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來了
讓我們從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開始,它就是《狼來了》。
這個故事多少年來大多以口頭的方式流傳,在中國可以說家喻戶曉,是大多數人在童年時期接觸最早又印象最深的故事之一,其情節簡單到似乎可以一眼看到底,沒有任何隱蔽的秘密值得分析。而我們正是要在一個看來像白紙一樣簡單的故事中,看到深藏在人格中的某些情結。
《狼來了》的故事確實再簡單不過。
一個孩子在山頂上放羊。一天他覺得很無聊,便突發奇想,站在山頂上向山下高呼:“狼來了!狼來了!”山下村子裏正在忙碌的人們聽到呼喊紛紛扛着鋤頭扁擔跑上山來。但山上哪裏有狼,這只是放羊娃的一個惡作劇。大人們便下山了,這個孩子繼續日復一日地放羊。
又一天,他又一次在山頂上高呼:“狼來了!狼來了!”山下的人們聽到他一聲比一聲高的呼救,想必是經過多多少少的猶豫,還是拿着扁擔鋤頭趕上山來。這一次,大人們依然上了當,狼的影子都沒有,放羊娃和羊群安然無恙。大人們只好又紛紛下山了。
這一天,狼真的來了。放羊娃在山頂上高聲呼救,但任憑他喊破了嗓子,再沒有一個大人趕上山來。放羊娃與羊群被狼吃掉了。
這無疑是一個實施戒謊教育的故事,之所以流傳廣泛,人們往往從道德教育的必要性來解釋。然而我們說,這個故事之所以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原因絕非如此簡單。它所蘊含的觸動靈魂的力量,幾乎使所有的兒童聽到以後都產生了終生難忘的深刻印象。
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年輕的父母在對兩三歲的子女講述這個故事時引起的強烈反應。孩子們往往會睜大了眼睛,用摻雜着遐想的驚駭目光仰望着家長。這時的父母就會充分意識到故事震懾兒童心靈的效果。家長威嚴矗立,幼兒則用驚懼的目光仰望着《狼來了》的故事砌造起來的高大權威。
只要注意體會自己在兒童時代對這個故事的心靈反應,或者認真觀察兒童們聽到這個故事時的反應,就會知道,這個故事的力量並不在於結局的可怕──遠比這可怕的童話故事多得很,卻遠不及這個故事能夠觸動兒童──而在於它觸動了兒童內心隱藏的深刻衝突。
可以說,每個兒童心中都隱藏着放羊娃那種說謊的衝動,雖然他們並不一定自覺,然而,這個故事使他們隱約意識到自己有放羊娃同樣的危險。
在人類社會中,相當一些童話是勸喻性的,在告誡兒童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錯誤總帶來相應的懲罰。對於一個遙遠的、輕易不犯的錯誤,再重的懲罰也不可怕。但對於一個時時可能犯並且經常渴望犯的錯誤,“被狼吃掉”的懲罰就顯得觸目驚心了。
說謊的衝動與戒謊的懲罰,是人類從兒童時代起就隱蔽着的深刻衝突。
中國歷史上一個真實的故事與《狼來了》十分相似,它就是東周末年的《幽王烽火戲諸侯》。
昏聵的周幽王寵信他的后妃褒姒,而褒姒卻終日不見笑臉,幽王問曰:“卿何故不笑?”褒姒答曰:“妾生平不笑。”周王便曰:“朕必欲卿一開笑口。”遂出令:“不拘宮內宮外,有能致褒后一笑者,賞賜千金。”這時,就有虢石父獻計曰:“先王昔年因西戎強盛,
恐彼入寇,乃於驪山之下,置煙墩二十餘所,又置大鼓數十架,但有賊寇,放起狼煙,直衝霄漢,附近諸侯,發兵相救,又鳴起大鼓,催趲前來。今數年以來,天下太平,烽火皆熄。吾主若要啟王后齒,必須同后遊玩驪山,夜舉烽煙,諸侯援兵必至,至而無寇,王后必笑無疑矣。”
