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現在宣佈你們……”牧師皺着眉,看着結婚證書說:“莫雷夫先生和史凱特小姐,兩人正式結為夫妻。”
即使麻醉藥已發揮了功效,雷夫的雙眼,仍對凱特散發著愛的訊息。
這兩個月來,雷夫即使不確定凱特會回心轉意,他還是不顧一切地在歐洲和美洲尋找她的芳蹤,直到從凱特的幾位朋友那裏得知她老家的地址后,才把她找到。他在她工作的汽車旅館找到她,終於結束了痛苦的分離歲月;而現在期待已久的牧師祝福終於完成,她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是安詳的。
不等牧師提示,她就先倚到擔架邊,親吻雷夫蒼白的雙唇。但是手術麻醉師卻不讓她和新婚夫君親熱。
“很抱歉,莫太太,我必須立刻為他進行手術前的準備工作。”醫師對助理點頭示意,助理立刻把擔架從急診室移到大廳。
凱特趕到電梯前,很難相信強健而有力的雷夫,如今竟面容枯槁而無助地躺在那裏。她甚至看不見那覆在手術帽下的烏黑頭髮。
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她很可能將永遠失去他。一想到此,她不禁抓緊大夫的肩膀。
“求求你,”她懇求:“不要讓任何不幸發生在雷夫身上,我無法承受。不要在……”此時,她已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兩個月的分離已夠折騰他們的了,她心情緊張得竟然不知雷夫的圖章戒指還緊緊地握在自己手裏。
“硬腦膜下腔血腫雖然很嚴重,但解除腦壓的手術卻不難,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醫生投給她一個充滿信心的微笑后,關上手術房門,然而她並沒有因此而寬心。
“莫太太,”牧師扶着她的手肘,“我了解,你在知道結果前是無法安下心來的,請讓我在手術結束前一直陪着你。”
現在,她最不想要的就是有人陪伴。然而她不可能拒絕韓牧師的好意,尤其他曾在醫院工作過,並且剛為他們公開舉行短短兩分鐘的結婚儀式。
雷夫雖是頭部受傷,卻仍神志清明,他堅持要先和凱特舉行婚禮,才動手術。這也是她的希望——比世上任何事都迫切期望。他如果延遲動手術的時間,可能會對手術結果造成負面影響,但是班醫生決定接受病人的請求,在急診室舉行婚禮。其實,醫院中參與診治的都是相當優秀的醫師,他們的努力,使凱特銘感五內。
“謝謝你,牧師。”當她向前時,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韓牧師趕忙扶着她的肩。“你還好嗎……。”他關切地問。
過了一會兒,她勉強應了一聲,牧師便扶她到休息室坐下,並為她倒了杯水。
“來吧,喝杯水。”
在抵達醫院之前,她開着雷夫租來的車,一直跟在救護車後面她便食不下咽,既不吃也不喝。但現在即使是一杯水,喝起來也覺得特別甘美。
“覺得好些了嗎?”牧師溫和的笑容使她感懷在心地謝謝他所做的一切。
她提醒自己,雷夫的私人飛機駕駛迪哥,現在可能還在機場邊等邊納悶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必須想辦法通知迪哥出了狀況。
她忐忑不安地去找公用電話,好不容易聯絡上迪哥。她和迪哥是在一次雷夫赴北美出差時認識的。那次的任務只需一小時即可完成,然而雷夫卻向家人編了個借口,以便和凱特有較長的時間相聚。他把那一整天全給了凱特,兩人一起享受得來不易的時光。
迪哥聽到雷夫受傷的消息,驚訝不已,關切的口吻流露出他對這位僱主關心備至。他知道他們已經結婚時,竟然在電話那頭哭了,並謝謝她給予雷夫幸福、快樂,他對她們夫婦的真情溫暖了凱特的心。他繼續喃喃自語,說了些她聽不懂的西班牙語。她也曾想學西語,只是不知道將來是否能說得流利。迪哥想立刻趕到醫院來,但她告訴他,最好等到醫生准許會客時再說。
