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節
我還會結識許許多多非常可愛的年輕太太,她們也都中學畢業,讀過大學,也經常開車帶着孩子在這一帶兜風,時而也站在曲棍球場旁邊凍得瑟瑟發抖。
做女人簡直太美妙了!
我覺得這一切真是滑稽,確切地說,這正是我難以設想的生活。
不行,不能這樣生活。
我想憑着自己的天賦去工作,而不想違背自己的意志去生活。
如果成不了演員,那就當作家。
我要去遠行,去結識一些別樣的太太,她們除了談論四歲的小女兒夜間又吐又瀉之外,還有更好的話題嗎?
當然,我也要盡情享受和孩子們相處的天倫之樂,我兩樣都要。鐵石心腸,自私自利,貪得無厭,我天性如此。
男人就不是這樣,他們需要時就不是這麼鐵石心腸、這麼自私自利、這麼貪得無厭。
只有女人才這樣。
我的才智並不比別人差,唯一的缺憾就是我身為女人。難道因此我就找不到一份適合我的工作嗎?我不相信,我要用自己掙來的錢雇一位保姆,她必須會做營養豐富、美味可口的飯菜,會在蛋糕上點綴小小的橡皮熊;她要能夠不厭其煩地陪孩子們捉迷藏,給他們念小人書;她得把小襪子一雙雙捲起來,給他們疊被鋪床,為他們營造一個舒適的小天地。一句話,她必須將她的愛傾灑給孩子們,而她又能從照料這兩個招人喜愛的孩子中得到莫大的樂趣。
這樣的人肯定是有的。
我指的是除阿爾瑪·瑪蒂爾以外的另一個人。
否則我遲早會礙於面子而不得不嫁給她兒子。
那不行,我一定得想一個對雙方都公平的辦法。
比如說付錢給她,她付出一流的服務就該得到豐厚的報酬。我應該能夠付得起這筆費用,不久就可以做到了——如果不想用格羅斯克特爾的,而是用我自己所掙支付的話。
我的書不久就該出版了。
書名是《獨身幸福》,筆名我早已精心設計好了:弗蘭卡·西絲。這個筆名十分隱晦,可謂匠心獨運。
誰也想不到,這就是我!
在幼兒園有人會問我:“您看過弗蘭卡·西絲那本浪漫的小說嗎?天哪,到處都在賣呢!”
“弗蘭卡·西絲的書暢銷着呢!就在右邊自動扶梯旁。”
“很抱歉,弗蘭卡·西絲的書又賣完了,不過我們可以為您預定。”
“我老公一把從我手中奪走了那本小說,因為我已經連着三天沒顧得上跟他同房了;而他自己現在也丟不下那本小說,連體育新聞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把弗蘭卡·西絲的小說送給我母親,她的反應竟是出乎意料地欣賞!”
“出版社還為她舉行了一個盛大的慶典呢。在金色波斯特旅館還貼着一張她跟編輯的合影,真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
“她有兩個孩子,是那個電影導演的,叫什麼來着?就是那個拍肥皂劇給退休的老頭老太們消磨時光的……”
突然,下面的門吧嗒響了一聲。
我一下子從夢境中驚醒過來。
“誰呀?”
太可惜了,多麼美妙的白日夢啊!
“喂,是誰呀?”
搬家工?肯定不是。他們此刻正在埃諾的專業指導下,從我的舊窩裏往外倒騰家當呢。
“阿爾瑪·瑪蒂爾,是您嗎?”
無人應聲。
有人正在下面肆無忌憚地觀賞我的住房。他緩慢地挪動着腳步,接着又打開了冰櫃。嘿!誰竟敢貿然打開我的美國冰櫃?我不記得曾經授權什麼人可以這麼乾的呀!
這是媽媽的房子!也是弗蘭茨和維利的!它不屬於其他任何人!這房子的大部分都是用我前夫優惠下來的稅款購買的!
所以你給我滾出去!
肯定是財政局的狗雜種!
絕對沒錯!
肯定又是那個身披府綢大衣的灰臉傢伙,他幸災樂禍地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嘴臉,往每一件傢具上貼着“布谷鳥”封條,連個啤酒瓶子也不放過。
我朝“敵人”迎去。
“喂!誰在哪兒?”
