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薇妮作了一夜的噩夢。她夢見自己跟在麥斯後面跑,拚命喊他的名字。可是不管她跑得多累,他總是在她前面,不可企及。她拚盡最後的氣力,大喊一聲:“麥斯!”然後她就醒了過來。

她驚魂甫定,才發現自己連衣服都沒換。她一定睡得不久,因為天色還沒亮。可是她再也睡不着了,她必須去看看麥斯。

麥斯的房裏只點了一根蠟燭,黑影幢幢的。起初她沒看到安娜,直到聽見祈禱聲,她才發現麥斯的母親跪在床前,手裏握着一串念珠。

薇妮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不忍去打擾安娜的祈禱。她看看麥斯,覺得他的情況似乎沒什麼改變。她悄無聲息地走到床前,摸摸他的臉,發現他好像退了點燒。

安娜驚覺到房裏有了另一個人,抬起頭來,狠狠瞪了該妮一眼。“我不要你替班。回去睡覺,我要陪我兒子。”她嚷着說。

薇妮跪在地上,握住麥斯的手。“我不是來換你的班,夫人。我只想跟你一起祈禱,也許上帝會聽得比較清楚些。”

麥斯的母親點點頭。只要對她兒子有好處,她什麼都願意接受。尤其是她在祈禱的時候,沒有拒絕別人的習慣——甚至是這個英國女人也不例外。

時間靜靜流逝,兩個女人虔心祈禱她們最心愛的人能夠得救。過了一會兒,薇妮發現麥斯的母親睡著了,她自己也跪得腰酸背痛。

她正想鬆開麥斯的手,揉揉頸背酸疼的肌肉,卻感覺到他的手指動了一動。她急忙站起來,探過頭去,麥斯的眼睛果然張開了。

薇妮大喜過望,彎下身去,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你痛不痛,麥斯?”她柔聲問道,希望他的腿至少有一點點感覺。

“我怎麼在這裏?”他茫然問道。“我只記得站在神父前面。我們結婚了嗎?”

該妮拭去淚水,點點頭。“是的,我是你的妻子。你病得很重,不過現在好多了。”她朝伏在床沿的安娜點點頭。“也許是你母親的祈禱應驗了。”

麥斯閉上眼—一現在他可以休息了。薇妮已經是他的妻子,他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他沒有留心到他的腿一點也不痛,根本是一點感覺也沒有。薇妮端來一杯水,他就着她的手喝了。

“我們離開教堂多久了?”他問道。

“才昨天而已,”她答道。“你大部分的時間都睡着。”

“這應該是你的新婚之夜。”他喃喃說了一句,閉上眼又沉沉睡去,沒有看見他的妻子已經淚流滿面。

她哭了一會兒,止住淚水,重新跪下來,輕輕搖着安娜的肩。老婦人陡然睜開眼,又開始喃喃禱告。“沒事了,夫人。”薇妮說。“麥斯剛醒了一會兒。他退燒了,睡得很沉。”

老婦人想要站起來,卻是兩腳酸軟,差點站不住,虧得薇妮及時扶住她。她迫不及待地摸著兒子的臉,發現他的確退了燒,禁不住熱淚盈眶。“感謝上帝!”她哽咽道。“他把我的兒子還給我了。”

薇妮看安娜搖搖欲墜,便好心地扶着她的肩。“我扶你回房吧!我在這兒陪麥斯就好,如果他有什麼變化,我會立刻讓你知道。”

“我不走,”安娜拒絕。“他醒過來的時候也許會需要我。”

“他一直都需要你,夫人,可是他以後還更需要你。現在他睡得正熟,不會太早醒過來。你先去休息一會兒,等他醒來再來陪他。”

安娜盯着她的眼睛,看不到任何惡意,她才點點頭。“我回房去睡一會兒就好。”

薇妮看得出來,安娜仍然不肯接受她做她的兒媳婦,未來還不曉得會有多少摩擦呢!但是看在麥斯的分上,她一定會盡量忍讓。”

“要我扶你回房嗎,夫人?”蔽妮問道。

“不要,你留在這裏陪我兒子。不要睡著了,也別離開。你懂得怎麼照顧病人嗎?”

