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最後一線和解的機會就這麼消失了。事後,湯老爺子想,如果白原崴當時把他和方波攔下來;如果白原崴能退讓一步,調動部分資金托托盤,讓海天系手上的股票平手出局,他都不會對昔日學生白原崴和素無冤讎的錢惠人這麼痛下狠手。
狠手是當晚下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錢惠人。錢惠人不幹凈,野狗李成文手上攥着這位市長和其夫人崔小柔涉嫌犯罪的證據。根據現在的情況判斷,錢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和白原崴如此勾結,應該有交換條件,沒準就是為李成文融資。那麼,李成文這顆炸彈就該引爆了。是方波引爆的。方波當晚找到李成文家,通過李成文的老婆,向李成文發出了別有用心的警告,要李成文注意人身安全。結果,方波還沒回到公司,李成文的電話先來了,說是從廣州打來的。
李成文在電話里緊張地問:“湯教授,這都是怎麼回事?誰要幹掉我?”
湯老爺子嘆息道:“你小夥子聰明啊!和你交個底吧,白原崴現在日子也不好過,偉業控股搞不好要退市!我和方波今天找他簽股份轉讓協議,他連3000萬元定金都付不出來!你好好想想吧,他當真會有4000萬元給你?我勸你暫時不要回來!”
李成文這才說了實話,“老爺子,我……我已經回來了,現在就在寧川……”
李成文沉默了好半天才說:“老爺子,那您能不能讓方波馬上到我這裏來一趟?我現在在寧川郊外一個度假村,手頭有些重要材料想交給您老,以防萬一!”
湯老爺子心裏很清楚這是什麼材料,但卻明確拒絕了,“成文,我今天提醒你,是出於朋友的好意,可我並不想往這種是非里攪,材料你該交給誰交給誰!”
李成文問:“那我是不是該交給省國資委孫魯生?孫魯生一直很感興趣!”
放下電話,往省城共和道4號於華北家打電話時,湯老爺子仍絕口不提錢惠人,先彙報了白原崴和文山市政府為了共同利益相互勾結,違規違法,搞內部交易的情況,繼而以經濟學家的權威口吻,對偉業國際的股權分配方案提出了質疑。
於華北沒多說什麼,只道:“那好,教授,你把今天說的這些寫個材料吧,儘快送到我這來,也可以直接向一弘書記做個彙報,具體時間我可以安排!”裴一弘在沙發前踱着步,對於華北說:“……老於,湯教授的這個材料我看了,你老兄批的意見我也仔細考慮了!你說得不錯,對偉業國際,我們恐怕要重新審視!在此之前,安邦同志和我談了,要加大監控力度,還做了些具體佈置,省國資委已於前幾天向偉業國際所屬企業派駐了五名精通業務的專職監事人員,孫魯生這個監事會主席馬上也要到位了!哦,還有一點也定了:不能給白原崴51%的絕對控股權,白原崴目前的控股權是43%,沒完成轉讓的股權不準備轉讓給他了!已決定轉讓給省投資公司,白原崴鬧出軌了,我們就聯合這部分股權予以制約!”
於華北又說起了錢惠人的事,“一弘,對錢惠人同志的調查情況,我得正式彙報一下:經過我們省委調查組3個多月的認真調查,錢惠人在經濟上還真沒什麼問題!現在看來,我最初的判斷是錯誤的,這個賬我得認了。這個調查材料,請你看一下,如果沒意見,我準備出面和錢惠人同志談一次,老錢現在對我的情緒已經比較大了,不能再拖了!”
裴一弘接過材料根本沒看,隨手丟在桌上,“老於啊,老錢當真沒問題?”
於華北一臉的狐疑不解,“怎麼,一弘同志,你還認為老錢有問題嗎?”
裴一弘這才交底道:“老於,你放心好了,錯不了!錢惠人可能存在嚴重的經濟問題,嚴重到什麼程度現在還不敢說,安邦同志還在讓孫魯生和王汝成查着!”趙安邦正胡思亂想着,秘書一處林處長敲門進來了,悄聲請示說:“趙省長,偉業國際白總已按您的要求,從寧川緊急趕過來了,您看是不是現在就見呢?”
趙安邦這才想起,自己約好和白原崴談話的,便道:“請白總過來吧!”
白原崴笑道:“趙省長,看你說的!這不是炒,是資本運作!我不觸動要約收購,股價就做不上去,未來20億至30億元的可轉債就不好發!現在情況不錯,要約收購的操作結束了,偉業控股的股價已穩定在9元左右,可以考慮發轉債了!”
趙安邦擺了擺手,“白總,我今天找你,就要和你說這事:我和孫魯生,還有省國資委的同志們認真研究了一下,做了個內部決定:偉業國際還沒完成轉讓的那8%的國有股份不能再轉讓給你們了,也就是說,不能給你們絕對控股權了!”
自原崴吶吶道:“這……這就是說,你們改變主意了?又要把我拿下來了?”
趙安邦道:“這個想法倒沒有,董事長你照當,不過,你這董事長的決策權恐怕要受到限制了,你們不是控股股東,就不能像過去那樣興風作浪了,是不是?”
