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馬達是突然闖進來的,也許敲了門,也許連門都沒敲,真是太膽大妄為了!
趙安邦當時正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和錢惠人通電話,談文山上市公司重組的事。迄今為止,文山僅有的四家上市公司全戴上了ST帽子,個個資不抵債,其中山河股份很可能會在今年年底以前摘牌退市。趙安邦要求錢惠人和文山市政府務必重視一下,加大政策支持力度,力促這四家上市公司儘快進行實質性的資產重組。
錢惠人在電話里叫苦連天,說是政策支持不等於包辦代替,這四家上市公司早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一次次玩重組遊戲,一次次坑害股民,玩到今天,可以說是糟糕透頂,公司的優良資產都在這種重組遊戲過程中被控股股東掏空了。
趙安邦忍着一肚子惱火,做工作說:“錢胖子,你是誰?你是‘錢上市’嘛,現在又在文山做市長,可以重新制定遊戲規則,從頭搞起嘛!具體怎麼搞,我不管,你辦法肯定比我多,我只要一個結果,文山四家公司反正要保住上市資格!”
就說到這裏,馬達推開門探探頭,自說自話進來了,還叫了聲“趙省長”。
趙安邦冷冷看了馬達一眼,對着電話繼續說:“文山經濟欠發達,好的股份制企業本來就不多,這四家上市公司真在你錢惠人手上全軍覆沒了,你臉上也無光吧?”說到這裏,草草結束了通話,“行了,錢市長,不說了,就這樣吧!”
放下電話,趙安邦仍沒理睬馬達,逕自走到辦公桌前,一屁股坐下了。
馬達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賠着笑臉說:“趙省長,對不起,影響你工作了!”
趙安邦沒好氣地說:“談不上影響,聽你馬達的彙報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不過,要按規矩來,我辦公室不是旅遊勝地,就算是旅遊勝地,也得導遊領着來!”
馬達不無窘迫地解釋說:“趙省長,我先去了秘書一處,林處長不在,有事出去了,你這門又半開着,我……我就進來了!本來想約一下的,可……可是……”
趙安邦不客氣地打斷了馬達的話頭,“別解釋了,以後注意就是!說吧,馬副廳長,你突然闖來,又要彙報什麼大事啊?”說著,收拾起了桌上的文件包。
馬達連連應着:“好,好,趙省長,那我就彙報一下!”可他還沒彙報,就見趙安邦在收拾文件包,有些不安地問,“哎,趙省長,你是不是還有啥事?要出去啊?”
趙安邦譏諷道:“馬副廳長,我的工作安排就不必向你通報了吧?”
馬達嘆了口氣,“趙省長,你是領導,別對我這麼連刺加挖的好不好?今天這個彙報也不全是我個人的意思,省委於書記也要我彙報嘛!”
趙安邦不由地警惕了,“是不是錢惠人有突破了?”
馬達搖頭擺手道:“不是,不是!是別的事,當然,和錢市長也有關係!”
趙安邦墜入了五里雲霧中:是另外的事,卻又和錢惠人有關係?怎麼回事?據監察廳齊廳長說,這幾天馬達帶人去了趟深圳,是不是真查出了點啥?這才指了指沙發,讓馬達坐下,“那好,馬副廳長,你就長話短說吧,我馬上還有個會!”
馬達攤開筆記本,急忙彙報起來,從調查錢惠人私生女盼盼五十萬贊助費的線索,說到盼盼被省城遣送站非法收容,被滿天星酒店嫖客姦汙。說到最後,馬達神情激憤,拍案而起,“……趙省長,你說說看,這叫什麼事?真是觸目驚心啊!”
這豈只是觸目驚心?簡直是石破天驚!趙安邦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是發生在漢江省,發生在經濟大市的市長錢惠人身上的事實!便黑着臉問:“馬達同志,這些情況你們是不是當真了解清楚了?你敢保證這都是絕對真實的嗎?”
