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第02章

這天夜裏,舞永被送進了醫院的急診處。

在急急忙忙被推進醫院的擔架推車上,舞永猶如槁木一般地橫躺着。被毆打過的臉龐又青又腫,白色碎花的洋裝上沾滿了鮮血。

“快打點滴!”

“拿紗布來!”醫師們焦急地做緊急處置。舞永微微張開眼睛,眼裏一片茫然……

每個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女孩是被強暴了。緊急處置過肩膀上的傷之後,護士便將舞永推進婦產科的診療室里。“有必要請醫生先看一下!”護土小姐委婉地向舞永解釋,但舞永卻開始覺得很不安。

舞永躺在診療合上,張開雙腿,讓醫生檢查她的私處。雖然心中明白,這是為了要做事實的確認,檢查有無裂傷、並做消毒;但是痛苦、懊悔的情緒佔滿心頭,使舞永羞憤地想當場消失。向舞永解釋,但舞永卻開始覺得很不安。

舞永躺在診療合上,張開雙腿,讓醫生檢查她的私處。雖然心中明白,這是為了要做事實的確認,檢查有無裂傷、並做消毒;但是痛苦、懊悔的情緒佔滿心頭,使舞永羞憤地想當場消失。

在醫師和舞永的上半身之間,有一塊白色的布幕隔着。醫生和護士沉默地在燈光下做檢查。而布幕的後面,舞永的淚撲簌簌地滴了下來……

直樹帶着僵硬的表情回到家裏。雖然又再打了一通電話到舞永的住處,聽到的卻還是電話錄音機里的聲音。

“……我是富堅。我一直在約定的地方等你,卻不見你出現;我很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稍後,我會再跟你聯絡。”

直樹留了話,靜靜地把電話掛上。

接受了醫生的檢查之後,舞永被送進婦產科的病房裏。這間病房除了舞永之外,還住着兩個剛動過婦科手術的女病患。舞永的額頭、眼下及嘴角邊都留下傷痕,肩膀則包里着厚厚的繃帶。躺在病床上的舞永,緊閉着雙眼,如蠟人般地,一動也不動。

而在清晨的護理站里,夜班和早班的護士正在交接職務。“病患從肩膀到胸部,有十五公分左右的切傷。推斷應是被施暴者用銳利的刀所划傷的。在陰道及內陰部有相當大的裂傷。昨天已做精液採樣、細菌檢查及洗凈等處理。曾對病患做簡單的詢問,但是一觸及事件的核心,病患就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也不會主動說話。有時彷彿像是想起了事件發生的過程似地,她會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須多加留意。”

一邊聽着婦產科護土的說明一邊記下重點的正是精神科護士阪口茉莉。

在婦產科里,如果遇到一些被強暴后,遭受嚴重心理創傷而被判定需接受特別心理輔導的身分不明女子,都會派任精神科的護士給予照顧。而精神科護士的茉莉就是擔任這種職務。

茉莉來到了婦科病房,病患們被白色的布簾隔開,靜靜地躺在自己的病床上。舞永微微地張開眼睛,表情茫然。“你早!我是負責照顧你的阪口茉莉。別把我當成護士,我和你同樣是女人,有什麼事就儘管找我商量吧!首先,你必須先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身上只有這個!”

茉莉從白色制服的口袋裏掏出了鹹蛋超人的鑰匙圈。舞永伸出手,不帶任何錶情地把鑰匙圈拿了過來。

“對了,要趕緊跟你的家人連絡!或是跟你的朋友連絡也可以。有沒有住在附近的朋友?男朋友呢?”

茉莉開口問道,但是舞永卻慣着一張臉,什麼也不說。

舞永的腦海里浮現了直樹把鑰匙圈送給自己時的表情。這是他衝進月台交給自己的護身符,而現在……

舞永悲傷地把頭轉向一旁,視線卻突然停留在隔壁病床探病的婦人身上。這位婦人正和藹地和病人說話,但是舞永望着她的眼眸中卻充滿了恐懼。因為那個婦人的脖子上掛着一個十字架的項鏈。

搖晃的十字架……背着光,充滿汗臭的身體……粗暴的喘息聲……。那禽獸般殘忍的行徑持續了好久,撕裂般的痛楚似乎永無終止……。被毆打了不知幾次,她開口尖叫,然後就是那句“再逃就殺了你!”刀光一閃,肩膀傳來劇痛!