趙安邦平和地道:“白總,你不要叫!國有資產當然要保值增值,當然希望得到豐厚回報,這沒錯!但這要有個原則底線,就是按牌理出牌,講規則!要在公平公道的前提下進行市場運作,不能憑藉自身的強勢,對市場和社會進行掠奪嘛!”
白原崴連連搖頭,“趙省長,你這想法很好,甚至令我感動,可事實上做不到!原因很簡單,你政府在市場上的角色定位含混不清。政府既是市場遊戲規則的制定者,是裁判員,同時又是國有資產的出資人和管理人,以巨額國家資本參預遊戲,哪會有真正的公道和公平呢!我們看看事實吧:這些年來這麼多國有控股的垃圾公司都是怎麼上市的?有多少沒經過假包裝?這麼多年圈走了多少錢?坑騙了多少股民?不客氣地說,中國股市從誕生那天起沒多少公道可言!”
趙安邦冷靜反駁說:“這是事實,但是,白總,你也不要忘了,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沒有直通車,沒有成熟的經驗,今天我們面臨的許多問題,是在一步步走向市場經濟的探索過程中形成的。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正視修正這些錯誤,而不是相反,利用和擴大這些錯誤牟取暴利,這既不能持久,也會受到報復!”
白原崴笑了,“只有風險,沒有豐厚的回報誰會來陪你玩?趙省長,咱們誰也別理想主義了,有些事情就得睜隻眼閉隻眼!坦率地說,目前市場的參預者幾乎都在違規,從地方政府到國有企業,從券商到上市公司,還有公眾基金和各種私募基金,如果認真查一下,都會有程度不同、性質不同的問題,真的!”
趙安邦盯着白原崴問:“這麼說,你這次操作偉業控股也有問題嘍?”
白原崴搓着手,一臉的真誠,“趙省長,這讓我咋說呢?這麼說吧,我是想違規,可事實上卻沒違規:文山轉讓給我的國有股確實存在凈資產低估的問題嘛!”
趙安邦譏問道:“你是事先故意留下這個漏洞,還是臨時抱佛腳啊?”
白原崴承認說:“趙省長,是臨時抱佛腳!主意還是錢市長幫着出的!”
趙安邦想了想,不動聲色地問:“那麼,錢市長就沒提出點交換條件?”
白原崴反問道:“錢市長為什麼要提條件?文山的利益不就是他的條件嗎?”
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竟是孫魯生,竟是彙報一樁血案——
錢惠人、崔小柔腐敗案的重要知情人李成文在巴黎酒店遇刺,生命垂危!
殺人血案是在孫魯生眼前發生的,事後回憶起來,孫魯生覺得像一場惡夢。
巴黎酒店在省城南端的正義道,當時,孫魯生的車就在附近的中山路上,因此,她掉頭趕到巴黎酒店時,李成文還在路上。在大堂迎門沙發上坐下來,她又和李成文通了個電話,李成文說,路上有點堵車,他大約要20分鐘后趕到,還交待說,他今天穿了件米色風衣,戴着墨鏡,背着一個黑色旅行包,很好辨認。
血案在旋轉門內。她親眼看到一個穿米色風衣,戴墨鏡的中年人被身後趕到的一位高大年輕人捅了一刀。穿風衣的中年人挨了刀並沒倒下,隨着旋轉門走了幾步,最終被旋轉門旋進了大堂,一頭栽倒在地上。
李成文還沒咽氣,屈身躺在地上,看到她第一個撲過來,李成文似乎啥都明白了,把旅行包向她面前一推,“你是魯之傑吧?給……給你,都在這裏了!”
趙安邦也想到了綠色田園可能搞殺人滅口,指向明確地問:“魯生同志,兇手和崔小柔、許克明他們會不會有關係?會不會是……是錢惠人暗中指使的?”
孫魯生道:“目前很難判斷,李成文只和我說了一句,那話含意不明!”
趙安邦說:“好,好,我馬上給公安廳打電話,請他們掛牌偵辦,儘快把情況搞清楚!你還是去醫院吧,請醫院全力搶救,別讓李成文死在手術台上,千萬!”
孫魯生應着,又提醒道:“趙省長,我懷疑綠色田園的許克明和崔小柔有買兇殺人的嫌疑,對這兩個人恐怕要控制起來,萬一讓他們溜掉,麻煩就太大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崔小柔和許克明竟已雙雙外逃!崔小柔昨天就去了加拿大,許克明也於今日一早由寧川飛往香港,且於血案發生后登上一架法航班機去了法蘭克福。
趙安邦極為震驚,案發後就沒敢離開辦公室一步,不斷和寧川王汝成、省公安廳,以及醫院通話,了解最新情況,再三指示,要救活李成文,讓李成文說話!遺憾的是,李成文卻沒能再開口說話,一句話也沒再說過。趙安邦思索道:“這就是說,崔小柔和許克明真攪進這個血案中去了?”
孫魯生判斷說:“估計是這樣,甚至……甚至錢惠人也攪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