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言夏,許多天不見言冬來請安了。"接過謝雨濃奉上的極品鐵觀音,庄老夫人淡淡對着茶盅吹口氣,精明的眼卻悄悄向孫兒身上瞟去。

這孩子模樣像足他那短命的娘親,內里卻承襲了莊家稱雄江南上百年積澱下來的縝密與冷酷。也莫說這老太太冷血無情,帶着這諾大個家族掙扎近半世,她也累得緊,自然是看誰更出色她就向著誰。當初長孫在世,她也只肯聽着這小孫兒的話,如今長孫不在了,時不時的,老太太反而寂寞起來,心心念念的,便不再只是家族事業版圖擴張的俗務。

"她待不住家裏,隨她去。"言夏略帶慵懶地斜倚在黃楊雕花椅上,手邊墊個小靠枕,彷彿有些神思不屬,目光遊離,並未在意老太太的問話。

他很累。

最近揚州一帶不太平,莊家的分號出了些岔子,本來應該親自過去處理,可他卻遲遲未動身,自己也不知哪裏不對勁。

只覺得累。

做什麼都沒勁、精神渙散。謝雨濃曾端了幾副大補藥送去,他都叫雲煙倒掉,莫名其妙覺得煩躁。

"言冬不小了。"老太太提醒他眼光長遠。

"她太任性,隨便嫁了出去,我可不想日日上她夫家道歉賠罪。"言夏咕噥着,像快睡着。每日必到老太太這裏請個安,幾乎就是他們倆兄妹之間互相推委的過場。

"你也不小了。"老太太這才開宗明義,其實前邊的話全是鋪墊。

一縷湛湛精光自那狹長的眼角掠去,言夏輕輕一哼,目光邪魅地淡然一掠,飄到低眉斂手的謝雨濃身上,再悠然滑開。

"的確,比起穿開襠褲的小孩,我算老人家。"嘴角輕輕一扯,算是回答。

"那可以先納個小的,家裏人丁單薄,奶奶我看着心頭慌。"人年紀一大就祈禱兒孫滿堂。

"多吃幾副千年老參,保您至少還活五十年。"雖然現在就已經很像萬年不死的老妖怪。

明白對方刻意貧嘴,老太太聰明地轉移話題:"聽說最近,那葉家的丫頭開始活動起來了,跟着言冬到處招搖。言冬生日那天,你也打算由她散漫?"

這看似閑扯的話題,終於蔓延到某個不太願意觸及的方向。言夏冷冷抬眉,唇角開始拉緊:"她怎麼就不該招搖了?莊家的少奶奶莫非該像個小媳婦似的奶奶看着才痛快?"

聲音還是溫和的,不置可否的反問,倒將老太太接下來想發揮的題材堵得嚴嚴實實。老太太頗怨懟地瞪了身後的女子一眼,才慢吞吞地把茶杯放下:"好了好了,看你近來身體不舒服,你要做什麼事就去做吧,我這兒不煩你了。"

就算有十張嘴也說不贏,誰叫她這個孫子腦筋一轉百彎呢!

言夏聞言也不做逗留,微微頷首,便悠然起身,告辭離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老太太才沖身後的女人道:"你想什麼我都懂,但言夏就這樣子,我總不能提着刀逼自己孫兒吧!你也沒被虧待過,何必那麼急?至於姍姍,我看她挺順眼的,嫁進來的媳婦兒,太聰明的我可看着不舒服,由她去吧。"說到底,昔日的鐵娘子最心疼的還是自家人。誰在她跟前都討不了好,惟獨自家人老太太護短得緊。謝雨濃再次明白這個事實,終於肯定這個家裏--除了她自己以外,誰也不會為她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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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裏呀,東邊的春院是太奶奶和我住的,南面的夏館裏住着二哥,當然你的芙蓉閣也在南院兒里,不過背後連着秋院,就是西館,是給客人用的。北館那邊是丫頭僕人住的地方,景色最雜,也最靠近大門!二哥和你的屋子位置最好,那可是坐南朝北的黃金地段!本來我也想住芙蓉館,可惜那被當作你的新房了!"

