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
當這個時代到來的時候,銳不可當。萬物肆意生長,塵埃與曙光升騰,江河匯聚成川,無名山丘崛起為峰,天地一時,無比開闊。
—2006年1月29日,中國春節。寫於38000英尺高空,自華盛頓返回上海。
說來新鮮,我苦於沒有英雄可寫,
儘管當今之世,英雄是迭出不窮,
年年有,月月有,報刊上連篇累牘,
而後才又發現,他算不得真英雄。
—拜倫:《唐璜》,第一章第一節
一
1867年9月27日,列夫·托爾斯泰在給妻子的信中這樣寫道:“上帝賜予了我健康和寧靜,我將以前人從沒採用過的方式來描寫博羅季諾會戰。”當時他正在從事《偉大的勞動》一書的寫作,這本書後來更名為傳世不朽的《戰爭與和平》。2004年7月的某日晚上,我也是在一次與妻子邵冰冰的MSN對話中提出寫作1978年到2008年中國企業史的想法的,當時我正在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做短期訪問學者。
那個白天的下午。我與哈佛商學院和甘迺迪政府學院的一些教授、學生在景緻優雅的查爾斯河畔有一場座談,主題是中國公司的成長之路。由於來自不同的國家和學術背景,我們的討論以中國公司為主題,卻又不時地穿梭在美國、日本乃至歐洲和印度等不同的國家和制度空間裏,在對比中互為參照,在論證中相與辯駁。而在這樣的溝通中,我深感中國企業研究的薄弱,我們不但缺乏完整的案例庫和可採信的數據系統,而且還沒有形成一個系統化的歷史沿革描述,關於中國公司的所有判斷與結論往往建立在一些感性的、個人觀察的,甚至是靈感性的基礎之上,這已經成為國際溝通最巨大的障礙。於是,如何為零碎的中國當代企業史留下一些東西,成為了一個忽然凸現出來的課題。
當這個念頭突然萌生出來的時候,我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在當時,擺在我面前的工作選擇已有很多項,這無疑是最為艱巨而龐雜的。對於我個人的能力而言,這其實又是一項勉為其難的工程,我沒有經受過歷史學專業的訓練,也不是經濟學科班出身,雖然多年從事傳媒工作的經歷讓我有機會接觸到大量的事實,並在某些時刻親歷現場,雖然我也曾出版過將近10本財經類書著,可是,要完成一次跨度長達30年的宏大敘事畢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戰,我的學術基礎、掌握歷史的經驗、創作的技巧和方法論,甚至是我的時間和體力等等,都面臨空前的考驗。
但是,畢竟要有人去完成這一項工作。在哈佛大學查爾斯河畔的那個陽光熙和的午後,它如同一個巨大而沉默的使命凌空而降,龐然無聲地站立在我的面前,俯看着我。在那場夾雜着英語與漢語的討論中,我知道自己已無處可逃,未來四年的勞累似乎是命中注定。“我認為現在是開始為這項工作做準備的時候了。”我在MSN上熱切地這樣寫道,在這個時刻,我突然能十分真切地感受到100多年前托爾斯泰寫信時的那份捨我其誰的使命感、另闢蹊徑的自信和即將開始一段充實工作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