冰櫃門擋住了那個強盜。
“請立即離開我的住房!”我鼓足勇氣衝著那雙露出來的腳吼道。
“是我們的住房。”那人說著關上了冰櫃門。
原來是威廉·格羅斯克特爾。
“你好。”我淡淡地向他打了個招呼。
“你的氣色很好嘛。”威廉·格羅斯克特爾沒有理睬我的招呼。
“是很好。”我自信地說。
威爾·格羅斯好像認為,我要是沒有他就會漸漸變得面容憔悴、弱不禁風,像乾枯的葉子,經他說話聲一震,就會輕飄飄地從樹枝上落下來。
“您這是從哪方歸來啊?”我感到有必要這麼問一下,因為他已經七個多月沒有露面了。而別人家的妻子,要是有七個小時沒見丈夫的影子,就會這麼問的。
“加勒比海。”威爾·格羅斯說。
“噢,加勒比海。來瓶啤酒?”我問。
“沒香檳了?”
扯淡!你以為這是在陽光俱樂部酒吧呀?你以為我是那皮膚黝黑、長着一雙杏仁眼、含情脈脈的服務小姐啊?你以為我會像她們那樣對你大獻殷勤、乖乖地為你調一杯異國風味的飲料啊?做夢!
“啤酒還是自來水?”我無動於衷地問。
威爾·格羅斯若無其事地要了瓶啤酒。我們各自打開一瓶,像以往那樣,如親密的同事般舉瓶相碰。
“祝你健康!”
“祝你健康!”
“你剛搬進來嗎?”
“嗯哼,今天才搬來。”
“那我回來得可正是時候。”威爾·格羅斯愜意地倚靠在剛漆過的美式廚台上。他曬得黝黑,非常像一隻維也納森林烤雞,像是街頭賣烤雞的在忙亂之中把它忘在了烤架上,烤糊了,現在不得不半價出售。
即便是那些食人的妖怪也會噁心地把他的黑皮撥到盤子邊上,或者即刻起身去找餐廳經理,如果他是在餐廳吃飯的話。
“你是說,你也想來幫忙嗎?我覺得沒那個必要了。”我努力裝出無所謂的樣子。
威爾雙眉緊蹩、不無嘲諷地看着我。睫毛上方露出的皮膚明顯比別的地方白得多。
“你真會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
“孩子呢?”威爾往還顯空蕩的屋子裏看了看。
“在我婆婆家。”我隨口而出。
“在明斯特-布拉克羅?”威爾滿臉驚詫地問。
“不是,呃……不是在我婆婆家,在一個……怎麼說呢……鄰居那兒,她是我的朋友和幫手,就是我律師的母親。”
“啊哈。”看來威爾不想將矛盾激化,他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大吼大叫說:“你還我的孩子!我要看看我的孩子!”相反,他卻恩賜似的說:
“這兒挺溫馨的,只是稍微小了一點。”
“對我們三個人來說足夠了。”我無動於衷地應道。
“怎麼,我們三個?我們不是……四個人嗎?”威爾看來是真的配合不下去了。他曾打算把孩子出生的整個過程攝製成一部電影,留作今後自我陶醉及緬懷兩人情史的記錄。可當時他正迷戀着一個名叫多羅塔婭的女影星,兩人待在一個荒蕪的北方小島上。威爾正全身心地撲在那位女影星身上,沉浸在那部十三集連續劇最後一集的情節中不能自拔。
“你不是有兩個兒子嗎?”我友好地提醒他說,“一個弗蘭茨,一個維利。我跟他倆搬過來住,對我們仨來說,這房子大小正合適。我好不容易找到這樣一所房子:離幼兒園不遠,鴨塘、兒童遊戲場、維也納森林就在附近。你該清楚,環境對於孩子來說是多麼重要,這個地方還幾乎沒有什麼汽車經過。”
威爾啪的一聲把酒瓶放到廚台上。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怎麼,這是用我的錢買的啊!”
我打了一個激靈,心中充滿了憤怒,但又怕兩人真的吵起來。跟這個帥氣的鬈毛流氓不歡而散對我毫無益處,再說,他幾個月前就同意離婚了。現在絕不能心慈手軟。無論是對我,對孩子,還是對這所房子的任何一點要求都不能容忍。
我清了清嗓子,也把瓶子啪的放到廚台上,堅決地說:“用我們的錢!”
