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WISE’S MESSAGES
首先,向大家自我介紹。
我是林智,Wise。我是一個極有品位的--賤人。
★★★★
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故事開始有了發展。
我在一家佈置簡約但昂貴的餐廳內,對我的好朋友煙花說:“我一定要他愛上我!”
拳頭緊握着叉子,敲到枱面上去。
煙花望着那碟椰汁雞湯,然後抬起頭來,眼神顯得迷惘,她一向也是迷惘的。長得絕美無雙,但腦袋只用來塞棉花。
聰明人,總是有些笨朋友。
“太……難喝……”她說,吐了吐舌。”都不似泰國餐廳做的味道。“
我對她說:“這兒是西餐廳,而且是最貴的那一種。“
煙花說:“但他們有做泰國菜呀!”
我問:“那又怎樣?”再問:“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我目露凶光。
她就點了點頭,用餐巾印了印嘴角。“你說你暗戀他。”
“不!”我把手帕擲向檯面,然後再用餐刀指向她的鼻尖。“信不信我殺了你?”
她目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我知,你說著那個Ferdinard的事嘛,你不要Jasper了。”
“是,是Ferdinard。”我滿意了。“我要Ferdinard愛上我。”
煙花又惘然了。“Ferdinard怎會愛上你呀?他有女朋友的呀!”
“所以我不會主動追求他咯!我要他首先愛上我,那樣我才有贏面!”我咧嘴而笑,是那麼胸有成竹。
煙花說:“愛情沒有輸贏的。”
我搖了搖頭。“愛什麼情!我又不是要愛情!”
煙花說:“那我真的無法理解了。你為了Ferdinard拋棄Jasper,但又不是因為愛情。”
然後煙花就自言自語:“你答應了Jasper的求婚,收了人家的鑽戒,他向家人朋友宣佈了婚事,連酒席也訂了,你才突然看上了一名剛認識的人,立刻拋棄了世上其中一個最好的男人……”
是的,我是拋棄Jasper,是真真正正的拋棄。兩晚之前,我在他的家人朋友面前,一言不發,放下那隻鑽戒,兇巴巴的說了兩句,然後轉身離開。
但那又怎樣?我的人生,完全由我來決定。我要怎樣做就怎樣做。
我吃了一口鵝肝野菌薯餅,嘗試讓煙花了解。“是這樣的……我拋棄Jasper,為了尋找一名絕配。”
“絕配?”
“對,絕配。”我說:“一名無論外型、氣質、品味、思想都相近的人。”
“要絕配就不要愛情?”
“有絕配……”我想了想:“就應該有愛情。”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但Jasper對你那麼好,條件又好。”煙花說。
“但他不是我的絕配嘛!”想起他就煩厭。“他的思想品味氣質,統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而且,那更是我不會欣賞的世界。
煙花大惑不解。“上市公司的太子爺,人又專一,對你情深一片……”
我擺了擺手。“夠了夠了。他打動不了我。那是什麼上市公司?在中國大陸造玩具而已!說出去也不好聽。上什麼市?上街市就有份!”
說罷,我加上一個冷笑。對於我看不起的人,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人cheap,就該受恥辱。
然後煙花說:“自我們二十二歲開始,你遇過的男人之中,Jasper是最好的了。今年,我們已是二十八歲。”
女人一說及年齡,反抗性自然低下來。是的,今年我已二十八歲,亦已忘記了,我曾經拍過多少次拖。
煙花伸手喚來侍應,眯起眼朝那男人說:“我不習慣你們的口味,所以那主菜我不要了,立刻給我送來甜點吧!”
煙花目光如夢,誘人的電力一眨一眨地傳送到那侍應生的眼睛裏,我看到,那個男人先是一怔,然後就紅了面。
我暗笑,這個女人總令不相干的男人愛上她。二十八歲,對她根本無障礙,可以預料的是,三十八歲時,她仍然可以這樣迷人。
煙花對我說:“我猜他們的朱古力三重奏大概不會做得太差。真不明白香港人,渾身名牌,付出一級價錢,卻要吃中學飯堂那種口味的東西。”
她隨意把眼波一溜,旁邊座位的食客在毫無防避之下全身震了神,又有人觸了電。
然後我決定教訓她。“不要告訴我因為你二十八歲,因此就非要跟着阿堅不可!”
她皺了皺眉,說:“我和他是不同的…..”
“當然不同了!你們從來都不是在拍拖,而是一個施虐,另一個受虐!”
我再次用餐刀指向她:“他cheap你更cheap,簡直是cheap中之霸!”
“離不開他嘛……”她的眉毛鎖得更深。
我說:“不要告訴我,你的案情觀是被人虐待。”
“我知…..”她永遠是這種欲言又止的人。“但我和他是非常的……”
我接下去:“非常的變態。”
“不…..”她扭了扭身體,又搖了搖頭。“非常之……connected。”
“connected?”
“有連繫。”她看着我。“我和阿堅常常心有靈犀,久不久就說出同一句說話,對事情的看法又一致……這感受,非常好。”說罷,就一臉甜蜜。
我說:“別告訴我,你認為你們是絕配。”
她抿了抿唇,思考着。
我說:“絕配是一名與你很想襯的人,你是美女,心地又好,就應該配一個心地好的俊男,最好有點錢。”
煙花聽罷,就嘆氣了,然後又聳聳肩。
我說下去:“再加上人有點愚蠢,鈍鈍的,就正好與你配成一對。”
煙花發獃,沒反應。
當煙花二十二歲時,她心目中的理想男朋友正是我剛才說的那模樣,當然,蠢的她不肯要。只是,不知為什麼,說的是一套,結果找着的卻是另外一模樣。
我問:“阿堅近來幹什麼?”
“做些散工……”她不帶肯說。
“有沒有叫你替他還債?”
“上次向我阿媽借了點錢。”
“你看吧,無底深潭。”
煙花小聲地說:“你愛一個人,就要為他着想。”
“愛?”我大聲叫起來。“這樣不合情不合理也叫愛?”
她無言以對。
我再說:“你們一點也不相襯!”
侍應給她送來甜品,而我的青瓜蟹肉卷也端上來了。
“看來你的什麼什麼卷挺不錯的。”煙花有意扯開話題。
我瞪了她一眼。“你太不似樣!犯賤!”
她就怯怯地說:“你不會明白的……當阿堅對我好的時候,我是真心真意的快樂,這些快樂,世界上無任何東西及得上。”
我瞪着她,怒目而視。
她急急低下頭吃甜品,然後又說:“嘩!又有怪味!”
我覺得我有義務繼續提醒她。“以你這種條件的女人,應該把握青春賺多個錢,找個有錢男人,然後開創自己的事業。”
她說:“你知我,無事業心。我不似你。”
我拍了拍台,說:“事業好!事業是屬於自己的嘛!”
煙花望了望我,放下了刀叉,然後認真地說:“Wise,我不是你,我有我的人生。”
她不再目光如夢,而是很堅定地表明了立場。
我怔了怔,剎那間有點不好意思。
是的,她不是我,我又不是她。我慣性霸道,她又慣性好欺負,一次又一次,我過了火。
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就是這種人。
決定終於之前的話題,於是我低頭吃食物。
煙花深呼吸,然後問:“你的新業務怎樣了?”
我覺得我需要向她道歉。“煙花……”
她笑了笑。“我明白你,你這個人,每分每秒也要做強勢的一個,對着我,對着Jasper,對着任何人也是這樣。”
大家心照不宣。是的,我就是那樣的人,逞強、霸道,凡事以自己的觀點出發。我就是這種人。
“唉……”我以嘆息代替了道歉。
煙花又笑了笑,其實她最大方得體,為人又包容,雖然常常蠢蠢的。
她關心地問:“你決定了嗎?”
我也樂於說說其他事情。“我決定了要開一間BuddaBar。”
“你已經有四間古董家什店了,又開一間Bar?你應付得來嗎?”
