。他的臉先着了地,臉頰擦在絨毛稀疏的地毯上。
“約翰!是我,是薇爾絲。”
呼喊他名字的聲音彷彿一記響亮的耳光,將他從歇斯底里的夢境中解救了出來。
哦,上帝……沒事,他還活着。
他鑽進薇爾絲的臂彎,將臉埋進她火紅色的長發里。
“沒事的,”她把約翰拉過來,靠在自己腿上,輕撫着他的背,“你已經回家了,你安全了。”
家,安全。是啊,僅僅過了六個星期,這裏就變成了家……在“仁慈之母”孤兒院長大,從十六歲開始就住在各種雜物間和破房子裏,這是他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家。薇爾絲和托蒙特的家就是他的家。
而且,這裏不止安全,還有理解他的人。天啊,他終於知道了關於自己的真相。在托蒙特找到他之前,他對自己為什麼和其他人全然不同,為什麼會如此瘦弱都一無所知。然而所有男性吸血鬼在通過轉化[5]期前都是這樣的,就連托蒙特也不例外,這位黑劍兄弟會的成員顯然也有過弱小的時候。
薇爾絲讓約翰抬起頭:“能不能告訴我,做了什麼夢?”
他卻搖搖頭,將臉埋得更深,用力抱住她。甚至感到有些驚訝,在這樣的摟抱之下,薇爾絲竟然還能呼吸。
薩迪斯特在貝拉的農莊前現形,只是眼光一掃,口中不禁發出咒罵聲,又有人來過這裏了。車道的層層積雪上明明白白顯出新鮮的車轍,還有通向門口的腳印。啊,該死的……地上的腳印很多,有好幾個來回,一直延伸到汽車停靠的位置,似乎是為了挪動某些東西。
這個發現讓他憂慮,彷彿一小部分的她會就此消失了。
真該死,要是貝拉的家族搬空了這個家,他實在不知道要去哪裏追尋貝拉的痕迹。
他冷眼瞧着前廊和起居室前高大的窗戶。也許他應該為自己留下一些屬於她的東西。雖然這樣做有些混蛋,但那又如何,他可不在乎當個小偷。
他再次想起了貝拉的家族,知道她的親眷是些位高權重的貴族,但也僅此而已,他不願意和他們碰面,或是去更深入了解。就算是在狀態最好的時候,他依然是個難以相處的對象,何況貝拉的遭遇讓他變得不僅滿臉惡意,更萬分危險。不用了,托蒙特會負責和她的血親聯絡。薩迪斯特則總是小心翼翼,避過和他們相見。
他繞到屋后,進到廚房裏,關掉了安全警報。如同每天晚上所做的那樣,他先去檢查她養的魚,一些魚食分散漂浮在水面上,顯然是已經有人照看過它們了。對於被人奪走了這次機會,他惱怒不已。
事實上,他已經把貝拉的家當成了自己的領地。自從貝拉被綁架之後,他就一直在打理這棟房子,給植物澆水,照顧寵物魚。他會走過每寸地板和樓梯,坐在每一張椅子、沙發和床上,還會凝望窗外的景色。見鬼了,他甚至決定要在她的家族出售這棟房產時,把這座該死的地方都買下來。儘管他在此之前從沒擁有過一棟房子,甚至連個人用品都很少,但這牆壁、屋頂以及所有遮風擋雨的地方都將變成他的。這是一座她的神殿。
薩迪斯特快速穿過整個屋子,清點被拿走的物品,並不太多。起居室里的銀盤子和油畫,還有前廳里的一面鏡子。他有些奇怪,為什麼對方會選擇這些特定的物件。接着就一門心思想着該如何將它們收回,擺回原處。
再次回到廚房,他的眼前浮現出貝拉當初被綁架后的景象,地上滿是血液、玻璃碎片、砸爛的椅子和瓷器的殘骸。他的目光落在松木地板上一條彷彿橡膠擦過的黑色痕迹。他完全猜得出,貝拉全力和次生人反抗,然後被人拖走,剩下的那隻鞋子摩擦地面,留下了這道拖痕。
怒意從四面八方湧來,佔據了他的胸膛。醜陋又熟悉的感覺讓他心跳加劇。只不過……上帝啊,他所做的一切其實毫無道理。他拚命地尋找她的下落,着迷於她的所有物,在她的房子裏走來走去,可他們連朋友都不是,該死的,他們並不相熟。何況兩次相見時,他都不曾對她有過好臉色。
天啊,他真是悔恨不已。在那僅有的和她在一起的時刻里,他真希望自己能夠表現得更……好吧,不會因為她的衝動慾望而嘔吐不止,或許就是個不錯的開端。可惜再沒有辦法將那些過激反應收回了。除開他那個變態的女主人,從沒有女人為他濕潤過。無疑,他也從不曾將女人的纖細皮膚和任何好事聯繫起來。
他想念貝拉緊貼住身體的感覺,並且始終很疑惑,她為什麼想和自己上床。他的臉是場天譴一般的災難,他的身體也好不到哪裏去,至少背後慘不忍睹。再加上他在族中的糟糕口碑,簡直能讓開膛手傑克的事迹聽上去像個稚嫩童子軍的故事一樣。真要命,每時每刻,他都會因為任何人或任何事物而憤懣不已。可她卻是個貨真價實擁有高貴家族背景的女人,魅力十足又溫柔親切。