威爾大笑着嘲諷道:“我們的錢?簡直讓人笑掉大牙!請問,這五年你掙的錢在哪兒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要是拿婦女解放的理論跟他說“我是為了撫育你的孩子才不得不放棄了自己掙錢的機會”,那不就顯得太淺薄、太沒幽默感了嗎?我要是跟他說,我的律師告訴我——有必要解釋一下,我不是故意提起他的,而是出於對他的信任……(用手掩住嘴輕咳)嗯……是絕對的信任;順便說一下,我和他保持着一種絕對友好的私人關係——根據法律,我可以拿到一半以上的共同財產,這些錢,我連睫毛都不必眨一下就可以拿來放進這所美麗的獨戶小屋。至於這個大男子漢在哪兒過夜我才不管呢!我連工具房裏的那個充氣墊也不會給他用的。他願意在我這個廚台上擺闊,那就擺好了!哦不,不能這樣。我生來就極怕吵架,上寄宿中學時,我就極力避免跟別人吵嘴打架;發生矛盾時,我經常淡淡一笑,轉身走開,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於是我就把語氣放和緩了一點。“讓哈特溫和埃諾來解決這些事吧。不管怎麼說,孩子們的花費你總得支付吧。他們每周三都去洗桑拿浴。”
“是花我的錢!”威爾·格羅斯又叫了起來。
這時,外面傳來汽車的馬達聲和車門的吧嗒聲,寧靜的環境一下子變得嘈雜起來。
“搬家的來了。”我稍稍輕鬆了一些。
“是花我的錢!”威爾忿忿地說。他指的到底是什麼呢?請律師?洗桑拿浴?雇搬家工人?不過,他說得也對,這兒一切的一切,小狗小貓,全靠他的錢來維持。這樣想來他當然不會覺得痛快了。
門猛地開了,第一批傢具搖搖晃晃地進來了。我激動地向他們跑去,去迎接我用他的錢買來的傢具,迎接用他的錢雇來的搬家隊,迎接孩子們——幾年前在縱情狂歡時,他興緻勃發,丟了幾隻小蝌蚪,結果出現了他倆——的小床和小衣櫃,去迎接我的未來,一個跟他的情慾、他的喜怒哀樂和他的十三集連續劇不再有任何干係的未來。我的心中漾起一種妙不可言的感覺!
這時,我們的第一位客人向我走來,我的第一位客人。他突然出現在搬家隊伍中間,穿着一身整潔的藍制服,體魅力壯,紅光滿面,身旁黃色的郵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手裏拿着一個包裹。
“二位好!”他友好地跟我和威爾握了握手說,“我是郵差,叫馮·里特斯海恩。”
荒唐!這兒連郵差都冠以“馮”這個表示貴族血統的姓氏。
“您好,馮·里特斯海恩先生。”我激動地大叫道,“太棒了!第一天就到了!”
“我這裏有西絲女士的一個包裹,”這位尊貴的郵差說,“您就是嗎?”
我的臉騰地紅了。西絲女士!真有意思!而且無巧不成書,威爾·格羅斯就站在我旁邊!
“唉,”我乾咳一聲,緊張而又充滿期待地說,“是我!這兒就是赫爾·西絲的地址。”
“您指的是西絲先生和夫人嗎?”這位自作聰明的“騎士”①馮·里特斯海恩高興地咧着嘴,對着我和威爾瞅來瞅去。
①因郵差的姓氏中含有Ritter(騎士)一詞,故戲稱其為“騎士”。
“您誤解了,”我馬上糾正道,“這位先生不是赫爾。我的意思是,他不住這兒。本人就是赫爾,我姓赫爾。”
“那您是不是剛跟西絲先生結婚?恭喜恭喜!”這位和藹可親的“騎士”興奮地再次向我們伸出手來。
“不對。恰恰相反,”我說,“我們現在正鬧離婚呢。”
“搞不懂。”馮·里特斯海恩先生說。
“我也搞不懂。”威爾接過話頭說,“第一,她不是先生,她是個女的;第二,她不姓赫爾,而姓格羅斯克特爾。”
“你才姓格羅斯克特爾呢,格羅斯克特爾,”我衝動地說,“我姓赫爾,你去問吧!喏,對面住的就是我的律師!”