迪哥向她表示,他一定會和雷夫的家人保持聯絡;他要她專心照顧雷夫。
她回到休息室,牧師仍在那裏。“你知道嗎?我有幾次在醫院裏為病患舉行婚禮,但我必須承認,我對你的情況很感興趣。很顯然的,你先生不是美國公民。或許待會兒用餐時,我們可以聊聊。你們兩人是怎麼認識的?我想過程一定很羅曼蒂克。”
凱特從傷痛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然而,仍然止不住淚水,她顫抖地摸着金色秀髮說:“當然,如果你真的想聽。”
“我當然想。我們一起用餐如何?班醫生說,手術至少要一個半小時,因此,我們的時間很充裕。”
他的建議聽起來合理,凱特也樂得和他一起用餐。其實,她很喜歡洋芋和炸雞的口味,而牧師和藹的態度也使她逐漸恢復鎮定。過了一會兒,她發覺自己說了許多不曾對旁人說過的話。過去數小時的經歷確實是讓她嚇壞了,而她也需要向關心她的人,傾訴自己的遭遇,以減輕內心的壓力。
“我們正準備回西班牙結婚。在開往機場的路上,一輛吉普車和小貨車在另一條線道相撞,小貨車上面的皮筏鬼使神差地穿越雷夫的車窗,擊中他的頭部。”她說到這裏,聲音不由得顫抖起來。
牧師聽了,凝重地搖了搖頭。
“雷夫並沒有失去知覺,但我看得出來,他說話都有困難,一定已經是頭昏眼花了。到了醫院,他們發覺他被撞的部位有血塊,便急着準備動手術。但雷夫堅持要先結婚。”
“你先生聽起來好象意志力很堅強。”
“他是很了不起!”她不知接下來要如何向這位牧師進一步介紹雷夫。在歐洲受教育的雷夫,精通數種不同的語文,家境不錯,外表顯得要比實際年齡成熟得多。他是某西班牙貴族的後裔,他們家族是安達魯西雅有名的地主之一。
最重要的是,雷夫愛她這位二十五歲、外表一點兒也不起眼的美國學校老師,他愛凱特的程度不下於凱特愛他。然而,雙方交往卻遭莫家人的反對,他從此與家人產生隔閡,也影響到他們的發展。
凱特知道自己成為雷夫和他母親及弟弟失和的主要原因后發覺,除了退出,別無選擇。只要她就此消失,那位常常讓雷夫擔心、且具有自我毀滅傾向的弟弟傑米,勢必因哥哥失去凱特而稍覺安慰。這樣,他們一家又可和好如初。
至少凱特曾經是這麼想的。她沒讓雷夫知道自己的計劃,就辭去了在西班牙的教職,回到美國愛達荷的茵肯小鎮。那是她出生和生長的地方,她的父母終其一生在這裏的水泥廠工作。她想,雷夫應該不會找到這裏。
事實證明,她的假設是錯誤的。昨天下午,她正忍不住想打電話告訴雷夫,她再也不能忍受分離之苦,雷夫卻奇迹般地出現在她工作的那間小汽車旅館的玄關里。她在這裏客串臨時接待員,店東是她父母的朋友,心腸很好,平常就讓她住在那裏,以工作所得,來折算食宿。
她聽到門鈐聲,抬頭一看,迎面走向她的,竟然是雷夫。再次看見他的喜悅,卻因他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而轉為害怕。他懾人的氣勢,不禁使她退向牆壁。“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你是應該害怕。”他以帶有西班牙腔調的英語說著,同時不理會她的問題,只傾身向她,“過去八周來,我一直擔心是否能再找到你?再擁抱你?你怎麼能對我做出這樣的事?”
從他艱澀的聲音聽來,這段日子他顯然也吃了不少苦頭。
“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她發覺他變瘦了,反而顯得比以前更有魅力,“我不想使你和傑米之間的關係繼續惡化。”
他一步步走近,用自己的身體蓋住她。兩個月不見,當他熟悉的身影再次呈現在她面前時,她覺得整個人又活過來。她怎能以為,沒有他、沒有此情此景,也可以活完這輩子?