薇妮大可以告訴她,剛剛睡着的人是她自己。還有,薇妮的母親也是病人,她當然知道如何照顧病人。可是她一句都沒說。她不想和安娜起衝突,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

“我不會睡着,”她只是柔聲答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有需要的時候,我隨時會去找你。”

麥斯的母親終於依依不捨地出去了,薇妮這才鬆口氣,挪張椅子坐在麥斯床前。這是她的新婚之夜,她的丈夫卻昏睡在床上,她的婆婆不肯接納她,而她肚裏還有個沒有人祝福的孩子。她不知道命運對她到底是仁慈還是殘忍?

幾個小時以後,大夫到時,發現薇妮仍守在病榻旁。“你真是個完美的看護。”他說,把藥箱放在床腳,然後過去替麥斯把脈。

薇妮疲倦地笑了一下。“什麼時候了?”她問道,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

“6點鐘左右,我們的病人睡得如何?”

“有時不太安穩,不過大致來說還好,燒好像也退了。”

“你自己呢?有沒有休息?”

“休息了一會兒。”

“你還能幫我為麥斯換繃帶嗎?”

“當然,你告訴我怎麼做。”

“好孩子。我要解開繃帶,看看他的傷口有沒有惡化。既然他退燒了,我想應該很快就會復原了。”

薇妮很快地遵照大夫的指示,幫他解開繃帶,讓他檢查傷口。傷口仍然紅腫,不過看起來沒有昨天那麼可怕了。大夫在清洗傷口的時候,麥斯動都沒有動一下。

“他好多了吧?”蔽妮問道。

“情況很穩定。”

薇妮想問一句話,又不敢問。“現在看得出他的腿還能不能走路嗎?”

“還看不出來——”大夫從眼鏡上緣端詳她。“除非你看見他的腿有什麼動作。他的腿會自己動嗎?”

“他睡不安穩的時候,我就把他的腿放在枕上。我覺得只有他的身體在動,腿沒動。”

“再觀察吧!薇妮。”他合上藥箱,慈祥地對她笑笑。“你不介意我叫你薇妮吧?”

“當然不介意。”

“送我到門口去,我想單獨跟你談幾句話。”他不等她回答,逕自拉着她離開麥斯床邊。等他覺得不會有人聽見他們說話時,他才鬆開手。

“你一定覺得這個家庭有點奇怪,是不是?”

“是的。”她勉強承認。

“我認識溫家太久了,麥斯和莉雅都是我接生的,甚至連麥斯的父親也是我接生的。如果上帝許可,我也會替你和麥斯的孩子接生。這一家人都很有愛心,龍索和莉雅毫無保留,安娜比較保守些。不過她本性善良,不久就會接納你的。”

“我看得出來。我明白這樁婚事對他們來說十分意外,我會耐心等待他們接納我。麥斯的家人對他很重要,我不要讓他為難。”

大夫的眼睛笑意閃爍。“你會帶給這座古屋新的希望和活力。他們現在也許還不了解,可是你正是他們的需要。我自己雖然是西班牙人,卻一向不贊成家庭安排的婚姻。麥斯是個幸運兒才能娶到你。”

薇妮既吃驚又感動,這是她在這座屋子裏接到的第一份善意,格外珍貴,也憑添了她不少面對現實的勇氣。

送走大夫后,她回到麥斯房裏,安娜已經站在床邊了。她看見薇妮,劈頭就質問道:“你說要陪我兒子,為什麼又丟下他?”

“我只是去送——”

“我就知道你靠不住,”安娜繼續說。“我決不會再把他留給你了。”

要不是想到大夫剛剛那番話,薇妮真的要發脾氣了。“我只是去送安大夫,才一會兒—”

“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在這裏。”

薇妮從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但是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沉睡的麥斯,終於走向門口。“我稍後再來,”她柔聲道。“到時我要陪我的丈夫。”

崔伊蓓隨手拾起一隻花瓶,連着裏頭插好的花砸到牆上去,立刻摔得粉碎。“麥斯居然敢娶那個英國女人!”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咽不下這口氣。他以為他是什麼東西!”