“對不起。”這位貴族信使慍怒地把包裹遞給我,“您應該在門上釘塊姓名牌,要不以後我再也不來了!”說著轉身要走。
“馮·里特斯海恩先生,”我沖他喊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他不想再去討論什麼意思了。他推上小黃車,搖搖頭走了。
我站在那兒,獃獃地看着包裹。“新女性出版社緘。”寄自漢堡。啊,是維克托。
我激動得雙手顫抖,撕開棕色的膠帶,一紙單據映入眼帘,上面是用電腦打出的數目:五萬,接着是一串串符號、數字、增值稅和零等,最下面是兩個美妙的字母:DM①,後面是個加了兩條底線的數字,是五位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接着就把包裹完全撕開了,我的書!總共一百本,用玻璃紙包着,捆得緊緊的。封面印得既花哨又詼諧,即使普通的散步者,只要他一走進書店,也馬上會注意到這本書。封面上是一位年輕、漂亮、苗條的少婦,很遺憾,跟我一點也不像。她懷抱兩個孩子在歡快地笑着。她的腳踢向一個洗涮桶,大把大把的錢從這隻栽倒的桶里傾瀉而出,流向一個黑鬈髮的男子,這個可憐蟲幾乎要被淹沒了。
①德國馬克的縮寫。
大寫的黑體字“獨身幸福”在畫面上方熠熠生輝,下面印着“小說”二字。畫面下方印着“弗蘭卡·西絲”和“新女性出版社”。看上去棒極了。我撕開玻璃紙、拿出第一本書時,心都快要蹦出來了!我的書!我的生活!我的新女性!一股幽幽的油墨清香撲鼻而來!嶄新嶄新的。請看吧,格羅斯克特爾,我終於有了自己的一點東西!
我正得意洋洋地打算給我的尚未離婚的原配丈夫施捨一本時,他自己也從包裹里抽出了一本。
“這是我訂的,”他貪婪地說,“是寄給我的。”
黃熱病?瘧疾?還是弱智?我不知所措地、直愣愣地盯着他。
可能整天在灼熱的太陽底下拍攝連續劇而又受慣別人尊敬的人都是這種樣子,而他也不會例外。
一股同情感油然而生,整天在外遊盪而今無家可歸的可憐的黑鬈毛雄山貓!喏,把這書拿去,留着吧,就算是你訂的。反正裏面又沒有我的照片。
搬運工問我們倆能不能往邊上讓一讓?老站在那兒,礙手礙腳的。屋子裏有的是地兒,隨便哪一個角落都可以拆包看書嘛。
威爾和我又退回酒櫃邊,每人手裏攥着一本書,在高腳凳上落座,又端起已經走味的啤酒。
“沒想到這麼快就寄來了。”威爾向他乾涸的加勒比海似的嘴裏灌了一大口啤酒。
“柜子搬到上面去嗎?”一個搬運工步履蹣跚地扛着柜子在樓梯上問道。我什麼也沒聽清就扔過去一句:“是的。”
“怎麼,寄得這麼快!”天哪,這個可憐蟲在加勒比海都想些什麼了?
大腦皮層里那些支持我的灰色姑娘晃晃悠悠地從小黑屋裏走出來,而支持他的那些卻死一般地躺在佈滿灰塵的荒漠裏,遠離綠洲。這時,口含棒棒糖的半裸少女也消失了,於是貪婪的老鷲把視線從光禿禿的電纜上移到了變得遲鈍的我丈夫那些枯竭的腦細胞上,可憐的威爾。
“再說,他們怎麼會知道我的新住址呢?”威爾好像不是問我,而是在自言自語地問自己。
“怎麼會是你的住址呢?”我不知所措地反問道,“這是我的住址,而且,這個包裹是寄給我的。”
威爾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一個奇妙的故事。”他像主人似的拍著書的封面說,“這床架放哪兒呢?”
嗯?他讀過這本書?這麼說,他已經知道我是怎樣描述我們這段婚姻的了?不能吧?這本書出版之前其內容還從未正式公開過呢!
“嗨,這位夫人,架子放哪兒?”
“隨便哪兒都行。”威爾說。
“這書是第一次出版,”我說,“你在哪兒見過這本書?”
威廉·格羅斯克特爾失神地凝視着白牆。“他們為什麼給我寄來整整一箱呢?我可是只要一本啊!”