馬達拿出了在深圳和孫萍萍的談話紀錄,“趙省長,你再看看這個吧!”
趙安邦接過談話記錄看了起來,越看心裏越難受:這個小盼盼他是見過的,那麼單純可愛,因為歷史原因成了私生女,本來就夠痛苦的了,竟又在十三歲花季碰上了這麼一場滅頂之災!他這個省長該當何罪?一九九八年八月,當這一罪惡發生時,他已經是常務副省長了,怎麼就官僚到了這種程度?怎麼就沒發現他手上的國家機器出現了如此嚴重的問題?!一個女孩子,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小公民,在自己的國家,在自己生長的土地上只因為沒帶本來就不應有的身份證,竟被堂堂國家機關的收容站以收容的名義抓走,五百元公然賣給了涉黑酒店,天理何在?良知何在?這僅僅是一個小盼盼的遭遇嗎?這麼多年來,類似的事件還有多少?!
還有錢惠人,也不是東西!黨性、原則、良知、親情看來全丟光了!面對發生在自己私生女身上的這起嚴重刑事犯罪,竟忍氣吞聲就算了!這是人乾的事嗎?就算公開了私生女的事實又怎麼樣?怕影響自己的進步是不是?烏紗帽當真這麼重要嗎?比自己的親生女兒都重要?更嚴重的是,由於錢惠人在罪惡面前的忍氣吞聲,使得這種罪惡有繼續下去的可能,從某種意義上說,錢惠人背叛的不僅是她女兒盼盼,也背叛了黨和人民,已經涉疑包庇罪犯了!這實在讓人無法容忍,說句心裏話,他寧願錢惠人貪了這五十萬,也不願看到現在這種可怕的現實!
馬達也說起了錢惠人和那五十萬,“趙省長,我向於書記彙報時說了,在這五十萬的問題上,錢市長真是清白的,沒讓滿天星酒店再多賠點錢就算便宜他們了!”
趙安邦放下手上的談話記錄,“那麼,華北同志怎麼說啊?”
馬達道:“於書記開始有些不同意見,說就算賠償也不能收人家五十萬嘛,我就把掌握的情況都彙報了,錢市長的女兒盼盼不光是被糟蹋了,還造成了嚴重的後果,精神已經失常了!醫院這些年的病歷都在,我也親自到他們家察看過的!於書記看過小盼盼的病歷后,也沒再說別的,明確表示了,這五十萬的事到此為止!”
趙安邦壓抑不住地吼了一聲,“既然到此為止,還向我彙報什麼?啊!”
馬達賠着小心道:“哦,於書記說,從這起孫盼盼事件看,遣送系統問題不少,要我向你和省政府有關領導彙報一下,聽聽你的意見,看看該怎麼整頓?”
趙安邦桌子一拍,怒道:“這不僅是整頓的問題,要抓人,該抓的全要抓,該殺的還要堅決殺掉!像錢惠芬和那些嫖客,不抓不殺行嗎?要除惡務盡!”
馬達連連點頭,遲疑片刻,又道:“趙省長,該抓的已經開始抓了,我從深圳回來后,向省政法委和沈書記做了個緊急彙報,沈書記很重視,指示省公安廳掛牌督辦,就在昨天下午,錢惠芬先落網了,聽說是在文山市政府門口落網的!”
趙安邦心裏又是一驚,“怎麼回事?這種時候,錢惠芬還敢去找錢惠人?”
馬達道:“具體怎麼個情況我不清楚,不過,據公安廳的同志說,錢惠芬是在見過錢市長之後被抓的!本來想在錢市長辦公室抓,考慮到影響不好沒動手。現在看來,情況還是很不錯的,抓到這個錢惠芬,那些殘害盼盼的嫖客也就好找了!”