舞永不自覺地發出了恐懼的叫聲,然後就從床上滾了下來。她全身劇烈地顫抖,不停地發出哀嚎。茉莉大吃一驚,趕緊衝到舞永身邊抱住了她。

“別怕!這裏是安全的。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你不用擔心!”

茉莉抱着舞永,直到她從恐懼中平靜下來。舞永緊緊地縮成一團,畏懼地打着哆嗦。她手裏則緊緊地握着那個鑰匙圈。

正當此時,直樹也湊巧地來到了這家醫院。他是被來這裏複診腳傷的吾郎硬硬拖來的。心神不寧的直樹,忍不住把自己沒等到舞永的事告訴吾郎。直樹對舞永的舉動百思不得其解,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了解女孩子的心理了。

“她該不會是在緊要關頭時突然覺得討厭你了吧?女人心,海底針呀!要不然呢,就是她有別的男人了!說不定她正想出門的時候有別的男人來找她哩!所以,她那時不方便打電話告訴你,也不方便接你的電話。如果兩個人正在……的話,那就更不方便了啊!”

吾郎的話讓直樹心頭一震。會有這種事嗎?要把舞永和這樣的情節聯想在一起實在太難了……。但是,她為什麼突然斷了音訊,連一通電話都沒有呢?直樹的心中還是充滿了不安。

吾郎拖着直樹來到婦產科病房的前面,想和茉莉打聲招呼。

這時,穿蒼白衣的茉莉走出了病房。吾郎高興地大喊.“嗨!茉莉!”

“啊!你們在這裏做什麼?”

“剛才去精神科找你,她們說你在婦產科,我們找着找着就迷路了。”

“不管是哪一科,只要是需要心理輔導的病患,我們都得去照顧。喂!快走吧!這裏可是女子病房,男人不可以進來的喲!”

茉莉把吾郎推出女子病房,直樹也轉身打算離開。這時,他無意間瞄了一眼病患名牌。四個病患中有一個病患的名字寫着:‘身分不明女子’。

“啊!這個啊!如果還不知道病患的名字時,我們都先這樣寫的。如果是男的,就寫‘身分不明男子’。而這個病患,現在還沒辦法說話呢!好象是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刺激!”

做夢也沒想到和舞永只有一門之隔的直樹,就這樣默默地離開了這棟病房。

由於還要再等一段時間才輪到吾郎看診,所以茉莉就陪着他們坐在醫院的涼椅上閑聊。

在這段空檔里,直樹忍不住又打了通電話給舞永,但是傳來的還是錄音機的聲音。直樹掛掉電話,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中焦躁不安,只好又回到了茉莉和吾郎那裏。此時,吾郎早就趁機把這事告訴了茉莉。茉莉一見到垂頭喪氣回來的直樹,冷不防地問道:

“聽說你被甩了?”

直樹說道.“才不是呢!”並瞪了吾郎一眼。吾郎縮了縮脖子,向茉莉問道:

“從女孩子的觀點來看,你覺得怎麼樣?她約了人,結果突然又不見蹤影。到底是什麼原因?”

“嗯!我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去她家看看?與其在這裏胡思亂思,還不如跑一趟、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我並沒有胡思亂思……”

“騙人!你根本都在胡亂猜測呀!”

反駁了直樹,茉莉開始裝成直樹訊話的語氣誇張地說道.“我大概真的被甩了吧?”

接着,吾郎也刻意在一旁和茉莉一搭一唱。

“不!不可能的!一定是突然有什麼急事吧!”

“那,為什麼不打通電話來呢?”

“果然是有別的男人吧!”

“不,不可能的。我喜歡的人不會有這種事的!”

被茉莉不停地揶揄的直樹,擺出了嚴肅的表情說道。

“我一直覺得,你雖然是女孩子,卻一點也不體貼!”

聽到直樹的話,茉莉也反唇相談道:“真像你這種大男人說的話!”

“你又要說我有‘精神創傷’,是嗎?不要太過分了!”

“哼!愈來愈像你這種人會說的話了!”

吾郎勸兩人別吵了,而直樹卻一言不發地快步離去。

“對不起!一被戳到痛處,他就會變得那樣!”