“BuddaBar很有格調呢!我買入了一批緬甸佛像,放在那裏正好。當初找Ferdinard負責室內設計,現在可以乘機近水樓台!”
提起Ferdinard,當然就要奸笑。嘻嘻。
“什麼時候開幕?”
“我與Ferdinard都在選鋪,希望選定了鋪位后三個月左右可以開幕。”
“祝你發大財啦!”煙花舉杯祝賀我。她喝了一口香檳,又說:“這裏連香檳也有怪味。”
說起生意,我當然興緻勃勃。“我一定會賺大錢!之後我會買衫買屋買家什!”
煙花翻白眼,說:“又是家什!”
“古董家什是我的命根!”我雙眼發亮。
煙花又皺眉了。“為什麼你會對家什如此着迷?家什是死物呢!”
“一看見漂亮的古董家什我就會熱血沸騰!”我做了一個女人風騷的表情。真的,古董家什是我的至愛。“為了我的家什,我可以連心肝也掏出來!”
煙花說:“可能你的愛情命運就是你的家什。”
我不介意。“可能吧!”
“連JASPER那樣高分數的男人也不愛,是家什向你施了魔法……恩,古董家什轉手頻頻,說不定某張沙發某個茶几內有咒語……”
我擺擺手:“別胡扯!或許,我只是無法愛上Jasper,但我會愛上Ferdinard呢!”
“Ferdinard?”煙花笑起來。“這些年來,你愛上過誰?為誰掉過眼淚?我看你根本無愛情的,你也並不愛Ferdinard。”
我喝了口酒,“或許我會與Ferdinard開花結果呢!”
“走着瞧吧!”
然後我咧齒而笑。“我不需要愛情。”
煙花回答,“我信/”
或許吧!我才不在乎。
我只知,我真的最愛我的古董家什。Oh!MyLove!
其餘的人生項目,多一樣不多,少一樣不少。
愛情?遇到才算吧!
這種思想,其實像極了那些無情的男人。
煙花說:“今晚半夜我才要到KissBar上班,吃完飯不如去看場電影。”
“阿堅呢?”
“去了澳門。”
本來我想教訓她,但我決定按捺下來。“那麼看哪一出?”
“是不是又有TomCruise的新電影?”
“我看看。”我用手提電話查詢及準備購票。當我把信用卡戶口號碼輸入購票通之際,煙花的電話響起。
她的反應是:“喂……什麼?那麼我立刻來!”
我問:“什麼事?”
她的臉色發青。“阿堅被人毆打!”
按捺不住,我一定要說:“你看,他拖累你!”
她沒說什麼,再愛那個男人,也要承認這是事實。她抓起手袋便離開,附近在座的所有男士,無不朝她看過去。絕色佳人,世上少有。
可惜,可惜。
那些男人的目光,猶如看到了奇迹一樣。他們一定以為,這種一級美女非要千金散盡才可得到,事實卻是……唉,美女,是“倒貼”的……美女的智商有問題……
我又再喝了一口酒,為我的好朋友嘆息。
大好周末晚上,我可以到哪去?煙花走了,我也回家吧,或許我可以回家看一張DVD,過一個平靜的周末。
我駕着汽車在鬧市繞了一圈,然後回家。
你好嗎?我再自我介紹一次,我叫林智,Wise,二十八歲,是古董家什商人。我的生意很成功呢,客人遍佈東南亞與內地,這些地區內最顯赫富裕的人物,大部分都曾是我的客人,我的專長是歐洲古董家什,我是這方面的專家。
差不多自懂性以來,便對古董家什有極大的感覺,在我的血脈里,有那些精心傑作的呼喚。我睡覺的嬰兒床也是古董,是用十八世紀法國黃檀木所造。我喲講究品味的父母,他們也是經營古董擺設,但他們不及我專門。父母的古董店所搜羅的作品,中西兼備,最著名的貨品,是那些亞洲古董佛像。
我在二十歲那年,正在美國讀大學一年級,父母在台灣遇上空難身亡,然後我就停學了。事情是悲傷的,很戲劇化。從那時侯開始,我就變成大人,打理留下來的生意。漸漸,我把那兩間亞洲情調的古董店,轉營為出售歐洲古董家什。幾年之間,就擴張為四間。而我的野心不止於此,我還不清楚我可以到達哪個境地,但我一定可以上得更高。
我那謙厚和善的父母,留下給我的,被我野心勃勃地發揚光大。我懷念他們,然而自問,我做得比他們更好。
我沒有兄弟姊妹,就算有,也大概不會相處得好。我也不怕承認,我很霸道、兇狠、說話刻薄、主觀性強。但作為一個做生意的人,這些個性是必然的,亦是優點。
我十分十分精明,對了,凡事很算計。我喜歡我這種性格。
像我這種人,一定是百分百自戀。我給自己一千分!
我的生活很如意,因為經濟許可,我有最漂亮的衣服,人上人才配擁有的房子,以及媲美世界一級博物館的古董家什。除了香港的四間古董家什店外,我在上海、新加坡和香港各有一個大貨倉。半年前日本的拍賣行才拍賣了我其中十九件后巴洛克時代的意大利家什,是一七零零年至一七三零年的製品。
我與我的家什相依為命,我的一切皆由它們而來。
男朋友?愛情?
我剛剛拋棄了一個。這些事,大概沒什麼好說。
周末晚上,我又是一個人度過。我開了燈,放好鑰匙,然後,心情變得十分十分的好。啊,我看見我深愛的家什。
容許我介紹我的家,信我,你也會喜歡的。
--如果你不喜歡,就代表你品味低。
我的家面積四千尺,兩廳四房,是全層的全海景單位,我二十五歲時買入,現在樓價跌了兩成。但不要緊,我資產豐厚,不可能有負數。我獨居,雇了兩名傭人,每天來打理家務,她們不是一般女傭,而是我公司的員工,對保養古董家什在行。
你們愛看西方人的古裝片嗎?你們會為了那些堂皇的佈景心動嗎?我的家也正有這種氣派。
來,我免費教你們一課:古董家什室內佈置。
我知道你們見識淺,但我也習慣了你們這種人。呵呵呵,不好意思,語氣重了點。
開始--
我家的牆身是淺綠色的,牆紙質料是織錦,典型的Rococo洛可可式花紋,滿滿的C與S形態的百花盛放。基本上,全屋採取Eclecticism兼收並蓄的佈置方向,這是十九世紀維多利亞時期流行的室內設計形式。所謂兼收並蓄,即是集英國十八世紀QueenAnne時期、法國十八世紀洛可可風格、法國十八世紀後期新古典主義風格於一身。牆上的織錦牆紙,淺綠的色調,正是Eclecticism流行的品味。
地板則是舊木長條型,我不喜歡全屋鋪滿地毯,事實上,我也不採用維多利亞時期流行的紅色地毯,我不喜歡太耀眼的感覺,會盡量採用綠色配米白色與淺藍色。客廳中最大型的家什是兩張沙發,一張是胡桃木的維多利亞早期的長沙發,深色木框配白色織花布料。另一張是十八實際法國傢具大師Jean–BaptisteTilliard的貴妃椅,墨綠色天鵝絨,厚厚的墊子內是馬毛。
飯廳的長餐枱是英國十八世紀末期ThomasSheraton的設計,非常修長簡潔。以上介紹的,當然是精品,但說到價值連城的,就是以下這三件“一六四二年德國慕尼黑的象牙飾櫃、一六九零年的德國柏林日本繪花飾櫃。以及一四七二年意大利的MarriageChest妝嫁長木箱。那兩個飾櫃,因為年份久遠又保養得宜,每個價值數百萬元,是早年我從德國的拍賣行競投回來的,而那個妝嫁長木箱。是父母留給我的,它本身就是一份極名貴的嫁妝,鑲金,繪有精細的聖經故事。我沒有拿去估價,它於我來說,是無價寶。
四個房間分別是主人房、兩個客房及一個書房,房間內則是古董家什與現代家什的混合擺設。隨後我會再說明。
至於家中一些分散擺放的古董家什如下:QueenAnne時代的靠背扶手椅、十九世紀英國的椴木梳妝枱,十九世紀的大鐘等。而因為維持一定的濕度是保養古董家什的竅門,家中各處也備有大大束的鮮花,鮮花本身做不了些什麼,要緊的其實是盛載鮮花的清水,有助使空氣濕潤。
也因為不可以讓白日的陽光直接照射到古董家什之上,我的家是長期垂下窗帘的。而一見陽光我就會尖叫,就像《TheOthers》中的NicoleKidman,但她是為了保護孩子,我則保護家什。非常、非常地用心去呵護,小心翼翼得帶點神經質。
林林總總當中,我最鍾愛的,是一張椅子,她有一個特別的稱號:LoveSeat,愛情椅。
愛情椅是洛可可時期的產品,它比一般單座位沙發要大,但又比雙座位沙發要小。愛情椅的作用是給那時代的女士們端坐,她們的裙子又大又厚,單座位容納不了,因此,設計師就製造了闊大一點的漂亮沙發,為了叫身穿綾羅綢緞的嬌艷女士坐得更舒適。
愛情椅沒愛情,但我一樣喜歡。
我的這張愛情椅是法國宮廷設計,屬洛可可時期,胡桃木架。淺紫色綢緞,銹有精巧的花鳥圖案,椅腳是當時流行的卷形螺旋紋。手工精巧無雙。
這張愛情椅的價值大概大約六十萬,並不算是極具價值,我擁有的貨品中,她只屬中價。但不知怎地,我愛上了它。
我並不常常坐上它,反而我愛窩在貴妃椅內隔一個距離端詳它。我凝視它、留戀它、我的目光離不開它。
我解釋不了,為何我會愛上一張椅子。任由天下間再富有的人開價,我也不會賣掉它。
別說我為人無情,其實我是有的。
這張愛情椅別具神韻,高雅、激情澎湃、有感覺。它,一定有生命。
為了讓你了解我,所以我才告訴你這麼多。別嫌煩、別嫌深奧‘得到我的教導便要珍惜。到拍賣行上一小時這種課程,所需的費用是昂貴的。看吧,我對你多慷慨。快感激我!
