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黑獄探秘
76號如何辦案?
當虞亞德與張有全,洗完澡夢入華胥,高枕無憂時,林之江卻正在貝當路跟日本憲兵隊隊長小笠原大辦交涉,原因是提人沒有提到。
自小黃被逮到隊,一直沒有訊問;因為小笠原是川端的密友,他只是根據川端的一個電話,逮捕小黃。根本就不知道犯了什麼罪?當然,川端要求捕人時,有個簡單的理由,說小黃是”重慶分子”。但這個名詞的涵義,已遠非民國二十八九年那樣嚴重,所以小黃被捕以後,倒也並沒有吃什麼苦頭,只是單獨被囚禁在一間空屋中;要等川端提供了詳細的控訴狀,方始進行處理。
因此,當76號派人提出借小黃的要求時,小笠原無法作出許可與否的決定;他必須先跟川端取得聯絡。76號派去的人,感到情形與其常不同。立即打電話回去報告,由林之江親自來交涉。
“這個人,我是奉東京的命令逮捕的,所以是否能讓你們把他帶走,我必須向東京請示。複電未到,最好請你明天再來。”
“不!”林之江的態度很固執,”我在這裏坐等。”
小笠原只得由他。所謂”奉東京的命令”云云,自然是假話;事實是他一直未找到川端,不能不作此託詞。
一直到晚上7點鐘,小笠原才能找到川端。聽說76號要求借提小黃的理由是,他是謀刺周佛海的主犯,川端立即想到,他的計劃已經被泄露了,76號借提小黃的主要原因是,要從此人身上追究主謀。川端頗有自知之明,憑一個統稅局顧問的身分,要明斗周佛海是鬥不過的;一旦真相大白,以他陸軍中佐”後備役”的身分,將會被遣回東京,由參謀總長交付軍法審判。
轉念及此,立即便有了主意,要求處決小黃。小笠原自不免躊躇,因為對76號難以交代;保禁不住川端的”卑詞厚幣”,而且以此人既有行刺周佛海的企圖,則殺之並不為過的理由,說動了小笠原。
“東京已有複電,需要研究;明天上午才能作決定。請你明天來。”
“明天什麼時候?”林之江問。
“上午9點半。”
林之江無奈,只得回到76號,隨即跟金雄白通了電話;彼此都覺得事有蹊蹺。金雄白尤豈不安;因為他無法判斷小笠原說的是否真話?果如所云,則川端為承東京之命行事;也就是日本軍部要取周佛海的性命。這一來,事態就嚴重了。
是不是要將這些情形告訴周佛海?金雄白考慮又考慮,決定到第二天上午9時半,看小笠原的答覆如何,再作道理。
“你請坐一下。”金雄白說:“大概10點鐘就有確實消息。”
虞亞德一楞,”怎麼?”他問:“金先生,莫非有問題?”
“問題是不會有的。不過這件事的內幕很複雜;說不定要我跑一趟南京,才能把人弄出來。”
虞亞德倒抽一口冷氣,半晌作不得聲;金雄白亦有芒刺在背之感,香煙一枝接一枝;電話一個接一個,每次都是很緊張地抓起話筒,卻都不是他所期待的,林之江的電話。
見此光景,料知不妙;心想應該先通知在對面咖啡室等候的張有全,讓他心裏有個準備。
“金先生,”他站起身來說:“我出去一趟,大概一刻鐘回來。”
“好,好!”金雄白如釋重負,”你回頭再來。”
等虞亞德走得不久,林之江就來了,一臉的懊喪,坐下來咬着嘴唇不說話。金雄白的一顆心便往下沉了。
“怎麼回事?”
“小黃領回來了。”林之江說:“是個屍首。”
“什麼?”金雄白雙眼睜得好大了,小黃死了?”
林之江指指左胸說:“一槍送命。”
“怎麼會弄成這麼一個結果呢?”金雄白的眉毛簡直打成一個結了。
林之江默然;心裏非常難過,事情是很明白的,什麼”東京的命令”,完全是鬼話!殺小黃的唯一原因,只是滅口。看起來不跟小笠原要人,小黃還不會死;本想救人,結果反而送了人家的命,世界上哪裏還有比這再窩囊的事。
金雄白的感覺亦是如此;只是在程度上要重得多。而且眼前還有個難題,馬上虞亞德一來,怎麼向人交代?
就這彼此愁顏相向時,玻璃門外人影一閃,不待女秘書通報,虞亞德已推門而入了。
這就到了非常困窘的場面了!金雄白無奈,只能先替虞亞德介紹。
“亞德兄,這位就是林大隊長。”
“喔!”林之江起身,木然地伸出手來。
“久仰!”虞亞德握着手說。
“久仰!”林之江機械似地回答。
“光棍眼,賽夾剪,”虞亞德驀地里省悟,”金先生,”他說:“是不是出問題了。”
金雄白不知如何回答;楞了一會方找到了一句成語:“始料所不及。”
看到金、林二人的表情,虞亞德頗為感動;雖然救人沒有救成功;至少情意是可感的。
“謝謝兩位先生,力量總是盡到。小黃自己作孽,怨不着別人。不過,事情總要弄清楚;不然死了都是糊塗鬼。我想,小黃只有這點不甘心。”
“對了!”金雄白突然想起;但馬上又變了念頭,覺得自己不必再牽涉到這場沒來由,冤冤相報的糾紛中。
可是,林之江與虞亞德,都渴望知道他這欲言又止的一句話是什麼?等了一會看金雄白仍無表示,林之江忍不住了。
“金先生,你想起來什麼?”