“我也不好。一看到他那種表情就生氣,忍不住想嘲弄他!”

“要不要再去唱卡OK啊?就我們兩個人。”

“你是在約我嗎?”

“當然啰!”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你為什麼會和太太分手呢?是因為個性不合嗎?”

“嗯……原因有很多……”

“啊,言辭閃爍!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外面有了女人吧?”

“我看起來像這種人嗎?”

“難不成是相反?你太太在外面有男人?”

一被戰到痛處就想趕快逃開的似乎不只有直樹一個人,吾郎看了看手錶,急急地站了起來。“你這種態度就表示我說中了!”茉莉絲毫不肯放鬆。此時,已準備要離去的吾郎突然回過頭對茉莉說道:“她被我殺了!”茉莉一時之間呆若木雞。吾郎看着她的表情,“嘿!”地笑了笑,半瘸着傷向外科病房走去。

直樹開着車,一路將處理過的衣服送回給客戶,但心中還是為了舞永的事擔心不已。

直樹下車準備打公共電話給舞永,無意間注意到附近有家鐘錶店。那天晚上買的黃玫瑰還丟在廚房的水槽里,直樹打算再正式地買個小禮物送給舞永。“對播報員來說,手錶或許很實用吧!”直樹這樣想着,就走進店裏,買了一個小小的手錶。小巧的多角形表面再加上紅色的錶帶,看起來很適合舞永。

直樹循着舞永告訴他的地址找到了她的住處。但是,門前的信箱卻塞着一份昨天的報紙。這表示舞永昨晚並沒有回家。投了門鈴,也沒人出來應門……。直樹心中愈來愈不安,但也只能把禮物放到她的信箱裏,鬱郁地離開。

舞永來到醫院已經三天了,但是院方連她的名字或是保險證號碼都不知道,所以感到很困擾。茉莉今天也來到了舞永的病房裏,但是舞永卻還是老樣子,只是眼神獃滯地看着前方,對醫院送來的飯菜一口也沒動。

“不吃點東西會沒體力的喲!你一定也不喜歡一直打點滴吧!別太鑽牛角尖,可以想一些高興、快樂的事啊!”

茉莉溫柔地對舞永這樣說道,然後遞上一件粉紅色睡衣。“這是我的睡衣,你喜歡的話,可以拿去穿。穿着醫院的衣服感覺不太好吧—還有,你要不要聽這個?這個樂團的曲子聽過嗎?”

茉莉把一台隨身聽放在舞永的身旁。她特地挑了一張安詳、優美的專輯,把它放進隨身聽里。舞永輕喃道:“謝謝!”這是舞永第一次出聲。

“你終於肯開口說話了!”

“對不起。”

“嗯,你有沒有養小貓或小狗?如果有的話,它們一定很擔心你呢!”

茉莉絞盡腦汁,想得到一點線索。

“三天沒人照顧它們,你一定也很擔心吧!你把家裏的住址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去看看!”

聽到茉莉的話,舞永想起了絆造。

“它現在不在我家。”

“那,它現在在哪裏?在朋友家嗎?”

可是,舞永閉上口,再也不說話了。

茉莉無計可施,只好對她說:“沒關係,下次再告訴我吧!”就不再追問了。

舞永的腦海里浮現了直樹的身影。

在河邊扔石頭時,那種快樂讓失意的舞永鼓起勇氣再嘗試的勇氣……結果,面試又失敗了,直樹誠心誠意地為打氣……然後,舞永忍不住說了那句話:“好想見你!”……這一切一切,都歷歷在眼前。但是,發生那件事之後,自己還能如何面對他呢?舞永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就在此時,舞永發現病床的病患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那是一個年紀相當大,剛動過手術的婦人。她排命地想按鈴叫護士,但是按鈕卻垂在床邊,她的手構不着。舞永趕緊下床,抱着老婦人,替她按鈴叫人。

“別擔心,老婆婆!我已經叫護士來了!”

護士立刻就來了,也趕緊連絡了醫生,最後,老婦人終於度過險境。

當醫生和護士在做緊急處理時,舞永也很擔心地默默望着他們。在發生那件事之後,眼神一直獃滯茫然的舞永,從此時開始,彷彿又一點一滴地回復了生機。她開始會洗臉,整理自己的頭髮,也常穿着茉莉借她的粉紅睡衣靜靜地聽着音樂。“她開始一點一點地關心周遭的事物,警戒心變小,食慾也漸漸好起來。同時,她開始自己打點日常生活瑣事,也比較願意和我談話了。但是,她還是不願意說出自己的姓名,可能是不希望自己的遭遇被父母知道吧!”