趙安邦關心的不是那些嫖客,而是錢惠人:錢惠芬是昨天下午見過錢惠人之後被捕的,這就是說,他今天和錢惠人通電話談文山上市公司重組工作時,錢惠人已經啥都知道了!這個分析應該不會錯,他姐姐錢惠芬會把情況告訴他,已說出真相的昔日情人孫萍萍也會把情況告訴他,他倒好,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在長達半個多小時的通話過程中竟那麼沉着鎮定,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這又是怎麼回事?錢惠人是不願給他這個老領導添堵添亂,還是冷酷得喪失了人性人味?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是不是就真正了解了這位叫錢惠人的老部下呢?令人深思啊!
馬達卻替錢惠人說起了好話,“趙省長,我可沒想到,調查錢市長的經濟疑點,會帶出這起刑事案件!錢市長也真是有難處哩,我現在挺同情他的……”
趙安邦一下子發作了,“同情什麼?錢惠人又是什麼好東西?有立場,有人格嗎?能在這種嚴重的刑事犯罪面前閉上眼睛嗎?不論有多少難處,多少理由,都決不能這麼做!這是黨紀國法不允許的,也是我決不能容忍的,我會和他算賬的!”
馬達不太服氣,怔了一下,說:“可……可錢市長總還是受害者嘛!”
趙安邦緩和了一下口氣,“是啊,是啊,錢惠人是受害者,但卻不是一般的受害者,他是一個經濟大市的市長、市委副書記,應該看到問題的嚴重性!馬達,你說說看,如果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你會怎麼做?能不帶着女兒找到我面前嗎?”
馬達想了想,承認了,“那當然,趙省長,你知道的,我眼裏容不得沙子!”
這時,林處長敲門進來了,小聲提醒說:“趙省長,開會的時間到了!”
趙安邦略一沉思,吩咐說:“找一下吳副省長,讓他代表我參加吧!你再打個電話給省委值班室,問問老裴現在在哪裏?如果老裴有空,我過去談點工作!”
馬達很有眼色,馬上站了起來,“趙省長,你忙吧,我也得走了!”
趙安邦也沒留,把馬達送到門口,拉着馬達的手,真誠地說:“馬達,不是你,許多嚴重問題還發現不了,我這個省長沒準還得官僚下去,我得謝謝你啊!”
馬達壯着膽開玩笑道:“咋這麼客氣?你老領導以後少涮我幾次就行了!”
趙安邦沒心思開玩笑,心事重重地揮了揮手,讓馬達走了。
馬達剛走,裴一弘的電話到了,開口就問:“安邦,說是你找我啊?”
趙安邦道:“是的,老裴,臨時向你彙報點情況!監察廳副廳長馬達調查錢惠人的經濟問題,意外查出了一起刑事案來,我聽後有不少想法,要和你扯扯!”
不料,裴一弘卻已知道了,在電話里說:“安邦,你說的是錢惠人私生女孫盼盼的案件吧?我知道,政法委和華北同志分別向我彙報了!我看這不是一起簡單的刑事案件啊,性質十分嚴重,情節極其惡劣,甚至涉及到我們執政的合法性!”
趙安邦心裏一震,“是啊,是啊,你說得太對了,這也是我的認識!我看這比哪個幹部的個人腐敗行為要嚴重得多啊!一個殘害自己人民的政權,必然是非法政權,不聞不問,麻木不仁,任其這麼發展下去,中國就要出馬丁?路德?金了!”
裴一弘提醒道:“安邦,這話咱們私下說說可以,公開場合可要注意點啊!”略一停頓,又說,“哎,你不說要過來嗎?那就來吧,我現在不在省委,在省人大辦公室,正在查看有關遣送收容的一大堆文件呢,咱們先通通氣,碰一碰思想吧!”
趙安邦到了省人大主任辦公室才發現,裴一弘桌上堆着足有半尺厚的文件。
裴一弘指着那堆文件說:“這些文件,我個人的意見全要廢除,國務院八十年代出台的一個救助性法規,怎麼搞成了現在這種樣子?制度上的問題一定要從制度上解決,別的地方我們無能為力,省內我們還辦得到!三證今後不許再查了,遣送不許再向被遣送人員收費,省人大要搞些地方法規,不允許再出現孫盼盼事件!”