向我叩頭吧!我受之無愧。
斟了一杯香檳,我又窩到貴妃椅內凝視我的愛情椅,我考慮着好不好播一首小夜曲來襯托這刻的情調。我與我的家什談情。很浪漫。
“叮噹……”
門鈴響。
我拿着香檳走到大門前。“是誰?”
“是我,Jasper。”
防盜眼中有那一張戴眼鏡的臉。如果你有留心早前我與煙花的對話,你便知道,Jasper是我剛拋棄的男朋友。一條可憐蟲。
我開門。
他神情有點落魄,通常被我拋棄的男人都這樣落魄。
“Wise……我…….”他有口難言。
我說:“別似個乞兒。”說罷,我便轉身,他跟進來。
“Wise……我…….”
“說吧!”我斥喝他。
“我不想分手。”他說。
“唉。”我搖了搖頭。“你有沒有常識?緣盡自然要分手!”我與他站在廳中,我們對望着,他的眼睛滿是紅筋。蠢男人,必定大哭了一場。
果然,頃刻,他連鼻頭也紅起來,又哭了。
“Wise……”
我想罵他,但忍下來。我今晚想做一個好人。
“Wise,你知道我很愛你!”Jasper激動地雙手抓向我,我身體一搖,香檳瀉了出來,濺到身上去。今天我穿的毛衣,是米白色的。
“Jwsus!”我推開他。乾洗一件有污漬的毛衣,要一百三十元。我討厭死他。
“Wuse,我們一起不是很開心嗎?”他還是不明白。
我放下香檳,走進大廳,朝浴室方向走去。他跟着我,自顧自說:“我什麼也遷就你,你最要人遷就的,這世界上除了我,無人可以這樣遷就你的了!”
我走進浴室,用毛巾印去毛衣上的香檳漬。我說“Jasper,單單遷就是沒用的,我不需要一個男侍從。”
“但我愛你。”他重複又重複,都是這一句。
我面向他,望進他戴眼鏡的眼睛內。
說實話,我討厭男人的眼睛有紅筋。
“Jasper,戀人之間要connected!那是一種心靈交流,心心相印。而我與你,從來不是那樣。”
我記得剛才煙花是這樣分析她與阿堅的愛情。
他溜了溜眼珠,卻說:“或許只是我們一起的時間不夠,給我們一生一世的話,也可以練成心靈相通!”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怎可能!”
他等待我說下去。
“我根本不愛你。”我說。
他的樣子沮喪極了。我一點也不明白他,我已不是第一次告訴他我不愛他,他每一次也那樣飽受刺激似的。
被人傷害得多,不是應該習慣了的嗎?蠢相。
看着他,突然我靈光一閃。“太似了,太似了!”
他依然沮喪。
“你實在太似那個李氏富家子,只是素質有點距離。”
他沒理會我,他只想質問我。“Wise,為什麼你不愛我?”
我放下毛巾,走出浴室,朝大廳走去,沿路上我發現我的古董茶几上放着的一盆花有一小片花瓣將要掉下來,我連忙把花瓣摘掉。花瓣的汁液,會破壞古董家什。
Jasper咄咄逼人:“Wise,告訴我!”
我說:“因為你與我不是同一類人,我喜歡的,你不喜歡,我懂的,你又學不懂。我們氣質不同、品味不同、志向不同。我們不是絕配。”
他說:“最初那數個月,我們明明很合拍的。”
我也不否認。“那是因為我在給自己一個機會。”
“你是假裝與我合拍嗎?”
“不是。後來我也不知道,原來你與我一起會是那麼糟。”
Jasper仍然努力爭辯。“兩個人相處,不一定要是絕配才可以在一起,只要大家對對方好,興趣不合拍也沒問題的。”
我長嘆一聲,“但我不欣賞你。”
他望着我,似乎難以置信。
我惟有解釋:“我知道你好,但不欣賞你。”
“Why?”他攤開手。
我逐點逐點數出來:“我不欣賞你的性格,不欣賞你的職業,不欣賞你的社交圈子,不欣賞你的品味……”
忽然,他制止我:“夠了夠了!”
然後,他向後挨下去。
我瞪大了眼,那是--
我的LoveSeat。
“不!”
他已坐了下去。
我上前扯他起來。“不準坐!”
他便走向附近的坐椅,我那張維多利亞胡桃木沙發。
“不!這也不準坐!”我喝止。
他一臉憤怒。
“你知規矩的,”我說:“你知哪張椅可以坐。”
我指了指放到一旁的普通意大利單座沙發。通常,除了我之外,無人可以觸碰我的古董傢具。違例者處斬!
他既憤慨又凄涼,“一年來,你也只准我坐那張單座位!”
“你不滿意的話我可以給你坐紅A膠凳。”我說。
正當我覺得自己非常幽默時,Jasper不獨沒有笑,他還伸出手來。
我以為,他想掌摑我,誰知,他是伸手把附近一個矮柜上的一盆花掃撥下來,圓形水晶花盆立刻破裂,內里盛載的水與花束四濺。
水濺到地上一角,那正是一張木摺椅的範圍,而那張木摺椅……
“天呀!這是古埃及的文物呀!”我失聲掩臉,“公元前一二五零年的古董!”
我抓住Jasper的衣領,他卻面無表情。
而理智告訴我,該先跑往浴室拿毛巾。
我一邊跑一邊聽見他在說:“這一年來,我這裏不能碰那裏又不能碰,與你過夜,永遠是睡那間宜家家什客房。”
我拿來毛巾,接下去:“不,是G.O.D.!”
他繼續說:“你半夜總會返回主人房去睡你的古董大床,我連坐在那張大床說句GoodNight的資格也沒有,每次剛坐到床邊,你就見鬼般趕我離開……”
我蹲下來抹去古埃及摺椅的水漬,那雕有雁頭的椅腳,濕了一片,木色變深。
我怒不可遏:“JasperLeung!”