茉莉向舞永的醫生這樣報告。

另一方面,直樹還是無法擺脫焦躁的情緒。當他去了舞永住處,知道她從那天晚上之後就沒回家過,不禁為她擔心了起來。

直樹心情沉重地燙着衣服,阿健正好送完衣服回到店裏。“嗯……老闆!我剛才在車站前面看到……。啊,算了,還是別講好了,智香會生氣的!”

據阿健的描述,智香和一位中年婦人正坐在車站前的咖啡廳里說話。而那位中年婦人,好象就是前幾天在店門口附近徘徊不去的婦人。

一聽到有這種事,直樹的臉馬上拉了下來,二話不說地就沖了出去,留下不明究理的阿健獨自納悶着。

在車站前的咖啡廳里,由子從皮包里拿出一個信封交給智香。

“如果我猜錯的話,你可別生氣……我想,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是不會主動約我出來的吧!”

信封里放了幾張一萬元日幣的紙鈔。由於母親說要給她一點零用錢,於是兩人約好在這裏見面。直樹向來不準妹妹和母親見面。

“不用不好意思。我已經十年以上沒給你零用錢了!”

智香心中有些困惑。她是多麼想收下這筆錢,但是,被哥哥知道以後,他一定會大發雷霆的……。此時,望着窗外的由子突然急急說道.“快把錢藏起來!”智香循着母親的視線向外望去,卻看到直樹快步地朝她們走來。智香反射性地把信封塞進自己的口袋裏。

“你在做什麼?智香?!”

直樹怒氣沖沖地走到兩人面前,瞪着由子的臉大聲地說道。

“我們正在說話啊!是我自己約她出來的!”

“跟這個人有什麼話好說?”

由子插口說道:“有什麼關係,我們可是親人啊!”然而,這話卻激起直樹更大的反彈。

“你別說什麼親人不親人!拋兒棄女的人不配說這種話!你知道老爹是怎麼死的嗎?那麼認真老實的人,最後竟然會酒精中毒……。既然你寧願拋棄我們,也要跟那個男人走,那現在就別再來找我們!要消失,就消失一輩子吧!”

聽到直樹這些話,由子勉強地擠出一絲苦笑。

“我自己也不想道么做……。人生有很多事情,是自己無法掌握的……”

“這是你自己的事,與我們無關!智香,跟我回去!”

直樹拉着智香走出了咖啡廳。

由子一個人坐在落地窗前,一動也不動地望着兩兄妹的離去。雖然她身上穿戴着華麗的名牌衣物和金質的手飾,但是,臉上卻是一片落寞與疲憊……

舞永入院已經超過一星期了,也接受了無數次的診察。“一切狀況都還不錯,臉色也好多了。陰部和骨盤都很正常。”

對從醫生的話,舞永小聲地應了一句:“謝謝!”

“接下來要擔心的是,有沒有懷孕,或是感染愛滋病、性病之類的問題。這些都要再觀察一段日子才會知道。”

聽到這些話之後,舞永的臉色不覺暗了下來。難道一切的黑暗和風雨都永無終止嗎?那邪惡的因子如果還留在體內的話……舞永的心情沈到谷底。

舞永和陪着她來看診的茉莉一起走到了醫院的中庭。

夏日的陽光照射在庭園的每個角落,蟬嗚聲不絕於耳。兩個人在樹蔭下坐了下來。

“縫合的線都已經拆掉,你可以暫時先安心了。嗯!我想,你也差不多該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吧!站在醫院的立場,如果你一直什麼也不說的話,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有關保險方面也……”

“對不起,醫療費我會想辦法付清的!”

“這倒是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你不快點和家人、公司連絡的話也是不行的。”

舞永沉思着,然後抬起臉望着茉莉。

“你可以答應我不要通知我父母嗎?如果你肯答應,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我不想讓父母為我擔心。”

“這……。真是傷腦筋,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通知你父母,你就什麼都告訴我,是嗎?”

