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家人吃過飯,就各自睡了歇息,一覺醒來,子路的那根東西卻硬糾糾的,手在西夏的身上摸,摸得西夏也醒了,子路說:“來不來?”西夏說:“你這陣身體和情緒到最佳狀態了?”子路說:“我想十個月後該會有個優秀人物誕生哩!”西夏就起來關了卧房門,又拉合了窗帘,子路卻開了燈,從箱子裏取了西夏的那雙回來還未穿過的細高跟皮鞋讓她光腳穿了。西夏不願意穿,說:“你有病哩,在炕上穿什麼鞋?!”子路說:“我就喜歡你那長腿,穿上高跟鞋性感,我更興奮哩!”當下動作開來,西夏還未來感覺,他卻覺得不行了,西夏說:”你分散一下注意力。”炕頭沒有書報,連他們的筆記本也放在了堂屋的柜上,子路就數數兒,從一百往回數,但僅僅數了十多下,他無法控制了。西夏氣得坐起來說:“這就是最佳狀態啊?!”子路懊喪地趴在那裏,喃喃地說:“我這是怎麼啦,怎麼會是這樣呢?”西夏就下了炕,蹲在地上讓東西流出來。子路說:“你不想懷孕啦?你應該睡平在炕上。”西夏說:“你瞧瞧,就這點兒東西,真要懷孕,能誕生個什麼優秀人物?”
兩人穿了衣開門出來,娘卻早已起床,正坐在院門外的石頭上和麥花說話,麥花懷抱着她的小兒,娘喜歡得親了小兒的臉蛋又親小兒的鼻子,又去親那小嘴兒,小兒卻一伸手將娘的臉上抓出了三道指甲印。麥花說:“這娃,你婆愛你哩你倒抓你婆!”娘說:“他婆不疼!我娃學本事了,能抓了人的!”麥花說:“你這麼愛惦娃,明年你就得忙了。”娘說:“真要能生下,我不到省城去,把娃娃抱回來!”西夏聽她們說生娃娃的話,忙轉身又往堂屋去,麥花看見了,說:“西夏,你是讓你娘去城裏呢,還是捨得讓娃娃到鄉里來?”西夏笑着說:“你瞧我能生了娃娃嗎?”娘說:“甭說敗興話,你咋不能生的,你那麼大的個子,娃娃恐怕有八斤九斤的!”西夏越發笑了,說:“菊娃給你生了個石頭,我要生個鐵塊嘍!”子路沒有加入這場說笑,立在院子裏看了看那飛檐走壁柏,然後去村裡轉游一遭。天近了黃昏,村子裏的孩子們就扛着條凳去鎮街戲場裏佔位子,許多人家早早通知了周圍村落里的親戚來看戲,村口就不時有穿着新鮮的人提了水酒點心的人,村人打趣道:嚷,栓子叫你來看戲哩,實際上是要你送禮的!來的親戚說:多時沒過來了,總不能空着手呀!子路回來,娘和西夏已做好了鍋盔米湯,還未吃畢,鎮街上隱隱約約就聽得見鑼鼓聲,巷道里有人在相互叫喊着“走嘍走嘍”,娘收拾了碗筷,也不洗了,在鏡前梳頭,又拿鞋摔子在台階上叭叭摔打鞋面,說:“西夏,你拿個包兒,戲台下有賣花生的,買些了回來吃!”但西夏這個時候肚子又疼開了,她只說捂一會兒肚子就會好的,卻越捂越疼,又不能壞了娘和子路去看戲的興趣,說:“娘,你和子路先走,我收拾收拾了就來!”娘說:“咱一塊兒走熱鬧!”西夏說:“你們先走,我走得快,來攆你們!”子路說:“她出門難場得很,洗臉呀,畫眉抹嘴呀,咱先走。”娘就叮嚀:“我們拿了燈籠,你來時記着拿上手電,回來要照路的。走時不要把院門鑰匙裝在身上,就放在門腦上,誰要先回來就能開的!睡屋裏我是噴了‘敵敵畏’了,記着把窗子關好,蚊子就不進了。聽着了沒?”西夏說:“聽着了!”