我不想再給他解釋說這箱書是寄給我的,而他除了並非自願地做了封面上那個被錢壓垮的男子的原型外,跟我的書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當然,如果他在低級下流的酒吧里玩膩了,空虛無聊,想讀一讀這本小說的話,我倒是很願意簽名送他一本。
“噯,你不是只要一本嗎?”我不耐煩了。
“鋼琴放哪兒?”
“靠後牆,左邊!你賣什麼關子呀?”
“喔,”威爾·格羅斯一本正經地說,“你當然有所不知,這本書的版權我買下了。憑第六感覺,我敢肯定這本書一定暢銷,於是我就搶先買下了它的版權。”
我愣愣地盯着他。他買下了本書的版權?可這是我的小說呀!我不會賣給他的!是出版社買下了它!維克托,救救我!這個可惡的威爾,連我傾注了自己血汗的精神產品都要奪走!埃諾,救命啊!我的律師!快拿手銬來!押走他!
“你不可能買走這本書的版權。”我朝丈夫大吼道,“版權歸出版社所有!這兒,你看!新女性出版社!”
“這紅色沙發呢?”
“起居室!”
“這是我們影視界的說法。”威爾友善地解釋說,“我買下的是電影版權,就是從這個叫什麼新女性出版社購買的。明白嗎?”
“不行!”我氣得渾身顫抖,用手扶住椅子。維克托!你背叛了我!不僅如此,你竟然出賣我!我真沒想到你竟會這麼干!你過去可不是這樣。
“我要把它改編成電影!”威爾說,“我就是為這事回來的!你一定得讀一讀這本小說!總算有一個不是發生在加勒比地區的故事了!你可能想像不到我有多煩那個地方。總是那一套:世界完美無瑕,大家互敬互愛,和睦相處,最終總是相擁着看落日、賞晚霞。全是一派胡言,令人乏味,然而這個故事卻……”
“帶穿衣鏡的大立櫃呢?”
“放卧室!”
“天花板鏡子也放卧室嗎?”
“哎呀,是的!”
“怎麼?你要把它放在卧室里?好吧,我同意。”
“啊呀,格羅斯克特爾,閉上你的嘴巴!這個故事怎麼樣?”
“噯,剛才說到哪兒了……啊對,終於有了這樣一個故事,就像書上描寫的那樣,完全可信。故事內容看上去很真實,我是說,作者非常恰當地運用事實,使故事顯得很現實。現實意義太深刻了,我怎麼才能給你這個門外漢說清楚呢?就是說,這本書肯定會大受歡迎的,明白嗎?因為讀這部小說時,你會覺得事情就發生在自己身邊……”
“噢,原來如此。”我竭力裝作相信他說的那幾句半真半假的胡話。
“拍成電影會絕對賣座。”威爾自信地說,“關鍵是要找到合適的演員。”
“哎呀,那還不容易嘛……”我剛想說眼前不就有兩個主角的最佳人選嗎,可話到嘴邊我還是忍住了。
“最關鍵的還是劇本。如果劇本沒問題,其他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哎哎……”我看到一個搬運工正把衛生間用的腳墊、馬桶刷以及一個裝着浮子和遙控器的水箱一股腦兒地往我的工作室里搬。我趕緊攔住了他。
“那誰來寫劇本呢?”我忙問,激動得渾身發抖。
“我想,這得由我跟這位女作家合作完成。”威爾說,“她具有非凡的寫作天賦。書中的文字遊戲、幽默,怎麼說呢,恰恰是電影所需要的,還有對白等等。”
“當然,那還用說嘛!”我心想,該有五年多了吧,你都沒能發現我的幽默天才,現在你終於發現了,可我即將離你而去。顯然,他並沒有騙我。他不知道,這個具有非凡寫作才能的幽默女作家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知道,他要拿去取悅德國影視界的片子說的就是他自己的婚姻故事。他竟然一無所知,男人真蠢。
“怎樣……呃,你怎樣跟作者取得聯繫呢?”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沒問題,我可以打電話問出版社。”
“那你只能去問朗格先生。”我說。
“什麼?”
這時,埃諾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門前。他手裏拿着一盞枱燈和一個盛樂高塑料積木的箱子。
“放哪兒呢?嘿,寶貝兒……噢,咱家來客人了?”