茉莉又問了一次,舞永望着她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你。大家都很擔心你,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家?”

“是啊!醫生和警局的人都很擔心你呢!”

聽到這句話的舞永頓時臉色大變。但是,茉莉卻沒察覺到。

“當然啰!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能把暴徒抓起來了!你只要說出你能說的範圍就好了!”

“我……不太記得事情的經過了。真的!”

舞永才剛把自己的心敞開一小扇門,卻在聽到“警察”這兩個字時又再度把心門關上。茉莉感覺得到舞永是在說謊,心中有些不悅。這一星期以來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但是她卻……

“好!如果你怎麼樣都不肯告訴我們的話,我們也有別的方法,可以先讓你的精神放鬆下來,然後再讓你說出一切!”

舞永用驚訝的表情看若茉莉。

“你別想得太嚴重!那隻不過是一種很輕度的催眠治療法而已。當然,這方法是完全無害的。在精神科常用這種方法治療病患的!”

“阪口小姐,你是精神科的護土?!”

“是啊!你不知道嗎?千萬別想歪了,我只不過是一個可以讓你傾吐煩惱的人而已,別誤會了!”

茉莉溫柔地說道,她沒想到“精神科”這三個字竟然會給舞永帶來那麼大的震撼。舞永下意識里強烈地想把自己的心門關上,但是,如果精神科醫生用藥物或催眠的方式的話,她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恐懼又再度襲上舞永的心頭,舞永本能地選擇了逃避。

“嗯……能不能等到明天?明天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

舞永用認真的眼神看着茉莉,茉莉點頭答應了她的要求。

然而,舞永卻沒有實現她的承諾。當晚,舞永就逃出了醫院。

午夜時分,正當護士們做完最後的一次病房巡視后,舞永驀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隔床的老太太已熟睡,發出了均勻的鼾聲,舞永躡手躡腳地拿了隔床病患的衣褲,屏着氣迅速地換上。

她輕輕地打開門,確認走廊上無人之後,迅速地走出病房。她的病床上,整齊地放着已疊好的粉紅睡衣和隨身聽。

舞永從逃生門離開了醫院。

在空無一人的醫院後巷,街燈發出藍灰色朦朧的光。彷彿想早一步離開此處似地,舞永頭也不回地向黑暗中逃吉。就像一隻被揪去羽翼的鳥。

在深夜的公寓裏,舞永茫然地望着四周。

這個房間,還維持着那夜她離去時的樣子。只有插在門縫上的報紙顯示着時間已過了一星期了。鏡中的舞永,蒼白着一張臉,身上穿着緊急借來的衣褲。

“那件事沒什麼!就把它忘了吧!舞永!”

舞永對鏡中的自已如此說著。那件事非忘不可!該早點把它忘了!

過了一會兒,發現電話錄音機上的紅燈不停閃着,舞永接下了播放鍵。

“我是富堅。我一直在等你!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了。任何時候都沒關係,請給我電話!”

那是直樹的留言。接下來的兩通也都是直樹的留言。然後,第四通是……

“我是普萊姆製作公司的藤原經紀人。我想,我們應該見面、談一下細節的事情。請儘快與我們連絡。”

是個乾淨俐落的女士聲音。對了,這事該怎麼辦?……突然回到現實的舞永不知所措地在房裏來回地踱着。那晚就接到了錄取的通知,卻因為發生了那件事,而沒給對方答覆。

“我是富堅。嗯……不論怎樣,先恭喜你被錄取了。這小東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接下來,又是直樹的留言。

舞永這才注意到剛才從信箱裏拿進來的一個小包里。舞永打開了包裝紙,裏面是一個小巧可愛的手錶。舞永望着手錶發獃了好一會兒。該給直樹打個電話吧……舞永這樣想着,準備拿起話筒撥號碼。

此時,電話鈴響了。舞永有些困惑。電話還按在錄音機功能上,對方一聽之後,彷彿有些猶豫地留下了話:

“喂……我是富堅。我再打給你好了!”

舞永急急地拿起話筒。“喂……”

直樹大吃一驚地說道。

“啊,你在家就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呢?!”

“……啊,謝謝你的手錶。”

“沒什麼!嗯,那天到底是怎麼了,我一直在等你呢!”

