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第一節

剛剛安定了三天的眷屬們,聽到還要撤退的消息,比聽到她們的孩子慘遭謀殺還要使她們瘋狂,撤退!撤退!她們實在是再走不動了。我找到政芬,她正靠着床頭坐着,懷裏抱着安岱,兩隻閉着的眼睛流淚不止,我粗魯的跑到她跟前,她聽出是我,沒有睜開眼,只咽噎的說──

“你看看安岱!”

我不敢向安岱的頭上伸手,我怕我會撞死到牆上,一切痛苦都讓政芬一個人負擔吧,我大聲的告訴她立刻就走,先頭部隊已經出發,如果再不走,便只有落在後面,不落入共軍之手,也會被野獸撕裂,這時,安國一拐一拐跑了來,過份的跋涉使他左腿酸痛的不能站穩,但是孩子並不在意,他什麼都不懂,他懂得的只是又要“逃”了,他只希望在“逃”的時候,爸爸能抱着他,他的年齡不允許他了解作爸爸的也疲憊不支。

“兒子走不動,”他撲到我身上,說道,“要爸爸抱!”

我用我那覺得要斷了似的胳膊抱起他,政芬掙扎着爬下床來,我看她兩腳上密密的纏着布條,每走一步,都發出一聲呻吟,然而,我們不能再多停一分鐘了,像有一根鞭子在背上抽着,我們雜在孤軍的行列里,向國境奔去。

中緬邊界,是以漫路河作界線,河塹上的獨木舟把大部夥伴們渡了過去,等到我和政芬到時,差不多已是最後一批人了,我們過河后往前走約三四華里模樣,後面火光衝天,後衛部隊將所有的獨木舟全付之一炬。當初劉邦進入四川,焚去棧道,大概也是這種情形吧。從此,我們踏的是外國的土地,接觸的是外國人民,劉邦不過幾年功夫,便兵出陳倉,進入中原,而我們何時才能重回故鄉?

後來,我聽到後衛人員說──

“當我們要焚毀那些獨木舟的時候,土人說什麼都不肯,他們哭號着向我們懇求,但我們還是焚毀了,我們不能留着讓共產黨利用,他們會馬上追過來的。”

我曾經和李國輝將軍談過,一旦等我們國土重光,一定要加倍的賠償當地土人的損失,可是,十一個年頭過去,李國輝將軍賦閑居台,而我又不知何時戰死,恐怕是沒有人肯為我們了這樁心愿!

孤軍到三島的時候,是第二天晚上,“三島”,不是三個島,而是叢山中的一個平原,在那個四面都是怒峰插天的盆地上,住着白夷四五千人,他們男的梳着小辮子,女的臉上刺着花紋,很熱烈的歡迎我們,並且迫不及待的告訴說,昨天有一支約摸有五六百人的中國軍隊,剛從他們這裏通過。

“帽上有紅星嗎?”我問。

“沒有留意,但他們留下一部份傷兵在這裏。”

孤軍立刻進入戒備,眷屬們統統伏在山腳下岩石的縫隙中,弟兄們在白夷人的引導下,分別去察看那些傷兵的番號,一時氣氛又趨緊張,幸虧,馬上就發現不過是一場虛驚,傷兵們原來是二十六軍的弟兄。

在那些負了傷的弟兄們口中,他們垂着淚珠,告訴我們一段比我們還要凄慘的撤退故事,他們是二十六軍九十三師和二七八團的弟兄,在元江大軍潰敗后,他們突圍的突圍,潛逃的潛逃,向滇西盲目的摸索,一路上,大家稍稍的集合起來,可是,等到發現大局已不可收拾的時候,和他們同時逃出來的高級將領,包括他們的師長、副師長、團長、統統的走了,像一個父親在苦難時拋棄了他的親生兒女一樣,他們拋棄了那些為他們流血效命的部下,輕騎走了。

“他們走到那裏去了呢?”

“到台灣去了,”傷兵們衰弱的答,“他們是不愁沒有官做的。”

“那麼,誰在率領你們。”

“副團長,譚團長,譚忠副團長。”

“他不逃,他是個傻子!”我悲痛的說。

“譚副團長打算把你們帶到那裏去的呢?”李國輝將軍問。

“帶到泰國,可能可以找駐泰大使館。”

這是我們和譚忠合作的伏筆,第二天一早,李國輝將軍便下令急行軍向緬甸更形深入,追趕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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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域(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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