頭上頂着潔白如銀的葦篾遮陽斗笠,斗笠上鋪着數層白紗,幾條寬大的長紗幔幾乎垂到小巧的足前--完全一副富家女子出門遠遊的裝扮。隔着紗幔,言冬一邊嚼着零嘴,一邊跟姍姍閑聊莊家的概況。

放棄馬車和轎子,兩姑嫂像孩子似地穿游在杭州城內最熱鬧繁華的地段,對姍姍來說,城裏每樣東西都那麼新鮮,也無怪當初在鄉下時,聽眼界開闊的門房吹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厲害啊!名副其實地鄉巴佬進城!張着紅菱般的小嘴,姍姍一直興奮得很,情緒HIGH到最高點!"我這樣不會被休嗎?我家廚娘說嫁人以後不能出門的呀!"她可謹慎了!生怕哪天突然被休掉!

大哥都不在了,有你不多無你不少,誰有閒情逸緻去休你啊?言冬超不給面子地白她一眼,不住嗑着瓜子道:"你說的那種生活方式已經過時了!咱們現代女性,又是金枝玉葉,怕什麼?!你沒聽過美女無罪這句話嗎?咱家就我們兩個金枝玉葉,當然還是會寶貝咱們的......"言冬正說的,突然想起了什麼,大叫一聲:"對了!差點忘掉,西館裏住着一個表姐,但人氣比你還差,幾乎不怎麼露面叫瓊林!"

"大概二十來歲了吧?她是太奶奶的遠房親戚,好象家道中落,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來投奔了,但是太奶奶不喜歡她那種女生,所以都沒怎麼搭理她。不過每月的月錢之類,二哥好象還是沒忘。"言冬補上一句,眼神怪異地瞄着姍姍。

"對啊,小叔的確是好人沒錯啊!"姍姍點頭,不覺有異,嘴裏不忘猛塞蜜餞。

"你懂什麼?!瓊林生得柔柔弱弱,文靜又漂亮,難得還知書達理!我對那種看起來太有氣質的女孩子最棘手了,可男人好象都喜歡這類型的!二哥這麼照顧她,我懷疑這裏邊搞不好有曖昧!萬一咱們突然蹦出個侄兒怎麼辦?!你沒生孩子,我也沒嫁人,難保外頭來的女人不會挾天子以令諸侯,把我們吃得死死!太奶奶最疼男丁,到時候我們的日子可就沒現在這麼逍遙了!"言冬口無遮攔地侃侃而談道:"再說了,二哥雖然現在對咱們好,可要是他真愛上別的女人,肯定會把咱們忘到九霄雲外去!要真那樣,我的金玉床怎麼辦?要是未來的二嫂刻薄我們怎麼辦?......"嘴巴不停鼓吹,其實最重要的還是她的‘金玉床'!倒是姍姍渾身一顫,激靈靈地打個寒戰--

[要是他真愛上別的女人,肯定把咱們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小叔他......會不管我...們了嗎?"不管她了?她怎麼心頭慌慌的?

"那可不!所以呀,好歹為了咱們姑嫂倆日後的幸福生活,我們可得提亮眼睛為二哥好好選老婆!你也不希望將來的妯娌跟你不對盤吧?試想一下,往後的日子裏,每天都有個女人挖苦刻薄你,用言語攻擊得你食不下咽,不是說你穿得退流行,就指桑罵槐說你沒老公沒兒子沒靠山,那多痛苦?!然後,二哥還沒空幫襯你,因為他一門心思肯定會向著他老婆!那多屈辱?!不成不成!"

生在大戶之家,即使內心單純,畢竟也見多識廣。言冬的話也不全是假的,姍姍閉上眼睛仔細想像了一番,不自覺地嚇得眼淚都快飆出來!

小叔不再理她了!一想到這個,她就一身惡寒!倒是言冬大大咧咧,轉眼又轉移話題,買份時令蜜餞塞到她手上權充安慰,才將那莫名的忐忑漸漸隔離......