娘和子路一走,西夏在炕上窩了一會兒,疼得一頭一身汗,後來就覺得要排泄,去了廁所,在那裏蹲了好長時間,村子裏已經安靜下來,天上滿是星斗,又沒颳風,只有狗在吠着,那鑼鼓聲清晰地傳來。從廁所出來,疼痛略好了些,人卻渾身沒了勁,又歇了一會兒,方鎖了院門,一腳高一腳低趕到戲場。東西兩個戲台,皆是燈火通明,戲已演得熱熱鬧鬧,繞着戲場的一圈,擺滿了各種吃貨,兩邊戲台下卻集中了黑壓壓的人群,中間的都坐着,邊上的全站着,時不時人群里就起了騷動,一陣打,一陣罵,又平靜下來。皮影戲自然是壓不過人演的大戲,三分之二的人在縣劇團的台下,每當扮相俊美的女演員出場,人群就如六月天風裏的麥浪,呼地全倒過去,又呼地全倒過來,許多人就從凳子上跌下去,又將凳子舉起來,凳子就又打着了旁邊的人的頭,後邊的又罵坐下坐下,我是來看你的脊背嗎?兩方就吵起來,有小孩子哭了,立即有人叫嚷:誰尿了誰尿了,把地上尿得成河了,這裏是廁所嗎?西夏沒見過這種場面,想農民看戲哪裏是看戲,全是來熱鬧了,這和城裏看足球比賽一樣嘛!她不敢靠近那邊戲台,不僅僅是擠,而且發覺有許多人在偷偷地看她,她一站進人窩,身前身後就有人故意擠,似乎覺得誰的手極快地摸了她一下屁股,就退出來往皮影戲台下去。場邊的燈影暗處,四五個男人在那裏撒尿,忙避開,又見一對男女從台下往外走,剛到暗處就抱着親了一口,個子都不高,親吻聲卻響,擦身而過時,她聽見那男的說:“子路的媳婦!”西夏裝着沒聽見,就站到了皮影戲台跟。西夏以前是看過皮影戲的,但她沒看過露天地的皮影,那幕布上投出的影子形象十分生動,遺憾的是幕後伴唱的是個老漢,聲嘶啞不堪,戲台下人又走了一部分。西夏正辨不清這演的是什麼劇,便見有人把腦袋從幕布邊伸出來看了看戲場子,又縮回去,聽得兩人在說話,一個說:“唱完這一摺子得讓張三和周仁上了,再不上就塌火了!”一個說:“敢不敢用紅墨水?”一個說:“啥時候了還不用?”西夏不懂他們的話,待皮影戲又唱過一會兒,就歇下來,把台幕拉閉了。場子中有人叫:“皮影戲失塌了,演不成了!”這邊卻突然鑼鼓哐哐哐敲打開來,十分激越,接着台幕拉開,不是皮影了,是一個丑角就咯擰咯擰走出來。丑角是男的,卻扮着女人相,做了各種滑稽動作,說著許多髒話俗語。場中就又有人喊:演賣棉花了!那邊戲台下的人呼呼呼地就往這邊擁來,西夏一下子又被擁到場邊,如大海漲潮把一隻空塑料瓶拋到了沙灘,她看不清戲台上的表演,也聽不清那丑角在說些什麼。站在一個碌碡上了,才看見戲台上又出來一個丑角,也是男扮了女,兩人在那裏買賣棉花,討價還價,後來一個說:你偷了我的棉花!一個說:我要偷你的棉花叫我吃糖甜死去,叫我睡羊皮褥子軟死去,叫我考個狀元興死去,叫我娶一個小的美死去!檯子下一片浪笑,那邊檯子下又過來了不少人。兩個丑角還在爭辯,一個說你偷了肯定偷了,要是沒偷你敢讓搜身?一個就說哪兒偷了哪兒偷了?把帽子卸下來,頭上扎着個鍋刷子一樣的髮辮,把鞋脫了,腳上纏的是一丈長的白布,把懷解開來,胸脯上吊著兩個豬尿泡。一個說:“褲檔里,在褲檔里!從褲檔里往出掏,果然掏出了一把棉花,又掏出了一把棉花,那棉花一握,就流出血水來。那邊檯子下的人差不多就全過來了,在下邊噢噢叫:“再掏!再掏!”丑角說:“沒了!”最後掏出來的是一件褲頭。台下就呼啦啦上來六個人,拿着六個大紅緞被面披在丑角的身上,戲台兩邊的鞭炮同時爆響,台下頓時成了浪里漩渦。
西夏嘎嘎嘎也笑個不止,一低頭,卻見那邊人稀稀落落的台下,菊娃推着一個輪椅,輪椅上坐着石頭,而子路在與她說話哩。西夏害怕被子路和菊娃瞧見了她,急跳下碌碡,躲閃到場邊一個賣炒熱粉的小吃攤上。小吃攤上的一盞馬燈就掛在攤后的一根拴驢樁上,而樁旁恰好竟是一塊石碑,碑文被光照得清清楚楚,西夏就扭着頭看。先還是看一行,扭頭往後看看,是不是子路和菊娃也過來,后覺碑文寫得有趣,就什麼也忘了去。這碑子仍是清刻,碑方首,四側邊欄飾淺浮雕流雲紋,其文是:
蓋聞“人以神靈,神以人顯”,人無神不靈,神無人不顯。是神與人互相為捍衛者也。緣吾處建立此廟,土名圪塔,由來久矣。但年代湮沒,風雨飄搖,漸至高宇頹敗,神像墮裂。吾等不忍坐視朽壞,是以約眾姓捐資,葺修廟宇,裝塑神像,庶廟貌巍峨,金容不朽,丹楹畫桷,峻宇雕欄。恍臨帝子之長洲,如得仙人之瑤館,峰形橫疊,山原曠其盈視;水流曲漾,川澤盱其駭矚。赫赫濯濯,神通正直之德;威威顯顯,人蒙阿護之靈。吁!名山在望,神踞於斯,庶幾家給、年豐、民和而神降之福焉。
