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爭說拆橋
郭增省始終不說神秘女人究竟姓甚名誰,丁海霞便拐彎抹角地追問:“你說的這個神秘女人叫許麗萍,不知道這個名字是真名還是假名?”
郭增省卻一味裝糊塗,根本不做回答,卻對丁海霞表示了更大的興趣,他說:“我的情人差點毀了我,所以,我決定與她分手。以後我再也不搞情人了,既害人又害己還耽誤事啊。但朋友還是要交的,我感覺你這人不錯,不是我恭維你,你不光外表好,氣質、談吐、性格都讓我非常中意,咱們交個知心朋友吧!我也會請你做‘代理’的,這年頭誰和錢有仇?雖然現在我離開了橋樑公司,但我說句話他們還是很當回事的,我會讓你賺得盆滿缽滿。”
丁海霞習慣性地微微一笑,郭增省確實很善於蠱惑和忽悠,怎奈她是個真正練了“金鐘罩”和“鐵布衫”的人,她不像神秘女人那樣對金錢那麼感興趣,她說:“你對我談了這麼多心裏話,咱們不是已經成為知心朋友了?難道還要走一個什麼形式嗎?老實說,我也挺喜歡你的,你很仗義,肯於為朋友為情人兩肋插刀,這在當今商品社會已經不多見了。據我所知,不是說做了情人就能做到兩肋插刀,有的人在上床的時候是情人,下了床就翻臉不認人,遇到危險還會‘插朋友兩刀’,我祝願你好人有好報。但錢我目前還不需要,幾時需要了就一定會來找你。”
郭增省對這話很愛聽,激動得連連點頭,兩個人分手的時候,他還擁抱了丁海霞,並在丁海霞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丁海霞雖心裏厭惡,卻沒有推拒。
離開郭增省以後,丁海霞找到王小妮告了別,然後就坐長途汽車回省城了。王小妮在和她告別的時候表情非常不自然,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放了。對這一點聰明的丁海霞看得很清楚,她便告訴王小妮:“你別這樣,我還是我,不要因為我身份有點變化你就多想,也許哪天我就又回藍海教委了,你幾時懷了孩子,我還要來吃喜糖呢!”王小妮只是木木地點頭,不知道說什麼好,直到看着丁海霞下樓走了,她連擺一下手都沒想起來。
而丁海霞坐在長途汽車上卻驀然間便浮想聯翩。她在藍海教委工作的時候,一切都按部就班,沒有挑戰,沒有懸念,沒有人對她談私隱,當然也就無所謂精彩。而她做了省長秘書走進複雜的社會生活以後,便感覺情況大不相同。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管男人女人,得知她身份特殊,而且擁有一副好皮囊以後,都突然轉變了態度,有的是想對她說點什麼做點什麼,有的就截然相反。其實自己何德何能?不過就是一個身份加一副皮囊。問題就在這,當你沒有機會展示才學或能力的時候,別人直觀地看到的只有你的身份和你的皮囊。
坐在長途汽車上,丁海霞接到機關事務管理局的李大為打來的手機,說房子已經弄好了,你幾時過來看看?丁海霞說,我馬上到。便問清了地址,在長途車到站以後又打了一輛出租,直奔新房子。
在小區門口,兩個人見了面。李大為很有成就感地喋喋不休地介紹着情況,說只用了兩天時間,家用電器就配齊了,而且一水兒原裝的日本貨。兩個人上樓進屋以後,丁海霞看到,果然屋裏連液晶寬屏彩電都配上了,而且確實是日本索尼的牌子。再看櫃式空調,廚具,洗手間的熱水器,還真是日本的牌子。她說:“這些東西國產的質量也完全過關,為什麼還非買國外的?”李大為道:“你的事就是馬秘書長的事,我怎麼敢怠慢?”