JasperLeung笑了一聲,“我連一堆爛木也及不上。”
“當然及不上!賣掉你全家也賠不起!”我指着他。
他瞪着我,而我看着他的臉,更是怒意難消,我說:“好!你要享受我的古董家什嗎?我讓你盡情享用!來!你跟我去浴室照照鏡子,那塊鏡是十九世紀古董,用來照照你過丑怪!多不自量力!我任你隨便照,你可以照到天亮!”
我發現我在喘氣,但我仍然要加上這一句:“我對別人使用我的古董鏡最大方。”
他說:“你沒人性。”
我心痛我的家什,我的五官已皺在一起。我下逐客令:“我以後與你一刀兩斷!你立刻給我滾!”
他終於肯離開。臨出門口前最後一句話是:“你根本不懂得愛情。”
我回敬他一句,“難道你又懂得嗎?”
他冷着臉望了我一眼,然後走出門口。我上前用力關上門,非常非常的憤怒。
是的,我不懂得愛情,但這又有什麼關係?我在這樣的人身上怎會學懂愛情?我細心端詳這張摺椅,JasperLeung做了一件我不能饒恕的事。
如果愛我,就該尊重我所愛的人與物。
如果愛我,就該尊重我的決定,包括我對這段關係的放棄。
但他都沒做到。別說我對愛情不理解,我也知道一點點的。
這種人,枉我與他虛度了一年。也太長了。
Jasper離開后,悶氣一直郁在心裏,我在家中踱來踱去,最後決定要外出。去哪裏好?不如找煙花解悶,她也該上班了。
駕車往煙花工作的酒吧只需十五分鐘,這時候半山交通不會阻塞,但我居然用了二十五分鐘才到達,我錯過了三個街口,又轉錯兩次彎。
這陣子偶然失魂,別告訴我是因為老人痴呆症。
周末凌晨時分,這條小街很擠擁,我走進KissBar,煙花正在酒吧內與客人閑聊。她是酒吧的經理。
我問她:“阿堅沒事吧!”
“皮外傷。”煙花扁了扁嘴。
“他學乖了嗎?”我問。
她苦笑。“他說要報仇。”
我瞪大眼睛:“那你有沒有準備兩副棺木?”
她問:“你認為他與仇家會兩敗俱傷?”
我說:“是留給你與他每人一副。”
煙花白了我一眼。
我說:“你不趕快離開他,你也遲早完蛋。”
她不想理會我。“你自己坐下來吧,今晚這裏人多。”說完便走開。
我坐在一角,她的同事給我斟了杯酒。
然後我看到,有一名穿西裝的年輕外國男人送給煙花一朵玫瑰花。這個女人真是一個謎,好的不選,偏要呆在不知所謂的男人身邊。
當煙花走近來,我便說:“那老外不錯啊!”
她瞄了瞄我:“那你要不要?”
“老外比阿堅強!”
她擺了擺手,“你不明白的!”
我是真的不明白。
“你呀!專心一點,看看有誰合眼緣,我介紹給你。”煙花用手指敲了敲我的頭。
我順從地探頭向附近那些男人打量之際,就看見一個黑色身影,在酒吧門前步過,我低叫了一聲:“Ferdinard!”
我連忙離開座位。
煙花問:“哪裏?哪裏?”
我已經走出酒吧外。我叫停他:“Ferdinard!”
他正與兩名男性朋友在一起。他走過來,向我展開迷人又洋化的笑容,“Wise。”他叫了我的名字,又與我擁抱。
“這麼巧!我與朋友到IceAge那裏去,你要不要也來?”他問我。
我便說:“我回去說聲再見,稍後就來。”
我轉身又跑回KissBar去。
煙花對着我笑,“那個就是Ferdinard?”
我眉開眼笑。“你看這次會不會是緣分到?哪有這麼巧的事?”
煙花忽然理智起來。“專家說,我們平均一天經歷三次巧合。”
我問:“有型吧!”
煙花說:“比Jasper好看……但是,愛情這回事不是看有型不有型的。”
“愛情,是神奇又轉折,兼且神秘的!”煙花牢牢的看着我說。
我仍然滿懷高興,“我有信心今次一定成功!”
煙花偏要令人泄氣。“我還是支持JasperLeung。”
“別提那個dumbass!”我也懶得告訴煙花Jasper剛才在我家發瘋的事。
煙花說:“那麼你還不跟着去?”
我匆匆的離去。
“喂喂喂!”煙花卻又截停我。我回頭一望,發現我遺下了手袋。
“這陣子……”我拍了拍自己的頭殼。“非常糊塗!”
煙花把手袋拋向我,我接過了,就離開了KissBar。
我的目的地是數步之隔的IceAge,說不定,那裏就是我的餓愛情發源地!嘻!
結果呢……
讓我把在IceAge的情況簡單地陳述一下。Ferdinard與他的一群男女朋友開派對,他邀請我共座,因為擠擁,我們只能靠近交頭接耳。我告訴他我決定要在三個月內開設BuddaBar,而在我們看過的鋪位中,有一間很合心意。
忽然,他看着我,凝神注視着,“Wise。”
“嗯?”我覺得有點緊張。他的眼神很奇異。
“你多久未試過星期日到淺水灣享受一個brunch?”
天啊,Ferdinard居然約會我!
我故作鎮定,回答他:“很久了。”
他就伸了個懶腰,“我厭死了半夜的派對,想享受一下白天的陽光。”
慢着,他似乎並不是要約會我。
我決定不等下去,“那麼你想不想明天吃一個brunch,然後再去看斜路那個鋪位?”
他看着我,很驚喜,“我也是看中那個鋪位,我覺得那裏有股神秘的魅力。”
我很高興他的眼光與我一致,“那就明天十二時吧,我們在淺水灣見面。”
就這樣,便定下了明天與Ferdinard的約會。十分鐘后,我離開了IceAge,回頭一看這酒吧的招牌,我渴望着將來有機會懷念這裏,但願這酒吧對我會有重要的意義。
說到底,如果一切都適合,我還是願意談一場戀愛。如果,真的一切都適合的話。
我駕車返回半山的家,心情很愉快。然後,在一個燈位前,我看見一個過馬路的白衣女子一邊走着一邊回頭看着我,她有很漂亮的臉,但我並不認識她。
突然,車廂外傳來了歌聲:“Oh,mylove,mydarling,I’vehungeredforyourtouch……”
《人鬼情未了》的主題曲。
剎那之間,我全身的毛管豎起。
我猛烈地搖了搖頭,重新望向白衣女子的方向,她已經不在。她橫過馬路的速度,實在快得驚人。
而那首《UnchainedMelody》亦跟着一併消散。
我急急開車。別告訴我,她是那類東西。嗚,我害怕得很!
★★★★
星期天我只薄施脂粉,不抹眼影,只塗口紅與遮瑕膏。穿一件白背心加無袖白色毛衣,然後是淺藍色低腰牛仔褲配短靴。對於這種便裝打扮,我是十分有信心的。我的氣質永遠似一個貴氣的大學生。如無意外,十年後,我仍會這摸樣。
星期天中午的淺水灣也配襯我的一身打扮,更合襯的是Ferdinard,他穿的亦是T恤毛衣加牛仔褲,但色調與我相反,是黑色組合。這樣一個男人,坐在我旁邊,感覺真的很好。我享受身邊的人與我有相近的氣質。
我們吃美式特大早餐,我吃的是香橙粟米蛋糕拌紅莓藍莓,Ferdinard叫來雜菌奄列、多士和咖啡,吃得悠哉悠哉。我不明白,為何JasperLeung那麼愛到茶樓飲茶。
Ferdinard說:“BuddaBar內會有多少件佛像擺設?”