西夏問攤主:“這圪塔廟在哪兒?”攤主說:“圪塔廟?”好像並不知。西夏說:“這碑子是一直在這兒嗎?”攤主說:“蓋戲樓時,是從土裏挖出來的,我們不知道這裏以前有沒有個圪塔廟,那邊是有個碑子是給五子柏立的,五子柏倒還在。”西夏忙問在哪兒,攤主指了指另一個賣花生的攤位,她立即過去,果然見一婦女靠在一面碑上,面前地上放一馬燈,馬燈前一個麻袋裝着花生。西夏當然不能讓婦女走開而讓她看碑,就掏錢買了一斤花生,也蹲在那裏邊吃邊與婦女嘮叨,嘮叨熱火了,才拿了馬燈照着碑看,碑文寫道:
高國彥其人者,庄好義之士也。歲丙午之春,因增墾荒田,東南隅有寺基,併科以稅,該貳拾金,僧甚苦之。地有古柏,一根五株,縱橫氣象儼若兄弟,此高老莊古喬木也。僧奉吏鬻柏辦稅,義老未有知也。是夜夢兄弟五人,衣青衣,至床前大呼日:“速救我。”義老驚晤日:“此異夢也。”越翌日游東南,望見柏下叢集十數人,各持斧伐柏,及詳視之,如夢中所見五人。請訊伐故,僧以顛末告。義老曰“慎無伐,予願捐金留柏。”歸,出市宅三間,如約納於公。嗚呼!此不忍於柏,彼何忍於民耶?嗚呼者老且知好義,士君子可無名行耶?愛為之記。康熙五月歲壬申季秋月日。
西夏至此方想到,此碑記載的便是蠍子尾村的坡坎上那五子柏了,但碑子卻怎麼不豎在五子柏下而立在這裏,問那婦女,婦女卻罵起一個小兒:“我看了一眼戲,你就偷花生了?拿出來,拿出來!”小兒卻強辯:“哪兒有,哪兒有?”又用手在褲檔里掏,掏出來了,說:“掏了個屁!”撒腳鑽進戲台下的人窩裏不見了。
子路和娘來到戲場后,一些老太太就拉娘坐到她們的凳子上去說話,子路立在場戲邊的吃貨攤上看賣吃貨,晨堂擔了一擔兒尿桶放在了新搭戲台邊的一棵樹后,子路笑他會尋便宜,這一夜能接一擔生尿哩。晨堂嘿嘿笑着,附過身來說:“在德門家裏耍哩,你去不去?”子路說:“沒記性!上次被抓去罰了款,又……”晨堂說:“今晚上派出所的人都在看戲,百無一失的,慶來賊猴手氣好哩,已經賺了一個整數咧!”子路說:“那弄錢容易,你還來看得上那一擔尿?”晨堂說:“我沒本錢么,我還得幫你嫂子哩。”子路這才看清在場邊點了一盞馬燈的是晨堂的婆娘,正賣餛飩的。子路說:“你現在提尿桶,一會兒就又去包餛飩,那啥味道都有了!”晨堂做個鬼臉走了。子路扭頭看了看,沒有發現西夏,卻在人群里看到了菊娃推着輪椅出來,是石頭要到場外撒尿呀。子路就過去,輕聲叫:“石頭,石頭!”石頭說:“爹,娘給我買了輪椅了!”子路說:“你娘現在有錢了!”菊娃說:“男人有錢了就壞,女人一壞就有了錢,我壞了么!”子路笑了一下,把輪椅拍了拍,問石頭坐着舒服不?石頭說:“舒服。爹也不來接我!”菊娃說:“你爹忙么!”就拿眼睛看子路,問:“你那一位呢?沒一塊兒來?”子路沒吱聲,石頭卻要子路推他到皮影戲台下去。子路推着去皮影戲台下,石頭又要把他推到賣吃貨的攤前,子路給他買了一塊麻片糖,許多人就過來說輪椅好。別人越是說輪椅好,子路越覺得渾身不舒服,就推了石頭到菊娃那裏。菊娃說:“石頭,娘來推,你爹推了心裏不美哩!”石頭說:“爹,你走路要小心哩。”子路說:“怎麼?”石頭說:“你那腿也不好哩!”菊娃說:“別胡說,你那嘴裏有毒哩!”就小聲說:“你瞧老黑那個蔫相。”子路抬頭看了,蔡老黑從前邊勾了頭往場外走,他原是寬肩人,今夜卻成了溜肩,那褂子就顯得特別長,腿也軟,走過去像頭老驢拽磨,他忙背過身,裝做沒看見,也不讓蔡老黑看見,直待蔡老黑消失在黑影地了,才說:“今晚對台戲把蔡老黑砸了,他只有演那一折黃戲爭觀眾,可也就是那一折。”菊娃說:“那是個恨透鐵,這陣兒不知又幹什麼去呀!”子路說:“管尿他哩!”再不提說蔡老黑。
