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1

春天來了你怎麼知道?

媽媽還睡着,朦朧中似乎有幾百個幼稚園的小孩聚在窗外盡情地嘶喊,聒噪極了。睡眼惺松地瞄瞄鍾,四點半,天還黯着呢!她翻個身,又沉進枕頭裏。在黑暗的覆蓋中,她張開耳朵;在窗外鼓噪的是數不清的鳥,是春天那忍不住的聲音。

於是天亮得越來越早,天黑得越來越晚。在藍得很乾凈、很闊氣的天空裏,常常掠過一隻大鳥。它通常落腳在屋頂的一角,休息片刻,然後噼啪打着翅膀,又飛起來。當它翅膀拍打的聲音傳到書房裏,媽媽就擱下手裏的活,把身子探出窗外,睜大眼睛牢牢看着大鳥飛行的體態和線條。

大鳥是黑色的,展翅時,卻露出雪白的腹部,黑白相間,劃過藍色的天幕,啊——媽媽發出讚美的嘆息,然後注意到,嘿,大鳥嘴裏銜着一支長長瘦瘦的樹枝,是築巢的季節哩!

※※※

“應台,”對門的羅薩先生說,“Elster的巢好像就築在你家松樹上呢!你不把它弄掉嗎?”

“Elster?”媽媽驚喜地說,“那個漂亮的長尾大鳥就叫Elster嗎?”

“漂亮?”羅薩搖搖他的白頭,對媽媽的無知似乎有點無可奈何,“這鳥最壞了!它自己不會唱歌,就專找會唱歌的小鳥下毒手。你不知道嗎?它專門把聲音悅耳的小鳥巢弄壞。Elster越多,能唱歌的鳥就越少。”

安安推着單車進來,接口,“媽媽,Elster還是小偷呢!”

“怎麼偷?偷什麼?”

小男生把單車支好,抹把汗,“它呀,譬如說,你把什麼耳環放在陽台上,它就會把耳環銜走,藏到它的窩裏去!”

媽媽縱聲笑出來:有這樣的鳥嗎?它要耳環幹嘛?!

羅薩先生走了,安安說:“我的陽台上有個鳥窩。”

“什麼?”媽媽心裏想,那個陽台上大概由於陽光特別充足,上次發現了三個蜂窩,這回又來了什麼。

“窗子上面有個鳥窩,裏面有三個蛋,白色的。”

母子三人躡手躡腳地摸上了陽台。飛飛臉上的表情告訴你眼前正有重大事件發生,安安有點矜持,不願顯得太驕傲。媽媽爬上凳子,伸長了脖子——雜草和細枝編出了一個圓盆,是個很齊整的鳥窩,可是裏頭真有東西嗎?

“媽媽我也要看!”飛飛扯着媽媽的裙擺。

“噓———”

媽媽再靠近一點,嚇,觸了電一樣,她的目光碰上了母鳥的目光。稀疏鬆軟的細毛下有一對渾圓黑亮的眼睛,母鳥一動也不動地瞪着驚愕的媽媽。

媽媽有點手足無措,覺得自己太冒昧,像一個粗漢闖進了靜謐的產房。

“媽媽我也要看——”飛飛開始不耐地騷動。

媽媽小心翼翼地抱起飛飛,盡量不發出聲響。

“是媽媽鳥。”飛飛對着媽媽的耳朵輕聲說,一隻手緊緊摟着她的脖子。

三個人偷偷摸摸地離開陽台,關門的時候,安安老氣橫秋地說:

“底笛,我們以後不可以到陽台上玩,會吵它們,你懂嗎?”

飛飛敬畏地點點頭,“會吵它們。”

“不知道是什麼鳥——”媽媽下樓時自言自語。

※※※

“Elster還是杜鵑來搗亂,”安安說,“就糟了。”

“哦?”媽媽說,“杜鵑會怎麼樣?”

杜鵑啼血,多麼美麗哀怨的鳥,多麼詩情畫意的名字。

“杜鵑呀?”安安忿忿地說,“你不知道呀媽媽?杜鵑好壞喲,它自己懶,不做窩,然後把蛋偷偷下在人家的窩裏,把人家的蛋丟掉!你說壞不壞?”

媽媽瞥了一眼義憤填膺的孩子,心裏笑起來:上了一年級開始認字之後,他的知識來源就不只限於媽媽了。

“還有媽媽,”安安順勢坐到母親膝上,“別的媽媽鳥不知道窩裏的蛋被偷換過了,它就去坐——”

“孵啦,”媽媽說,“不是‘坐’,是孵。”

“夫?它就去夫,夫出小鳥以後,媽媽你知道嗎?杜鵑的小鳥生下來就壞,它一出來,就把別的baby鳥——”

安安氣忿地站起來,伸手做推的姿勢,“把別的小鳥推出去,讓它們跌死!”