垂紗的斗笠最大的方便就在於平日雍容華貴的貴婦人可以鋌而走險地躲在帽子的小小方寸之間做些完全不符合大雅的舉動!她倆的步態和身姿看上去依舊是儀態萬千,只要路過的旁人別去計較她們走過的來路上長長一串瓜子殼和蜜餞糖果的包裝紙就萬事大吉了。

終於,兩個好吃懶做混吃等死的女人良心發現,打道回府,這才讓身後跟了她們倆一整天的半斤八兩齊齊鬆口氣。

杭州城的確繁華。但越繁華就代表越不安定。彤雲放心她們倆出來,就是因為這倆姐妹跟着,身體強壯,就算出了什麼事,跑腿也比一般婢僕快吧!

剛進莊家後門,就發現這裏正繁忙,像是在準備什麼,言夏指揮着幾個僕人在搬東西。吐吐舌頭,言冬示意姍姍趁亂開溜,可惜兩個四體不勤的女人不會飛檐走壁,哪裏逃得過?

"言冬。"正如言冬形容那樣,一臉大便正是言夏的日常表情,尤其是看到自己妹妹居然拐帶姍姍大搖大擺上街,臉更是臭得快酸掉!

"啊?二哥!"像被老貓抓住的小老鼠,言冬支吾着瑟縮了一下。

"你答應過我不會上街遊盪。"冷冽的眸子淡淡掃到妹妹身後的纖細身影前,像是找着了焦點。冷冷的目光輕輕落上去,便融化開來。嚴峻的語調,也不自覺地軟化下來。

"家裏多無聊呀!古人也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言冬狡辯。

"你連一卷書都沒讀完過!姍姍不熟悉杭州,出了事怎麼辦?"言夏搖頭失笑,他妹妹怎麼是這麼個活寶?難怪十八歲了還鮮少有人提親,不會是‘大名遠揚'了吧?

"就因為不熟悉,才要帶她多適應環境嘛!"翻翻白眼,言冬耍賴皮。大眼睛滴溜溜一轉,詭異哦!二哥幾時開始,不喊姍姍叫‘嫂嫂'?

"少岔開話題。今天太奶奶特別提起你,你要想繼續逍遙下去就乖點,否則小心太奶奶看上哪家,把你給嫁出去!"逗弄成分多過恐嚇,言夏禮節性地朝姍姍點點頭,便克制地不再招呼下去了。

"吼--你威脅我哦!?"言冬跳腳哇哇叫,這才注意到僕人都在忙活着,便好奇地問:"咦?咱家要辦宴會嗎?"拿進拿出的,都是些節氣日會張羅出來的東西,她當然看得出來。

"嘿!別告訴我你忘了,後天是你自己的生日!"再次失笑,他不明白妹妹的腦袋裏整天裝了什麼?又或者是什麼都沒裝!

"對哦!"恍然大悟后,言冬立刻腆着臉湊上去:"二哥~~既然是我生日,你是否該意思意思一下?"

"你又想要什麼?"難道又有那家小姐買了什麼希奇古怪的東西讓她眼紅?天殺的!誰來把這些不事生產的女人的胃口堵上?!

"金玉床!"她已經哈了很久了。

"那種東西你確定睡起來會舒服?"言夏極度懷疑這小妮子根本不會考慮奢侈品的實用性!

"沒關係,我可以保證睡上去至少心裏頭會很舒服!"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女人巴望着嫁人王侯將相之家?

哂笑着搖搖頭,言夏不置可否。畢竟是自己妹妹,又是生日禮物,他沒理由拒絕。只要言冬不會學着城西錢莊家小姐那樣,做出花錢買戲子的麻煩事他就已經千恩萬謝了!想到這裏,狹長而深邃的眼眸淡淡地飄向言冬身後,靜靜地問道:"你呢?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我......"隔着重重紗幔,姍姍努力想把話說清楚。她很想問,很想親口聽他說,他什麼時候會娶個女子進門,又會在什麼時候,把她遺忘在腦後......

可是,潔白的煙紗模糊了兩眼的焦點,那張俊美而魅惑的容顏像是隔得很遠,又似近在眼前。她‘我'了半晌,仍舊沒了下文,倒是言夏再次提醒道:"我記得你也是9月份生日,不如一起辦吧?"

雖然這是於理不合的。雖然言秋身亡早滿過百日,但寡婦怎麼能大張旗鼓地操辦生宴?明明知道,卻偏偏忍不住問了。

"你也生在9月?"言冬大吃一驚。

"我的生日?"姍姍也嚇了一跳!對哦!她生日耶!可彤雲都沒提醒過她,為什麼?