蔡老黑是端直往鎮政府大院去的。吳鎮長不愛看戲,愛打獵,他有一桿擦得精亮的雙筒獵槍,沒事就和派出所的老朱去南北二山裡打黃羊,打野雞。朱所長自小是個對眼,視力不好,槍法不及吳鎮長,但捉狸卻是高手。這日天擦黑,把王文龍蘇紅和縣劇團團長叫來,指示演出只能演好,無論戲場上出現什麼情況,一是不得出亂子,注意安全,二是不能半途而廢,即使台下沒人,也得堅持演完。之後,兩人就去稷甲嶺根捉果子狸。果子狸是喜歡吃柿子的,柿子成熟的時候,只要守住一棵樹,用手電往樹上照,它就伏在樹杈上不動了,一槍一個往下打,但現在柿子未熟,果子狸就鑽在山坡的土洞裏。在土洞口看看土色,朱所長能知道洞裏有沒有果子狸,是公的還是母的,是一個還是一窩。兩人尋着了一個洞,朱所長堅持說有狸,吳鎮長撿了柴火在洞口點了熏,然後拿一個麻袋隨時準備套裝跑出來的狸。但熏了半會兒,沒狸出來,吳鎮長說:“今日馬失前蹄了!”朱所長說:“不會的,一定是煙大熏死在裏邊了。”用杴掘洞,果然裏邊熏死了三隻小狸。兩人回來,殺狸熬肉,要去買酒來吃喝,蔡老黑來了。吳鎮長說:“狗日的老黑牙口齊,肉熟了你來了!”蔡老黑說:“正好,今日酒我包了,讓我有個巴結領導的機會呣!”跑出來去商店買了兩瓶酒。三人喝着,很快一瓶半下肚,吳鎮長說:“今日對台戲,你不在那邊坐陣,一定有事來求我了!”蔡老黑說:“鎮長了解我蔡老黑!鎮長,蔡老黑不是愛拉扯的人,平日不來打擾你,但蔡老黑是粗人,直人,我是來問問,我蔡老黑還算不算政府樹起來的農民企業家?即使不算了,還是不是高老莊的農民?”吳鎮長說:“蔡老黑是老先進呀,我沒到高老莊時你就是先進呀,咱們的老縣長憑什麼資本一舉將貧困縣帽子摘掉,就是他在高老莊蹲點,修橋修渠修地建立林場,又把高老莊的經驗推廣了全縣!咱現在的縣長要把扔掉的貧困帽子再次撿起來戴在頭上,聽起來不好聽,但更務實!當然了,不管是老縣長還是新縣長,都是共產黨的縣長,樹起的先進典型依然是先進典型么!還有啥事你說!”蔡老黑說:“有你這話就好!那麼,我為高老莊人民修白塔,請你去你不去,你卻坐在蘇紅他們的會上講話哩,我請了皮影戲班來活躍群眾文化生活,你不理,你卻接見縣劇團的學員娃娃哩,我幹啥,他王文龍蘇紅就對着幹啥,他們背後有你做靠山,狐假虎威,這還有我的活路沒有?咱政府是支持群眾都富起來哩,總不能誰有錢屁股就坐在誰的凳子上,愛富人不愛窮人?!”吳鎮長說:“蔡老黑,你是真的對我有意見了?你是被樹立的鎮一級企業家,王文龍蘇紅是被樹立的縣一級企業家,人家支持教育,我能不去?縣上來了領導,我能不陪?唱對台戲那是你們的事,更是劇團戲班的事,現在是市場經濟了,競爭嘛!是不是今晚你那一台被壓住了?”蔡老黑說:“我來把話給領導說清,他王文龍蘇紅給大家辦事哩,我修塔也不是給我家修祠堂,演戲也不是我娃過滿月招待村人的,他王文龍蘇紅花了錢,我也是花了一堆錢的,他們花錢是九牛拔一毛,我花錢卻是殺雞取蛋的,那信用社的貸款我就不還了,我辦了集體福利了,辦了社會慈善了!”吳鎮長說:“這怎麼能扯到貸款的事?那是你和賀主任的事,本鎮長沒權管這些!蔡老黑同志,你也是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么,咱說話辦事,豌豆一行,茄子一行,不能混着來嘛!”蔡老黑說:“那我那麼多錢就白花了?”吳鎮長說:“你既然為大家辦福利,搞社會慈善,那你還想要什麼?我這辛辛苦苦弄的果子狸肉你不是也白吃啦?”蔡老黑說:“不管怎樣,我把話給你說了。”朱所長一直坐着沒言傳,這陣說:“老黑,只要你喝酒,什麼事都好說,你貸了多少款?”蔡老黑說:“三十萬。”朱所長說:“一萬元一杯酒,不說給你免了,有吳鎮長的話,最起碼還可以延緩還款的時間么,你來三十杯!”蔡老黑紅了眼,端起酒瓶,在杯里倒一杯喝一杯,倒一杯喝一杯,一瓶酒立時完了,朱所長便要去再買酒,吳鎮長說:“老黑,你別聽朱所長說,他是日弄你喝酒哩!”蔡老黑說:“反正你們是領導,今日喝不死,明日那姓賀的再來害騷我,我到鎮政府大門口吊肉帘子呀!”自己突然鼻子呼哧呼哧,眼淚就流出來,說:“我蔡老黑活窩囊了,活背了,喝開水塞牙,放屁也砸腳,我只說別人算計我,領導也算計我么!”吳鎮長和朱所長就面面相覷,朱所長說:“老黑你咋啦,你要哭呀?”蔡老黑真的就嗚嗚哭了,這一哭竟不能止,鼻涕眼淚涎水全流下來。吳鎮長說:“他醉了,醉了。”喊門衛把蔡老黑送回家去。門衛背不動蔡老黑,架着胳膊東倒西歪地走,吳鎮長和朱所長站在院子裏聽到戲場上鑼鼓叮叮哐,叮叮哐的敲,說:“戲還沒散的……蔡老黑沒尿相,這點酒就把人撂倒了?!”