對於這個亡國之計,幽王居然回答:“此計甚善。”往下故事的進展,《東周列國》這樣寫道:幽王“乃同褒后並駕往驪山遊玩,至晚設宴驪宮,傳令舉烽。時鄭伯友正在朝中,以司徒為前導,聞命大驚,急趨至驪宮奏曰:‘煙墩者,先王所設以備緩急,所以取信於諸侯。今無故舉烽,是戲諸侯也。異日倘有不虞,即使舉烽,諸侯必不信矣。將何物徵兵以救急哉?’幽王怒曰:‘今天下太平,何事徵兵!朕今與王后出遊驪宮,無可消遣,聊與諸侯為戲。他日有事,與卿無與!’遂不聽鄭伯之諫。大舉烽火,復擂起大鼓。鼓聲如雷,火光燭天。畿內諸侯,疑鎬京有變,一個個即時領兵點將,連夜趕至驪山,但聞樓閣內管籥之音。幽王與褒姒飲酒作樂,使人謝諸侯曰:‘幸無外寇,不勞跋涉。’諸侯面面相覷,卷旗而歸。褒姒在樓上,憑欄望見諸侯忙去忙回,並無一事,不覺撫掌大笑。幽王曰:‘愛卿一笑,百媚俱生,此虢石父之力也!’遂以千金賞之。至今俗語相傳‘千金買笑’,蓋本於此。”
時隔不久,周幽王被敵兵圍於城中,這時,又是那位虢石父奏曰:“吾王速遣人於驪山舉起烽煙,諸侯救兵必至,內外夾攻,可取必勝。”幽王從其言,遣人舉烽。結果是:“諸侯之兵,無片甲來者。蓋因前被烽火所戲,是時又以為詐,所以皆不起兵也。”在這場戰亂中,周幽王與褒姒先後被敵軍殺死。
我們看到一個和《狼來了》如出一轍的故事,周幽王受到的懲罰也與放羊娃同樣慘烈。
周幽王“舉烽火”和放羊孩高呼“狼來了”一樣,是說謊的行為。放羊娃說謊,只是滿足一種衝動,取得一種精神上的快樂;周幽王說謊,也並不是為了任何實際的利益,也是在滿足一種說謊的衝動,通過說謊的惡作劇取得開口一笑的享受。
童話故事與歷史故事中隱含着相同的心理機制。周幽王和褒姒這一自殺性的說謊遊戲,蘊含著與兒童一樣的內心衝動。
周幽王“舉烽火”與放羊娃高呼“狼來了”同屬於兒童性的說謊衝動,那麼,兒童的說謊衝動來自哪裏?
很顯然,它來自成年人的社會。
說假話並不都被人類社會否定,也並不都給予嚴懲。恰恰相反,在某些時候,說謊還會
得到人類社會很高的“獎賞”。在一定程度上,說謊是人類社會永遠不可避免的現象。
首先,我們看到所謂“善良的謊言”的存在。
為了幫助和安慰他人,為了集體的利益,“善良的謊言”是經常存在的:對身患絕症的病人,要用假話掩蓋其疾病的真相;對於需要幫助的他人,竭力掩藏自己的困難,誇張自己的能力;在一切需要犧牲的地方,用假話掩蓋自己的苦難與喪失;一個勉力支撐生活重擔的母親可以每日強顏歡笑,掩藏自己的勞累和病痛……如此等等的“說謊”行為都被人類社會稱為美德,而予以道義上的高額獎賞。
這種獎賞常常還超出道義的範圍,給這些人帶來更為完整的人生成功。具有美德的人是被社會稱道的、尊重的、推崇的、照顧的,社會絕不將“說謊”這個在實際中已經帶有極大貶義的詞彙加在這些人身上。
但實際上,當一個母親滿身病苦疼痛硬撐着身體照顧子女,還強顏歡笑地說自己很舒服時,這顯然是謊言。這樣的謊言自然應該得到也得到了社會的獎賞。這種獎賞機制從嬰兒一出生起,就以潛移默化的方式輸入到幼小生命的大腦中:摔倒了,疼,說不疼,被誇獎為“勇敢”;打針時,疼,說不疼,同樣被誇獎為“勇敢”。
許多對美德的獎賞都在培育善良的說謊。
接着,我們又看到被稱為“智慧”的說謊。
在人類社會中,一切政治的、軍事的、外交的鬥爭都充滿了說謊的智慧。特別在對立性質顯然的敵我鬥爭中,掩蓋真相,製造假相,聲東擊西,兵不厭詐,都是大規模的、極端的說謊行為。可以這樣說,對敵鬥爭的智慧在相當程度就是說謊的智慧,欺騙敵人的智慧。
對於這種“智慧”,人類社會不但從未給過懲罰,反而給予高額的獎賞。因為兵不厭詐、愚弄敵人的說謊技術而成為戰爭中的輝煌勝利者,不僅享受了勝利,還被人類歷史稱為智慧與天才。
對於這類智慧說謊的高額獎賞機制也滲透在兒童的生活中。兒童時代的一切遊戲,捉迷藏,打仗,下棋,玩牌,都在運用和鼓勵着這種智慧。相當多的兒童遊戲和成年人的娛樂項目一樣,都在模仿戰爭。兵不厭詐是這些遊戲的智慧準則之一。掩蓋真相、製造假相、愚弄敵人是貫穿遊戲的准說謊行為。然而,它們因為一貫得到勝利的“獎賞”而受到鼓勵和培育。