“四千尺的酒吧加餐廳,最後也要有十二件。”我說。
Ferdinard提議,“古董佛像配Aarnio的GlobeChair能有化學作用。”
“GlobeChair……我未想過,但似乎很有趣。”我想像着,“會不會似佛祖躲進小洞內享受音樂般?”
Ferdinard接下去,“那麼佛祖聽的要是BuddaSound了。”
“那是什麼?”
“電子樂器混合而成的梵音。”
我很有興趣。“你有嗎?可以借我聽嗎?”
“一會兒回我家拿給你。”他說。
海風吹來,我吁了一口氣,這種星期天才像樣,這種溝通才像樣。我與Ferdinard的品味交流無阻,情不自禁之下,我掛起了一個舒暢的微笑。
信心,信心。或許,他就是我的絕配。
他告訴我他喜歡在夏天出海滑浪,冬天的星期日,他常常睡到中午以後,然後聽一場演奏會又或是什麼。
我說我什麼音樂都愛聽,歌劇、爵士樂、古典音樂、流行曲、K歌,只要打動到我的,我就愛聽。
他便說:“那麼,找一個星期天我們一起聽音樂吧。”
頃刻我就感動起來,我感受到一種和諧與合拍的交流。
我是不是已找對了?
下午,我們到那間較理想的鋪位再察看,他告訴我他的設計概念,要有大自然感覺,假瀑布、禪的沙丘、蓮花處處,然後,又要有神秘感,色調要深沉、安寧,優美卻又有着靈性。
聽着聽着,我一切安心了。
他是一名生意上的好夥伴。但人生呢?
我斜眼看着他,充滿着幻想。
他說:“其實,我很少碰上這樣合拍的工作夥伴。”
我微笑着看着他。
他再說:“或許我們不應只做工作夥伴。”
他的眼睛閃亮,我屏息靜氣。我在心裏問:你還會說下去嗎?
然後,我真的說了:“要不要來我家?”
我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聽BuudaSound。”他補充。
我咧嘴而笑。就這樣,我跟了這個男人回到他的家。
那是一個獨居男人的典型自置居所,簡約,有點hightech感覺,白色與深咖啡色的組合,這種佈置和諧舒適,但還是普通了點。對於Ferdinard的家,我有更高的期望。
然而沒關係吧,要改善的話有的是時間。
Ferdinard倒了一小杯紅酒給我,然後播放音樂。音樂很迷幻,他是要帶我到極樂嗎?我忽然緊張起來。
他站到我面前,站得很近,我不敢抬頭望他。
他把我手中的紅酒放下,我的空空着了,就這樣給他握住,而他的另一隻手,伸到我背後,他要和我跳一支舞。
我這才有勇氣望向他,他的眼神,是含笑的。
愛情,是要來臨嗎?
他拉近了我,我們已是身貼身,而他的眼睛沒離開過我。我的心有點怯,身向後一縮,他察覺到,然後,順勢抱得我更緊。
我在心裏“啊”了一聲,接下來--
他的臉孔逐漸靠近,猶如一個夜幕的降臨。
他要吻我了。
因此,我只好合上眼睛。
那音樂,分明是極樂。他的唇已湊到我的唇上。
起初是輕輕的,繼而就熱情起來,他給了我壓力。我稍微一退,他又進一步,最後我索性反攻他。我的雙手摟在他的頸項旁,剎那間,我們已吻得難捨難分。
他撫摸着我的臉,他的另一隻手摟緊我的腰,我感受到他腳步的移動,我哦業樂得跟着他走。我們在擁吻中打圈、轉身,我們抱着吻着,當我張開眼時,發現已身處他的睡房中。
Ferdinard把我按到他的床上。
他的身體伏在我之上。剎那間,我迷惘起來。
我說過,我要這個男人首先愛上我。
現在我在幹什麼?
意亂情迷,就迷迷糊糊睡上人家的床上去。
我斜眼瞄向床邊的矮櫃,上面擺有一個相架,相架內是幅合照,一男一女,男的當然是Ferdinard,而那可愛的短髮姑娘……
看上去,這並不是一雙可以拆散的情侶。
“Ferdinard。”我輕輕推開他,我撐起身來。“她是你的女朋友吧。”我望着那張戀人合照。
他的表情無奈,伸手掠了掠額前頭髮。“他不在香港。”
我問:“你們感情好嗎?”
他答:“我們拍了五年拖。”
我問:“即是好不好?”
“好。”我是這樣說。
既然是這樣,我只好坐起來。
“對不起。”正如所有男人,此時此刻,他說了這三個字。
我輕輕苦笑,“你們不會分手的吧。”
他沒回答我。
我說下去,“我又無意思做第三者。”
他說:“Wise,或許我們會很開心。”
我望向他。“因為我們很合拍?”
他微笑。
我說:“但你與你女朋友呢?”
他就做了個誇張而不知所措的表情。我笑起來。
“其實也合拍。”他說。
“唉。”我氣餒了。
他笑,“但我很想抱你。”
我替他接下去,“更想吻我。”
他的眼睛頑皮地有着渴望。
“唉。”我再嘆了一聲,然後擺擺手。“算了吧。”
我站起身來,當雙腳落地,我就知道,這次愛情機緣,又再落空。我和他,不會是一對。
充其量,我只會是他的sexpartner。一雙相愛的情侶,怎容得下我?
林智,你清醒一點。你不是天下無敵的,有些事情,你不會得到。
“你真的要走?不留下一起用餐?”他問。
我走出廳中,回頭說:“這件事已經無意義。”
他撅者嘴,“你很狠心。”
我說:“我只是非常理智。”
他給我結論:“理智的女人不好惹。”
“是的。”我笑,抓起手袋。
他送我到門口,而我告訴他:“星期五我要有一份計劃書。”
他裝出詫異的神色,“立刻就公事公辦了?”
我說:“不是這樣還可以怎樣?”
我轉身就走。升降機的門開了。我就踏進內,Ferdinard向我揮手說再見。
在升降機內,我又再嘆了一口氣。
說什麼要他愛上我?說什麼部署?根本就是失控。
回到街上,我想哭。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由希望到失望,我的愛情幻想已落空。
很夾很合拍,但這個人不會是我的絕配。因為他是另一個人的絕配,而他與那個人,是快樂的愛侶。
煙花說得對,愛情並不簡單。
唉,我覺得疲累。
走着走着,我決定了,今天的晚餐要吃什麼:我要吃三大筒雪糕。
沒愛情的女人,不如吃雪糕吃到世界末日吧!
晚上,我捧着三筒雪糕來吃,我窩在我的貴妃椅上,凝視我的LoveSeat。三筒雪糕,是菠蘿椰子混合,朗姆酒朱古力、香橙雲呢拿雪芭。
我不要傷心,不要失落,不要受影響。我是很強的,我一向也很強,我獨自一人生活,應付所有事情,我才不需要一個什麼人在身邊。
我有我最矜貴的家什,它們是我的心肝寶貝。男人,算是什麼?自十七歲第一次拍拖到如今,誰令我滿意過?合不來,環境因素分開、性格因素分開、沒真心喜歡過、錯誤地結合、無法互相欣賞……
統統沒有心靈的連繫。
我沒有愛過他們任何一個。一個也沒有。
也慣了,算了吧,我一個人,很好。
有錢、健康、漂亮。我很好。
然後,忽然,我的鼻頭一酸。居然,要哭了,始終也忍不住。
哭什麼呢?我哭什麼呢?你又沒有失戀,你只是失望罷了。你哭什麼呢?你傷心些什麼?
然而,我就是哭,而且還哭了很久很久。
★★★★
星期一,我照常上班。
星期二,亦一樣。
星期三,當然不會例外。
星期四、星期五……基本上,生活一定要如常,哪管我的情緒怎麼樣。
其實也沒什麼,根本就沒什麼。知識放棄了一個愛我但我認為不合拍的人;然後看中了某人,某人又不可能屬於我。
好像很堅定地做了一些事,但最後全部徒勞無功。
但沒問題,我的生活重點,從來也不是男人,而是家什。
Ferdinard那件事,只是我無聊罷了。我根本不重視愛情,何苦忽然充滿憧憬?看,真是教訓!
