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原口先生的畫完成了。丹青會把這幅畫懸挂在第一展室的正面,並在前面擺上
了長椅子,既可供人休息,也可供人觀畫,還可以休息兼觀畫。丹青會把方便給了
那些在這幅畫前流連忘返的眾多的參觀者,這是一種特別的待遇。有的說,這是因
為這幅畫畫得特別出色;有的說,畫面上的題材很能引人注目;少數的人乾脆說,
那是因為畫了個女人。一兩個會員申辯道,這都是因為這幅畫很大的緣故。這幅畫
的確很大,嵌鑲在邊緣足有半隻多寬的鏡框裏,看上去實在大得令人吃驚。
展覽會開幕的前一天,原口先生曾經來檢查過一次。他坐在椅子上,叼着煙斗,
久久地凝視着。不一會兒,他又霍然地站起來,到場內仔細地巡視了一下,接着又
回到長椅上,悠悠地抽起了第二鍋煙。
從開幕那天起,人們就聚攏在這幅題為《森林之女》的畫像前面。那排特意設
置的長椅反倒成了多餘的東西。只有那些看畫看累了的人才坐到上面休息。然而,
就是這些觀眾,也是一邊休息,一邊品評着《森林之女》。
美禰子跟着她的丈夫第二天就來了,原口先生陪伴着他們。當走到《森林之女》
前邊的時候,原口望着他倆問:“怎麼樣?”丈夫說,“很好。”他透過眼鏡仔細
端詳着畫面。
“這種用團扇遮面的站立姿勢太美了。真不愧出自專家之手,能夠敏銳地掌握
這個特點,人物面部的明暗度也恰到好處。陰影和光亮的地方界線分明--光是臉
孔就富有非常奇妙的變化。”
“這全憑人物自身的魅力,並非我的功勞。”
“多謝你啦。”美禰子向原口致意。
“我也要感謝你呢。”這回該原口向美禰子致意了。
做丈夫的聽說是妻子的功勞,頗為得意。三個人中最誠摯地表示感謝的當數這
位丈夫。
開幕後頭一個星期六的下午,一次來了好多人。--其中有廣田先生、野野宮
君、與次郎和三四郎等人。四個人暫不去看其它展品,他們首先進入《森林之女》
這個展室。與次郎說:“就是那個,就是那個。”人們一齊聚攏過來。三四郎在門
口稍稍猶豫了一下,野野宮君倒是坦然地走了進去。
三四郎只是躲在眾人後面瞟了幾眼就退下來了,他坐在長椅上等着大家。
“真是一幅非凡的傑作啊!”與次郎說。
“聽說要叫佐佐木買下來呢。”廣田先生說。
“與其我買……”與次郎說了半截,一看三四郎冷漠地靠在長椅上,便悶聲不
響了。
“設色也很洒脫自然,真是一幅力作。”野野宮君評論道。
“似乎太纖巧了些,難怪他自己也承認畫不出象咚咚的鼓聲那樣的畫來。”廣
田先生品評說。
“什麼叫咚咚的鼓聲那樣的畫呀?”
“就是象鼓聲那種稚拙而富有意趣的畫。”
兩人笑了。他們只是着眼於技巧,與次郎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只要給里見小姐畫像,不管是誰也畫不出稚拙的意味來啊。”
野野宮君想在目錄上標明記號,他伸手到口袋裏摸鉛筆,鉛筆未找到,倒掏出
一張鉛印的明信片。一看,是美禰子舉行婚禮的請帖。婚禮早巳過去了,野野宮君
和廣田先生都穿着禮服去出席了。三四郎返回東京那天,看到寓所的桌子上擺着這
樣的請帖,日期早已過了。
野野宮君把請帖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不一會兒,他和先生一起品評起其它的畫
來。與次郎獨自走到三四郎身旁。
“這《森林之女》你以為如何?”
“《森林之女》這種題名不太合適。”
“那麼叫什麼好呢?”
三四郎未作回答,嘴裏只是喃喃自語:迷羊,迷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