"那二哥,你的禮物也必須是雙份才夠!"打蛇隨棍上,言冬趁機敲詐。

這時候,半斤八兩拉住姍姍到一旁提點道:"不成的,少奶奶!彤雲大姐說過,咱們要想日子過得好,做人必須低調!大官人不在了,您至少得等到四十歲以後操辦生日才不會落人話柄!"

四十歲!?好遙遠啊!原本還有點驚喜的心情瞬間盪到谷底,姍姍氣餒地垂下香肩道:"那算了,我無所謂。"還好吧?只是生日而已。不過往年,她生日都會收到好多禮物哦!

"沒有關係,不會太張揚的。至多請些言冬的手帕交過來玩耍一陣,相信多幾個陪伴,你不會無聊的。"其實像這種聚會,多半是走個形式。主要是借用各家千金之口,替待嫁女兒打點知名度罷了--像言冬這樣惡名遠揚的,倒也不需要再刻意宣傳。淡然地解除了姍姍的後顧之憂,言夏轉身對隨侍一旁的小廝雲煙道:"你去通知謝總管,言冬的事就交給她了。"

雲煙立刻照辦,而言夏則回頭沖兩個女孩子道:"言冬,記得去太奶奶那裏請安,別沒大沒小。"

"咧~~知道了啦!像個老頭子,小心禿頭!"做着鬼臉,言冬悻悻地去盡她那‘敬老尊賢'的義務,留下姍姍站在原地,還獃獃望着言夏。

被那過於執拗的目光包圍,根本不能忽略不計,言夏略有遲疑地看她一眼,優美的唇角輕輕一掀:"我臉上有什麼嗎?"

"呃?"搖頭如撥鼓,姍姍拉着半斤八兩急急道:"我們也要回去了,再見!"

她不太敢跟小叔講話了!

因為......要是她嘴苯講錯話,小叔也許...再也不會搭理她了......

看着那嬌小的身影飛也似的逃走,言夏突然從喉嚨深處冒出一聲低沉的笑聲。像是苦笑,又似自嘲--也許箇中滋味,連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回到芙蓉閣,還沒進屋,姍姍摘下帽子后第一句話就是大聲嚷嚷:"不好了不好了!彤雲~~"

"什麼不好了呀?真頭疼!"摸着額角,彤雲用膝蓋想就知道一定又是姍姍在那裏大驚小怪!屁大點事也能被她那活寶主子鬧得地動山搖!

"不好了!彤雲~~小叔要是娶了媳婦怎麼辦?!"衝進屋子,姍姍滿臉驚慌失措。這不僅關係到她自己,也關係到彤雲一品丫鬟的身份,以彤雲的足智多謀(?)一定會幫她想個好辦法的!

"您給我閉嘴!"及時打住已不可能了!彤雲氣急敗壞地瞪她一眼...不!是氣急敗壞地狠狠瞪了她好大一眼!然後目光凌厲地一斜,示意姍姍耳聰目明--

芙蓉閣里可不止她們主僕二人,還有一個弱質纖纖的柔美女子!

一手執着描花團扇,雖然已不是最新潮的圖案,但配搭着女子淡妝素裹的造型,靜靜坐在裝潢毫奢的芙蓉閣客廳里,還是顯得與眾不同!尤其是一雙妙目看見姍姍后,像快浸出水來似的亮閃閃,更加突出了她那弱不禁風的秀美氣質!

"你有客人哦?"意識到自己失態,姍姍小心翼翼地沖美人兒點頭哈腰。

"是您~~的客人才對!"彤雲氣結,只得提醒:"這位是瓊林表小姐,一直住在西館,今天特意過來看望您!"

瓊林!?就是今天言冬提起的那位表小姐哦!大名如雷貫耳,姍姍趕緊認真地端詳人家,直到她的目光幾乎要讓弱質美女神經衰弱了!