我要做我的生意。錢錢錢錢錢!生意滔滔!
我入了一批英國家什,又一七零零年的QueenAnne時代至一八零零年的維多利亞時代。我喜歡賣英國古董家什保養得很好,而且貨量多,價錢不會十分昂貴,但貨品看上去又得體值錢。很好。
有客人要了一張WingChair,是那種單座位有木腳架的厚身坐椅,椅背左右兩邊伸出兩幅背靠,而整張椅子,都綉滿精細的花紋,百花、雀鳥,有着英國原野的氣息。
我檢查這件貨品,盤算着不如置一張回家。如果我再有男朋友,不如讓他坐在這種椅子上與我談天,總不成只准人家做廉宜家什。說到底,男朋友也是入幕之賓,有機會變成丈夫。
慢着,我想來做什麼?別為自己製造失望的機會。
看着那張WingChair,我笑了笑。我笑我自己。
下午,有一名很面熟的中年男士來看家什,高大、風度翩翩,是報紙名人版常出現的名人,但我忘記了他的名字。他來配餐椅。
他稱呼自己為袁先生。袁先生說:“我有一張十八世紀的美國古董餐枱,木色帶紅,圓形,質料極好。”
我說:“這陣子美國沒有家什的來貨,但我提議你可以配這兩款英國十九世紀維多利亞時代的Balloon–back和Button–back餐椅,他們的背靠是圓形的,腳架線條流暢優美,與圓形餐枱很配合。”
袁先生問:“維多利亞時代流行這種S形腳架設計嗎?”
我說:“C形也流行。S與C形,其實源自法國洛可可的風格,在一七三零年至一七七零年期間,法國、意大利及歐洲大陸都推崇同一種藝術風格。”
他望着餐椅,考慮着。
我問:“袁先生的餐枱有多大?”
他說:“只配四張餐椅便成。”
我微笑:“小家庭很溫馨。”
他望着我說:“其實我的家只剩下我一個。我早年與妻子分開,兩個女兒又在外國讀書。”
我作了一個明白的表情。
然後我發現,他定睛望着我。
雖然我不稀罕男人,但我對男人是敏感的,莫非……
袁先生說:“剛才我在毗鄰的的店看到一張很了不起的梳妝枱。”
我說:“毗鄰的小店也屬我經營。”
“真有才幹。”他稱讚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問:“為什麼梳妝枱下面連着一個大袋?”
“啊!你看到的那張不是梳妝枱,附有一個絲質大袋的是十八世紀歐洲婦女的工作枱,她們在那張小巧的枱面上做針織。”
他點點頭,恍然大悟。
我試探地問:“想送一張古董梳妝枱給一位特別的女士?”
他立刻笑起來。“我想送給我的小女兒,她十四歲,很喜歡精美的玩意。哪有女人會看上我!有的話,我想送給她的,不只是一張梳妝枱。”
他看着我,我聽到了弦外之音。
我說:“如果你要找一張梳妝枱,我有一個好選擇。我私人珍藏了一張ThomasSheraton的椴木梳妝枱,十八世紀,線條流麗,不花巧,手工極好。”
他有興趣,“我可以看嗎?”
我告訴他。“珍藏放在我的家。”
“啊!”他顯得更有興趣。
“過兩天我差人搬回來給你看。”我說。
他又好像有點失望。
然後,我們聊了一會,介紹他看店內一批古董鏡,相信他的女兒會喜歡。又提議他不如多等兩個月,會有一批美國餐椅運過來,古董美國餐枱,絕配該是古董美國餐椅。
絕配。你看吧,我一向提倡認真。連錢也不要了。
不一會,他說:“林小姐有沒有興趣做辦公室設計?我的辦公室佈置太呆板,我想利用古董家什令工作環境雅緻一點。”
賺錢?我當然有興趣。我說:“袁先生做哪一行?”
袁先生遞我一張卡片,原來他是著名建築師。恩,不錯。
他說:“那麼,我們找天約出來好好暢談一下。”
“好的。”我禮貌地點頭。
他又說:“一邊談公事一邊吃晚飯,林小姐可有雅興?”
我微笑。“這樣有情趣,當然了。”
袁先生笑得很開懷。恩,他是一名有魅力的男士呢。
或許,這又是另一個機會。我把袁先生送走之後,我就這麼想着。
與客人拍拖我也試過兩次。我不介意有第三次。
我坐下來,覺得有點累。還要有幾多次?
男人,來了又走。過眼煙雲。
翻開Ferdinard送來的計劃書,審閱他的室內設計建議與預算,我就知道,有些東西,既不靠運氣,又不需要白白等待。工作,就是用努力可以掌握的東西。
看來我可能屬於那種無愛情的女強人命格。我抓了抓頭,如果真是這樣,就只能努力賺更多的錢。
錢錢錢錢錢錢錢!我專心地想着這個字,別讓那些身體有棒的生物令我分心。哼!
晚上約了煙花,關了鋪之後才知道忘記了拿手提電話。“失魂……失魂……”這陣子,記性很有問題。
約會的餐廳在附近,我走五分鐘便到達。就在拐彎的一段路,一個女子迎面而來,我和她打了個照面,忽然,我心頭一震。
跟在她身後,有一闋音韻,很熟悉很熟悉。
“Speaksoftly……”
這個女人,我遇過。
素凈的臉,有那玉液凝脂之態,身段修長但又豐滿,一身白衣。
那一晚,我駕車時碰過。
猛地回頭,白衣女子又不見了。
我怔住,叫自己鎮定。剛才的擦身而過,會不會是幻覺?
掠過耳畔的音樂,響起了最後一個音符。
她身後有歌。她消失了,歌也走了。
雙重幻覺。
我慢慢回頭,繼續向前走,當什麼是也沒發生過。
突然,腦海卻閃出一個詞語:“教父。”
Bingo!跟在她身後的,是《教父》的主題曲!
我愕然,大惑不解。白衣女子和《教父》。
我心有餘悸,三步並兩步地跑,還是走為上着。
我知識愛情不如意吧,無理由會倒霉至此。
跑進餐廳內,煙花就問:“嘩!你塗了綠色粉底?”
我吞吞吐吐:“見……”
“見?”她看牢我。
我隱瞞地說:“見到飛蟑螂。”
“啊。”她就釋然。
恩,我不想神經質和疑神疑鬼,我必須鎮定下來。
“叫東西吃吧,這間餐廳應該比上次那一間正常。”
我隨便點了東西。
“快告訴我你和Ferdinard的事!”煙花一臉焦急。
我喝了口冰水,擺了擺手,“不要提了。”
“什麼也沒發生?”
“接了吻。”
她點下頭來,“有進展。”
“然後就完了。”我說。
“無緣無故做什麼第三者?而且更是一個不會勝出的第三者。”我坦白說。
煙花事後孔明,“都說你今次浪費精神啦!看中他分明是浪費時間!你聽我說,返回Jasper身邊吧。”
“我不會,因為……”
我故弄玄虛。
“什麼?”煙花把臉湊近。
“我打算把Jasper留給你!”我說笑。
“神經病!”她瞪我一眼。
“你看你!連你也不要!”我指住她的鼻子。
她撥開我的手指。“我深愛阿堅。”
我的沙律來了,煙花的湯也端了上來。
“煙花。”
“什麼?”