當一個兩歲的孩子把頭蒙在被子裏,高嚷着“我沒有了”時,他已經在和大人的嬉戲中運用這種智慧的說謊。而當母親佯裝找不到他,自言自語地東搜西尋時,小孩子最終便一掀被子得意地喊道:“我在這裏!”這時,母親的驚嘆就給了兒童以一個“智慧謊言獎”。
當然,自古以來對於戰爭中“兵不厭詐”的智慧從來不冠以“說謊”這個貶義詞。
再接着,我們就可以談到一般被稱為“說謊”的說謊了。
只要是被稱為“說謊”的說謊,就已經帶有道義的批判,詞性的貶義。這一類“說謊”是千差萬別的,根據人類社會道德的評判,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
一大類,是屬於不侵害他人、純粹自利性的說謊。譬如,在生活中為了保護自己的私隱,為了躲避某些糾纏,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為了迴避一些不願回答的問題,為了不傷害他人的自尊又保護自己的行動自由權,人們有可能隨隨便便用謊言代替了真情。這種說謊行為往往會給一個人的生存與活動帶來某種方便,這是大多數人在生活中經常做的事情,而它所帶來的方便就是得到的最大“獎賞”。
純粹自利性的說謊充斥於人類社會,離開了這種說謊,社會的人際關係會滯澀得多,有時甚至會寸步難行。對於這類說謊,懲罰也是有的,那就是當它敗露時,還會被認為是“說謊”,會損害一個人的誠實與信用。
另一大類,是損人利己的謊言了。它帶有顯然的侵害他人利益的性質,在道義上常常受到人類社會的譴責。
這類說謊行為也經常得到高額的“獎賞”。這種“獎賞”雖然帶有很大的風險,然而獎賞之厚重常常引得一些人鋌而走險。在經濟、政治、社會生活、家庭生活、感情生活中,在一切生活範圍內,說謊都是某些人謀取人生暴利的手段。謊言自古以來是某些人取得財富和
地位的通行證。
成年人的世界中說謊獲得“獎賞”的機制,無論是純粹自利性質的說謊,還是損人利己性質的說謊,都源於童年開始的人類文化的浸泡。孩子從小享受着說謊帶來的“獎賞”:用說謊來躲避大人的管教與打罵,為自己爭取生存的空間,甚至為自己帶來某些誇獎與榮譽。
兒童說謊的衝動根植於成年人社會說謊得到“獎賞”的背景中。
然而,人類社會又要戒謊,要提倡和維護誠實與信用。因為必要的誠實與信用是維持社會存在的基本條件。
商品交換可能充滿着謊言與欺騙,然而它從一開始就以誠實與信用為基礎。社會經濟的交往,政治的交往,社會的交往,在一定程度上都要以誠實與信用為基礎。各種利益的聯結也要以誠實與信用為基礎。
一個家庭、一個集團、一個整體得以維繫,其內部也需要一定的誠實與信用做基礎。對於統治者而言,無論是一個家庭的統治者,一個集團的統治者,還是一個國家的統治者,他在要求被統治者對其誠實信用的同時,也要表現自己某種程度的誠實與信用。
說得更徹底一些,這個世界之所以能夠按一定秩序聯結在一起,都是通過心理的環節。無論是經濟的關係,還是政治的、法律的、家庭的、倫理道德的或其他各種社會關係得以存在,是每個人的心理中都有對這種關係的認定。必要的誠實與信用是社會各領域連接的基本條件。沒有這個條件,一切經濟上的來往、合作與交換都不能成立,一切政治的、家庭的、倫理的、社會的交往、合作、協議與交換也都不能存在。因此,人類總在道義、意識形態、法律上強調誠實與信用,總在不懈地進行戒謊的鬥爭。
社會對於那些違背法律、違背政治經濟規則、違背道義的欺騙行為是處以嚴厲懲罰的。說謊在有可能獲得高額“獎賞”的同時,也包含着遭受嚴厲懲罰的巨大風險。謊言的製造者有可能淪為下場最悲慘的人,絞刑架與千年遺臭的道德批判有可能在等待他們;而誠實與信用卻可能成為一個人獲得成功、得到人類最高獎賞的康庄大道。
因此,成年人的世界將戒謊教育澆淋到剛剛出生的幼兒身上。