西夏聽說了蔡老黑在唱戲的晚上到鎮政府喝醉了酒哭哩,起先不相信,但她確實在皮影戲班最後被縣劇團拉垮后並未再見到蔡老黑,心裏倒也疑疑惑惑。子路從菊娃的店裏接回來了石頭,提說起這事,子路說,外邊都搖了鈴了,蔡老黑不光是喝醉了酒哭哩,在鎮政府時就尿了一褲檔,回去的路上竟然栽倒在一個糞坑裏,幸虧糞坑裏水尿淺,沒被淹着,卻弄得一身臭屎!西夏一聽,眼淚竟流下來。子路說:“你怎麼啦,給他流眼淚水啦?”西夏說:“他是個硬漢子,能那樣,心裏一定是難受得很,蘇紅他們也做得有些過了。”子路說:“狗咬狗,自作自受!”西夏說:“你怎麼這樣說話,你不能因他和菊娃好過,就這樣看問題!”子路說:“我就這樣看他了!你們女人就是容易上當受騙,你怎麼和菊娃一個樣?”西夏說:“人是有能力大小之分,職務高低之分,但人得有個性魅力,你多虧到城裏工作了,你若還在農村,要力氣沒力氣,要手藝沒手藝,說話處事黏黏糊糊,湯湯水水,我看有你十個也抵不住一個蔡老黑哩!”子路臉色就變了,說:“我不及蔡老黑你去嫁蔡老黑么?!”西夏沒想到子路竟說出這種話,就也生了氣,說:“你說什麼?你這樣不尊重人?!”子路說:“你就尊重人了?”西夏說:“我說你的缺點哪兒說得不對,你想想你回來這些日子處理的事,還像不像個大學教授,你戴了有色鏡了,看誰都帶色了,以為誰也都有了色?我指出來你的弱點,你就能說出那麼難聽的話?!”子路說:“你讓我怎麼說?!”一巴掌拍在輪椅背上。輪椅上的石頭就喊:“奶奶!”娘從廁所里一邊跑過來一邊系褲帶,西夏說:“你給我凶?”子路說:“我就凶了!”娘說:“怎麼啦,怎麼啦?”石頭說:“他們罵仗哩,我去我娘那兒呀!”子路就吼叫道:“吱哇啥哩!”將輪椅一推,輪椅竟向前滑去,撞在櫻桃樹上,輪椅就翻了,石頭從輪椅上摔出來。突然的事變,西夏急忙去抱石頭,子路也覺失手,圪蹴下去要哄石頭,娘卻老鷹一般撲過來,揚手就在他背上擂鼓一樣打拳頭,說:“你打石頭?!你是欺負他不能走路嗎,你怎不把他一下子推到牆上碰死?”西夏把石頭抱到輪椅上,說:“娘,都是我們不好,你不要生氣。”娘說:“我不生氣?我在廁所里啥也聽得明白,子路你是哪兒氣就在哪兒出么,你尋西夏的茬?你又給石頭耍歪?趕明日你就得又煩我了?!你活獨人呀?你回來做啥,你還嫌這一家人沒死絕嗎?!”子路出門就走。石頭還在哭着要去找娘,西夏要把他從輪椅上抱着回屋,他雙手死抓着輪椅不丟。娘過去抱了,說:“你和你爹咋是一個德性!還哭啥哩?不哭了!”抱進屋去。院子裏只剩下西夏,她坐在捶布石上越想越覺得委屈,起身回卧房就睡下了。子路的脾氣壞,這是西夏回到高老莊后發覺的,而且越來越壞,她檢點着是不是自己做得過分了,但她沒有錯呀!子路是見不得提說蔡老黑,對王文龍也是愛理不理的,子路的心裏依然是對菊娃有一份情的,所以才這麼脾氣焦躁,竟然對自己也開始罵粗野話了!人常說結髮夫妻恩義長,那麼自己算什麼呢,這次她還是和他一塊兒回來的,整日守着他,若她沒有回來,還不知道這又是什麼情景?西夏想着想着,眼淚又從眼角流下來。窗外的檐笸上,一隻鳥在啄什麼食吃,嘟,嘟,嘟嘟嘟,西夏覺得那是只有着一尺長的尖嘴鳥,從窗子裏伸進來啄她的腦殼,腦殼就疼,疼得發麻發木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西夏迷迷糊糊聽到那邊卧屋裏石頭不哭了,廚房裏有了風箱拉動聲,猜想娘是在做飯了。院子裏的雞嘎嘎地叫,是不是那隻母雞又在窩裏下了蛋,得意它的功勞啦?她想,我是該起來幫娘做做飯,或幹些小的零碎活了,但卻身沉得很,索性又睡去。