趙安邦道:“這也是我想說的,這些年我們發的文件是要好好清理一下了!新出台的文件也要慎重!前陣子我還和公安廳的同志說,你們過去的一些做法也得改改了,要有法律意識、人權意識,別一天到晚凈查房!就算人家男女混居、同居,只要不是賣淫嫖娼,就輪不到你來管!你公權無限擴張,就侵犯了公民的私權!”
裴一弘思索着,“所以,我們要制約這種公權的擴張!省人大下一步出台的地方法規,對此要做明確規定!把孫盼盼事件做個典型,讓我們的人民代表好好討論一下!對類似孫盼盼的事情也必須好好查,查出一起處理一起,決不能姑息!”
趙安邦這才道:“對錢惠人,我看也要嚴肅處理,這位同志太沒原則了!”
裴一弘卻擺了擺手,“安邦,錢惠人先不要急着處理,以後再說吧!”
趙安邦多少有些意外,“老裴,不處理錢惠人,華北同志會答應啊?!”
裴一弘和氣地批評道:“安邦,怎麼這麼敏感啊?老於為什麼不答應?實話告訴你:老於這次倒是有點同情錢惠人,向我彙報時說,錢惠人喪失原則不錯,可作為一個私生女的父親,也確有自己的難處。所以,老於的意見,對錢惠人現在先不處理,等經濟上的疑點全搞清后再綜合考慮,拿個處理意見,我也同意了。”
“老裴,這就是說,錢惠人的經濟問題還要繼續查下去?”
“要查下去,這五十萬清楚了,寧川的舉報線索還不清楚嘛!”
趙安邦不好再說什麼了,心想,於華北對錢惠人只怕不是什麼同情,而是要鐵了心要和錢惠人,甚至和他算總賬。事情很清楚,現在處理錢惠人,不過是個黨紀政紀處分,錢惠人就可以安全着陸了。人家於書記哪能讓錢惠人就這麼安全着陸呢?那還怎麼抓後面的大人物啊?當然,就算查到最後沒查出經濟問題,錢惠人也難逃這一劫。到那時,於華北就會舊話重提了,甚至會建議對錢惠人撤職開除黨籍。
偉業國際的產權爭執在趙安邦和陳副省長的親自過問下,在國資委劃定的範圍內得到了初步解決,雙方在一攬子的框架協議上籤了字。協議規定:偉業國際67%的股權定為國有,但省政府承諾,將對其中45%的股權進行社會化處理,這一處理時間為兩年。在同等條件下,白原崴和偉業國際高管層有優先購買權。同時承諾,在這兩年的過渡期內,允許白原崴和高管層以此次20%的獎勵股權和原來13%的管理層持股控股經營,也就是說,白原崴以33%的股權繼續掌控了偉業。
這實際上存在一個漏洞:國有股權的社會化處理要在兩年中陸續進行,在兩年的過渡期內,國有股仍將一股獨大,遠遠超過白原崴手上的33%,讓白原崴繼續控股經營其實是很不合理的。因此,最初的文本上規定:白原崴控股經營是兩年以後的事,在這兩年過渡期內,應該由她孫魯生這個省國資委副主任兼任董事局主席。白原崴堅決不幹,一次次和她爭,從國資委爭到省政府,搞得陳副省長頭都大了。最後,還是趙安邦一錘定音:以大局為重,讓一步,反正要讓白原崴控股經營的,早兩年晚兩年不過是時間問題,這種細節就不爭了,要她改任偉業國際監事會主席。