他轉動那一對憂鬱的黑眼珠道:“你所做的犧牲對我們兄弟之間的關係毫無助益,我父親在死前就已經非常清楚,兄弟分裂在所難免,傑米已經離家去開創自己的世界了,現在,我準備帶你回到西班牙——一個真正屬於你的地方。”
他低頭吻她,使她依偎他,讓她無從拒絕。
“你母親那邊怎麼辦?”凱特沉默許久才問,“她警告我,要……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和她兩個兒子糾纏不清。”
“那是氣話。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時間久了,她自然會逐漸喜歡你。我已告訴她我的決心,我告訴她,如果生命中沒有你,就沒有意義了。她終於答應,在我們回傑瑞茲前,可以先結婚。誰是這裏的老闆?我要告訴他,你今天就跟我走。”就這樣,他們展開了歸鄉的旅程……
“來一客雪糕吧。牧師打斷了凱特的沉思,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他曾離開餐桌去取雪糕。
“真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很不懂禮貌。”
“哪兒的話?親愛的,我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遭遇困難時,我們怎能對其他的事專心?告訴我,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她吃了幾口雪糕。“是經由他弟弟傑米介紹認識的。幾個月前,我在西班牙羅塔美國海軍基地教數學和英文,那裏離莫家不遠。傑米幫雷夫處理公司業務,他們有自己的葡萄園,釀的雪莉酒銷往世界各地。去年秋天,一些朋友邀我們參加由傑米主辦的雪莉酒品嘗會,我和傑米在那時認識后,便開始約會。”
“但是,你中意的是他哥哥。”
她深深嘆口氣道,“是啊。”
“那段時間對你來說,恐怕不是很好過吧。”
“說來可怕。你看,傑米在我認識雷夫之前便要我嫁給他,但我當時並沒有答應,因為我想確定我對他的感受是不是真正的愛。直到認識了雷夫,我才發現,情侶間的愛和姊弟般的愛是不一樣的。”
接着,凱特解釋了這道“三角習題”。雷夫公然表現出對她的熾烈感情,而傑米則因求婚被拒而藉酒澆愁。
她接着告訴韓牧師,她和雷夫的母親往來的痛苦經驗,而這是導致她提前離開西班牙的原因。最後她談到雷夫透過她在美軍基地的朋友,打聽出她的落腳處后,便一路找到愛達荷來。能夠與信得過的人談一談往事,也是滿好的一件事。
“恐怕雷夫和我已經傷害了傑米,聽說他已離開傑瑞茲,住在馬德里。誰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很顯然的,他把自己隔絕於家族之外。”
“其實,這樣對每個人都好。你先生是對的,這種問題必須敞開心胸才可解決。他知道必須這樣,才能迫使他弟弟面對自己的人生,也就是傑米現在所必須經歷的過程。看似結束,但對他或許是另一個開始。有朝一日,他將會遇到真正愛他的女人。這不是你的錯!”
她紅着眼道,“這我知道。但是……因為我,而使他整個家族變得愈來愈疏遠。”
“難道你希望自己不曾認識雷夫?”
“不!”
“我想也是。我年紀比你大上許多,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各人的命運不同,現在你丈夫比過去任何時候更需要你的愛和扶持。畢竟,過去幾個月來,他不停地找你,甚至不惜犧牲事業和他的一切,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他排除所有介於你們之間的人、事、物。容我冒昧地說,像他這樣的愛,在人間已不多見。”
“他是我的一切,牧師。”她的聲音顫抖:“他一定要完全康復才行!”
“難道你一點信心都沒有嗎?”他揚着眉毛,心平氣和地問。接着,他慈祥地拍拍她的手,“我們何不回到急診室看看手術情況如何?”
回到醫院后,大約又過了二十分鐘,才看到班醫師走出手術室,他仍穿着手術衣,全身還有麻醉藥的味道。她跳起來,衝到他面前問道:“班醫生,手術情形怎麼樣了?雷夫會痊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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