把消息帶來的是附近有名的長舌婦佳美。她在崔家早餐的時候來訪,加油添醋的把麥斯的婚事宣揚了一陣,還說麥斯早在他救那個英國女人時就愛上她了。

伊蓓始終按捺着,等佳美一走,她的怒氣就爆發了。誰碰到她誰就遭殃。

“我完了,就像那個白痴女人佳美一樣,誰都會以為麥斯是為了娶那個英國女人而甩掉我。我受不了別人的同情”

“好了,好了,伊蓓,”她的媽媽開口了,無奈地看了丈夫一眼。“退婚的人是你,每個人都知道是你不想嫁給麥斯。”

伊蓓惡狠狠地瞪了母親一眼。“你跟佳美一樣白痴,媽媽。你真的相信是我不要麥斯嗎?”她冷笑一聲。“是麥斯不要我,他看不起我。”她性子一起,猛然把整張桌巾掀了起來,鬧了個驚天動地。

在這場浩劫中唯一不為所動的是伊娜。她早就看慣了伊蓓發怒的樣子,曉得她只要閉緊嘴巴,被暴風掃到的機會就比較小。這會兒她只是飲了一口一直捧在手裏的茶,對周遭的一切置若罔聞。

“可是伊蓓,”輪到做父親的開口,試着擺出一點一家之主的派頭。“你就在這裏告訴你媽媽和我,說你不要嫁給溫麥斯。如果我知道毀婚的人是他,我決不會放過他們溫家的。我現在就去找溫龍索,看他打算拿這件事怎麼辦,他總要給我一個交代。”

伊蓓冷哼一聲。“你儘管去,爸爸,可是別怪我沒有警告過你。麥斯會告訴全世界的人,他在馬廄里逮到我和你的家丁在一起。”

崔夫人臉色蒼白如紙。“你在馬廄里幹什麼?”

伊蓓瞪着母親。“你還真是白痴。”她兩手撐在桌上,望着母親驚煌的臉,一字一字地說:“讓我挑明了說吧!媽媽,我那時正在跟一個家丁做愛。”

崔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差點當場暈過去。她從來就不曉得怎麼跟女兒說話,尤其是伊蓓。也許那是因為她從小在西班牙長大,缺人管教的關係。

伊蓓的火眼金睛又轉向父親,看他敢說什麼。崔先生卻假裝沒有聽到,拿起桌上一片殘餘的餅乾,專心吃將起來。伊蓓一個一個看過去,最後眼光落在她妹妹身上,便慢慢地朝她走過去。

“你在幸災樂禍,伊娜,不必否認。你最恨不得看我丟瞼出醜。溫麥斯娶了別人你最高興,是不是?”

伊娜站了起來,面對姊姊。這次她不逃,她要說出心裏的話。“你是在丟自己的臉,伊蓓。我不怪麥斯娶了別人。他娶的是一個淑女,他分辨得出誰是淑女,誰是蕩婦!”

伊蓓猛地一伸手,左右開弓,打得伊娜慘叫不迭。她們的父親看不過去,趕過來要攔開伊蓓。她便使出全身的力量,一掌把伊娜甩得往牆上撞過去,然後才氣唬唬地走出房間,一邊破口大罵,發誓她一定要整得溫麥斯和他的婊子老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伊娜感覺父親把她抱進懷裏,吩咐她母親去請大夫。雖然痛楚不堪,她臉上卻掛着微笑。伊蓓終於碰到對手,麥斯一開始就看透她了。她很高興麥斯娶了那個英國女人,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對。但是她也知道,伊蓓不會就此罷手。如果麥斯不小心防範,伊蓓真的會毀了他的幸福。

薇妮嫁給麥斯四天內,只看他醒過一次。安娜下定決心不讓她接近麥斯。每天她到麥斯房間去時,門總是鎖着,僕人說夫人正在陪少爺。薇妮不想在這種時候惹麻煩,咬咬牙也就算了。

她一直希望麥斯會派人來找她去,可是他顯然是忘記她了。她每天在門廳等待,覺得自己像個隱形人,溫家的人都看不見她。

安大夫倒是每天都來告訴她麥斯的進展。麥斯的腿傷好了很多,可是到底能不能走路,還是不敢斷言。

日子一天天過去,薇妮越來越盼望母親和莎梅趕快來。四顧舉目無親,她格外需要親人的安慰。

從她來到溫家以後,一直都是在自己房裏用餐。她聽說龍索健康欠佳,一直躺在病床上,等於就少了他這個朋友。莉雅也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了,整天都難得看到人影,於是她又少了一個朋友。

安娜舀了一匙湯送到麥斯跟前,卻被他推開。“我不吃了,拿走。”他疲倦地說,轉過頭去看着牆壁。

“安大夫說你要多吃一點,才能恢復體力。乖,再吃一點,我告訴你鄰居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要吃了。”這一會兒他的聲音透着懊惱。“我又不是莉雅,媽媽,我不用你一時三刻地盯着我。”

“你只是在床上躺累了,”他的母親好聲好氣地說。“剛開始總是會覺得無聊,慢慢的你就會習慣了。”

他猛然回過頭來。“你在說什麼?我會習慣?你是說我要一輩子躺在床上?”他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我不能走路了嗎?”