“沒有什麼,”金雄白轉臉問道:“小黃有什麼遺族?”
“鄉下還有個哥哥。”
“是光棍。”
“老婆是有兩個,死的死,走的走;孤家寡人一個。”
“那麼,只有請他表兄替他料理後事了?”
“是啊。”
“那我再送他一筆錢。”說著,金雄白坐向辦公桌去開支票。
虞亞德是早就想好了;看出金雄白不願再多事,便悄聲向林之江說:“林大隊長,我可以不可以來拜訪你;有些話向你報告。”
“報告不敢當。你要來看我,很歡迎;我給你一個電話號碼,先打來試試看,只要我在,隨時請過來。”
林之江寫了3個電話號碼給虞亞德,這表示他不是敷衍,確有願意接見的誠意,虞亞德覺得很滿意。
等金雄白開好一張支票交來,虞亞德卻不肯收,”金先生,”他說:“這不是你的事;也不是我的事,應該他表兄去替小黃收屍。金先生做好事,我替小黃謝謝;不過支票應該他表兄來領。要到哪裏收屍,還要麻煩金先生打個招呼。”
“屍首已經關照上天殯儀館去領了。”林之江插嘴:“叫他表兄直接去接頭。”
“好的。”虞亞德哈哈腰:“金先生、林大隊長,我走了。”
他只走出金雄白的辦公室,等在銀行門口;不過十分鐘的工夫,就等到了林之江,迎面攔住,躬身問道:“林大隊長,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工夫。”
林之江略一沉吟,將手一指:“上車!到我那裏去談。”
在汽車裏虞亞德就談了,”林大隊長,”他說:“我想請你替小黃伸冤。”
“可以。你不說,我也想追究這件事。”林之江說:“無鬼不死人,你曉不曉得底細?”
“我不曉得。不過有個人,一定曉得;這個人叫陳龍。耳東陳,龍鳳的龍。”
“陳龍,這個人名字好熟。”
“是大自鳴鐘一帶,有點小名氣的。”
“喔,我曉得了。”林之江問:“陳龍怎麼樣?”
“金先生託人送了小黃一張支票;小黃托他表兄去兌;他的表兄是陳龍的老婆的姘頭;支票讓陳龍拿現款掉去了。可是,這張支票到現在沒有提出交換。”
“是這樣一件事!”林之江大感興趣,”他的表兄叫什麼名字?”
“叫張有全。”
“你熟不熟?”
“當然熟。他還等在我那裏。”
“那麼,”林之江說:“我們一起開車子去接他。”
“我陪他來好了。他還不知道小黃已經翹掉了;我要跟他先說明白。”虞亞德說:“請司機朋友停一停。”
“好!”林之江說:“你馬上來。知道不知道我的地方?”
“極斯非而路。”
“對!我等你。”林之江拍拍司機的肩,汽車停了下來。
一輛三輪車趕到張有全在等消息的咖啡館,虞亞德不由得一楞,卡座中張有全對面坐着一個30左右的少婦;她面前也有杯咖啡,喝得只剩一小半,顯然已坐了好些時候了。
看到虞亞德的臉色,張有全自不免忸怩;可也不能不介紹:“這位是陳太太!”
“陳太太”三字入耳,如雷一震;陳龍的太太?虞亞德心裏在問;這時陳太太已轉臉過來了,微笑等虞亞德來招呼。
“陳太太,”虞亞德說:“敝姓李。”
這是暗示;也是試探陳太太,如果她已知道了他跟張有全的約會,臉上自然會有困惑的表情。幸好沒有;那麼可以證明張有全並未提到他的名字。”李先生,請坐!”說著,她自己將身子往靠壁那邊縮了過去,留出外面一半讓”李先生”坐。
這個舉動給虞亞德的印象非常深刻;除非她跟張有全非常密切的關係,才會有這種視張有全的朋友像自己的朋友,脫略客套的舉動。當然良家婦女總不免矜持;也不會有這種忘掉性別的表現。這又可以確定,陳太太一定是”白相人”陳龍的太太。
“我要走了。你也快回去吧!這幾天發現什麼德國麻疹,要看西醫;不能看中醫,不要耽誤!”說完,張有全掏出一疊鈔票,丟在玻璃桌面上,又加一句:“這裏的帳你結。”
於是虞亞德向陳太太點一點頭,作為道別、跟在張有全身後,很快地改變了主意。
原來的主意是打算據實相告;此時發現跟陳太太在一起,這個疑團太大了!張有全本性雖並不壞,但為人糊塗,是非不明,輕重不分;尤其是已為陳太太所迷,使得陳龍能夠用老婆的褲帶,緊緊捆住張有全。照此情形,只要他一脫離了掌握,什麼規定得切切實實的事,都會變卦。不如先瞞他一瞞為妙。
“怎麼樣?”張有全問:“仍舊有麻煩?”