埃諾也把威爾當成財政局的稅官了,尤其是看到這位顯然整天奔波在外的“稅官”正打算沒收我未曾上稅的這一百本小說時。
“埃諾,這是威爾。”我趕忙從高腳凳上跳下來,“威爾,這是埃諾。”
兩人勉強地握了握手,等着進一步的解釋。
“這是我的律師,這是我丈夫。”我接着介紹,突然覺得很沒意思,我已毫無興緻繼續攙和在這一尷尬的場面之中。
“埃諾,請告知格羅斯克特爾先生:首先,我不準備讓他一塊兒搬入新居;其次,是否跟他合作改編劇本我還得考慮考慮。”說著,我就轉身要走。
“什麼劇本?”威爾和埃諾這時倒挺齊心的,異口同聲地問道。
“你們會知道的。”我扔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卻難以掩飾幸災樂禍的心情。“我得先去打個電話。”
“她得配一部手機了,”我聽到埃諾在我身後說,“隨時都可能有她的電話。”
阿爾瑪·瑪蒂爾正跟孩子們在花園裏做遊戲。
“嗨,媽咪,你現在有時間跟我們玩了嗎?”
“啊,不行,我得打個電話。”
我從茶几上抓起話筒,開始撥我剛才差點告訴了威爾的那個號碼。孩子們尾隨而來,阿爾瑪·瑪蒂爾也緊跟在孩子們後面。
安妮格蕾特一拿起電話,就像開閘的江水,劈頭蓋腦地向我表示祝賀,對我大肆吹捧了一通,接着又把科隆和漢堡的天氣情況詳細地作了一番比較,這才給我轉到編輯那兒。
孩子們扭作一團,爭着要坐到我的膝上來,向話筒里喊“衷心祝願”。阿爾瑪·瑪蒂爾把他們按住了,並且風趣地逗他們說:“看,爸爸在那兒,過去向他問好。”可他們根本不聽,扯着電話線往對方身上套。
“喂,維克托,”兩個小傢伙都想把話筒搶到自己手裏,我一邊同他們爭奪,一邊對着話筒喊,“你真的把改編電影的版權賣出去了?為什麼事先不問我一聲?”
我話音未落,弗蘭茨就得勝了,他蹭上來就對着話筒叫喊:“衷心地祝願你,你這個小渾球!”
維利覺得這很好玩,也過來模仿。
這兩個傢伙笑得前仰後合,比賽似的對着話筒大叫“小渾球”,並且越叫越難聽。
阿爾瑪·瑪蒂爾沒轍了。埃諾小時候可從沒鬧得這麼凶,不管是在戰時還是在戰後。
阿爾瑪·瑪蒂爾年輕的時候還根本沒有電話;埃諾這樣小的時候,穿短皮褲的乖孩子最多會產生點妒嫉心理,但對任何一個打電話的人他們絕對不敢用這種低級下流的詞彙。儘管阿爾瑪·瑪蒂爾不曾請過男性辯護人——而這正是把我們緊密聯繫起來的原因——但有一點很清楚:她從來都捨不得打一巴掌的兒子絕對不會這麼胡鬧。
可惜我的兩個小傢伙卻經常胡攪蠻纏,你的事越急,他們鬧得就越凶。比如說打電話、簽合同時;倒車進停車場或在超市收銀台付款時;不過最最經常的是,當我正坐在馬桶上急着方便時。
弗里茨·費斯特這時卻緘口不言了,因為他還從來沒有寫過以《媽咪總得打電話吧》為題的文章。於是我對着話筒吼了一聲:“過會兒我再給你打!”啪地把電話掛上了。
剛放下電話,孩子們就從我的膝上爬下去,悻悻地拿起他們的遙控坦克,不再理我,跑到阿爾瑪·瑪蒂爾的菜畦里去玩了。菜地里剛種上三色堇,他們就在那裏爬來爬去。
我又撥通了漢堡。
安妮格蕾特很高興再次跟我侃上一陣。她問,科隆的風是不是很冷,骯髒的雪泥有沒有搞得我像她那樣煩躁不安。她現在真想穿上漂亮的愛貝奧牌連襪褲,蹬上她剛買的貴得要命的便鞋,到阿爾斯特湖邊的山間小路去散散心。
我問能否跟維克托通話,她很抱歉地告訴我,他那邊佔線,並問有什麼事可否由她轉告云云。
我沉吟片刻,其實也沒什麼事。主要是我想他都快要想瘋了。我想告訴他,我非常渴望他現在能躺在手稿上,為他解開領帶,把頭埋在他的胸膛上,聽他的心跳,而我的手則徐徐向他下邊滑去,激起他的興奮;我想告訴他,每當我想起他前額的美妙軟發時,我馬上便會感到一股性慾的戰慄傳遍全身。不行,這些還是不要讓安妮格蕾特轉告為好。
“不了,謝謝。我想,過會兒我再撥吧……”
“喂,西絲女士,喂,赫爾女士……您先別掛!那邊已經掛了,我這就給您接過去!”