那長嘴鳥又開始啄她了,啄了腦殼又啄她身上的被子,西夏手在空中揮了一下,睜開眼,子路卻悄無聲息地回來,也要上炕睡呀。她拿眼睛瞪着他,他說:“我也睡呀!”她說:“你凶夠了,你睡呀,你睡不成!”把被子裹起來,不給他蓋。子路偏要拉被子,兩人在炕上爭奪着。子路說:“你讓娘聽見,還以為咱又打鬧了?”西夏說:“聽見就聽見,讓她也看看她兒子是怎麼個不講理!你把事情說清,你給我發什麼凶,你既然心裏丟不下菊娃,你娶我幹啥,又領我回來幹啥?我可告訴你,我是你合法的妻子,不是你從城裏帶回來的妓女!”子路說:“我哪裏沒把你當合法妻子?”西夏說:“我傻也不至於傻到個白痴,你心裏沒她,你恨蔡老黑和王文龍?你給我發凶哩,你再凶么?!”子路說:“人急沒好口,我錯了行不行?”娘在廚房裏拿擀麵杖敲案板,叫道:“西夏,賊東西又回來啦得是?他又怎麼啦?”西夏說:“沒事,娘!”子路小聲說:“這還像個媳婦!”西夏說:“去,去,去,我倒看不上你這一點,你真要還愛菊娃就說愛,我還服你哩,這麼絲絲蔓蔓的,菊娃不愛你,我也心放淡了!”子路說:“再甭嚇我,我膽小哩。”上來卻抱住西夏要吻,說:“我能娶你心裏就全是你!自己養的豬都餓得哼哼哩,還有糶的糠?”西夏推開她,往廚房去。
西夏在院子裏趕走了那隻紅脖漲臉的母雞,從雞窩取了熱雞蛋,心裏倒想:哼,你也真是沒糶的糠,就那點兒東西還想出賣哩?!進廚房對娘說:“我只說他有志氣,出去三天兩天不回來了,卻又回來了!”娘笑了說:“他沒皮沒臉!我養的狗我知道狗脾氣,他就是在家裏愛使個小性兒,你別理他,他就好了!”西夏揭開鍋蓋,用勺攪了攪下進去的苞谷糝兒,讓娘將莞青乾兒煮進去,說:“娘,今日吃莞青糊湯呀……子路只是恨蔡老黑。”娘說:“他恨人家幹啥?”西夏說:“子路心裏是不是還是菊娃?”娘坐在灶火口不動了,直獃獃看着西夏,說:“這不可能的……西夏,子路脾性不好,卻善良哩,菊娃又在家裏住着,菊娃不嫁人,他當然也操心她的落腳,可眼看着她和蔡老黑好,男人家么,心裏怕也不自在,這你要想得來哩。但他恨人家蔡老黑沒道理,他還能管得住菊娃嗎?”西夏說:“他操心菊娃我理解他,還不是整日催他去見見她嗎?”娘說:“男人家么,你放開韁繩讓他跑,看他能跑到哪兒去,你越把他看得緊,那心越要野的,何況子路還不是那號野的人。他就是黏黏糊糊,又不會處事,難道走了一個菊娃還要再走了你,那他打光棍去!”西夏臉上有了紅白顏色,卻問:“娘,你覺得蔡老黑咋樣?”娘說:“我看那小伙好哩,菊娃卻不知怎麼就又不熱乎了他?”西夏說:“那我下午看看他去,他這回栽在蘇紅手裏,夠慘的,那麼大個男人在鎮政府哭哭啼啼,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那樣的。”娘說:“人么,都有背時的時候,你要去你去么,不要讓子路知道,他心眼小。”西夏說:“娘心眼大。”娘說:“他和你爹一樣,你爹在世時,我也是受他一輩子惡水氣的。”西夏說:“我像娘!”兩人倒咯咯咯地笑了一氣。