“我大概以後也不會拍拖的了。”我說。
她便說:“那麼你留長頭髮梳起吧。”
“不會有男人與我配成一對的了。”我認真地說。
她不同意,“一定有的!別傻。”
“但有些女人是無伴侶的啊,這是事實。”我說。
煙花就開始有點擔心,“不會吧,不會是你吧。”
“看來有可能。”我說。
“把要求降低一點。”她勸我。
我聳聳眉。“不是要求高或低的問題,而是合拍不合拍的問題……還有,心靈是否交流,有否連繫。”
她想了想,便同意起來,“也是對的。我與阿堅就很有心靈交流。”
我好奇,“那感覺是怎樣的?”我未試過。
“恩……”她嘗試組織着說,“我的心有一些在他心上,他的心又有一些在我心上。”
“好像很浪漫。”
“是啊!”煙花的眼睛閃着光彩。“無論他去到天涯海角,也會惦念我;而我一個人的時候,也從不覺得只有自己一個,無論我在何處,總感到他在我的身邊。”
這就是問題了。我托住頭,說:“我從來也無此感覺,我的心內,從來只有自己。”
她用湯匙指着我。“因為林智為人最自私!”
我反駁,“我是自我。我的心內滿滿盛載着的只有自己。”
煙花問:“只得你一個,你不煩悶嗎?”侍應端來生菜,我的炭燒波士頓龍蝦很香。我眯起眼睛,微笑。
“不沉悶。”我說。這一客美食就足夠令我幸福。
有時候,與愛人一起,會更沉悶。
煙花分析着我:“你太獨立了,太獨立的人享受不到愛情。”
我吃了一口,果然……香甜濃郁。我陶醉起來。假如一生也能吃這種龍蝦的話,我不介意以後只有自己一個。
究竟我還要不要戀愛?反正一隻龍蝦已經令我滿足。
我說:“是的,我不依賴,沒依賴過誰,情緒上、生活上,我自給自足。”
煙花說:“愛上你是一件多餘的事,你根本不需要另一半。”
或許吧,理論上我自己一個人已經很好。
“嗯,這個橙香三文魚好像過熟,肉質有點韌……”煙花對着她的三文魚皺眉。“我總碰不上食神!”
我說:“但有時候,想浪漫一番,就想身邊有個男人。”
她便說:“這不叫做愛情,這叫做利用男人。”她胡亂用叉撥弄那塊三文魚。
“也是的。”我喝了一口酒,我一向在利用男人。
那個晚上,我坐在睡房的梳妝枱前卸妝時,盤算着好不好與那個袁先生髮展關係,他看來是個知情識趣的好伴侶,年紀大了點,但成熟的男人更會討好女人,有他在,周末不用花腦筋找節目。
“而且能多做幾趟生意!”我望着鏡子,狡猾地笑。這個梳妝枱。就以超高價賣給他吧!有錢男人,錢是用來讓女人欺騙的。
“不錯不錯!”想到這些詭計,心情就好起來。
我站起來,關燈,走上我的古董大床去。這是一張十九世紀中期的玫瑰木大床,配有四柱的垂簾設計,床板雕上精細的葉形圖案,通常我配上米白色又或是淡綠色的紗帳。自小,我叫這種床做“公主床”,覺得鑽進紗帳后,就會變成公主。
只有公主才配睡這床呢!他日袁先生到來,也沒資格睡在那裏,他就睡Jasper睡過的香港床板吧!男人,睡客房吧,請別碰我的寶貝!
“想睡?除非,你用高價買下它!”
男人,就有這種用途。
我為我的愛情觀注下了最清晰的結論:我不需要愛情,但男人,來一個我開心一個。
別憧憬、別幼稚、別枉費心神。愛情,不是我這種女人要的,我太精明、獨立、了不起。
哼!是不是很厲害?
GoodNight。
又過了一個星期,那個袁先生沒有在我的店鋪出現,也沒有致電給我,他大概是在其他商店遇上合眼緣的店員,又或是女老闆了。
他已經失去睡客房的資格,他只可以睡貨倉!
而Ferdinard,與我面對面正式開了一次會議。
我說:“我不需要這種牆身,你替我刪減這預算。我亦對這種印度吊燈沒興趣。我有一個idea,用古董水晶燈,陪襯亞洲佛像,有種矛盾的震撼。瀑布方面,你先給我看過樣板才作決定,我隨時會刪除。不應該選用方形木台,圓形才更和諧,那是佛家的世界。還有,你那……”
“Wise,”Ferdinard打斷我的說話。“是不是因為那個星期日在我家中發生的事?”
我看着他,笑了笑,“不是。但我保留隨時更換合作夥伴的權利。”
Ferdinard深呼吸一下,望了望天花板,然後才望回我。“Wise,我覺得我和你似乎有可能的。”
我做了個譏諷的表情,“別勾引我。你以為我是傻的嗎?”
他垂下頭去,“對不起,可能我不習慣你這種強硬。”
我說:“我是很強硬的人,對着你,我已嫌我自己不夠強硬。”
他說了一句:“做女人,何苦這樣?”
當下,我有點反感。“我是個怎樣的人,不關你事。”
他噤聲。
我嘆了口氣,對他說:“Ferdinard,其實在你家逗留了片刻之後,我就決定了一件事:我不要愛情。”
他不明白,“我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
我微笑,放軟了態度。“是因為我討厭自己軟弱。渴望得到愛情的那一刻,人自然變軟弱。”
是的,我只喜歡硬朗的自己。
他說:“做人放鬆些好。”
我皺了皺眉,由衷地不滿意,他何德何能,竟然教訓我?
我合上計劃書,“夠了,我還要開下一個會議。”
我站了起來,他亦隨我站起來。
他很無奈,“我們仍是朋友?”
“當然!”我說。“但若想賺我的錢的話,計劃書就要重新做過。”他搖了搖頭,似乎不太滿意。
我說:“兩星期後給我新的建議。如果你做不到,我會更換人選。”
“Wise。”他欲言又止。
我不想理會他,“我叫Jojo送你出去。”
他在我跟前站了數秒,像想對我說些什麼,然而最後還是選擇離開。
門關上,我樂得清凈。
我不是故意刁難他,只是,我忍受不了自己曾為他軟弱過。為此,我感到羞恥。
我是強的,沒有人可以打擊我。
無論我多欣賞他,多能與他交流,始終一樣。
對不起,我是這種人。
你打擊我嗎?你令我由強變弱嗎?我就要同樣打擊你。
是的,林智就是如此。一點也不可愛。
★★★★
日子就是這樣的過,看鋪、做生意、自己一個人找點事情來做。近日在藝術中心看了一出嘉芙丹露的舊作《秋水伊人》,一個戀人相愛而不能一起的故事,美人、色彩、歌舞、音樂,我一直把它當成歌舞片連看,直至最後一幕。
男女主角各自有了伴侶,然後重逢,當中的無奈、遺憾、不能回頭,短短的數分鐘,幾句問候,我瞪着熒幕,看得眼淚直流。良久,從未如此傷心過。字幕出現,觀眾離場,我才發現自己彈動不得,到不得不離開時,我一邊走一邊低下頭,眼淚仍未停止。
我傷心些什麼?那只是別人的遺憾,與我何干?而且,它不過是一出歌舞片。歌舞片,從來與傷感拉不上關係;然而,我的情緒就這樣被牽動着。
或許,我需要一些發泄,我不知道。
在正對着藝術中心的天橋上茫然地步行,我試圖讓晚風吹乾我的眼淚,忽然,我又聽見剛才那齣電影的主題曲在我身後響起。那溫柔的法文歌詞,纏綿在音韻間。
下意識我回頭一望。
又是那個白衣女子。
當下,我的頭皮發麻。
她望了我一眼,神情似笑非笑,翩翩然從我身邊擦過,然後一直向前走。那首主題曲,亦隨她遠去。
我抓着天橋上的欄杆,但覺身虛力弱。
我瞪大眼睛。站在原地,牢牢的看着她的背影。
這一次,我發現一件事。白衣女子兩手各提着購物紙袋,左手兩個右手三個,而且更是名店的紙袋。
剎那間,我由心寒轉為狐疑。會購物的,該不是鬼吧!