框架協議正式簽字后,孫魯生仍沒放鬆對白原崴的警惕,儘管監事會還沒開會改選,她這個主席還沒到任,可監事會主席的職責卻結合清產核資履行起來了。這便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在最近短短不過三個多月的時間裏,白原崴和其高管人員手上的股份不知怎麼突然發生了巨大變化!尤其是納斯達克上市的“偉業中國”,竟達到了相對控股的程度,僅註冊在維爾京群島的新偉國際企業投資公司一家就擁有48%的股份。國內以鋼鐵為主業的“偉業控腔”,白原崴也通過幾家受其操控的私募基金和投資公司在二級市場悄悄增持了三千多萬股,擁有了全部流通股的21%,成了第一大股東。這兩家上市公司可是偉業國際集團的主力旗艦啊,資產份額佔到集團總資產的35%左右,以市值計則佔到45%以上,而且是效益最好的優良資產,並具有很好的市場流通性。由此聯想到白原崴和新偉投資公司前陣子在歐洲的募資活動,孫魯生這才驟然明白了:白原崴真是太狡詐了,早就做好了兩手準備,談不成就會以有限股權帶着偉業旗下最重要的兩隻旗艦加入新偉投資的新艦隊了。偉業餘下的資產儘管佔到資產總額的65%,卻不夠優良,有的在成長中,有的還虧損!這實在是妙不可言,最肥的肉他不動聲色割走了,留下了一堆骨頭!
把這些情況和趙安邦細細一說,趙安邦非但不驚異,反倒呵呵笑了,“你看看,這個白原崴厲害吧?不比當年談判桌上的國民黨好對付!在這三個多月里,他和他的團隊可沒閑着啊,沒準比你們國資委還忙哩!人家是國內國外調兵遣將,股市匯市上下其手,把一場防守反擊打得相當漂亮啊!孫主任,你們服不服啊?”
孫魯生真服了,感嘆說:“現在我才弄明白,偉業國際海內外股票連續跳水大跌時,白原崴為啥不急?他就是要借所謂利空打壓股價,底部接貨!你說誰敢走這種險招啊?當時網上傳言那麼多,甚至說白原崴被立案審查了,作為當事人,誰不急着站出來闢謠澄清?他白原崴偏一言不發,我甚至懷疑他故意擴大散佈謠言!”
趙安邦道:“這個可能不是沒有,不過,也不能說全是謠言,你孫魯生不是就想過下通緝令嗎?華北同志也在我面前說過,不行就立案調查!好在我們頭腦一直是清醒的,框架協議還是和白原崴簽了嘛,還是讓他繼續控股經營嘛,他這兩條旗艦也就沒必要開出去了!哦,說說吧,這麼一來,他們的股權又增加了多少?”
孫魯生道:“我算了一下,增加了九點八個百分點,已佔到了近43%。”
趙安邦略一沉思,“好啊,這也算社會化處理的一部分吧,讓他們繼續買,你去告訴白原崴,別光買上市公司,我們手上的國有股還要減持,在凈資產的範圍內全優先轉讓給他,他如果真有魄力再吃進8%的股份,就可以絕對控股了嘛!”
孫魯生贊同道:“那是,這麼一來,白原崴做偉業董事局主席也就合理合法了!”又推測說,“我看白原崴再協議吃進8%的股權是有可能的,他新偉投資旗下有不少資金,就算不夠,還可以向國外小銀行貸款,反正白原崴有的是辦法!”
趙安邦卻沒這麼想,“我看也沒這麼簡單哩,白原崴新偉投資旗下的資金怕是另有用場啊!魯生,你別忘了,平州港目前可是新偉投資在建,還有文山鋼鐵公司,白原崴和我說了,準備進一步擴大偉業控股主營業務,吃進第二軋鋼廠!”
孫魯生有些困惑不解,“你的意思是說,白原崴對絕對控股不感興趣?”
趙安邦搖頭道:“他怎麼會不感興趣呢?不過,在這種大局已定的情況下,他不會這麼著急了,估計也不會付出真金白銀的代價。他也許會找機會在資本操作和資產轉換這兩個平台上做些文章,也有可能在證券市場上再搞點什麼名堂!”