“有麻煩”是虞亞德見了金雄白回來以後跟他說的話。
“沒有了!”虞亞德往後說:“人已經到了76號;林之江在等我們去接。”
“好極了!前面就是祥生,坐汽車去。”
“慢一點!我先問你兩句話。”虞亞德低聲問道:“這陳太太是誰?陳龍的老婆?”
“是的。”
“她怎麼會在這裏,是你約她來的?”
“不錯!我約她來的。不過我人格保證,她不知道我們的事情。”張有全將右手按在左胸上,表示是憑良心說話。”今天早晨她打電話給我,跟我要錢給孩子看病;我跟她說,我9點鐘在南京興業銀行跟朋友有約會了,叫她到那裏來等——。”
“這點就不對了!我們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她。”
“她坐在裏面;我沒有進銀行,所以沒有看到她。後來等你不來,我想起來了,進銀行一找,果然在那裏,才把她帶到咖啡館裏去的。”張有全又說:“跟你說實話,她的兒子姓陳;實在姓張。”
“原來是你的兒子。”
“是啊!你倒想,我能不關心。”
“對!你應該關心。”虞亞德口中這樣說:心裏越覺得自己做對了。
到了76號,由於林之江已有交代,所以不必再通報,便為提着一柄算是最新式武器的,湯姆式手提機關槍的警衛,帶到了林之江的辦公室。
辦公室很大,一半隔成會客室;虞亞德關照張有全稍等,自己跟着警衛到了裏間。約莫5分鐘,便即復回;張有全一看他的臉色,心頭立刻疑雲大生,因為不論如何不像有喜事的神情。
“老張,為了你的表弟死得冤枉——。”
“什麼?”張有全大聲驚呼;眼圈跟着就紅了。
“小黃死掉了。林大隊長答應替他伸冤,叫我把你請了來。這是個什麼地方,你當然知道;自己朋友,我勸你要識相”。
張有全不甚聽得明白他的話,因為方寸大亂;”小黃是怎麼死的?”他只管自己發問。
“自然是日本憲兵殺掉的。”
“不是說,可以提過來嗎?”
“是啊!問題就在這裏。何以一直做下來的規矩,忽然亂了,林大隊長就是想找出其中的毛病來。等下,你最好有一句,說一句。”
張有全怔怔地流着眼淚,突然問道:“你剛才為什麼不說?”
“我是因為看到你的姘頭,我不敢說了。”虞亞德很率直地答說:“你倒自己想想看,陳龍的老婆,陪你睡覺;你的兒子又姓了陳龍的姓,你們兩個人等於穿一條褲子。我告訴了你,你告訴了陳龍怎麼辦?”
“這樣說,是預備抓陳龍?”
“可能!”
說到這裏,辦公室出來一個人;來路貨料子的西裝,燙得方楞折角;皮鞋擦得雪亮,不過腋下微微突起,可以想像得到是跨着一支手槍。
“大隊長!”虞亞德起身招呼。
張有全當然也站了起來;林之江擺一擺手,自己先坐了下來,”貴姓張?”他很客氣地問。
“是的!我叫張有全。”
“小黃是你表弟?”
“是的。”
“陳龍呢?你們是好朋友?”林之江將”好”字說得特別重。
“是的。好朋友。”張有全微微發窘。
“表弟跟好朋友,哪一個來得親?”
話中有鋒芒,張有全急忙答說:“大隊長,我絕不是存心要害我表弟;我也不知道陳龍拿了那張支票,另外會搞什麼花樣——。”
“我明白!我明白!”林之江搖搖手,截斷了他的話,”我現在想問你兩句話,請你老實說。”
“好!”張有全連連點頭。
“陳龍住在哪裏?”
“他有兩個家,一個在呂班路——。”
林之江取出一本筆記簿,撕下一張,連同自來水筆一起交給張有全,要他將地址寫下來。
“現在會在哪個家?”
“呂班路。”
“如果不在呢?可能會在哪裏?”
“大概——”林之江看一看手錶說:“快吃中飯了;他大概在家。”
“他家有電話沒有?”
“有。”
“你平常是不是常常約他出來吃中飯?”
“偶而也有。”
“所謂偶爾也有,是一個月總有那麼一兩次,還是難得有一回?”
“一個月有一兩次。”
“你請坐一下。”林之江起身回到辦公室,聽得他在說話;卻不知是跟誰說,也聽不清說些什麼。
這樣過了有十來分鐘進來一個工友,來請虞亞德與張有全吃飯。飯廳就在鄰室,菜很豐盛;張有全食不下咽,虞亞德倒是胃口很好。吃到一半,林之江回來了。
“請你打個電話給陳龍,約他出來吃中飯。”
張有全茫然不知所答;虞亞德便說:“你不必多想,照林大隊長的話做就不錯。”
張有全點點頭,起身問道:“約在哪裏?”
