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好吃牌”耗子葯
在隨章總赴薇洲之前,我正準備給方子洲打個電話通報一下我的行蹤和變故的時候,我的手機先響了,電話竟然是合作銀行南郊支行的吳副行長打來的!
此時的吳副行長彷彿是和我久違的好朋友,劈頭就莫明其妙地大聲嚷嚷:“小柳,您可真是干大事之人吶!就是能沉得住起氣!”我永遠不想再見到合作銀行這群勢力之徒,就把自己的嗓音比他的縮小十倍,盡量讓冷漠摻雜在聲音里,問:“你有啥子事情嗎?我的檔案已經到了分行營業部,欠費和宿舍鑰匙,我退給許美麗就是了。”
“誤會!誤會!誤會!”吳副行長熱情得把話語變得像連珠炮一般,“許美麗已經通知我們了,您的一切手續和費用都已經辦理清楚了!您不欠我們什麼,倒是合作銀行欠您一頓飯吶!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有時間,不知道您能不能賞光,讓我和駱行長請您吃頓飯?也算是給您餞行吧!”
我明白了,一定是許美麗從為我辦調離手續的摩托車股份工作人員的口中知道了我的去向和在公司未來的份量,立刻把信息通知了南郊支行。看來,合作銀行又對我現在和將來的經濟價值進行了重新評估,從而調整,甚至改變了他們對我的戰略戰術。在他們的小算盤中,已經把我由無用人員一下子調整為需要進行公關的人員了。按照吳、駱二人做人的準則,他們是幹得出這種事兒的。
“有這個必要嗎?我只是個被辭退人員!”我沒有一點好氣。
吳副行長高着嗓子,煞有介事地大驚小怪道:“可不敢這麼說!可不敢這麼說呀!您是多才多藝,您是大智若愚,您是大智大勇,因此,您一準兒要大才大用!”
我驚嘆於吳副行長為了存款而表現出的厚顏無恥,想起我被他們掃地出門時的情景,便斷然拒絕:“我沒時間!”立刻掛斷了電話。
我的手機還沒放下,一貫唱白臉的駱行長又親自出馬了,只是他現在不唱白臉,而跟我改唱紅臉了:“柳韻,我承認在對您的問題上,我做得有些過分。我現在,向您鄭重地道歉,我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和錯誤的決定。您是大人不計小人過,這點過失,還請您海涵吶!”見我沒搭理他,他又支吾道:“要不,那三萬四千四百四十四塊四毛四,還是我支行出吧?”
我依然沒吭聲,除了感嘆吳、駱之流的唯利是圖之外,也為世態的炎涼和自己不幸的遭遇而傷感。
“這樣吧,我馬上踅摸許美麗,用支行的費用立馬兒把您的三萬四千四百四十四塊四毛四頂出來。聽說,這錢是摩托車股份給您付的,我把錢直接還給您個人!您呢?可以交公,也可以不交公;可以一部分交公,也可以留一部分不交公。只要我們的業務不跑就行了!但是,這事兒哪說哪了,您知我知,天知地知,您瞧咋樣?”
“無恥!”我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兩個字,而後,立刻掛斷了電話。
但是,電話依然沒等放下,就又響了。對面先傳來了一串清脆而親切的笑聲,而後就是一個女聲自報家門:“我是您的好朋友,許美麗!”
我詫異了:“我的手續,吳副行長說都已經辦完了?”
笑聲再次銀鈴一般傳過來,灌滿了我的耳朵,接下來許美麗說:“吳副行長踅摸了駱行長,駱行長踅摸了分行營業部的陳心銘副主任,陳心銘副主任又踅摸了我,讓我那啥¨¨¨”
“那啥?”我學了許美麗的土話,有意逗她。
“還能那啥?好好做一下您的工作唄!”
我聽說過陳副主任這個人,據說,為人正直,一門心思搞指標。我立刻明白了許美麗的來意,便學着許美麗的腔調,繼續調侃這個直率的農村姑娘:“咋?你們又發現我是個人才,不轟我走了?想留下我,繼續為合作銀行那啥¨¨¨”
許美麗沒一點不耐煩的意思,異常小心且耐心地問:“那啥?”
我笑了:“為合作銀行的無序競爭發光、發熱唄!”