“家裏出了點事……,所以我臨時回去了一趟。匆匆忙忙地沒跟你連絡,真是對不起!”

“這樣啊……。明天能不能見個面?我還沒替你慶祝呢!”

“對不起,明天不太方便……”

“那,你什麼時候有空?”

“這一陣子都會很忙……,有很多事要做,嗯,等我有空時再打電話給你好了!”

舞永光是說出這些話就費了好大的勁。直樹雖然對舞永略為奇怪的態度有些不解,但心中的石頭總算先放下來了。“好吧!”直樹只好這樣回答。

直樹雖然鬆了一大口氣,但是心中還是有些疑問沒有解開。舞永回老家,卻沒打電話告訴他,究竟是為什麼呢?

星期六的運動場上,吾郎發表了毫不留情的高論。

“她一定是不打算再跟你見面,才會突然消失了吧!借口說很忙,沒時間見面,這是不是很多人分手時慣用的技倆嗎?你就是沒早一點下手,所以才會變這樣的!”

這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讓我也加入好嗎?吾郎!”兩人轉頭一看,原來是茉莉。

茉莉當場脫下了長裙,長裙底下穿的是白色的短褲。吾郎和阿健幾個人大表歡迎,茉莉也就加入了他們。

一碰到茉莉打擊時,對方的投手就只好象技壘球般地投出了較輕的球,茉莉“鏘!”的一聲奮力擊出一壘安打,一時之間球場上發生了大騷動。

茉莉彷彿在發泄壓力似地興奮大叫,比賽在亂鬨哄的氣氛中結束了。

大夥坐在球場階梯上喝着冰涼的啤酒,吾郎說道:

“茉莉小姐,你今天情緒好象很高昂的樣子!”

“你知道嗎?真是氣死我了!一個我負責照顧的病患竟然逃跑了!對方就是我上次說的那個身分不明的女子嘛!害我被護士長訓了一頓,說我沒警覺心,不夠仔細。可是,我明明記得她已經開始對我敞開心胸了啊!沒想到卻……。唉!真是氣死人了!”

茉莉一副怨氣無處發泄的表情。阿健好奇地問道:

“她到底有什麼病啊?”

“她的肩膀上有很大的傷,好不容易才醫治好了,卻突然跑掉!”

“她一定是付不出醫療費才會這麼做的!”

“不是啦……她被強暴了!”

聽到這句話,男士們霎時沉默了下來。

“她連名字也不肯告訴我們,當然是因為她有一段不欲人知的遭遇……嗯,如果,自已的女朋友被別人強暴了,你會怎麼做?還會再繼續跟她交往嗎?”

“我倒是無所謂。遇到這種事,只能把它當做是運氣不好,然後快點把它忘了!總不能一直愁眉苦臉吧!”

阿健這樣回答。茉莉笑着說:“果然還年輕,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

“吾郎,你呢?”

“嗯……最後大概還是會分手吧!因為到時候會發生很多麻煩的問題。”

“不愧是成年人的回答。那你呢?”

茉莉轉向坐得稍微遠一點的直樹問道。

“只要有愛,問題應該都能解決吧……如果是我的話,會先殺了那個強暴犯!”

“這的碓像你會做的回答。一般的男人,大概都是這幾種答案吧!實際上,我的想法或許也有點太過天真……。我是第一次照顧被強暴的病患,以前在學校時,老師並沒教導我們如何照顧這類病患。不過,現實生活中,問題要複雜得多了!她好象有很多不欲人知的秘密……”

茉莉表情認真地想着這件事。

翌日,舞永出發前往普萊姆製作公司。這是她一個星期以來第一次外出。

舞永心中對男性的眼光有着莫名的恐懼,所以即使是盛夏時節還是身着長袖衣衫。

發生那件事之後,舞永試着克服心中的創傷。但是,站在擁擠電車中的舞永第一次感到自己心理的變化。只要有男性稍微一靠近,舞永的心臟就“砰!砰!”地猛跳不停,全身冒冷汗,喘不過氣來。不管是看來普通的學生或是上班族男性,都給她帶來相同的壓迫感。只要是男人,都讓舞永聯想到凶暴的性慾望。舞永覺得在她周遭的男性似乎都步步地向她逼進,站在電車中的她忍不住想發出哀嚎。