戒謊教育的直接好處,首先是維護家長的統治:小孩誠實不說謊,才便於家長管教,孩子從而也更加安全。戒謊的長遠好處,是保障孩子長遠的人生利益。具備誠實和信用的人在未來人生中才會真正比較妥當,比較便於社會接受,比較容易得到成功。對兒童的戒謊教育體現出社會維持自身秩序的一個程序,體現出人類社會在相當程度上要建立在誠實與信用的基礎上。
戒謊教育所採用的最有力手段無非是兩個:一個,是給予誠實高額獎勵;一個,是給予說謊嚴厲懲罰。從某種意義上講,嚴厲的懲罰往往更有力量。《狼來了》的故事就把這種嚴厲的懲罰形象生動地擺在了兒童面前。
放羊娃要說謊,就被狼吃掉。兒童那潛伏的說謊衝動面臨著嚴厲懲罰的惡狼爪牙。由於這種勸誡,一方面,說謊的衝動肯定受到了壓制;另一方面,正因為受到壓制,它可能成為一種內在的衝突。在大多數情況下,說謊的衝動被有力地平抑了;而在少數情況下,反而可能增添了冒險的刺激:面對惡狼吞食的危險,說謊又增添了“嘗禁果”的意味。
就像有些成年人,他的一生不僅因為撒謊的行為而冒險,而且為了冒險而撒謊。
對於《狼來了》的故事,我們的分析遠不止於此。
放羊娃高呼“狼來了”,表現出的還不止是兒童的一般性撒謊衝動,還有一種特別的情結,那就是用製造出來的危險境界換取成年人的關注。
這是很多兒童從小就可能形成的心理模式。
一個孩子從出生起,就因為哇哇啼哭引起大人的關注。他餓了會啼哭,難受了會啼哭,疼痛了會啼哭,生病了會啼哭,由此得到加倍的照料。這種獎賞機制培育出的結果是,孩子只要表現出苦痛,就會引起成年人的關注。
再發展下去,兒童遇到任何欺侮、傷害、危險、噩運,都會引來成年人的關注。
這樣,我們就會看到這個模式如何在生活中塑造着人格。很多人從小到大都在運用這個模式,他有意無意地運用着自己的疾病和苦難,運用着自己令人同情的遭遇,以吸引世界的注意。
放羊娃正是這種心理模式的典型。他一個人在山上孤單地放着羊,日復一日,成年人的世界從來無暇顧及過他。一旦有一天他高呼“狼來了”,讓人們以為他的生命處在危險中時,整個成年人世界都行動起來,潮水一般向他聚攏。當漫山遍野的人舉着扁擔鋤頭向這裏狂奔時,小小的放羊娃一定感到非常快樂。
在生活中,我們既可以看到這種情結的普遍表現,也可以看到這種情結的畸形表現。心理醫生考察的檔案中不時會看到一些男女青年一次又一次發出自殺的宣言,使得父母家人、親朋好友乃至與他相關聯的整個環境都被驚動。他便在雪花般紛紛飛來的關心、勸慰和友愛中陶陶然,同時也便安然地活下來了。
時隔不久,當他覺得受到社會冷遇或者感到再次遭人遺忘時,他會又一次發出類似的呼喊。這和放羊娃的舉動十分相似。
有的人一生都在製造痛苦或者危險的故事以引發周邊世界的關注。這是一個兒童的痴心妄想,這是一個放羊娃的情結。
看清楚這一點,我們就能在社會中看到相當多的行為是在重複放羊娃的故事。他們在孤獨的、被人遺忘的山頭上高喊着“狼來了”,渴望着社會與親人的關懷與照顧。對於這些呼喊,我們常常不得不投以一絲寬容而又諷刺的笑意。
山下的人們聽到“狼來了”的呼喊跑上山來,放羊娃成功地成為關注的中心。故事接下來怎樣呢?自然是大人們感到上當了。放羊娃一拍手笑嘻嘻地說:沒有狼,我和你們開玩笑呢!大人們便生氣的生氣,嘆氣的嘆氣,然後,只能氣喘吁吁無可奈何地四散下山。這時,放羊娃的心態是可想而知的。特別是當他故伎重演之後,我們清楚地看到了他惡作劇的嘴臉。
對這種愚弄並驅使世界的惡作劇的快感,我們有必要進行透視。
在周幽王、褒姒那裏,我們也同樣看到了愚弄並驅使世界的惡作劇快感。這種惡作劇是典型的兒童化衝動。
當一兩歲的小孩在被窩裏和大人玩捉迷藏,並“愚弄”、“驅使”了大人,在大人的驚嘆中發出得意的笑聲時,他心中已經開始形成這個根深蒂固的情結。是大人將愚弄、驅使自己的權利交到了孩子手中,而孩子正是在兒童的遊戲與幻想中形成了愚弄和驅使成年人世界的富有刺激和快感的衝動。
然而,人類社會卻有一個法則,兒童的行為只要一超齣兒童的年齡界限帶到成年人的世界,就會因其荒誕不經而受到嚴厲懲罰。