下午里,西夏大聲對娘說著她去蔡老黑家呀,偏讓子路聽着,子路不高興但也沒言語,這使西夏原本想着再看子路發脾氣,卻自己落個無趣,倒後悔沒叫子路一塊兒去。蔡老黑家裏霧氣騰騰地蒸饃哩,胖婆娘蒸了兩鍋,摸都是青疙瘩,心裏吃了緊,叫了鄰居梅花娘來,兩人嘰嘰咕咕說是撞着鬼了,鬼把饃捏青的。就捉起筷在水碗裏“立柱子”,每說一個亡鬼,拿水淋立着的三根一撮竹筷,令其站穩,但筷子皆倒,待說到:今日我並沒去別的地方,只去給南驢家送些葯,筷子卻突然穩住,兩人都嚇了一跳。一個說:“南驢還是活人,怎麼是鬼?”一個說:“活人也能成鬼的,活鬼!”一個說:“聽說他害癌了,快要死了,是不是怕死,靈魂出來害騷人哩要死早早去死,也讓陰間有鬼托生呀!”一個說:“鬼怕托生人怕死,都覺得各自世界好哩。”兩人嘮嘮叨叨咒罵著,說:“你走!你走!”碗水裏的筷子還端端立着,梅花娘就拿刀將筷子砍倒,砰地將碗水從門道潑出來,潑了西夏一腳,屋裏的兩人立時傻了眼。西夏其實早在門口看着她們趕鬼,進院后原本要悄悄過來嚇蔡老黑一跳,見廚房裏有人蒸饃,還以為蔡老黑在灶口燒火的,就把一切都看在眼裏,聽在耳里。兩個女人最害怕的是提說了南驢伯讓西夏聽到,就說:“西夏呀,你來了一會兒了?”西夏說:“才到就讓你潑上水了,是不歡迎我嗎?”胖婆娘忙用手巾替西夏擦鞋上的水,又端出一碟青疙瘩饃讓西夏吃。西夏說:“掌柜呢?”胖婆娘就在院子喊:“喂,西夏來了,你還不起來嗎?”
西夏便往樓房裏走,見蔡老黑果然正從床上爬坐起來,卻用手巾把頭包了,故意將手中打結的一角垂下來,遮住了右額,臉黃蠟蠟的,眼睛浮腫。西夏說:“聽說你睡倒了,果然睡倒了,把頭巾取了吧,誰不知道你額上有了傷!”蔡老黑臉紅了一下,就笑道:“你來看我了?不包了,不包了,我哪裏是睡倒了,他娘的,人是懶不得的,只說好好睡個囫圇覺,沒想一睡就癱成泥了!”西夏說:“人沒心勁,就拾不起身架了,人都說蔡老黑是硬漢子,原來還不如個女人!”蔡老黑說:“我服了誰,我誰也不服哩!”就騰地從床上跳下來,坐在凳子上了。胖婆娘還是端了那碟青疙瘩饃進來要西夏吃,說:“你來了好,你不來他怕後半輩子都癱在床上了!”蔡老黑說:“去去去,你能幹了啥,蒸了一輩子饃就蒸成這樣?!”胖婆娘說:“這怪我嗎,這都是……”出去走了。
蔡老黑說:“我這老婆丟人哩。我蔡老黑一輩子說話鋼巴硬正的,就是在討老婆上說不起話。”西夏說:“你說這話誰愛聽!……這個時候,蒸這麼大的饃幹啥呀?”蔡老黑說:“她姑姑明日過壽,你瞧她手藝!”西夏說:“饃叫鬼捏了,我看全是你火氣不旺,招的鬼哩!”蔡老黑說:“你也信這個?咳,西夏,你也不是外人,高老莊一連串發生的事,實在是天要滅我哩么!”西夏說:“我知道。是你不用腦子么,有老師在村裡,你怕舍你的面子呣!”蔡老黑說:“誰?”西夏說:“我。”蔡老黑說:“你別取笑我,葡萄園上我花了多少錢?現在說不行就不行了,你讓我怎麼辦?!”西夏說:“我在家替你想了,讓園子荒着,為什麼不租賃出去?”蔡老黑說:“鬼租賃呀?”西夏說:“高老莊人不租賃,縣上人可以來租賃么,縣上人不租賃,省上人能租賃么!我告訴你,關中北山的那兒出蘋果,我們單位就在那裏租賃了人家四十畝蘋果園,每年單位人吃的解決了,還要賣一多半,對單位是好事,對那裏的果農也是好事。”蔡老黑瞪了眼睛久久地看着西夏,說:“你說,你說!”西夏說:“其實我們單位誰也沒去,雇當地人住在那裏經管就是了,果農尋市場有局限,單位大了,有這方面的優勢。”蔡老黑從床上下來,沒有穿鞋,坐在了西夏對面的椅子上,說:“西夏,你說的這是真的?”西夏說:“你看我臉上有沒有誠實相?”蔡老黑說:“這倒是個辦法!這還真是個辦法!”就站起來立在了西夏的面前,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就那麼親吻了一下。西夏冷不防他會這樣,臉刷地炭紅,身子也往後退了一下。西夏一退,蔡老黑也為自己的行為吃驚得呆在那裏,趕忙回坐在椅子上,說:“我……這……”西夏說:“你酒勁還沒過去哩!”