孫魯生不免覺得有些窩囊,“趙省長,你說,我們這是不是吃了敗仗啊?有些同志在背後議論說,白原崴步步緊逼,我們讓步太大,都有點裏通外國了……”
趙安邦火了,臉一拉,教訓說:“這叫什麼話?誰裏通外國?是國資委還是省政府?白原崴和偉業國際又算哪門子外國?別有用心嘛,這種話不要聽!”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又說,“更不能說吃了敗仗,明明是雙贏的買賣嘛!我們和白原崴最終是達成了協議,偉業控股和偉業中國這兩隻旗艦沒被開走嘛!如果我們不講策略,不進行必要的讓步,真鬧個分道揚鑣,讓偉業控股和偉業中國編入新偉投資的艦隊,讓馬達之類的同志守着白原崴扔下的一堆食之無味的爛骨頭,那才叫真正的失敗呢!”
孫魯生想想也是,“是的,果真如此的話,偉業國際就徹底喪送了!”
趙安邦意猶未盡,感嘆說:“我們有些同志眼界和思路有問題啊,和他們對話真是太困難了!這個結果要我說已經夠好的了,雙贏中的大贏家不是白原崴,而是我們!國有股減持可以騰出上百億資金,餘下的股份讓白原崴替換我們繼續實現增值,這是其一;其二,我們這麼一逼,還逼出了維爾京群島的新偉國際企業投資公司,幾十億元人民幣的海外資金又讓白原崴搞進來了,投平州港,投文山鋼鐵!”
孫魯生不無好奇地問:“逼出個新偉投資,趙省長,你是不是也預想到了?”
趙安邦思索道:“沒有!不過,有一點我倒是想到了:絕境和困境往往會使生命產生驚人的能量,尤其是對白原崴這種能人,他肯定會有驚人之舉的!現在好了,下一步如能說服白原崴把新偉投資歸入偉業國際,偉業國際的規模就更大了!”
孫魯生心悅誠服地說:“趙省長,您真是高瞻遠矚,有膽有識啊!”
趙安邦擺了擺手,“有些事也沒預見到!在寧川財富會上和白原崴談話時,我想到了他打壓股價,搞逼宮,卻沒想到他會搞以小吃大!你也不要掉以輕心,偉業中國和偉業控股兩艘旗艦,搞不好人家還會開走,這位盟友還提防着咱們呢!”
孫魯生說:“倒也是,如果我們不履行框架協議,白原崴沒準真會這麼干!”
趙安邦點頭道:“所以,你孫魯生頭腦要清醒,這個協議一定要認真履行,不要給白原崴任何毀約的借口!框架協議下的相關合同也要嚴格把關,決不允許再發生‘寧川建設’那種事!別忘了,在‘寧川建設’上,我們可是吃過他的大虧的!”
孫魯生便也適時地想起了當年發生的“寧川建設”國有股股權轉讓風波。
一九九五年,白原崴的偉業國際以國有股權受讓的形式收購重組上市公司“寧川建設”。其時,趙安邦在寧川主持工作,做市委書記,她在寧川市財政局當局長,第一次和白原崴及偉業國際打交道。因為偉業國際號稱是北京某國家部委下屬的大型國企,加之她又沒認清白原崴的狡黠面目,便上了一個大當。白原崴很清楚“寧川建設”的資產負債情況,是在認可資產負債的前提下,和寧川市財政局簽訂的三千萬國有股權轉受讓協議的。也正因為負債嚴重,三千萬國有股的全部轉讓價格不到兩千萬。然而,受讓控股“寧川建設”后,白原崴馬上反咬一口,愣說不知道公司負債這麼多,要求原控股股東市財政局負責償還近兩個億的負債。她和市財政局不幹,據理力爭。結果倒好,人家白原崴依法辦事,召開了臨時股東大會,股東們鬧得沸反盈天,驚動了趙安邦。趙安邦要來國有股轉讓協議一看,當場拍了桌子,把她痛罵了一通。她沒經驗,隱形的擔保債務協議中竟沒有明示。趙安邦說,這還有什麼可說的?你們上了人家的當,這兩個億非還不可,上法庭也得敗訴!