咔噠,嗡……啪……
“弗蘭西絲卡?”
“維克托!”我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現在脫身了?”
我乾咳一聲,環顧了一下起居室。
“嗯。”
我真的從未想到思念會這麼熬人。維克托!我親……親愛的維克托!我閉上眼睛,攥着聽筒,蜷縮着依偎在阿爾瑪·瑪蒂爾柔軟的沙發椅上,越偎越緊。
“怎麼樣,我的小寶貝兒?”
小寶貝兒!還從未有人這樣叫過我!我也不會允許別人這麼叫我,只有維克托可以。
這個詞兒由他的口中說出來,聽上去是如此美妙!
“我剛剛用另一部電話往你那兒撥過,你沒在家?”
“沒有……啊不,在家。我今天剛剛搬的家。”
“可憐的孩子!這麼忙啊!又要寫書,又要照顧孩子,還要搬家……我真想跟你在一起啊!”
啊,甭提多美了!可憐的孩子!總算有人在撫愛我了!如此慈愛、柔和、善解人意的慈父般的話語從來沒人跟我說過!我把話筒攥得更緊了。
“弗蘭西絲卡,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我也是!”
“我都快要想瘋了!”
“我也是!”
“我特別想碰一下你……”
“我也是!”
“喂,安妮格蕾特,出什麼事啦?”我嚇了一跳。
“維克托?”
“嗯,代表會議的事我知道!您怎麼不敲門呢?”
我對維克托的思念是如此強烈,我渴望他剛才的建議立即實現,於是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外面,孩子們正玩得高興。
對面,搬運工正忙得不可開交,埃諾和威爾正在美式酒櫃邊忙着談他們的事。
我體內的荷爾蒙也活躍起來。像我這個年齡,這是很正常的。我心中暗忖,恍惚中聽到自己的聲音:
“噯,維克托……我這就來。”
“呃……什麼?”
“我這就去漢堡。”
“現在?馬上?”
“對。下一航班是幾點?”
“讓安妮格蕾特給你查一下……安妮格蕾特……你今天不是非得搬家嗎?”
“不存在非得不非得的問題。第一,我今天已經搬得夠可以的了;第二,有搬家工人為我搬呢,現在誰還自己搬家……”
“你能就這樣離開嗎?”
“怎麼不能?我有自己的自由。”
“好一個有個性的女孩!”
“哼,怎麼樣?”沒人可以叫我女孩,誰都不行,只有維克托可以。
“我去機場接你。”
“那你的代表會議呢?”
“去機場前就會開完的……”
“維克托……”
“弗蘭西絲卡……”
“我愛你!”
“我也愛你!”
咔噠一聲。“赫爾女士?喂,西絲女士?聽說您要來漢堡?我太佩服您了!不過得穿暖和點兒,路邊還到處是雪堆呢!最好穿上皮靴,要防水的,如果您有的話……哦,您乘飛機……嗯,您來得及嗎?十三點三十分就有一班。”
我瞅了一眼阿爾瑪·瑪蒂爾起居室的掛鐘,差五分就十三點了。
“來得及。”我回答說。
“機票在漢莎售票處購買!”她真不嫌啰嗦,接着又說道,“跟上次一樣!”
我沖向廚房,見到阿爾瑪·瑪蒂爾就一陣狂吻。她正在削胡蘿蔔,被我一鬧,差點割破手指。
“我的書要拍成電影了!我得馬上去趟漢堡!”
阿爾瑪·瑪蒂爾撩起圍裙——她四十多年前肯定用這圍裙給小埃諾擦過鼻子——擦了擦手,抱住了我。當我靠緊她時,我覺得她曾經高聳、柔軟的胸脯塌下去了。
啊呀,阿爾瑪!
“太棒了!弗蘭西絲卡,我早就知道您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女孩!”女孩,維克托和阿爾瑪·瑪蒂爾可以這麼叫我,其他任何人都不許這麼叫我。
“飛機半小時以後起飛!”