蔡老黑手在懷裏摸着,就摸了個什麼看看,丟在地上說:“我還以為是個虱哩!”西夏也低頭往地上瞅,說“我還以為不是個虱哩!”蔡老黑就嘿嘿嘿地笑,說:“西夏,你這個主意要救了我的命哩!太壺寺的和尚給我算過命,說我生不逢時,但每到困境就會有貴人相助,但我沒想到是你我真要是臘月里吃黏糕,吃一口黏一手了。這主意是你出的,這得你要聯繫單位!要是聯繫好了,一畝園子連地帶掛果的葡萄,我若拿一萬,就給你一千,十分之一提成,我說話算話!”西夏說:“我不是來和你做生意的,我只是給你出個點子,聯繫事我可不敢打保票,能聯繫成了算你命好,聯繫不了也別怪我,我要求的是你幾時閑下了,咱去白雲湫呀!”蔡老黑說:“那當然,吃屎的總不能把屬屎的箍住了!你還真的要去白雲湫?”西夏說:“你瞧,我求你的事你早忘到脖子后了!給你說了那麼長日子了,我天天都在等着你的回話哩,你以為我在說笑嗎?”蔡老黑說:“這樣吧,明日你就給你認識的省城的人寫封信,後天我陪你去白雲漱,只要子路那小心眼肯讓我陪你去!”西夏說:“子路是不是從小就是小心眼?”蔡老黑說:“小時候,我是娃頭,他是我的尾巴哩,可誰能看出他後來就出息了!不瞞你說,在上學時我還當過幾天班長的,我因不喜歡語文課老師,語文就沒學好,才混到這個模樣。”西夏說:“當農民也有當農民的好處,你現在不是鎮上的人物嗎?”蔡老黑說:“我是瞎人!”西夏說:“瞎人?”蔡老黑說:“我是盼着打仗哩,但現在卻沒個戰爭,如果我不是農民,有大權大勢,說不定就策劃顛覆非洲的什麼國家了!……我怎麼也想不到子路就能娶了菊娃,還又能娶了你西夏,他是有艷福的人哩,和平年代裏,我是個粗人,我要是……不說了。”西夏說:“怎不說了?”蔡老黑說:“怎麼說呢?我給你說我爹吧,我爹在舊社會,富是沒富起來,人卻也是個地頭蛇吧,那一年省城下來一個女學生路過鎮子,雷剛他爹來對我爹說了,我爹能五黃六月空氣熱得能起火的中午抄小路藏在石畔溝的毛柳樹叢后,看着那女學生過來了,就撲過去把人家拖到坡根的崖凹下……回來對雷剛他爹說:嫩得能彈出水哩,但是個白虎星!白虎星你知道吧?”西夏說:“嗯。”蔡老黑說:“我爹就是遇到白虎星后倒的霉,不出三個月,路上又過逃兵,他又去搶人家一個氈帽子,被逃兵開槍把頭打炸了。你明白了嗎?”西夏說:“蔡老黑,我來幫你,你倒操了黑心了?!”蔡老黑笑道;“我爹要是不愛那個女學生,他也懶得出那份力呢!”西夏說:“流氓邏輯!你小心子路揍你哩!”蔡老黑哈哈笑開來:“我不如我爹,我是有賊力氣卻沒那個賊膽,你看我真成了瞎人了?!西夏,我是個農民,當然不能和子路比,但你知道我這陣兒最盼啥的?”西夏說:“啥?”蔡老黑說:“我最盼來場地震,八級大地震!要是地震了,子路或許自己先跑了,或許要先救他娘和石頭,我蔡老黑第一個就去救你!”西夏心裏熱乎乎的,嘴上卻說:“怕第一個救的不是我吧?就是來救我也是想讓我給你聯繫城裏租賃人呣!”蔡老黑哈哈哈地大笑,他的光頭背在了脊背上,嘴張得拳大,牙上煙垢很重。他說:“痛快,痛快!我好久沒這麼開心了,西夏,我聽過一次廣播,裏邊說,男人是琴,女人是琴手,好女人能彈出音樂,劣女人了就只彈噪音,我蔡老黑一輩子就是沒個好女人!”西夏說;“我在這裏,你別和你老婆當了我的面吵架!”蔡老黑說:“不說了。你今日不要走,我給咱炒幾個菜去,好好招待一下你哩!”西夏順門就走,說:“我才不吃你的飯哩,我得回去彈彈我家琴呀!”廚房裏胖婆娘攆出來要留客,西夏卻已經走到了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