丁海霞無言以對。此時,她才留心起屋子來。客廳足有五六十平米,三間卧室足有二十平米一間,寬闊的廚房更大,得有二十五六平米,洗手間略小,卻是雙的,一間附在客廳邊上,一間套在卧室里。兩間洗手間的澡盆上都印着“SPAIN”,丁海霞明白,那是“西班牙”的意思。套在卧室里的洗手間的澡盆是帶筑波、水流按摩功能那種。她算不清這筆賬了,連房子帶設備二百萬能不能下得來?
回到機關以後,她就將所有的情況向梁大民做了彙報。
梁大民坐在皮椅上,手裏擺弄着一根紅藍鉛筆,面對着隔桌相望的小姨子,一言不發。丁海霞道:“你對拆橋這事將採取什麼態度?你對藍海呂深高將採取什麼態度?你對我姐將採取什麼態度?”
梁大民搖搖腦袋,一聲長嘆。丁海霞急了,她伸手將梁大民手裏的紅藍鉛筆奪了過來,回手扔到了地上:“說話啊!我跑了好幾天,費了那麼大勁淘換來些情況,你總不能無動於衷吧?你可以暫時不考慮工作需要,但總要維護自己的個人聲譽吧?”
梁大民驀然間站了起來,回身走到文件櫃後面的冰箱跟前,拉開玻璃門,取出一瓶洋酒,丁海霞叫不上名字。梁大民“啪”的一聲啟開了瓶蓋,往一個一次性紙杯里倒了一點,推給丁海霞,然後自己又拿了一個紙杯,倒了一點,說:“每當我感覺自己腦力不足的時候,就喝一點酒,興奮一下神經。”
丁海霞主動與他碰杯,接着心急地一飲而盡,然後就看着他。梁大民也把酒喝掉了,喝完就繼續給兩個人斟酒,再碰杯再喝。如是三次,丁海霞已經感覺自己耳熱心跳了,便問:“怎麼樣,興奮一些了嗎?想明白了嗎?”
梁大民沉默了十秒鐘,突然呵呵笑了起來:“謝謝你幫我了解來這麼多寶貴的情況,這是我自己所不可能聽到的。因為我處在這麼一個位置,很多事人們不可能對我講實話。但是,古人云,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所以,我不能聽了你的話以後立即就做出什麼決定。而且,你敢肯定你聽來的情況就一定準確無誤?須知你也是只聽了一面之詞,對不對?”
丁海霞無言以對了,她一下子便冷靜下來,可不是么,誰能證明自己聽來的情況百分之百準確呢?劉奔和郭增省說的那些有沒有水分?是不是藉機往自己臉上貼金?其中有多少屬於演繹故事呢?她突然感覺梁大民確實非自己可比,她與他思考問題不在一個水平線上。這是不服不行的。但假如他們說的是真的——丁海霞就不能不使用這個詞——很可憐。誰可憐?當然是梁大民。妻子背離自己已經走出那麼遙遠而自己還蒙在鼓裏,或明明知情而故作鎮靜,裝不知情。這不是很可憐是什麼?她突然看到梁大民眼角有兩滴清淚慢慢流淌下來。梁大民並不去擦,任淚水在臉上劃出兩條水線。她從桌子上的紙巾盒裏抻出一張紙巾,親手給他擦去。
梁大民既不拒絕,也不說話,只是在她擦完以後,他倏然間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嘴唇上挨了一下,然後鬆開手說:“你去吧,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據我所知,事情沒有這麼壞,因此,你不必太過擔心。”說完,他遞給她一份文件。
早年在家裏的時候,梁大民還愛與丁海霞打逗,甚至揪過她的小辮子,那是在他與姐姐製造了一種玩笑氣氛的情況下,那時候丁海霞總要追着梁大民捶他幾拳頭。一家人便開心地哈哈大笑。此時,梁大民親吻了丁海霞的手,顯而易見另有深意。因為他們之間已經多年不開這種玩笑了。尤其在梁大民聽了神秘女人的所作所為以後對丁海霞表示親昵,那便是特定情況下的特定表現。可以說,連傻子都明白梁大民此時的心思。
丁海霞不動聲色。她接過文件一看,就是那份關於拆橋的請示,梁大民已經在上面批了“同意”。在“同意”的兩個字下面,是兩段項未來的話,一段是丁海霞看到過的,另一段則是項未來新簽上的:“關於藍海市拆掉高架橋問題,藍海兩會都有提案,看起來勢在必行,而且迫在眉睫。本人力主拆除。項未來。”
丁海霞現在已經知道了一個事實,即從藍海市長呂深高,到高參羅興文,再到藍海建設局長,再到項未來,幾乎眾口一詞,都是說拆橋應該。已經到了眾口鑠金的程度,她還說什麼呢?她把文件還給梁大民,說:“既然勢在必行,也只能順其自然了。”
梁大民道:“你的最終意見呢?”