兩個億就這麼還了,白原崴和他的偉業國際可謂戰果輝煌,以不到兩千萬的代價拿到了一家上市公司的控股權,在二級市場上凈賺了八千多萬,還賴了寧川財政局兩個億,而她卻因為這一失誤,平生頭一次背上了一個處分:行政記大過。
好在老天有眼,一年後,白原崴到底犯到了她手上,給了她一次絕佳的報復機會。這一次是收購上市公司“電機股份”。“電機股份”負債纍纍,面臨退市,是個沉重的包袱。白原崴一個螞蚱吃香了嘴,又找上門來收購重組了。這老兄只看到了賬面上的負債,暗中的那些擔保爛賬和隱形負債都沒發現。她也有經驗了,在國有股轉讓協議上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所有債權債務概由受讓者承擔。白原崴也沒起疑,以為她是被“寧川建設”搞怕了。結果可想而知,白原崴敗慘了,竟賠了四億五千多萬,兩年之後才從“電機股份”上脫身。得知這一情況,趙安邦樂了,說是好啊,我們孫局長到底不是吃乾飯的,整了白原崴個一比一,值得慶賀!
趙安邦也想起了這個一比一,“魯生,在‘寧川建設’上,你吃了白原崴的虧,‘電機股份’上,你還是賺回來了,我記得我還專門給你慶賀過,是不是?”
孫魯生笑道:“那我還是虧,‘寧川建設’的失誤,你給我一個記大過處分哩!”
趙安邦也笑了起來,“記一次大過算什麼?我背得處分比你還多!”又隨口問道,“哎,這個‘電機股份’現在怎麼樣了?好像股市上沒這隻股票了嘛!”
孫魯生譏諷道:“怎麼沒有?中國股票也有中國特色啊,哪會輕易退市?當年白原崴和偉業國際割肉退出后,一個叫許克明的人又跑去重組了,搞生態農業,股票也改名叫綠色田園了,據說變成什麼績優股了,這陣子在股市上瘋得很哩!”
趙安邦想了起來,“哦,魯生,是不是那家要和你打官司的上市公司啊?”
孫魯生苦笑着搖了搖頭,“行,趙省長,你還不算太官僚,還記得這事!”
趙安邦說:“我怎麼不記得?這事解決了沒有?該道個歉就道個歉嘛!”
孫魯生一下子火了,“什麼?我還道歉?現在他們敢來找我嗎?我巴不得和他們法庭上見哩!”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看來我還真得向你彙報一下了,綠色田園的問題比我那篇文章中說得還嚴重,鬧不好也許會把你趙省長都套進去!”
趙安邦一怔,“這又是怎麼回事?就算綠色田園有問題,也和我無關嘛!”
孫魯生挺不客氣地責問道:“哎,趙省長,你有沒有對綠色田園的老總許克明許諾過,要給他綠色田園政策扶持?支持他們利用資本市場的力量加大對現代農業的投入?還要把他們在文山劉集鎮的大豆基地列入農業部的示範點?有沒有?”
趙安邦一臉困惑,“魯生同志,就算我說過這些話又有什麼錯?哦,我想起來了,這些話我是說過,在三個月前寧川財富峰會上見到許克明時說的!當時,錢惠人也在場嘛,許克明是錢惠人介紹給我的,錢惠人很了解許克明,讚不絕口嘛!”
孫魯生說:“是的,你和錢市長讚不絕口,人家就利用你們的話做文章了,在股市上就構成重大利好了!綠色田園在這三個月裏,拉了十幾個漲停板,股價翻了一番還不止!現在這家公司不僅涉嫌業績造假,很可能還涉嫌重大證券詐騙!”