到了製作公司所在的大樓,舞永進了電梯。然而,短短的數秒鐘對舞永來說卻是痛苦的煎熬。因為,途中上來了一個年輕男子。會坐電梯上樓二般說來應該是在這裏上班的職員。但是舞永卻覺得這個人彷彿隨時都會襲擊自己似地,終於忍不住在途中下了電梯。

一路上三番兩次被恐懼感淹沒的舞永好不容易終於到了製作公司。

進了大門,舞永就看到了幾位稍有名氣的女播報員。她壓抑着忐忑的心坐在接待室里等着。不久,那位叫藤原的女士走了出來,踫向舞永介紹了自己的身分。她在今後將擔任舞永的經紀人。

這女士穿着入時,口齒清晰,一副就是吃這行飯的樣子。她向舞永解釋為何遲遲才通知她來報到。原本已被除名的舞永是在主管們再次審查面試資料后才脫穎而出的。

“我們覺得你的個性應該會適合這行,所以才決定錄用你。剛開始可能會比較辛苦,要好好加油喔!”

不論是哪一種企業,都不會把心血投注在不能成大器的人身上。舞永既然被選上了,就得承受一份必須成功的壓力。想到這裏,她的雙頰不禁緊繃了起來。

“你還好吧?臉色不太好看!”

“啊,沒事,我只是有點緊張而已……以後請多多指教。”

舞永拚命地保持冷靜,向她低頭致謝。

結束了逃離醫院之後的第一次外出,舞永筋疲力竭地回到了家。

沒想到,直樹卻站在公寓的前面等着她。

“對不起,我並不想道么做……可是,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我的心就無法定下來。我不想聽諾言,請你老實告訴我。如果,你已經有心上人的話……”

“不是這樣的!”

“那,你為什麼躲若我呢?難道發生了什麼事了嗎?告訴我吧!我會盡全力幫你的!”

舞永一瞬間垂下了眼,但是馬上又用冷靜的口吻說道:“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我真的很忙,不是告訴過你,有空我會打電話給你的嗎?”

舞永說完話就馬上走進屋裏,一副想快點把直樹打發走的模樣。直樹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說道:“等一下!”沒想到此時,舞永突然捂住了耳朵發出了尖叫聲,急急地想掙脫直樹的手,但在慌亂中卻撞上了牆。由於舞永的反應過度激烈,直樹一時呆若木雞。

舞永撫着肩膀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當她撞上牆的一瞬間,直樹瞄到她的肩膀。似乎有傷。

“對不起?沒事吧?你受傷了嗎?”

“沒事。對不起,我會再打電話給你的!”

舞永彷彿想儘速逃離直樹的視線似地,很快地關上了門。

直樹心中一直有個疑惑。茉莉所提的那個身分不明的女子會不會就是……。他決定要跟茉莉問個清楚。

“對不起,打擾你工作。上次你說的那個身分不明女子……,她有沒有提到任何有關自己的事?我覺得她有可能是我一個朋友認識的人……”

“那女孩什麼也沒說。她長得很漂亮,眼睛又大又亮,頭髮差不多是齊肩的長度……。對了,她身上帶着一個鑰匙圈!”

“怎麼樣的鑰匙圈?”

“嗯!好象是一個鹹蛋超人的鑰匙圈呢!”

直樹愕然地呆立不動,那是舞永沒錯!茉莉在背後問他:“怎麼了?”他卻充耳未聞,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

這天晚上,直樹來到舞永的住處。聽到是直樹的聲音,舞永還是不願把門上的鎖煉打開。從那件事之後,舞永對任何男性都抱着警戒心。

“我有事要問你。……你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隔着門縫,直樹這樣說道。

“工作上是不是遇到了很多問題……?以你的個性,一定是拼了全力在做吧?你的臉色看來很差,又沒什麼精神,我一直很擔心……”

直樹沒辦法開門見山地問那件事,所以先委婉地這麼問道。

“我……並沒有碰到什麼問題。謝謝你對我的關心,不過你這麼跑來找我說遠些話是不是太奇怪了?我明天一大早就得起床,對不起了!”

舞永“砰!”地把門關上。真是對不起直樹……舞永厭惡自己為什麼非得說出這些無情的話,但卻又無可奈何。此時,門外又傳來直樹的聲音:

“不論你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我會好好地照顧你,保護你……因為,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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