“隨便你。總是你們平常常去的地方。”
“好!他如果在家吃過了呢?”
“那就算了。不過你要說一句:請你在家等我;我馬上回來,有要緊話跟你說。”
於是張有全撥了電話;接通了等了一下,向虞亞德點點頭,表示來接聽的正的陳龍。
“喂,喔,我是有全;怎麼樣,一起吃中飯,好不好?”
張有全等了一下說:“你想吃羅宋大菜?好,就是巷口那一家好了。我馬上趕回來。”
飯廳里電話剛完;辦公室中鈴聲大振,林之江匆匆走了回去接電話。張有全卻大感困惑,不能向虞亞德發問。
“我是不是要趕回去?”
虞亞德沉吟了一會,忽然面有喜色,”用不着!”他說:“你在這裏慢慢吃好了。”
“那不是放了陳龍的生?”
“不會的。陳龍那裏馬上有客人上門了。”
“咦!”張有全大為詫異,而且面有慍色,彷彿受了戲侮似地,”你怎麼知道?”
“你連這一點都想不通,難怪讓陳龍把你吃癟——”虞亞德低聲說道:“人早已派出去,已經在呂班路了;要你打電話是投石問路,看陳龍在不在家。你看着好了,用不到半個鐘頭,陳龍跟你就碰頭了。”
“不,不!”張有全亂搖着手說:“我不要跟他見面。”
“恐怕要對質,沒有辦法不見面的。”虞亞德鼓勵他說:
“有林大隊長撐你的腰,你怕什麼?而且陳龍亦不會曉得,他的住處是你說出來的。”
張有全是個老實人,心裏覺得七上八下,無法寧靜;食不下咽,只是一支接一支抽煙,這樣過了不知多少時候,林之江又出現了。
“怎麼樣?”虞亞德問說:“很順利?”
“一切都順利,現在請張先生去聽我們審問陳龍,口供如有不實,請告訴我。”
“在哪裏聽?”張有全急急問道:“是不是另外一間房?”
“對!另外一間房,你們看得到他;他看不見你們。”
聽這一說,張有全立即便有如釋重負的表情;跟着林之江到了後面一座鋼骨水泥的屋子,一共3間窗子開得極高,上加鐵柵;門不開在中間,而是左右各一,從右面門進去一看,才知道裏面是隔斷的,外面看來3間;裏面並不相通。
“你們在這裏看。”林之江指着嵌在牆上的一面鏡子說:“這面鏡子是英國貨,單向透光;看得出去,看不進來。”
接着,將虞亞德湊到鏡子前面一望,原來另外兩間是打通了的,中間一張大餐桌,卻只有兩張椅子;水泥塗過的牆壁,掛着皮鞭、手銬、鏈條;牆上斑斑點點,觸目皆是,但都在牆角,高不逾人,可以想像得到,這些斑點,原跡是血,日子一久,自成黑色。
正張望間,只見林之江已帶着一名錄供的助手入屋,雙雙坐定;便有兩名武裝人員押着陳龍來受審。
這時張有全自己亦到了鏡子前面,雖知單向透光,陳龍看不到他,而心理上卻總以為他跟陳龍面對面,不免忸怩不安,直到視線相接而對方毫無表情,才知道真的看不到他,懸着一顆心,開始放了下來。
“你叫陳龍?”林之江問,聲音是從掛在牆上的喇叭中傳過來的。
“是的。”
“有個叫張有全的人你認識不認識?”
一聽這話,陳龍立刻睜大了眼睛,”認識。”他點點頭:“我們是朋友。”
“他常常住在你家,是不是?”
“是的。”
“為什麼?”林之江臉上有狡猾的笑容,”莫非他沒有家?”
“他、他是我的好朋友;有時候談得深夜了,回去不方便,就住在我那裏。”
“喔,”林之江問:“你們是好朋友,大家共錢財的?”
“有的時候有;他借我,我借他,帳都很清楚的。”
“他是不是拿支票跟你掉錢。”林之江說:“我是指最近的事。”
“是,有這回事。”
“支票是遠期的,還是即期的?”
“是——,”陳龍答說:“遠期的。”
“遠期支票?”林之江裝作理解的神情,”當然是遠期支票,不然用不着跟你掉現鈔。那張支票呢?”
“我又掉給別人了。”
“掉給哪個?”
“我的一個朋友。”
“叫什麼名字?”
這一下,陳龍猶豫了;但過了好一會,開出口來卻是很有決斷的語氣:“掉給一個日本朋友。”
“叫什麼名字?”
“叫川端,是統稅局的顧問。”
“你跟他什麼關係?”
“我們是朋友。”陳龍停了一下,突然又說:“你不相信,可以打電話去問;電話37305。”
“我沒有什麼不相信。”林之江說:“我再問你一個人,梅花癩痢小黃,是不是你的朋友?”