哦,但兩人之間的巨大差異才是那個關鍵,對不對?對於她來說,他就是個能帶來改變的男人,一次面向狂野的出走。他這頭野蠻的生物大概能讓她那精緻的小生活里多些震撼吧。儘管這樣的念頭讓他真切地感到受傷,但他始終覺得,她……很可愛。
他聽到身後的老爺鐘開始打鳴,五點鐘了。
前門被人推開,發出“咯吱”的聲音。
薩迪斯特從胸前抽出黑色匕首,無聲無息地貼靠到牆上。他側過腦袋,正好能俯瞰到門廳。
布奇高舉起雙手,走了進來:“就我一個人,阿薩。”
前凶殺案警探是個闖入他們世界的不速之客。布奇是唯一被允許進入黑劍兄弟會內部的人類,還是維肖斯的室友、瑞基在健身房裏的舉重助手、費瑞打扮時的顧問。因為某些自身的原因,他一心想要追查貝拉的綁架案,所以也和薩迪斯特有了交集。
“什麼事,‘條子’?”
“你要回去了?”你可以將他的問題當做問詢,不過更像是建議。
“現在還沒到時候。”
“天快要亮了。”
管他呢。“費瑞讓你來找我的?”
“我自己的意思,你後來沒有回酒吧,所以我猜你大概跑到這兒來了。”
薩迪斯特雙臂在環抱胸前:“你是擔心我把帶去巷子裏的那個妞殺掉嗎?”
“沒有,我走之前看到她在俱樂部里攬活來着。”
“那麼,為什麼我會在這裏看到你?”
人類男人低着頭,似乎在心中組織語句。身體的重心在那雙他最喜愛的奢侈品皮鞋裏前後挪動,接着他開始解那件高檔開什米大衣的扣子。
哦,所以說到最後,布奇還是來傳話的,薩迪斯特思忖着。“都說出來吧,‘條子’。”
人類用拇指揉揉眼眶:“你知道的吧,托爾一直在和貝拉的家裏人溝通。還有,她的哥哥是個性急的傢伙。好吧,他知道有人來這裏,他都知道,因為每次這裏的安全系統被關掉或者打開,他就能收到消息。他希望到此為止,阿薩。”
薩迪斯特亮出獠牙:“真是麻煩。”
“他說他準備派人看守這邊。”
“他搞什麼,他媽的幹嗎那麼在意?”
“別這樣,夥計,這是他妹妹的家。”
狗娘養的,薩迪斯特心中暗罵。“我要買下這棟房子。”
“那也沒轍,阿薩。托爾說了,她家不急着把這裏賣出去,他們想保留這裏。”
薩迪斯特咬牙切齒,過了一會才答道:“‘條子’,幫你自己一個忙,從這裏出去。”
“最好我開車帶你回去,離日出沒多久了。”
“是啊,我還需要一個人類來提醒我嗎?”
布奇咒罵了兩聲,長嘆一口氣:“好吧,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但是不要再回這裏來了,她的家人已經受了很多刺激。”
前門被關上的那一刻,薩迪斯特感覺到一股熱流席捲全身,就好像有人拿一條電熱毯子把他裹了起來,然後撥動開關。他的臉上和胸口上沁出了虛汗,胃裏翻騰不已。他舉起手,掌心潮濕一片,手指劇烈地顫抖。
緊張壓力下的生理表現,他心道。
很明顯,他的情緒有了波動,儘管他並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他所能感應到的儘是些負面情緒。在他的身體之內空無一切,無法辨識任何一絲情緒。
他低頭環顧屋子,忍不住想縱火燒掉整座農莊,用一把火將這裏夷為平地,這樣誰都沒法擁有,也好過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踏足這裏。
可問題在於,燒掉貝拉的房子,無異於變相地傷害了她。
既然無法將這裏變成一大捧灰燼,他轉了念頭,一心想要拿走一些東西。他思考着手中拿些什麼才不妨礙解體傳送,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上緊貼住咽喉的脆弱項鏈。
這串點綴着細細鑽石的項鏈原本是屬於貝拉的。在她遭到綁架的那個晚上,他在廚房桌子下的淺白地板上、在碎木和石礫之中發現了它。他擦去了項鏈上她的血液,修好了破掉的一環,隨後就一直佩戴在脖子上。
鑽石恆久遠,不是嗎?它們將永遠持續下去,就像他對她的追憶一樣。
離開之前,薩迪斯特最後望了一眼魚缸。水下那些小嘴不停張合,已經差不多將浮在水面上的魚食吃得一乾二淨。
約翰也不知道自己在薇爾絲懷裏待了多久,他花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看到他終於恢復過來,薇爾絲微笑地着他說:“你確定不用把噩夢告訴我嗎?”