他的母親避開他的目光。“我不想教你失望,可是安大夫說你的腿可能沒有用了。”

“我的腿?”麥斯緊緊盯着她。“你是什麼意思?”

“麥斯,別大難過,安大夫說——一”

“媽媽,他到底怎麼說?”麥斯心慌意亂,他發現他的腿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了。他用力去捏它們、打它們,輪流想要移動兩條腿。沒有用,它們就像兩根沒有生命的柱子。他氣喘吁吁地靠回枕頭上,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欲哭無淚的滋味。“我的天!”他呻吟着。“我竟然變成殘廢了。”

安娜淚流滿面,哭倒在他胸前。“你不用擔心任何事,我會照顧你一輩子。我會為你念書,吩咐廚房做你最喜歡的菜,我不會不管你。”

麥斯推開母親,拚命搖頭。“我一定要下床走路!我決不會在床上躺一輩子。””

安娜怕的是一旦麥斯能夠下床走路,她就要失去他了。只要讓他倚靠她,她就還能保有他。“也許過一陣子你可以到花園去透透氣,也可以乘馬車出門。我會幫你料理一切。”

麥斯只看到前途一片黑暗。然後他想到他的妻子,他生命中僅有的光明。她為什麼沒有在他身邊?

“薇妮在新家過得如何,媽媽?”

“我沒空去管她好不好,”安娜悻悻地答道。“我忙着照顧你。”

“她來看過我嗎?”

“只有你被送回來那一夜。”

麥斯看看自己的腿,想到從此以後他就是殘廢了。他又怎麼能怪她不來看他呢?她正當綺年玉貌,不應該被一個殘廢拖累。她也許會同情他,可是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同情。

“如果薇妮要見我,告訴她我不許她進我房間,知道了嗎?”

安娜迫不及待地點頭。“我不會讓她打擾你。”

讓我靜靜,”他需要想一想他母親說的話。“我想一個人就好,別管我。”

安娜收拾盤子站起來。“他們說那個英國女人的母親和僕人今天要來,要把她們安置在哪裏呢?”

“就讓她們住在西翼好了。蔽妮的媽媽身體不好,我想薇妮希望能就近照顧她。”

“那個僕人呢?”

麥斯抿出一個笑容。“我相信莎梅知道自己要在哪裏,別人休想指揮她。”

麥斯的母親在他額頭輕輕親了一下,看見他服中遲鈍的神情,心裏更加哀傷。“我待會兒就回來。莉雅也會過來陪你。”

麥斯不曉得他母親是幾時離開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痛苦的思緒中。他覺得自己是個廢人了,沒有力量,也沒有自尊。他真不該娶薇妮的,娶了她,就是為了讓她看到他這副慘狀嗎?命運真是開了他老大一個玩笑,把他朝思暮想的女人送給他,又讓他無法親近,甚至不願見到她。難道說這是一種懲罰,懲罰他棄喬丹娜於不顧?他決定要找回喬丹娜,補償他的過失。

薇妮正在她房裏,像只困獸一樣走來走去。她的房間還沒有整修好,有扇窗開了一半就沒再做下去了,壁櫥上也還有些雕刻沒有完工。她可以想見,當初這個房間一定是按照伊蓓的意思裝修的,後來她退婚,所以工程就擱了下來,也就這樣讓她住了進來。

在這間房裏,處處都有伊蓓的影子,甚至衣櫥里放的也是她的衣服。薇妮覺得自己在這裏再住下去非瘋掉不可。伊蓓彷彿隨時都在笑她,笑她自不量力,妄想奪走麥斯。“他愛的是我,”薇妮幾乎可以聽到伊蓓勝利地宣稱。“他愛的是我!”

“不!”薇妮猛然喊了一聲,站住腳。一記敲門聲救了她,她急急跑過去開門,正是一臉笑容的莎梅站在門口。

“莎梅,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一輩子都到不了呢!”她興奮地說,從莎梅肩上望過去。“媽媽在哪裏?她在旅途上有沒有累着?”