“認識。還談不到是朋友。”
“真的?”
“真的!”陳龍的聲音斬釘截鐵。
“你不要說假話。”
“一點都不是假話。要說跟小黃是朋友;也不過是點頭朋友。”
路途相值,如果是有交情的朋友,少不得招呼一聲;倘或久不相見,總是執手問好,略敘寒暄。僅止於認識,彼此點個頭,交臂而過,這種朋友稱之為”點頭朋友”。陳龍這樣極力強調他跟小黃並無交情,足見心虛;林之江面有慍色,開出口來就讓陳龍難堪了。
“你跟小黃不算朋友,那麼要怎樣才算朋友?是不是跟你老婆睡過覺,你才當他朋友。”
虞亞德聽得這一句,急忙轉臉去看陳龍的表情;不過張有全卻頓着足,着急地說:“糟糕,糟糕!這下拆穿西洋鏡,他知道是我跟林大隊長說的。”
“你不要緊張!”虞亞德一面按着他的肩,加以撫慰,一面去看陳龍,只見他的臉色極其難看。至於他是如何回答,由於張有全的干擾;使得虞亞德漏聽了。
“我不管你跟張有全是什麼交情,我要問的是小黃。既然你不承認小黃是朋友,那麼,我來問你的日本朋友,你怎麼會想起來跟他去掉現鈔?”
“因為他有鈔票,人也很爽氣的。”
“那張支票的出票人是誰?”
“我不知道,圖章上的字看不清楚;張有全說支票是好的,我就相信他了。”
“那麼,是哪家銀行的票子。”
“我也沒有注意。”
一句話剛完,只見林之江將手裏的一條騎馬鞭,使勁往桌上一抽發出極響,極清脆的聲音,將虞亞德與張有全都嚇了一跳。
虞亞德未及答話,突然發現隔室一片漆黑,原來僅有的兩面窗戶,已被遮掩,照明的電燈,亦已熄滅。但一個念頭尚未轉完,只見一盞眩目的強光,光線從上而下,斜射在陳龍臉上;他很快地退了兩步,那知後面有張椅子在等着他,一屁股坐了下來,隨即有人從椅子背後伸過一條皮帶,將他連身子帶雙臂,捆得結結實實。
這下,他再也不能閃避刺目的強光了。林之江從暗影中冷冷地說道:“光棍不吃眼前虧,我勸你有一句說一句;真是真,假是假,沒有查不清楚的事。”
“我連有個日本朋友川端,都告訴你了,哪裏還有隱瞞的事?”
“你開口日本朋友,閉口日本朋友,有啥好神氣的!我就從你的日本朋友問起;你跟他是怎麼認識的?”
“朋友介紹的。”
“哪個朋友?”
“虹口憲兵隊的密探張小毛。”
“原來你跟張小毛是朋友;怪不得心狠手辣。”林之江問:“小黃認識不認識川端?”
陳龍遲疑了好一會才回答:“有點認識。”
“怎麼叫有點認識?”
“認識,不熟。”陳龍答說:“不過一起吃過一頓飯。”
“是你介紹的?”
“是的。”
“特為介紹小黃跟川端認識,而且還一起吃飯;一本正經,是不是有啥事情要談?”
“沒有。”
這兩個字說得非常勉強,任何人都聽得出來,陳龍言不由衷;但林之江居然不往下追問,”好,就算沒有。”他問:
“小黃手裏有過一張川端的支票,是從哪裏來的?”
“決沒有的事!他怎麼會有川端的支票?”陳龍的語氣,顯得極有把握。
越是如此,越顯得他在說假話。可以說”不知道”;也不妨用疑問的語氣:“不會有的事吧?”卻不能斬釘截鐵地肯定,決無此事。因為支票是流通的,輾轉歸入小黃之手,又何足為奇?唯陳龍預先有了打算,如果問到川端的支票,決不承認,才會有這樣的問答。
林之江當然會抓住他這個漏洞,緊接着他的話問:“你怎麼知道小黃手裏決不會有川端的支票?”
“因為,”陳龍很緩慢,顯得很謹慎地說:“小黃的經濟情形,我很清楚的。”
“嫡親弟兄,彼此也不見得曉得經濟情形;你倒居然對小黃很清楚!你不是說,你跟小黃還不算是朋友嗎?”
這一下,陳龍張口結舌,無以為答了;於是又有盞強光燈,從另一方向照過來,撇着臉的陳龍,兩面被逼,只有拚命將頭低了下去;身子不免掙扎。不料那張椅子有”機關”;只要一掙扎,右面會甩過來一根木棍,前是大如手掌的一塊厚皮,”啪”地一聲,摔了陳龍一個嘴巴,將他打得臉歪向一邊,誰知那面也有一樣的”皮巴掌”;湊個正着,而且打得比前一記更重,半邊臉立刻腫了起來。
虞亞德看得滑稽,急忙掩口,遮住笑聲;張有全亦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急忙屏聲息氣,側耳細聽陳龍如何回答。
陳龍仍然沉默;只聽林之江在說:“姓陳的,我勸你識相,你話里處處是漏洞;譬如說,小黃不算你的朋友,你倒會把他介紹給川端。這話說得過去嗎?現在閑話少說,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再說一句假話,我就不在這個地方問你了。我給你兩分鐘的時間考慮。”
不到1分鐘,陳龍就開口了,不過是發問:“林大隊長,如果我說了實話;是不是放我出去?”