約翰的雙手開始移動,薇爾絲專註地看着,她剛剛開始學習美國標準手語。約翰知道自己的動作對她來說太快了,所以他探過身子,從床頭柜上抓過板子和筆。
“沒事,我現在感覺很好。還是謝謝你叫醒我。”
“你要繼續睡嗎?”
他點點頭。這一個半月以來,他似乎除了睡覺就是在吃東西,可是他的飢餓感和疲憊感彷彿無窮無盡。實際上,他也確實有二十三年的挨餓和失眠要補回來。
他鑽進被子裏,薇爾絲安詳地坐到他身旁。站立的時候,她懷孕的肚子還不明顯,不過坐下之後,那件寬鬆T恤的下擺就會微微隆起。
“要我幫你把浴室的燈打開嗎?”
他搖搖頭,那隻會讓他覺得自己像個不勞而獲的富家子弟。而且現在,他的自我已經在努力掌控這些不幸了。
“那我回書房了,就在書桌那邊。好嗎?”
薇爾絲離開了房間。約翰突然有种放松的感覺。隨着不安的遠離,他開始為自己感到羞愧,真正的男人才不會像他現在這樣。一個真男人應當在夢裏面和那些白髮的惡魔戰鬥,並且贏得勝利。就算再害怕,男人也不應該退縮,更不會在醒來的時候像個五歲小孩一樣瑟瑟發抖。
可是,約翰不是男人,至少還算不上。托蒙特說過,他要等到二十五歲左右,轉化才會降臨,因此他迫不及待地想讓之後的兩年快點過去。儘管已經明了自己為何到現在還只有1.7米高,50公斤重,這樣的生活還是艱難。他討厭每天早上站在鏡子面前看到自己骨瘦如柴的身體,討厭只能穿着童裝尺碼的衣服,實際上卻已到了法定開車、選舉投票和喝酒的年齡。從來沒有過一次勃起,哪怕是從春夢中醒來。還有還有,他甚至從沒有親過女人。諸如此類。
不,他只是不適應待在這堆陽剛氣息十足的男人之間,特別是經歷過一年前發生在身上的可怕現實。上帝啊,那次性侵犯的周年就要到了,對不對?他打了個哆嗦,試圖不去回想那個骯髒的樓梯間、那個拿刀抵在他喉嚨上的男人,還有那可怕的一幕——他的純真被褻瀆了,一去不返。
他強迫自己的思緒離開那段刺痛的亂象,想要告訴自己不用再絕望。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
想到未來,他就心癢難耐。他一把掀開被單,走到衣櫃前,打開左右的拉門。裏面陳列的衣物讓他還是不太習慣。在他的一生中,從未擁有過如此多的衣褲和羊絨衫,不過現在它們都擺在裏面,嶄新嶄新……所有的拉鏈都沒有問題,也不會缺幾顆紐扣,沒有磨損的邊緣,接縫處也沒有脫線,他甚至還擁有了一雙耐克的氣墊運動鞋。
他拿出一件羊絨衫套上,讓瘦弱的雙腿鑽進一條卡其色長褲里。他在浴室里洗完臉,梳理好頭髮。接下來,他向廚房走去,穿過幾間乾淨簡潔的房間,裏面擺滿了意大利文藝復興風格的家居、織物和藝術品。聽到薇爾絲的聲音從書房裏傳來,他停住了腳步。
“……某個噩夢,我是說,托爾,他被嚇壞了……沒有,我問他的時候,他不肯說,所以我也沒有追問下去。我覺得是時候讓他去見哈弗斯了。對……啊哈。他應該先去見下瑞斯。好的,我愛你,我的赫倫[6]。什麼?上帝啊,托爾,我也這麼覺得。我都不知道以後沒有他要怎麼生活了。他就是上帝的恩賜。”
約翰背靠着牆,激動地閉上眼。太有意思了,他對托蒙特夫婦也有相同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