但她究竟是誰?三番四次與我碰面,看上去不似是偶然。
一瞬間,剛才那齣電影帶來的傷感一掃而空,反而,心裏升起要調查清楚的意欲。
翌日,我請煙花幫忙,阿堅認識一些私家偵探,可以將這種事辦妥。
起初,私家偵探說:“沒有地址,又神出鬼沒,很難找得到。”
我說:“她常與我碰面。”我強調:“她穿白色的衣裳。”
私家偵探說:“姑且試試看。”
意外地,數天後,事情便辦妥。她來去無蹤,但日常生活片段,卻被輕易地拍攝下來。
第一批照片沖洗出來之後,我與煙花一起研究。
那是一批非常令人意外的照片。
“全是shopping照!”煙花驚奇地說。
私家偵探跟蹤了白衣女子三天,而三天之內,白衣女子穿梭各大名店,不停購買東西。
“你看你看!”煙花指着照片說:“MarcJacobs弔帶裙、Dolce&Gabaana花花褲、間條衫、Hermes布袋……”
我捧着照片研究,起初也像煙花那樣只留意她選購了的衣物的款式與品牌,後來,靈光一閃,我留意了一件重要的奇異的事。
她買的衣物全部色彩繽紛,但她穿在身上的,從來只有白色。
我呢喃:“但她只穿白衣裳。”
煙花不以為然,“那麼她是替人家買貨。”
我也認同煙花所說,但很快我又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慢着。”我指着一張照片,白衣女子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毛衣,“她的毛衣是一件Gucci。”
“那又怎樣?”煙花問。
“這款毛衣沒有白色。”我說。
煙花就呆住了。
是的,我也有同一款式的毛衣,上一季的產品,這款毛衣並沒有生產白色的款式。
我們把她三天以來的購物照細心研究,發現她三天之中轉了七種打扮,雖然一身素白,但款式不同。
“這件原本是RalphLauren的花恤衫,但所有圖案居然變成白色的印花……”
“這件是否LV的風摟?隱約看到那個標記,但全件亦變成了白色……”
“我看見,Versace的標記,那女神頭……天啊,是白色……”
我與煙花驚惶地四目交投,完全不懂得說話。
是她首先把照片向半空一拋,然後“霍”一聲地站起來,“有鬼!”她尖叫。
我抽了一口冷氣。
煙花說:“我叫阿堅找個師傅給你驅鬼!”
我胡亂應了兩句,煙花失心瘋地又說了幾句話,之後她就離開了我的家。煙花的臉,比起那些白衣裳更蒼白。
為什麼世上有這種奇異的事?
她十分十分漂亮,姿態優雅,她愛購物,穿白衣裳,而身後,跟着一闋又一闋歌曲。是流行過的電影主題曲。
她是誰?
什麼JasperLeung、Ferdinard、袁先生,或任何一名我認識的男性,也不及她重要。我瞪住照片中的她,心跳得很厲害,她散發著一股力量,令我非要認識她不可。
“白衣女子,你出來見我!”我在心裏清楚地說出這一句。是的,我要見她。
我在那些照片前呆了一會,情緒不穩,感覺難受。然後,我決定要好好泡一個浴,否則,今晚我無法入睡。
走進浴室,開了一缸水,倒進玫瑰浴油,當泡泡升起了,我就跳進水裏去,“呼--”真了不起。
我泡在浴缸內,合上眼睛,讓身體的舒泰帶領靈魂的攀升。
還好,世上還有清凈的地方。我愛我的浴缸。
“Wise。”
我聽見有聲音叫我。
我張開眼。那是--
她說:“聽說你要見我。”
是白衣女子,她就站在浴缸旁邊。
“呀--呀--”我尖叫:“呀--呀--”我拍打着水花,正想撐起身來,但腳一滑,就連頭也浸在水裏。
我是不是要淹死了?
“呀……”我喝了幾口水。水有浴油味肯苦澀。
然後,一隻手把我拉上水面,那是一隻雪白美麗的手。
我喘着氣,仰臉朝她而看,白衣女子的神情,善良又單純。
“賊……”我吐出一個字。
她重複那一句:“是你要見我。”
我搖頭。“不……不……”
“是的,你要見我。”她說,笑容溫婉秀麗。
她看着我,我又看着她,然後,我就鎮靜下來。有這種神態的女人,不會有惡意。
我說:“請遞給我浴袍。”
她就順從地在衣架上把浴袍遞過來,她翻開領子,閱讀那牌子,然後說:“Frette浴袍質地好,那種純棉又輕又軟,而且,款式性感。”
我接過浴袍然後后穿上它。“我知道,你是購物專家。”
她笑起來,露出了牙齒,那笑容,很甜很美。
我眨了眨眼睛。我發現,我已不再害怕。
“很奇怪的女人。”我說。
“我?”她反問。
“不是你還有誰!”我說。
從水中站起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問:“我身材好不好?”
她剛才看到我的全身。
她回答:“你長得高,衣服要穿細碼至中碼。但中碼又太闊,細碼又太窄,有時候你沒衣服,頗傷腦筋。”
我同意。“呀,就是嘛,中碼要改,細碼又太小。”
她說:“我也有這些煩惱,我背肌太薄,應該穿細碼,但胸脯又太大,細碼只會壓住胸部。”
我朝她的側影線條看去,穿貼身上衣的她,胸部的確超然,“有沒有三十六?”
她回答:“三十五寸半,DCup。”
“DCup!”我驚叫,拉開浴室門就往外走。“深夜時分一名DCup女子闖入我的浴室!”
她跟着我,非常謙厚具耐性的樣子。“我以為你需要我。”
我擺手,“算吧!我才不需要一名DCup女子影響我的心情!”
我分明是給她一點下馬威,然而她溫柔不變,微笑依然。
我決定開門見山,“告訴我,DCup的女人,你是不是艷鬼?”
她一臉歉意,“對不起,令你誤會了。”
我問:“你常常在我身邊出現,你來討債嗎?”
她便說:“我不是鬼。”
“神出鬼沒!”我才不相信:“那你是什麼?”
她說:“我是天使。”
頃刻,我怔住。
然後,我仰臉大笑,“哈哈哈!天使!”
“是的。”她輕輕點頭。目光堅定。
我指着她的上衣,“天使?你這件是Burberry吧,格子捆邊。如果你是天使,幹嗎沒有翅膀?又為什麼Burberry變了白色?”
她緩緩地說:“如果有翅膀的話,穿衣服會不漂亮。”
“哈!”我冷笑一聲,如何叫我相信呢!
她再說:“至於衣服的顏色……這就是我的遺憾。無論哪一件衣服,穿到我身上之後,都變成白色。”
我皺了皺眉,既然她這麼說,我就隨手抓起放在沙發上的一件粉紅色pashimina披肩,拋到她跟前,我說:“披上身試試看。”
她就聽話地把披肩披上身。
接着,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披肩的粉紅色一點一點轉淡,在數十秒之內,褪變為白色。
我張大口,不能置信。
她就展出一個純善的微笑,然後側頭往後一看。她說話:“是了,這張椅子。”
她要坐下去。
“不--”我叫了出來,“那是我的LoveSeat,無人可以坐上去!”
她卻在我的反抗聲中,安然上座。
繼而,我看見--
LoveSeat的顏色漸漸褪淡,紫色頹散隱沒,像浮沙那樣流逝。變成了白色。
“天……”我掩住嘴,“我的……”
我激動得說不下去,我雙腳軟下來,向後尋求依靠,我跌在我的貴妃椅上。
她微笑,然後說:“這LoveSeat,是我的。”
我顫抖着聲音,“你胡說!你這妖怪!”
她的微笑依然純真,她說:“我是、不是妖怪,我是天使。”
身心已無力。我吐出一句:“究竟,你來幹什麼……”
她是這麼說:“我來,是為了給你愛情。”
目眩星轉。我指着他,差點昏了過去。
“你走……你走……我不需要愛情!”氣需力弱,惟有逐個字說出來。
她仍然面不改容,孩子氣地笑,然後說:“絕配呢……你要不要?”
絕配?!
我張大口,雙眼一翻,真的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