“跌死!”飛飛說,神情極嚴肅。

“還有媽媽,你知道嗎?”安安表情柔和下來,“可是現在鳥媽媽都知道了杜鵑的——杜鵑的——什麼?”

“詭計。”

“鬼計,都知道了杜鵑的鬼計,它們已經小心了。”

“什麼呀!”媽媽瞅着他忍不住笑起來,這是什麼動物進化論:鳥類還會搞聯合陣線嗎?

“真的媽媽!”安安說。

“真的媽媽!”飛飛說。

※※※

在院子裏種番茄的時候,媽媽下意識地抬頭望望松樹頂,松樹濃綠的針葉上綴滿了麥色的松果,看不見Elster的巢。陽光刷亮了松果,像聖誕樹上黃澄澄的金球。

“媽媽,”安安兩手捧着泥土,“我們不把E1ster的窩弄掉嗎?它跟杜鵑一樣壞。”

“一樣壞。”飛飛說,低着頭用十個手指扒土。

“不必吧!”

媽媽把番茄和黃瓜的幼苗分開,這一落給安安種,這一落給飛飛種,誰種的誰就要負責澆水,黃昏時候澆水,喏,這是安安的壺,那是飛飛的壺。

“為什麼呢媽媽?為什麼不把壞鳥的窩弄掉?”

媽媽邊澆水,邊想,邊說:

“因為它們是鳥,我們是人,人說的好壞不一定是鳥的好壞,還是讓鳥自己管自己吧!”

“蚯蚓——媽媽——一隻蚯蚓——”

飛飛大聲喊着。

2

雨,鬆動了泥土,震動了泥土中的蚯蚓。

太陽就從黑雲隙縫中噴射出來,釋放出一道一道一束一束的光。媽媽和孩子們走在草原上一條不及兩公尺寬的小路,遠遠看去,他們的身影彷彿穿梭在光束與光束之間,彷彿在光雨中飄忽。

泥土中的蚯蚓全鑽了出來,散步的人們發現,小路上全是迷失了方向的蚯蚓;它們離開了泥,輾轉爬上了小路的柏油路面,大概由於不熟悉路面的堅硬,就忘了自己究竟來自哪裏,要往哪裏去;它們擱淺在小路上,被不知情的自行車輪和腳步軋過。

安安和飛飛手中各持細枝,彎下身來,用細枝小心地將蚯蚓軟軟的身體挑起,然後往路邊用力一抖,蚯蚓就掉到小路邊的草叢裏去了。

一隻、一隻、一隻、又一隻媽媽……孩子的聲音在草原上傳得老遠,特別清脆。

黑雲消散了之後,小路亮得耀眼。媽媽用手微遮着眼睛。

3

“媽媽媽媽媽媽——”

一群孩子拍打着媽媽書房的門,喊叫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急迫。

“幹嘛?”媽媽開了一個縫,很兇,“不是說不能吵我有任何事都找可蒂?”

“對不起媽媽,”安安很有教養地卻又一派敢做敢當的氣概,“花園裏有一隻小老鼠——”

“EineMaus!”弗瑞弟幫着腔。他比安安矮半個頭。

“EineKleineMaus!”飛飛的女朋友小白菜認真地說。她比哥哥弗瑞弟矮半個頭。

“一隻老鼠——”飛飛傻傻地笑着。他比四歲半的小白菜矮半個頭。

媽媽手指間還夾着筆,把門又掩了兩吋,不懷好意地問:“老鼠要吃你們嗎?”

“沒有,”安安說,“它被垃圾桶卡住了,不能動了——好可憐喲!”

“ArmeMaus!”弗瑞弟說。

“ArmeMaus!”小白菜說。

“好可憐喲!”飛飛說。

“媽媽沒有時間,”門,只剩下一條縫和媽媽的眼睛,“你們找可蒂去解決問題!”

“可蒂會把它打死,媽媽,上次她就打死了一隻在花園田———”

“媽媽拜託嘛,去救它嘛!”安安說。

“Bittebitte……”弗瑞弟說。

“Bittebitte……”小白菜說。

“去救它嘛、…”飛飛說。

媽媽長長嘆了口氣,把門打開。孩子們發出歡呼,爭先恐後地沖向前去帶路。

※※※

垃圾桶,其實是個專用來化解有機垃圾的大塑膠桶,裏頭裝的是剩菜殘飯和剪下來的樹枝草葉。桶底圈上有個小洞,大概能塞進兩個大拇指的深淺。一小截肉體在那兒抽動。

媽媽蹲下來,圍繞着她的孩子在身後又害怕、又興奮,屏住呼吸,睜大眼睛。這一小團灰糊糊的、軟趴趴的東西,一時還看不出是一隻老鼠的哪一部分。頭在哪裏?腳在哪裏?究竟從哪裏開始?