莎梅笑擁着薇妮走進房裏,先不以為然地看了屋裏的陳設一眼,這才開口。“你媽媽已經在對面的房間裏睡下了。旅途很平安,她醒過來后一定急着見你這個出閣的女兒。”

“你的房間呢?”

“你媽媽的房間外面連着一個小斗室,我已經要人在那裏加一張床,好就近照顧她。”

薇妮緊握住莎梅的手。“你不能想像我多渴望看見你們。這裏的一切……很不一樣。”

“告訴我,”莎梅好整以暇地說,脫下手套來丟在床上。“麥斯怎樣了?”

“我只知道大夫說的,麥斯的腿不一定還能不能走路,”薇妮傷心地說。“大夫說情況不太樂觀。”

“胡說!可能只是神經受到傷害而已。”

“很嚴重,莎梅。”

“我不會死心,我們可以幫他的地方很多。”

“問題是我們怎樣幫他呢?自從來到溫家,我只見過他一面,他不派人來找我,他媽媽又把他看得緊緊的,好像他是什麼無價之寶就怕我偷走。”

莎梅聽得出蔽妮話里的委屈。“你就當他母親的話是法律嗎?我認識的薇妮決不會任人指揮。”

薇妮無可奈何地聳聳肩。“我能怎麼辦?在這裏我只是一個不受歡迎的陌生人。”

“要有信心,薇妮。只有你能夠幫他重新站起來。”

“我怎麼去——”

薇妮的話被另一記敲門聲打斷。“我們待會兒再談。”莎梅說,走過去打開門,讓幾個僕人把薇妮的箱籠抬進來。等他們出去以後,她便過去打開衣櫃,疑問地看蔽妮一眼。

“這些衣服不像是你的品味,而且也太大了,你又從不穿這麼鮮艷的顏色。”

“這些都是伊蓓的衣服,就是麥斯原來的未婚妻。”

莎梅二話不說,把櫃裏的衣服一股腦兒全抱出來,拿去丟在門外。“我真奇怪你沒有早一點把它們丟出去。是婚姻讓你軟化了呢,還是你把勇氣都丟在礦坑裏面了?”

薇妮展顏一笑,精神跟着振作起來。“你就是我的勇氣,”她帶淚笑道。“你給了我站起來的力量,讓我能夠面對全世界。”

莎梅點點頭。“好,這才是我認識的薇妮。可是你的勇氣不是我給的,你天生就是個鬥士。只不過有的時候,你會忘了應該防禦什麼。”

“我不知道從哪裏着手,莎梅。”

“你可以先脫掉身上這身破爛,換上一套可愛的衣服。你的頭髮也該整理了,這樣子看起來比你媽媽還老。女人在面對敵人的時候,總得先好好打扮自己,可以增添不少勇氣。”

薇妮覺得身上的血液似乎重新暢流無阻,她準備好面對戰爭了。“噢,莎梅,你真是奇迹!”她快活地嚷道。“你是我的及時雨!”

薇妮這一回沒有敲門,逕自走進麥斯的房間,把守衛的僕人嚇了一大跳。她的金髮已經繫上一條紫色絲帶,繡花長裙隨着她的步伐飄飄欲飛。莎梅說得對,打扮自己能增添不少勇氣。當她面對安娜充滿敵意的目光時,只能希望那些勇氣不是假的。

麥斯的母親先發制人地跳了起來。“你不能進這個房間,我兒子不要見你!”

薇妮決計不理婆婆的咆哮,她直接面對丈夫,後者正張大眼睛驚異地看着她。她發現他變了,幾天沒刮鬍子,一張臉白得像鬼似的。他那條傷腿枕着三個枕頭,一條手臂橫在胸前,彷彿在戒備什麼。房裏暗沉沉的,充滿了藥味。

“我不要你在這裏,”他嘎聲說。“你馬上出去!”

薇妮像正面挨了一拳,可是她不認輸。“在你向我求婚的時候就該想到這個了。如果你以為你可以把我塞在角落裏忘

記我的存在,那你就錯了。”她驕傲地抬起下巴。“我是你的妻子,我就有權站在這裏。”

薇妮說的是英語,安娜聽不懂,但察言觀色,她也猜得出這個英國女人想收服她的兒子。“我去叫人把她丟出去,”安娜氣沖沖地說,走向門口。“這個英國女人太不識相了。”

“站住!”薇妮喊住她。“在你想要趕我走之前,最好仔細想一想,我不會再乖乖就範了。你希望僕人傳出去閑話,說我們一家不和睦嗎?”