許美麗沒任何尷尬地笑了,而且笑出了“咯咯”的甜音:“那倒不是。陳心銘主任說您一準兒是個正直的主兒,要我來說說情。指望着您到摩托車股份之後,繼續那啥¨¨¨支持合作銀行的工作,千萬別因為個人恩怨把摩托車企業的存款全部轉走,把貸款全部歸還!”
“衝著陳主任的光明磊落,我也認真地告訴你。”我嚴肅下來,鄭重其事地把我對合作銀行的看法說給她聽,“金融競爭不能靠歪門邪道,更不能唯利是圖、言而無信!你可以告訴陳主任,如果我們合作愉快,不會是因為我和你曾經是‘朋友’;如果我把業務全部走光,也不會是因為我和合作銀行曾經有過個人恩怨!”我有意把“朋友”二字加重,我想,許美麗和我心裏都明白,我倆壓根兒就沒成為過啥好朋友!
“如果我想請您吃飯,給您餞行,您願意嗎?”許美麗雖然聲音很小,但卻沒有了居高臨下的氣派,只有謙卑的語調和淳樸的直爽地,“這是吳、駱兩位行長的委託,也是陳主任交待下來的任務!”
“算了吧。心靈的創傷就像身體的殘肢,是永遠無法修復的!”我主動掛了電話。終於,合作銀行再沒誰繼續打電話過來。我想,陳副主任一定相信了我的人品。
我沒再找許美麗,我想她見到我的樣子一定很尷尬和不自然,我把合作銀行單身宿舍的鑰匙通過速遞公司交換了過去。雖然我支付了十元錢,而且支付完這十元錢之後,我的挎包里只剩下四塊四毛四分了,但是,我想,這十元錢給許美麗,也給我自己的心靈,帶來的放飛的空間,是無比巨大的。因此,我想這十元錢花得值!很值!
我又回到了清水窪,因為,摩托車股份的宿舍也在清水窪小區。除了高大年的幾間簡易辦公室,清水窪的曠野依然是老樣子。
冬天了,空曠的荒野里,薅草一片金黃,參天的古樹突兀地聳入雲霄,那條小溪還沒結冰,頑強地流淌着,沒聲息地流向遠方虛無縹緲的地方。那隻野狗也依然活着,而且,我分明看見它的毛似乎比夏天更加濃密了。
我想,方子洲會為我的宿舍而像頑童一般地雀躍的,因為,我的單身宿舍不再是與同事合住一室的一個床位,而是只有我一個人居住的已經有了簡單傢具的一室一廳的單間了。我想,這一定是章總的好心和苦心。但是,這房子也有一點不好,而且成為了我的心病,就是我在舊的大衣櫃裏,分明看到了一對圓圓的亮眼睛,而後“吱溜”一下就不見了。一定是個老鼠無疑!
在清水窪小區的農貿市場裏,我看到了一個奇怪的老漢兒。他有着古銅色的臉,臉上的皺紋有如刀刻,清晰而深邃;他的頭髮是花白色的,很長地披散着,如果不是下巴上同樣花白的鬍鬚,我簡直分不清他是男是女!而且,我也始終沒猜出他的年紀。
他的身邊放着一個半米見方的籠子,裏面竟然關滿了賊頭賊腦的灰老鼠。他的身邊還有一個一米長、一尺寬的木箱子,木箱子的蓋是玻璃的,可以看到空蕩蕩的箱子底。
“‘好吃牌’毒鼠強,好吃,栗子味兒!”見我走過來,他眯縫着細眼,吆喝道。
我想,這個白髮老漢兒一定是個半瘋:耗子葯再好吃,也是不會有人去品嘗味道的!
“‘好吃牌’毒鼠強,好吃,栗子味兒!”他繼續對我吆喝着。想起宿舍大衣櫃裏那對圓溜溜的小眼睛和“吱溜”就銷聲匿跡的鬼影,我好奇地停下腳步。
“好吃的葯,能毒死耗子嗎?”我問。
“別說耗子,俺們村的二愣子,一個大活人,讓他的兒子二嘎子鬧著玩兒來着,往菜里只放了一小勺,沒半個小時就七竅出血了!沒四十分鐘就死過去了!”在白髮老漢兒的細眼睛裏,我從愚鈍中還看出了狡黠。
見我一個大美女和一個半瘋的老漢兒專心致志地談耗子葯,立刻,一大撥子閑人,像蜜蜂嗅到花香一樣地蹤過來,爭先恐後地看熱鬧。
一個好事者為了顯示自己的高明,打岔道:“你咋知道這耗子葯是栗子味兒的?你自個兒嘗過?”