媽媽這個女人,不怕任何有骨骼的東西:蜘蛛、蜂螂、老鼠、任何種類和長相的蟲……她從不尖叫也不暈倒。唯一讓她全身發軟的,是那沒有骨頭的爬蟲類:蛇。見到蛇的畫片,她就蒙起自己的眼睛,說她要昏倒了。見到真正蠕動的蛇,她就會發出恐怖的歇斯底里的尖叫,然後一頭栽倒,昏死過去。

現在,她冷靜地研究眼前這團東西。她小心地用樹枝把洞旁的腐葉挑開,發現小老鼠的頭深深插進洞裏,埋進了半個身體,卡得很緊。剩下的一截,也就是後腿和細長如鞋帶的尾巴,在空中胡亂地掙扎。但老鼠完全昏了頭,死命往前蹭蹬,越用力當然就越往死洞裏塞進去。

孩子們悄聲討論:它會不會死?它怎麼進去的?它是寶寶老鼠嗎?它好軟哦……

它實在很軟,軟得讓媽媽覺得頭皮發麻。她先用兩根樹枝想用筷子夾紅燒肉的方法將老鼠活生生夾出來,老鼠卡得太緊,夾不出來。再用點力,勢必要流血。難道,難道,得用手指把它給拖出來嗎?呃——夠噁心的,那是團毛茸茸、軟綿綿、抽搐着的半截老鼠肉……怎麼辦呢?

老鼠踢着空氣,時不時停止了踢動,顯然力氣不足了。

媽媽以兩隻手指掐住那鞋帶似的尾巴末端,試試看能不能把那傢伙拖出來。尾巴和她手指接觸的剎那,她擋不住那股噁心的麻感“哇”一聲尖叫起來,嚇得四個小朋友往後翻倒,小白菜大哭出聲。

拉尾巴,或是拉腳——呢,那腳上有細細的指爪——結果一定是尾巴、腳斷了,身體還夾在裏面。

媽媽安撫好小白菜,下定了決心。

安安奉命取了張報紙來。媽媽撕下一片,包住老鼠身體,咬着下唇,忍住心裏翻騰上來一陣一陣麻麻的噁心,她用手指握緊了老鼠的身體——一、二、三、拔——孩子們驚叫出聲,往後奔逃,媽媽駭然跳起,老鼠從媽媽手中竄走,所有的動作在閃電的一刻發生……

孩子們定下神來,追到籬笆邊,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在哪裏在哪裏?你看你看它的眼睛好圓好黑……

媽媽站在垃圾桶邊,手裏還拎着皺皺的報紙;她覺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4

盛夏,整個北京城響着蟬鳴。穿短褲球鞋的媽媽騎着自行車穿梭大街小巷,到市場買菜、聽北京人卷着舌頭說話、和小販吵架,看起來她在做這個那個事情,其實她心裏的耳朵一直專註地做一件事:聽蟬鳴。那樣驕縱聒噪的蟬鳴,整個城像個上了發條的鬧鐘,響了就停不住。僅只為了這放肆的蟬鳴,媽媽就可以喜歡這個城市。

媽媽一個人逛市場。買了個烙餅,邊走邊啃,發覺北京的茄子竟然是圓的,蔥粗大得像蒜,番茄長得倒像蘋果,黑糊糊的東西叫炒肝,天哪,竟然是早點;調羹不叫調羹,叫“勺”,理髮師傅拿着剃刀坐在土路邊的板凳上等着客人……

她突然停住腳步。

有一個細細的、幽幽然的聲音,穿過嘈雜的市聲向她縈繞而來。

不是蟬。是什麼呢?她東張西望着。

一個打着瞌睡的鎖匠前,懸着一串串拳頭大小的細竹籠,聲音從那裏放出來。媽媽湊近瞧瞧,嘿,是蟋蟀——

蟋蟀!

打瞌睡的人睜開眼睛說:蟈蟈,一塊錢一個,喂它西瓜皮,能活兩個月。

媽媽踏上自行車回家,腰間皮帶上繫着兩個小竹籠,晃來晃去的。

剛從動物園回來的孩子正在說熊貓。“媽媽,”安安說,“有一隻熊貓這樣——”

他把兩隻手托着自己下巴,做出嬌懶的樣子。

“這是什麼東西?”飛飛大叫起來。

“安安,”媽媽解下竹籠,擱在桌上,“你說這是什麼?”

兩兄弟把臉趴在桌面上,好奇地往籠里端詳。

“嗯——”安安皺着眉,“這不是螳螂!因為螳螂有很大的前腳,這不是蚱蜢,因為它比蚱蜢身體大,這也不是蟬,因為蟬有透明的翅膀……是蟋蟀嗎媽媽?”

