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到兩點十五分的時候,巴塞爾的上空幾乎全黑了,艾里希坐在那輛橘黃色跑車的前排座椅上哆嗦着。
他把車停在幾乎荒棄了的伊瑟林宅後面一座小車庫的回車道上,一直消沉地坐在那裏。他拔起身來,下了車,開始拉汽車的帆布頂篷。費了一點時間,因為他無法把眼睛看見的和腦子裏想到的協調起來,也無法把所見所想同手指協調起來。他的牙齒直打冷戰。還有,以前總是有個姑娘和他在車上,幫他把頂篷升起來扣好。總是有個姑娘。
他上了車,在突然暗下來的車內蜷縮着。他不喜歡瑪格納拉上頂篷的樣子。英國人對垂頭雙門小汽車的設計思想就是只讓它不拉頂篷時好看,所以艾里希總是不拉頂篷。
那輛美洲虎還沒有轉過牆角時他就聽見了那十二個汽缸發出的柔和的突突聲。美洲虎停了下來,然後又往前開,泊在他旁邊。伊瑟林還沒有撐起頂篷。愚蠢的伊瑟林。
“保利。”他叫道。用糖抓到的蒼蠅比——“保利,我到處找你。我有些好極了的消息。”
兩個人都懷着某種小心下了車。艾里希小心是身體有點兒僵硬,因為這兩天他老摔跤。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但總是跌跌撞撞。他的皮膚到處青一塊,紫一塊。伊瑟林提着一個很大的黑色公文箱,他現在把它移到背對着艾里希的身側。“保利。”他又重複着說。“好消息。”
小個子厭惡地看着他。“你把你的臉怎麼了?都割爛了。”
“讓我解釋一下。”
伊瑟林抬頭看了看家宅的窗子,“那麼就在外面解釋吧。”他說。
“對你不道德的靈魂是個好消息。”艾里希告訴他。
他的手向兩邊擺開,好像是在比一條他抓到的魚有多長,或者是把他說的句子拉長到跟報紙的通欄標題一樣長。他可以看見伊瑟林注視他的那種樣子,比照鏡子還難看,不過一樣地殘酷。去他媽的。
“我有一個辦法讓你得到你要的所有的錢,比施蒂利給你的還多。真的。而且不會危及到你那不道德的靈魂。真的。”
伊瑟林不耐煩地嘆了口氣。“艾里希,你喝醉了。”
“清醒得很。不管施蒂利付你多少,保利,我照付,還加兩份獎勵。是錢。這是第一份獎勵,金錢獎勵。第二份獎勵是精神上的。我會毀掉你收集到的每一片材料,這樣就可以保住伊瑟林的名字不會名聲掃地。”
小男人的臉上閃過淡淡的笑。“你瘋了,艾里希。”他說道。“不管怎麼說,從施蒂利那裏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他們已經開了一份這個地方的抵押貸款。它有一條常青條款。你知道那種形式?”
艾里希點了點頭。“你只付利息。這種抵押貸款自從我們上小學時起就沒有開過了。”他悲哀地搖了搖頭。“那麼說你是他們的人了?這個地方歸他們了?”
“這個地方是我的。”
“你是個笨蛋。你一拖欠,這個地方馬上歸施蒂利。”艾里希轉過身去好像是要回到車上。
“但是,聽着,現在還不晚。”他轉回頭來對伊瑟林說道。“我可以幫助你。我會幫助你。我什麼也不要,只要你划拉到的那些關於馬吉特的骯髒的東西。”
小個子又抬頭看了看他們上面的窗子。他把公文箱交到另外一隻手上。艾里希有一種感覺,有人正看着他們,但是沒關係。只要這個白痴能同意,其他的都無關緊要。“你怎麼說,保利?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嗯?你不僅可以從施蒂利那裏得到現金,我在洛恩公司也給你預備着。你要,你就拿。開個價吧。”
“沒用。”
伊瑟林朝樓的後門走去。艾里希抓住他的胳膊。他們定在那裏,一動不動,那盯着對方的眼神是他們一起成長的那麼多年裏所沒有的。“保利,這裏有個乾淨的辦法。”艾里希說。“有個體面的辦法。”
“哪兒沒有體面?”伊瑟林問。
“我們重新創造體面。”
“沒用。”伊瑟林又說了一遍。“施蒂利不會放過我的。如果我現在希望干點事情的話,會被他們給毀了。錢,事業,一切,就是為了你那瘋狂的所謂體面的想法,為了那個在一個夏天裏背叛了你一百次的婊子。”
艾里希的指節清脆地擊在了伊瑟林的面頰骨上。小個子男人退了一步,摸着臉。“好吧。”他惡狠狠地說。“可能我欠你的。現在給我出去。”
艾里希開始用一種奇怪的方式踏着步子,把他青腫的膝蓋提得高高的,在行人道上踢踢踏踏地踩着。他一會兒轉朝這兒,一會兒轉朝那兒,就像射擊園裏的一隻機器動物一樣,左,右,前,后。“艾里希。”伊瑟林警覺他說。“艾里希,別這樣。”
“這是個圈套。”艾里希嘟囔着。“我得去南邊。冬天來了。”
“好,去吧,艾里希。去南邊。”
“你欠我的不只是臉上一下。”艾里希叫道。他的聲音從低沉突然提到聲嘶力竭的尖叫,一下子把他的嗓子喊粗了。“你欠我一次機會。是的,就是,保利。你不能拒絕我這一件事。”他咳嗽起來。“你喜歡我的襯衣嗎?”
他開始攏起手朝裏面哈氣,就好像他凍得受不了似的。他還在一個小圈子上踏着步子,很像一個想在隆冬里取暖的人。
“你可以這麼做。”艾里希固執他說。“我不會阻止你拿着情報去見施蒂利。很公平吧?我不會阻止你的。但是你欠我這一件事,就是我和你一起去。我可以說服沃爾特別這麼干。這不公平嗎?你當然不能拒絕。保利,我們從小就在一起。那時很暖和,總是夏天。你必須明白你欠我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情。都給沃爾特吧。我不會阻止你的。但是你要給我這個機會,讓他明白他不能用這種骯髒的東西。這不公平嗎?我甚至可以開車送你去,保利。我們可以坐我的車,車就在這兒。防寒頂篷已經撐起來了。”
“沃爾特不會高興的,我可以告訴你。”
“高興?我們誰高興?哭的總是小丑,保利。哭的總是小丑。”他又咳嗽起來。“你喜歡這件襯衣嗎?這是死人的襯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