放羊娃依然做著兒童的遊戲,然而,當他面對着野狼出沒的山谷在山頂放羊時,他已經處在成年人的位置上了,於是,兒童的惡作劇就在成年人的位置上受到了被惡狼吃掉的嚴厲懲罰。周幽王、褒姒同樣把一個純粹兒童性質的惡作劇搬到成年人的世界中,於是名敗身亡。
當我們放開眼界更廣闊地掃描社會與歷史時,發現有相當多的歷史人物在重演放羊娃和周幽王的惡作劇。世界上某些大規模愚弄和驅使民眾的帝王元首,他們很多看來怪誕不經的超越理智常識的行為都帶有放羊娃和周幽王的情結。
在兒童時代可以被大人嬉笑寬容的愚弄和驅使世界的惡作劇,一旦在成年人世界中放大與再版,就造成了許多血火交織的社會大動亂。
歷史學家會對這些社會大動亂做出種種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的分析,也會對大動亂中的代表人物作出類似的分析,這裏要補充的是,這類人物的所作所為中,可能還有一個童年時代根植於他心靈的惡作劇情結。
在《狼來了》的故事中,我們看到了隱藏在兒童心靈深處的四種衝動。
第一種,是說謊的衝動。這種衝動根植於整個人類社會文化中,因為每個人所處的社會、家庭、教育環境的不同,說謊的衝動也因人而異。
大多數人可能處在正常的範圍之內,能夠在成年之後正確告別兒童時代的遊戲環境,能
夠按照人生的需要、社會的規則理智地處置自己的言行。然而,也有一些人在成年之後仍然保持了強烈的說謊衝動,這種衝動和他所處的社會環境相結合,吸取各種信息的刺激與誘惑,最終形成熱衷說謊的人格。
有的人幾乎終生在謊言中生活。無論在經濟活動中,政治活動中,還是在一般性的社會生活中,人際交往中,甚至在婚姻感情生活中,他總是習慣於編造謊言,不斷地用新的謊言去修補舊的謊言,而且樂此不疲。
說謊的本質是欺騙,言語的欺騙自然會延伸為行為的欺騙。盜竊、詐騙和其他各種經濟、政治、社會行為中的騙術都可能成為這種人的行為方式。且不說在政治、經濟等社會性行為中,僅僅在感情生活中,我們就不難發現,有的人終生在謊言中生活。他的整個感情生活經歷都是用謊言堆砌的;沒有謊言,他的情感生活體系就會頃刻崩塌。
第二種,從兒童時代起,不僅可能隱藏了說謊的衝動,而且可能隱藏了冒着懲罰的危險說謊、嘗禁果的衝動。
這是一種更隱蔽的衝動,常常以畸形的、嚴重的程度表現出來,也是更少數的一種類型。這一類型的人就可能是進行各種犯規行為的“冒險家”,他們不僅因說謊而冒險,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還因冒險而說謊。他們在各種謊言與欺騙中追求鋌而走險的刺激,謊言與冒險像毒癮一樣控制着他們的靈魂。
第三種,兒童時代就隱藏在心靈中的製造個人危難情境以吸引世界關注的衝動與情結。
這種衝動與情結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在可寬容、可理解的範圍之內。而對某些人則成為畸形的病態,折磨自己與家人,嚴重的還可能禍及社會。
第四種,兒童時代形成的愚弄和驅使世界的惡作劇情結。
對於多數人來講,這種情結隨着年齡的增長很快作為兒童的遊戲心理收在一邊了,最多在遇到合適的條件時有這樣或那樣隱約而溫和的不會引起世界奇怪的流露與表現。然而,對少數人來講,有可能成為突出影響人生與行為的強烈情結。當他作為普通人時,這種情結以生活中戲弄他人的惡作劇頻頻表現;一旦成為一方權勢,就會發生周幽王《舉烽戲諸侯》的經典故事。
上述四種衝動與情結,特別是后兩種,是放羊娃特有的衝動與情結,它概括了放羊娃高呼“狼來了”的全部心理動因,我們可以鄭重其事地把它們稱為“狼來了的情結”。
一個《狼來了》的故事,看似簡單,卻如此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