“對,”媽媽微笑着,“北京人叫蟈蟈。”

“叫哥哥?”飛飛歪着頭問。

※※※

黃昏出去散步,兄弟倆胸前脖子上都圈着條紅絲線,絲線繫着個小竹籠,竹籠跟着小兄弟的身體晃來晃去。

入夜,小兄弟閉上眼睛,濃密而長的睫毛覆蓋下來,使他們的臉龐甜蜜得像天使。蟈蟈開始叫,在安靜的夜裏,那叫聲盪着一種電磁韻律。小兄弟沉沉地睡着,隔着的媽媽卻聽了一夜的叫哥哥。

早餐后,兄弟倆又晃着竹籠出門。經過一片草坪,三兩個小孩和大人用網子正捕捉什麼。小兄弟停下腳步觀看。

“外國小孩好漂亮!”手裏拿着網子的一個媽媽踱近來,“您是他們的阿姨嗎?”

在北京,“阿姨”就是保姆或者傭人的意思。媽媽笑着回答:“是啊,我是他們的保姆,也是僕人,還是他們的清潔婦、廚娘。”

“來,送給你一隻……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對安安伸出手,手指間捏着一隻碩大的蜻蜓。

安安卻不去接。這麼肥大的蜻蜓他可沒見過,他猶豫着。

“我要我要——”飛飛叫着。

“不行,”媽媽說,“你會把它弄死。”她小心地接過蜻蜓,像小時候那樣熟稔地夾住翅膀。

走了一段之後,媽媽說:“你們看夠了嗎?我們把蜻蜓放了好不好?”

好!

放了的蜻蜓跌在地上,大概翅膀麻痹了。掙扎了一會,它才飛走。孩子的眼睛跟隨着它的高度轉。

“媽媽,”安安解下胸前的小竹籠,“我要把我的蟈蟈也放了。”

他蹲在路邊,撕開竹籠,把蟈蟈倒出來。蟈蟈噗一聲摔進草叢,一動也不動。安安四肢着地,有點焦急地說:

“走啊!走啊蟈蟈!回家呀!不要再給人抓到了!”

蟈蟈不知是聽懂了,還是受到那熟悉的草味的刺激,它真抬起腿來開始邁動,有點艱難,但不一會兒就沒入了草叢深處。

安安如釋重負地直起身來,轉頭對飛飛說:“底笛,把你的也放了吧?它好可憐!”

“不要不要不要——”飛飛趕緊兩手環抱竹籠,拚命似地大喊。

5

回到歐洲已是秋天。蘋果熟得撐不住了,噗突噗突掉到草地上,有些還滾到路面上來。

媽媽把自行車靠着一株樹榦,眼睛尋找着最紅最大的蘋果。滿山遍野都是熟透了紅透了的蘋果,果農一般不在乎那踏青的人摘走一兩顆。媽媽給小兄弟倆和爸爸一人一個蘋果,然後彎身從草地上撿起幾個。

走,去喂馬。

馬,就在前面轉角。有一隻棕色的馬把頭伸出來要吃飛飛手裏的蘋果,飛飛不高興地罵著:

“嘿——這是我的蘋果,你吃你的,地上撿的。”

安安擱下單車,有點膽怯地把一個蘋果遞過去,馬迫不及待地伸出舌頭,“啪啦”一聲就將蘋果卷進嘴裏。咀嚼時,蘋果汁不斷地從馬嘴涌流出來,散發出濃濃的酸香。

回程是上坡,爸爸力氣大,背着飛飛早不見蹤影。媽媽和安安推着車,邊走邊聊天。

“媽媽你知道嗎?我又看到我的baby鳥了。”

“什麼你的鳥?”

“就是在我陽台上夫出來的小鳥,我前天在葛瑞家的陽台上又看到了,只是它長成大鳥了。”

媽媽很有興味地低頭看著兒子:“你怎麼知道那一隻就是你陽台上的baby鳥呢?”

“知道呀!”安安很篤定地,“它胸前也是紅色的,而且看我的眼光很熟悉。”

“哦!”媽媽會意地點點頭。

“噓——”安安停住車,悄聲說,“媽媽你看——”

人家草坪上,楓樹下,一隻刺蝟正向他們晃過來。它走得很慢,頭低着,尋尋覓覓似的。

媽媽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個傢伙,也悄聲說:“它們通常是晚上出來的,這是我第一次在大白天這麼清楚地看一隻刺蝟……”

“我也是。”

“它看起來軟軟的,使人想抱——”

“對,可是它全身是刺——媽媽,”安安突然拉着母親的手,“它等一下會全身捲成一個有刺的球,因為我看到那邊有隻貓走過來了……”’

媽媽尋找貓的身影,貓竄上了楓樹,刺蝟一聳一聳地鑽進了草叢。

秋天的陽光拉長了樹的影子,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但是安安和媽媽很愉快地推着車,因為他們第一次將刺蝟看個夠、看個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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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與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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