這一招使對了,安娜硬生生地站住腳,回頭去看她兒子,看要怎麼辦。

麥斯只管看着薇妮,心想她從來沒有這麼美麗過,他也從來不曾如此欣賞她。她就站在那兒,不屈不撓地掌握了局勢,然後就在他心裏生了根。他錯了,這輩子他休想擺脫她的身影。

“如果她高興當不受歡迎的人,就讓她留下來好了。”他終於冷冷地說,轉過頭去,好像只要不看見她,他就可以把她鎖在心扉之外。

“我去找你爺爺,”安娜有了新的主意。“他一定治得了這個英國女人。”

薇妮目送她婆婆離開房間,才繞到床的另一邊,強迫麥斯面對她。“你媽媽指的是我嗎?‘這個英國女人’?”

麥斯差點笑出來。“她好像很喜歡那麼叫你。”

“你需要刮鬍子。”她換了一副比較柔和的聲音。

“如果你不喜歡我的樣子,為什麼不自己來刮?”他問道。

“好,我就刮。”她接受挑戰。“首先,你需要光線和新鮮空氣。這裏的氣味連健康的人都受不住,別說是需要休養的人了”

“如果你不喜歡這裏,儘管出去。”他的眼裏在冒火。“反正你不受歡迎。”他又轉過頭去,生怕她看出他的喜悅。是的,他希望她留下來,可是他不能忍受在她眼裏找到同情和憐憫。

薇妮逞自去拉開窗帘,然後才又回到床前。“你的刮鬍子刀呢?”她問道。

“你不能替我刮鬍子。”他沉聲道。

“我能!”她決定自己去找,終於在靠窗的柜子裏面找到了。

她又倒來一盆水,準備一條幹毛巾。“水還是溫的,”她笑嘻嘻地說。“你母親替你洗過澡了。”

“我不需要我媽替我洗澡,也不需要你替我刮鬍子。”他警告地看着她,不許她越雷池一步。

薇妮才不管,她把水放在旁邊,毛巾圍在他胸前,試着記起她父親是怎麼刮鬍子的。她希望自己別弄傷了麥斯,否則他真會把她丟出去。

她打濕鬍鬚,小心翼翼地刮掉一片。“我不喜歡長鬍子的男人。”她說,想把場面弄輕鬆些。

“你又喜歡怎樣的男人?”他咆哮道。

“在你嘛,皮褲皮夾克就很好。”她笑着掩飾緊張。

她看到他抿着嘴,忍住一個笑容。“我可以自己刮。”他說,想要奪過她的刮鬍刀。

“你說我不喜歡你的鬍子,我可以自己刮,我打算試試看。”她決不放手。

龍索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麼一副奇怪的畫面。他特意走到麥斯床前,好看得仔細些。沒錯,薇妮的確是在替他刮鬍子。麥斯橫了祖父一眼,龍索趕緊咳嗽一聲,掩飾了笑意。

“你瞧!”薇妮大功告成,三個人都鬆了一口氣。她用那條毛巾擦凈麥斯的臉。“你看起來好多了。”

龍索終於放聲大笑。“有這麼漂亮的小姐幫他刮鬍子,當然好多了。”

麥斯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他看着薇妮的眼神奇冷無比。“如果你擺佈完,可以走了。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要你在這裏。”

薇妮想不到他說翻臉就翻臉,還當著龍索的面,她培養了一整個早上的勇氣不禁都逃跑了。“我……我媽媽就要醒了,我去看她。我把這些水倒掉就好。”她說,拿起臉盆。

“放下!”麥斯的聲音冷冷地攔住她。“我會叫人收拾,你馬上給我出去。除非有我的吩咐,否則你不要再踏進我的房門一步。”

薇妮低着頭,匆忙退了出來。她還是失敗了,麥斯根本不要她這個妻子,她只是自取其辱罷了。

當她回到房裏,莎梅看到她的臉色,立刻猜到了結果。“輸第一場表示你還要打第二場,薇妮。”

“我全盤皆輸,不打了。”

“今天先不要想它。”莎梅說,牽着她的手。“來,我們去看看你媽媽,別忘了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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