丁海霞道:“我保留意見。”
梁大民道:“敢於反潮流?”
丁海霞道:“梁副省長過獎了,我屬於我行我素一類。”
梁大民還想說什麼,但終於沒說。她便轉身走出屋子。梁大民也沒再叫她。
在樓道里,她碰上了馬心誠,馬心誠拘謹地止住腳,和她保持着一尺的距離,弓着身子把嘴湊到她耳邊小聲問:“你和羅興文見面了嗎?”
丁海霞聞到了馬心誠嘴裏的煙臭,那絕對是有二十年以上煙齡的人特有的氣味,是從胃裏翻上來的,與口腔里的氣味混在一起的令人噁心的一種臭味,丁海霞皺了一下眉頭,也小聲回答:“見過了。”說完,她拔腳就走,想立即閃開那股臭味。她倒不是膩歪馬心誠其人,而是膩歪其味。
馬心誠便看着她的背影說:“回頭咱倆坐坐,我有話對你說。”
丁海霞嘴裏“嗯”了一聲,頭也沒回地走了。她想,反正馬心誠也知道她與梁大民的關係,有梁大民在前面頂着,她得罪不了馬心誠。也就是說,在馬心誠跟前拿一點“副省長小姨子”的架子,馬心誠是能夠理解的。按照哲學上的術語來講,就是“人是對象化的人”,既人與對方互為因果。連丁海霞這麼純凈的女子也未能免俗。可見,哲學的概括力何其精湛。
這時,她又收到羅興文發來的短訊,說:“幾時見面?我想你想得厲害!”才見過一面就會產生這樣的感情嗎?丁海霞不太相信,她回短訊道:“太忙,沉沉再說吧。”便隨意推諉了一下子。李大為連房子都給她準備了,她就沒有一點緊迫感嗎?還真的沒有。她現在還絲毫沒把新房子和羅興文聯繫在一起。那麼,她把新房子和誰聯繫在一起呢?和梁大民。她猜想,李大為嘴上說對馬秘書長負責,說不定他完全清楚,為馬秘書長辦事其實是為了馬秘書長身後的梁大民。誰能保證馬心誠不把她與梁大民的關係告訴李大為呢?率先給她解決房子,難道僅僅因為她是二處副處長嗎?
她來到弟兄們的大辦公室,見大家手裏都忙着,有的在起草什麼,有的在電話聯繫,有的是兩個人合計什麼,總之,讓她不便打擾他們。她抽身出來,卻正與迎面而來的項未來撞個滿懷。項未來順勢抱住了她。她厭惡地推開項未來,並在他的胳膊上擰了一把。項未來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喊叫。只是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進他的辦公室。
“你這幾天去藍海,都聽到什麼了?”項未來掩上門問。
“左不過是關於高架橋的事,我已經跟梁副省長彙報了。”
“能不能也對我說說?”
“事關省領導,我不能亂說。”丁海霞搬出了梁大民。她現在對項未來不想說實話。她感覺對項未來說實話就是對自己的褻瀆。再說,事關梁大民,她沒必要對項未來說那麼詳細。項未來在對待胡蘭問題上根本不配做這個二處處長。儘管他的業務能力應該說很強。雖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