“這就得感謝俺村那二嘎子了,他要不是給他爹二愣子飯里放葯,我也鬧不明白呀!”老漢兒嘀咕着,見人越來越多,他的細眼睛熠熠閃光,人也立刻亢奮起來。
好事者問:“咋?這葯是老子吃的還是兒子吃的?我咋鬧不明白了?”
老漢兒繼續依然故我地嘀咕:“這還得感謝二嘎子他爹二愣子,如果他吃了不說,我也鬧不準這葯是栗子味兒不是!”
“別瞎掰!二愣子死前那麼難受,還能告訴你這耗子葯是栗子味兒的?”好事者逗弄老漢兒。
“這就不是我唬你了。二愣子吃完這葯,可着大街吆喝,‘哎,今兒俺家的苦瓜咋出來栗子味兒了!這麼瞅着,我家苦瓜是良種,趕明兒個,我一準兒大量種植!’還沒喊十分鐘呢?人倒地下就斷氣了!”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老漢兒越發來了精神,“你們大夥不信,我現在開始表演!‘好吃牌’毒鼠強,好吃,栗子味兒!”
老漢兒不等大家再提問,便從黑乎乎、油膩膩的白布口袋裏摸出一小包老鼠藥,小心翼翼地倒進玻璃蓋的木箱子裏,再把裝老鼠的籠子口,對準木箱子口。一隻碩大的灰老鼠為了逃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子就躥進了木箱子裏。老漢兒趕緊關了籠子和木箱門。把木箱子往大家眼前擺了擺,得意地吆喝道:“快來瞧,快來看!快來看,快來瞧!‘好吃牌’毒鼠強,好吃,栗子味兒!”
那隻大老鼠從擁擠的籠子進了寬敞的木箱,立刻表現出了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它東瞅瞅、西聞聞,很快發現了老鼠藥。我想眼前這個老鼠一定已經餓急了眼,只見它雙爪抱定老鼠藥,真像抱到了甜點心一樣,立刻就毫不猶豫地大吃大嚼起來了。
好事者點頭:“好吃牌毒鼠強,好吃,栗子味兒,肯定是了!可藥效呢?我們不是給耗子賣點心呀!”
白髮老漢兒自信不語,沒一會兒,那隻吃了老鼠藥的大老鼠果然渾身抽搐,片刻就登腿而亡。
人群一片叫好,好事者來了句黑色幽默:“早知道有這好東西,張國榮何必跳樓呀!弄得鮮血淋淋、屍首不整的,吃一丁點兒好吃牌毒鼠強,不就完了!”說吧,掏錢,真的買了幾包;圍觀者中家裏有耗子的,也紛紛購買。
等圍觀者都慢慢散盡了,老漢兒對我疵牙笑了笑:“狗屁!啥‘好吃牌’毒鼠強,好吃,栗子味兒!其實,所有的毒鼠強都是一個味兒!它不好吃,能騙得了耗子中毒嗎?!”
我驚詫於這個老漢兒狡黠的智慧,驚問:“敢情這‘好吃牌’是你自己瞎編出來的?也不是栗子味兒!”
老漢兒狡黠地笑出了聲:“二愣子、二傻子的故事是真的,不信我趕明兒個把二嘎子帶來你瞅瞅!只是這毒鼠強國家早不准許賣了。我一百元一大口袋進的貨,批不出去,咋辦?只好這麼吆喝着零售了!”我對老漢兒的行為不敢恭維,可也沒什麼好指責的,因為這個老漢兒同樣面臨著市場秩序不規範的問題。我無奈地問:“你這生意好嗎?”
“好極了!批發一大袋一百元,一大袋經過拆分,就變成了一千袋!抓上幾隻耗子,外加一表演,利潤立馬兒增了一百倍!”
見我一臉驚愕,老漢兒自知話多,趕緊敷衍道:“閨女,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才跟你胡諏這些。你可別出去傳吶!”見我沒開口,他趕緊補充一句:“我知道你家裏有耗子,否則,在這兒瞧這麼久幹啥哩?我賣你五毛一包,比他們便宜兩倍!行了吧?”
忽然,我的手機響了,是方子洲從薇洲打過來的。他躲躲閃閃地告訴我,他這兩天有可能就回來了,他讓我用一個座機接他的電話,晚上,他用其他電話打過來。像是作賊一樣,他急急火火地沒說上幾句話,他就趕緊把電話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