“那要看情形,能幫忙總幫忙。”
陳龍這一次考慮了兩分鐘不止;最後毅然決然地說:“我說。不過我預先聲明,其中有句話,你打死我都不會說的。”
“哪句話?”
“我不能說;要看你問不問,你問到就知道了。”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是那句話。好吧!我也先不說。”林之江笑笑問道:“你跟小黃到底算不算朋友?”
“算。而且是好朋友。”
“那麼,剛才你怎麼不承認呢?”
“因為他做了件對不起我的事。”
林之江的一隻手,突然從強光中出現,作了一個手勢;接着,又是一片漆黑;然後恢復為最初的情況,讓陳龍可以跟林之江面對面說話;而且也替陳龍鬆了綁。
“我替小黃介紹了一樁生意他收了人家的定洋,一動不動;我催他,他說辦不到,我說辦不到也不要緊,你把定洋退還給人家。他說:輸掉了。林大隊長,請你想想,我跟人家怎麼交代?”
“這個人家是誰?”林之江問:“川端?”
“是的。”
“是樁什麼生意?”
“請你不要問;我聲明在先過的。”
“你是不敢說;一說性命就送掉了。”林之江問:“是不是?”
“我聲明在先過的。”陳龍連是與否都不願回答。
“你不說也不要緊。現在談到第二張支票了。你真的調給川端了。”
“是的。”
“為什麼?不是普通的調頭寸吧?”
“是的。”陳龍答說:“川端逼我逼得很厲害,我說小黃拆爛污,他不肯相信;後來聽說有這麼一張支票,我要來一看,懂了其中的道理,所以跟張有全調了來,送給川端。這樣,我才算逃過一道難關。”
“以後呢?小黃被抓,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不是!我可以賭咒,”陳龍又說:“以後我就沒有再問這件事了。”
“好!還有什麼話?”
“沒有了!有一句說一句,都在這裏了。”
問到這裏,告一段落;另一間房子裏有人在做筆錄,拿來給陳龍看過,毫無異議地簽了名字,該對他有所發落了。
“照現在看,你沒有什麼責任。不過,你沒有完全說實話,我不能放你。”林之江又說:“除非你把介紹小黃給川端做件什麼事,完全說明白。”
“完全說明白”便是與自己過不去,可以想像得到,陳龍絕不考慮;只見他的臉色很沉重,想了好一會說:“林大隊長,請你讓我交保;放我一馬。”
“也不必交保,住在這裏很舒服的;你想吃什麼,我請客,住個三四天就可以出去的。”
“那麼,讓我打個電話行不行?”
“你要打給誰?”
“一個朋友。”
“你寫條子,我叫人替你送去。”
陳龍不答;顯然的,他有不能為外人道的話要說;在電話中,還可以隨機應變,運用隱語,要化成文字,而使得對方能懂得他的弦外之音,他還沒有這個能耐。
“林大隊長,得饒人處且饒人。”陳龍的聲音有些不大自然了,”你是亨字號,我是小腳色。不過,林大隊長,你總也不會天天是初一吧!”
林之江勃然變色;陳龍臉上的表情,亦變得異常複雜、悔恨惶恐,兼而有之。不過兩個人都很快地恢復常態了。
“對不起,今天我是初一。”林之江打了一下鈴,警衛入室,他示意將陳龍帶走。
“林大隊長,”陳龍陪笑說道:“我不會說話,請你不要認真。”
“說過就算了。你安心在這裏住幾天。”林之江問:“要不要跟你太太說什麼話?”
“請你關照我老婆,送鋪蓋來。還有,叫她去找一找我的一個姓張的朋友。”
說到這話,張有全略感寬慰,因為這表示陳龍並不知道他在這裏;看樣子他也決沒有想到,他的住處是誰告訴76號的。
“原來是怎麼回事,你都聽清楚了吧?”張有全向虞亞德說:“看樣子,陳龍也沒有什麼不得了的罪名。”
“哼!”虞亞德冷笑一聲,”你這個人真老實。”
“怎麼?”
虞亞德尚未答言,林之江推門進來,招一招手;等他們到了外面,林之江又將虞亞德邀到辦公室有話談。
“你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
“你認為怎麼樣?”林之江跟着問。
“如果他的話不假;小黃就是半吊子,也難怪陳龍。”
林之江點點頭,”我本來倒想放他一馬。不過,”林之江笑笑說道:“一放出去,他要做初二;那就放不得了。”
光棍有句找”落場勢”的話:“你做初一;我做初二”,這比”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來得強硬。但如果只是為了遮遮羞,倒也無所謂;壞在陳龍有日本人做後台,那就難免要惹殺身之禍了。
這是虞亞德早就想到的;此刻聽了林之江的話,不免又想,如果替陳龍說句把好話,討個情,林之江也許會賣帳。但如果他要保證,一放出去陳龍不會”做初二”,怎麼辦?