趙安邦多少有些吃驚,自嘲道:“魯生,照你這說法,我也是同案犯了?”
孫魯生不敢開這種玩笑,很認真地說:“趙省長,你自己到網上看看吧!”
趙安邦也認真了,“可這些話我不是公開講的啊,我知道我們的股市是政策市、消息市,在公開場合講到上市公司,我一直比較謹慎,沒把握的決不講!怎麼就會在網上傳得一塌胡塗呢?那個姓許的當真給我下套?錢惠人也不提防他?”
孫魯生脫口而出,“錢市長提防啥?沒準錢市長就想把綠色田園炒上去呢!”
趙安邦怔住了,“孫魯生,請你說清楚:錢惠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啊?”
孫魯生心裏很清楚,趙安邦和錢惠人是什麼關係,自知有些失言了,忙賠着笑臉往回收,“哎,哎,趙省長,您別這麼看着我啊!我……我也是瞎猜罷了!我……我覺得錢市長起碼是看錯了許克明,不該把這個許克明介紹給你嘛……”
沒想到,趙安邦卻緊追不放,“魯生,你別給我耍滑頭,有啥說啥,說!”
孫魯生仍不願說,掉轉話頭道:“趙省長,還是說白原崴和偉業國際吧!您提醒得對,也很及時,框架協議下的相關合同,我和同志們一定會嚴格把關……”
趙安邦卻走了神,拿起茶几上的一枝鉛筆,在手上把玩着,不知在想啥。
孫魯生說不下去了,“趙省長,要不,我先回去,有了新情況再彙報?”
趙安邦卻阻止了,嘆了口氣,說:“魯生啊,錢惠人是我的老部下,你也是我的老部下啊,怎麼就不願和我交交心呢?我今天不當你是正式彙報,就算我們兩個朋友之間私下交心好不好?你孫魯生當真願意看着我這麼糊裏糊塗陷入被動嗎?”
這話說得很真誠,孫魯生想了想,只得說了,“趙省長,有件事你知道不知道?白天明的兒子白小亮挪用公款炒的股票全解套了,基本上沒虧啥錢!”
趙安邦聰明過人,一點就透,“這麼說,白小亮過去炒的是綠色田園?”
孫魯生點點頭,“是的,所以,我就不能不懷疑:錢市長是不是為了白小亮被套的股票,才故意把許克明介紹給你,才讓許克明四處放風,說是省里要給綠色田園優惠政策。錢市長和天明書記是什麼關係啊?總要在這時候幫白小亮一把嘛!”
趙安邦單刀直入地問:“魯生,你是不是也懷疑我呢?我也故意這樣放風?”
孫魯生遲疑了好半天,還是承認了,“所以,趙省長,我才不敢說嘛!說心裏話,天明書記在寧川主持工作時也有恩於我,我當財政局副局長是在他手上提的,我也不願看到白小亮被判重刑,現在這種情況就好多了,聽說只判十年以下!”
趙安邦想了想,又問:“魯生,這些話,你沒在錢惠人面前說過吧?”
孫魯生道:“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我都沒提起過,不過,綠色田園的問題還是要暴露的,業績造假和證券欺詐,都是證券犯罪,中國證監會遲早會調查的。”
趙安邦全聽明白了,果決地道:“魯生,我們也要查一查,重點查錢惠人,看看這位同志到底卷進去沒有?卷進去多深?這個綠色田園究竟是綠色的,還是黑色的?這裏面有多少名堂!這事交給你了,去實事求是地查,只對我本人負責!”
孫魯生看着趙安邦,怔住了,“趙省長,如……如果查出重大問題怎麼辦?”
趙安邦冷冷地說道:“好辦,按黨紀國法嚴肅處理,這個錢惠人膽子也太大了!”
孫魯生心裏有底了,趙安邦今天的這個態度說明了兩點:其一,趙安邦和綠色田園事件顯然沒關係;其二,趙安邦對錢惠人可能存在的欺騙行為十分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