"不好意思,今天才過來問候,因為我住在西館,離主屋比較遠,嫂嫂不會怪罪吧?"瓊林淡淡笑着,原本就柔弱的美貌更是顯得月朦朧鳥朦朧。與姍姍的嫵媚、言冬的明艷不同,柔弱似乎就是她身上最大的主題--無論是白得發青的面色也好,或是纖細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也好--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姍姍看着瓊林顫巍巍站起來向自己萬福的樣子,就忍不住衝上去一把攙扶住--

"行行好~你別拜了!不用拜!不用拜!"厲害呀!世上還有這種風一吹就要倒下的美女!營養不良嗎?前些日子,她也營養不良呀!可就算是比誰營養更不良,她好象也沒人家美得這麼柔、這麼弱!難道她真是天生肉多,餓個十天半月還可以當減肥?

寒暄了一陣,瓊林才微微喘息着坐回椅子上。看她那纖細的模樣,多麼像戲文里的唯美女主角呀!難怪言冬說她不擅長應付這種類型的女子--那當然了!言冬話那麼多,說話又疾風驟雨似的快速。要真和瓊林這樣的女孩交談,八成大半時間都得用在等她喘氣的份上了!

安靜坐下來,再次端詳瓊林,姍姍已經有點淚濕眼眶,同情地問:"瓊林,你那邊沒什麼好吃的東西嗎?"看她瘦得?難道這莊家打算拿人家做皮包啊?整個人簡直就像風乾了似的!

然而,在瓊林眼裏,又何嘗不驚嘆--世上竟然真有這般艷若桃李的少女!賽雪欺霜的凝脂玉膚、明眸皓齒的如畫眉目,尤其是那令人眼紅心跳的年齡優勢--

看看對方的身材--山明水秀!

再想想自己的條件--一馬平川!

不由得細眉微蹙,再次感嘆人生在世是多麼的不公平!

她也是名門之後,同樣是出身豪門的金枝玉葉;她也是命運坎坷,同樣是身世堪憐的飄零燕;她也在莊家無人問津,立場艱難......她們有那麼相似的經歷,生活的現狀卻又如此地不同!葉姍姍如今在莊家如魚得水,沒老公跟有老公都差不多!而她甚至比葉姍姍早進門,卻一直無法順利打進莊家的人際圈--越是想,便越是不平!心頭忍不住微微泛酸,抬頭向姍姍扯起一個苦澀的笑容:"嫂嫂,你人真是好。"

"呃?我嗎?還好啦!倒是你,臉色好差!沒人好好照顧你嗎?要不要留在我這裏吃午飯?對了,言冬那裏有好多珍珠粉,拿來敷臉效果很好哦!找她要一點嘛!"完全沒體察到人家的顧慮,姍姍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痛!彤雲不住翻白眼:你這樣說話,人家不以為你在炫耀才有鬼呢!

"午飯就不用了。我在西院,倒還有人照顧。只是有事相求,所以,特地冒昧打擾嫂嫂......"

瓊林眉頭微皺,趁搖扇子的機會掩去臉上厭惡的神色。這算什麼?她得了庄言冬的歡心就可以這樣招搖嗎?人是美則美矣,卻沒半點內涵!這樣的女子,要不是有豐厚的嫁妝家產撐腰,否則怎麼可能成為莊家的少奶奶?!可憐她在莊家掙扎十年,卻不見半點成效。太奶奶是勢利眼,庄言秋眼高過頂,庄言冬更是性情乖戾難以討好,只有二表哥...要不是為了她的二表哥......

"那你今天是專門來看我?"姍姍自作多情地笑着,倒是彤雲一再提醒:"小姐!人家瓊林表小姐已經說了‘是有事相求'!"真是的!耳背嗎?!還是她這小姐天生是個妙人!?凡是不想聽、不願聽的話,就可以左耳進右耳出,完全不經大腦過濾?

"誒?求我?我什麼事也不管耶!"姍姍嚇了一跳!有人找她辦事耶!?她活了十幾年,家裏的人從來都不讓她辦事的說!(因為你家的人都太清楚你的水準嘛!)

"也不是大事......"微微一笑,瓊林面露赧色:"說來也是瓊林太貪心了。這年初開始,嫂嫂進門之後大表哥就不幸遇難,我也明白家裏人多事雜,二表哥一定忙不過來的。可是......瓊林已經很久沒見着二表哥人了......"

細微的聲音還在繼續,彤雲卻已聽得個七七八八--原來如此啊!