算了!牽涉到日本人,不必多事。這樣一想,便不開口;於是林之江就開口了。
“陳龍的老婆,對陳龍怎麼樣?”
“我不知道。”
“對張有全呢?”林之江補充一句:“我是說陳龍的老婆。”
“我看像夫妻一樣。”
“這樣說,對陳龍不會太關心的。”林之江說:“請你關照張有全,一味裝胡羊好了。”
“我曉得了。謝謝你。”虞亞德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卻為林之江又喊了回來。
“亞德兄,”他說:“你到這裏來幫幫忙,怎麼樣?”
虞亞德未曾想到林之江會看中他;考慮了一下說:“過兩天答覆你,可以吧?”
“可以,可以!”林之江很熱情地握着他的手說:“隨時打電話來。”
送客一直送到客廳外面,而且派車子相送。張有全一看面子十足,心想,至少自己是不會有麻煩了。
就因為心情一轉變,中午食不下咽,此刻腹如雷鳴;張有全中途下車,邀虞亞德小飲。一進了館子,他直奔櫃枱,先打電話。
機警的虞亞德,一把捏住話筒,”你打給誰?”他問。
“我打個電話回家。”
“那個家?張家還是陳家?”
“自然是陳家。”張有全答說:“我孤家寡人一個,打回家打給誰?”
虞亞德將話筒擱好,拉着他落座;等點了菜才問:“你是打給你的姘頭——。”
“女朋友。”張有全糾正他的說法。
“我看還不止於女朋友,是張大嫂。”虞亞德開門見山地說:“林之江關照,這件事你回去裝不曉得。如果問起來,你更不可說破。總而言之一句話,對任何人都裝胡羊,只當根本不認識陳龍這個人。”
“為什麼?”
“我不曉得。不過,聽他的話總不錯。”虞亞德起身說道:“我要走了。”
“慢點!”張有全央求着說:“還有去收小黃的屍,幫幫我忙;好人做到底。”
這個要求是虞亞德所無法拒絕的,只好又坐了下來,默默地陪着張有全。
“唉!”張有全嘆口氣,”小黃死得不明不白。”
虞亞德突然想起,”我倒再問你一句話,”他說:“小黃跟陳龍的這些花樣,你真的沒有聽說過?”
“沒有。”張有全問:“到底是樁什麼生意;怎麼收了定洋會拆人家爛污?”
“我告訴你好了。”虞亞德壓低了聲音說:“陳龍介紹小黃去行刺周佛海。”
這輕輕的一句話,嚇了張有全一大跳,連酒杯都握不住;杯子未破,一大杯啤酒卻都倒了在身上,於是亂了一陣,才能繼續往下談。
“怪不得陳龍不肯說;說了非送命不可。”
“你現在識得利害輕重了吧?”虞亞德說:“不要自己惹是非上身。”
張有全怔怔地想了好一會,自語似地說:“陳龍不知道會怎麼樣?恐怕凶多吉少;關個十年八年都說不定。”
“那也不要緊,反正他的老婆有你養。”
張有全不答,匆匆吃完飯,跟虞亞德到殯儀館料理了小黃的後事,直到晚上才分手。
“不要忘記林之江的話。”臨走,虞亞德還叮囑了一句。
張有全深深點頭;一個人考慮了一下,決定回自己的住處。不道一上3樓,就發現自己所租的那間”亭子間”,電燈亮着;不由得一驚,躡手躡腳地走近了,從門縫中往裏窺視,非常意外地,是陳龍的老婆,坐在他的床沿上想心事;床上睡着一個小孩,就是他的小寶。
此來必有緣故,張有全摸一摸自己的臉,保持着正常的表情去推開門來。像她這種移樽就教的情形,偶而也有;所以他不必用詫異的語氣,只是裝得歡迎地說:“你也在這裏!”
“你一天到哪裏去了?我到處找你;都說沒有看見。是不是跟那個虞先生在一起?”
“是啊!”張有全答說:“我們倆在替我的表弟小黃收屍。”
“你曉不曉得,老陳抓走了?”
“我不曉得。”張有全故意吃驚地說:“是誰來抓的?”
“穿的便衣。聽說是76號的人。”
“那就麻煩了。”
“現在只有去找日本人。”陳龍的老婆說:“在他抓走以前,私下關照我,如果下半天3點鐘還不回來,亦沒有消息,就要我通知你,去找統稅局的一個日本顧問,名字叫川端;他會說中國話的。”
“喔,找到川端怎麼說?”
“就說陳龍讓穿便衣的人抓走了,請川端先生想辦法。他自然會去查明白,是哪裏來抓的。”
“那,那是明天上午的事了。”
“也不知道隔了這一夜,會出什麼事。”她怨懟地說:“你要去辦喪事,也應該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到處找,心裏像火燒油煎一樣。”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川端。”
“早點去。”陳龍的老婆說:“我要回去了。”
“你不睡在這裏?”
“家裏還有兩個,怎麼辦?我是托對門的楊太太照看;人家也快要睡了。”陳龍的老婆說:“或者你送了我回去。”
這原是順理成章的事,但張有全決定要跟虞亞德去見個面;便藉口太累,只叫了一輛三輪車,將她們母子送回家。然後打電話找虞亞德,居然一接就通。
“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電話裏面不便談;我們在哪裏見面?”
“我到你那裏來好了。”虞亞德問:“你住在哪裏?”
張有全便說了地址,掛斷電話,回家坐等;虞亞德倒是很快就到了,敲開了門,先左右張望,是保持戒備的神氣。
“沒有別的人。”張有全說:“你放心大膽進來好了。”
“不是我不放心,我要看看陳龍的老婆在不在這裏。”
“她先在這裏,一直等我。我就是因為她來了,才打電話給你的。”接着,張有全將陳龍被捕之前叮囑妻子的話,告訴了虞亞德。
“你怎麼回答她?”
“我說明天一早去找。”
虞亞德不作聲,點起一枝煙,將自己的臉躲入煙氛之中。張有全為人老實,看他的樣子,有些緊張了。
“是不是麻煩很大?”
“你說誰?”
“說我們惹上麻煩了?”
“我們有什麼麻煩?”虞亞德說:“我是說陳龍自己。”
“陳龍?”張有全困惑地,”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陳龍現在有麻煩;如果川端知道了,會想法子救他,麻煩不就沒有了。”
“那麼,你找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林之江不要誤會我嘴太快。”
虞亞德點點頭,又想了一會問道:“陳龍的老婆跟陳龍的感情,到底怎麼樣?”
這好像是題外之話;不過張有全還是回答了,”夫妻總是夫妻。”他說:“遇到這種事,既然有話交代,她總要替陳龍辦到。”
“對你呢?”
“你為什麼問這話?”
“你不必管。只老實告訴我就是。”
“當然不壞,而且陳龍也承認了的。”
“這樣說,如果她是寡婦,或者離了婚,你就會娶她?”
“那還用說!”
“好,你跟我實說了,我才好替你出主意。我現在告訴你兩種情形,一種是你不必去找川端,對陳龍的老婆,只說去過了。照這樣,陳龍或許還有生路。”
“為什麼?”張有全越發困惑,照你的話,如果我去看了川端,對陳龍反而不好?”
“一點不錯。”虞亞德說:“你只要把這件事一告訴川端;陳龍的性命就不保了。”
“這又是什麼道理,我實在不懂。”
“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不過,有一點我要先提醒你,如果你不理會這件事,一旦陳龍放出來了,跟川端一碰頭,知道你根本沒有去說。那時候一定要質問你,你應該有一套話說。”
“是啊!”張有全急急問道:“那時候我有什麼話說?我也不能說是你說的;就算我說了,他問我是什麼道理,我又怎麼回答他?”
“是啊!”虞亞德也承認他的話不錯,不過沒有疑問,只說:“這個道理要你自己去想。”
“我想不出。”
“你如果想不出;那麼,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虞亞德略停一下又說,”我看你就告訴川端好了。”
“我告訴了川端;川端會去查明白。說不定就會跟林之江說,是某某人來告訴我的。那一來,林之江不就要起誤會。”
“這不要緊,明天我先告訴他好了。”虞亞德又說:“如果你想通了,不去看川端了,明天上午先通知我一聲。”
“不必通知。”張有全很有決斷地說:“照他的話做總不錯。你我也沒有麻煩。”
“對了!你不但沒有麻煩,還有好處。”
“什麼好處?”
虞亞德笑笑站起身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走到門口又說:“明天不管怎麼樣,你給我一個電話。”
“好!”
到了第二天上午10點鐘,張有全果然有電話給虞亞德;告訴他說,已經見到了川端,說受陳龍的老婆之託,去告訴他,陳龍被不知名的人所逮捕,請他設法營救。
“川端怎樣?”
“川端好像很關心,問了我好些話;我都說我不知道。”
“對!你做得對。”虞亞德說:“這幾天有什麼情況,隨時保持聯絡。”
“我知道。”
掛上電話,虞亞德毫不耽擱,出門跳上三輪車,一直到極斯非而路76號;很順利地見到了林之江。
“我特為來告訴你一件事。陳龍跟川端的關係,看起來很密切。”接着,他將始末經過情形,細細說了給林之江聽。
“喔,多謝你來通知我。”林之江又問:“到我這裏來幫忙吧?”
“等過了這件事再說。”
“這件事遲早要過去的。麻煩不大。”
“我希望知道結果。”
“我一定告訴你。”林之江問:“我跟你怎麼聯絡?”
“打電話給我好了:我住在——。”虞亞德找張紙寫了住址跟電話號碼給他。
“還有句話,我要請問你,你跟陳龍怎麼樣?”
“我跟他不認識。”
“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