"二表哥?你二表哥是誰啊?"姍姍聽得腦筋打結,對方說話文縐縐、實在是拐彎抹角呀!

"就是您小叔!"那個大表哥就是您那短命鬼相公!彤雲心裏咒着,不忘趕緊提醒,免得主子過於丟人。

"小叔?原來你找小叔呀!他不是時常在家嗎?我每次逛園子都會碰到呀!"出鏡率這麼高的人怎麼會碰不到?太奇怪了!

"瓊林不像嫂嫂住在南館,可以和二表哥時常碰面......所以,今天冒昧地請求嫂嫂,下次見到二表哥的時候,請替瓊林轉達一句話--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說著,瓊林似乎已經羞愧難當,猶抱扇子半遮面。

"呃--?"只可惜,雖然她說得很通順,也很爽,但姍姍卻是瞪大眼睛、石化當場!根本就是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何況,瓊林一口氣說了太多,這哪裏還叫‘轉達'?她乾脆寫封信要她轉交還好點!

"那就多謝嫂嫂了......瓊林自知唐突,不好久留,先告辭了。"羞澀地說著,瓊林有些不堪這陣沉默,逕自站起來,奪門而逃!倒是彤雲重重嘆口氣,再拿手在姍姍眼前揮了揮,才把姍姍的遊魂給逮回來!

"嚇!她剛才說了什麼?我怎麼半句沒聽懂?!"誤以為瓊林是外星人,姍姍緊張得很!

"原來,表小姐和二爺是那種關係呀!"彤雲長嘆一聲,眼中有絲惋惜。

"哪種關係?"姍姍好奇。

"就是這樣嘛!"兩手的小尾指勾在一起,彤雲對姍姍明確地解釋:"男女關係!"

"誒--?!"好大一聲驚訝的長嘶!姍姍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我怎麼沒聽說過?!"

人家幹嗎要告訴你?彤雲心想。

"小叔原來真有中意的姑娘?!"言冬竟沒有騙她?!那她怎麼辦?小叔有了意中人,豈不是再不管她?難道她們又要回到沒有蠟燭、沒有燕窩、沒有新衣服也沒有串門朋友的日子?!

"彤雲,我可不可以不要轉達?"天神呀!原諒她的私心雜念吧!現在的生活她比較習慣,也比較喜歡說......每天可以和言冬玩,俊美的小叔也經常關心問候她,她不想全都失去呀!

"為什麼?"端起茶杯喝水潤喉,彤雲浮起一抹詭異的微笑,就像那些天橋底下常年負責專門替別人打小人的巫婆一樣!

"這個......"姍姍的臉黑了一半。可不可以不說?這種惡毒想法畢竟太狠了!

"妨礙別人戀情,小心出門被馬踩死哦!"彤雲給她一陣危言聳聽!

"啊?後果這麼嚴重?!"那怎麼辦?說得也對啦!人家瓊林表小姐看起來好柔弱好可憐哦!一番天人交戰,姍姍終於垂頭喪氣地坐下來,吸着鼻子道:"我、我會幫她轉達的......"

要是小叔知道她曾有破壞他戀情的惡毒想法,一定會恨她一輩子!與其這樣,她倒寧願選擇當個生活窘迫的好人!

"你確定你記得人家要你轉達什麼?"彤雲笑眯眯地問。

"......完全不記得了!"這絕對不是假話!她葉姍姍別的長處沒有,惟獨‘女子無才便是德'遵循得很好!除了大字會念幾個,她基本上是連一首‘床前明月光'都背不完啦!

"喏!就照着這個念!"把瓊林的話用描眉筆寫在一幅手帕上,彤雲交給姍姍:"拿去背熟點,別說得結結巴巴的!"

一品丫鬟不愧是一品丫鬟!不僅要丹青歌賦樣樣精通,就連運籌帷幄也得是一品的厲害!姍姍哪曉得彤雲心裏拐了多少個彎,只是傻傻地接過手帕細細背着,活象那是夫子即將抽考的文章!雖然不時會湊過去問‘這個字怎麼念?'‘這句話什麼意思?',卻都被彤雲以"你隨便念念就成!二爺聽得懂!"給打發了過去,就這樣,一首《鵲橋仙》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直到夜半夢寐之間,都還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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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丈夫死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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