“我年輕時也這麼干過。”阿爾瑪·瑪蒂爾說,“那一次,火車都開動了,我還是跳了上去。”她得意地大笑起來。
啊呀,阿爾瑪!我也正是這麼乾的呀!火車啟動了,在它駛離前跳上去!啊,要抓住生活中最美好的時光!
“晚些時候麻煩您把孩子們弄上床,好嗎?”
“沒問題,”她說,“可床在哪兒呢?”
阿爾瑪·瑪蒂爾關掉電爐,轉身要走。
“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床在哪兒,我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回到新房子去,在箱子和卷着的地毯之間碰來撞去,也不能跟埃諾和威爾講我現在要去的地方,絕對不能。另外,我也不想讓孩子們知道,因為他們會追隨而來,讓我跟他們一塊兒堆沙堡,或者拿他們的小弓箭射水仙花。
“我會找到的,”阿爾瑪·瑪蒂爾笑道,“這房子還不至於大到連床都找不到的地步!去吧,孩子,您會成功的!”
“我覺得也是!”
我摟了摟她的脖子,轉身向我的車奔去。
我去維克托那兒!恨不得馬上見到他!我要飛到他的身邊!
“晚上我就回來,也可能晚一點!”我說著就跳上我那輛家用客貨兩用車。跟往常一樣,我身着牛仔服,腳蹬運動鞋。任何人都會有這樣一種印象,我又要回舊房子一趟,去把地下室的水龍頭卸下來。
阿爾瑪·瑪蒂爾在後面向我慈愛地揮手,我從後視鏡里看到她正用圍裙給小維利擦鼻涕呢。啊呀,這個阿爾瑪!
半小時后我就坐在了飛往漢堡的機艙里。我直接把汽車停放在接人的停車場上。剛好準點跑過關卡。接下去的事就不用我操心了!我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我這是怎麼啦?赤裸裸的尋歡作樂的渴望。現在也輪到我了。我往後仰靠下去,像所有飛往漢堡去幽會的人那樣,我想懶懶地放鬆一下。只是這次我沒穿埃諾推薦的那身套裝,但別的都一切如故。機艙內,前後左右全是商人。一位空姐極其親切地問我們要不要往番茄汁里加點細鹽和胡椒。艙外,灰色的雲層密佈天空,撕成綿綿的碎片從我們身邊不停地飛過。我謹慎地往右邊瞟了一眼。
公文包,公文箱,灰色條紋的雙排紐扣,鬍子拉碴的腮幫子上長着兩個小紅疙瘩。
左邊,山羊鬍,眼鏡,半禿頂,沒長疙瘩,不過指甲倒修剪得很整齊,還有帶皮套的金筆。
嗨,小夥子們!你們這次是不是又要問我為什麼飛往漢堡?不是因為……呃,呃……新女性出版社前途輝煌的女作者為把自己的處女作改編成電影的版權問題飛往編輯部,而是因為我……呃,呃,這會兒可得聽好了……對我的編輯情有獨鍾!真的,難以克制、阻擋不住的情慾,而且還因為——順便說一下,不久前才墜入情網——我敢肯定馬上就會沉浸在一種難以描述的幸福之中!我一個人過,還有兩個孩子,這一點您一定得知道,一號聽眾。我今天剛剛搬家,啊,您對此不感興趣?那二號聽眾,您覺得呢?如果從下面的立場來看待這個問題,那就很有意思了:一個女的搬家了,她忙裏又忙外,您想像得出來嗎?她的新居位置選得很好。這就有趣了,不是嗎?在搬家這一天,她突然飛出去小游片刻,突然搞一次……噯,在您的交際圈裏是怎麼說的來着……幽會?外遇?艷遇?
男人當然可以這麼幹了。
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您不知道嗎?
我很願意在這兒跟您探討這個問題,來消磨這段漫長的飛行時問。
您瞧,您對此很感興趣吧,我早就看出來了。
剛才講到哪兒了?噢,女人就不可以這麼干。因為您想,她一旦找到生活的伴侶,她多年來節制飲食、運動鍛煉、薅除腿毛的努力就算得到了報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很快就會懷孕,當然她也很願意這樣,然後她就慢慢變胖,走路笨拙,除了腿毛又出現了橘皮般的皮膚。值得慶幸的是,她體內的荷爾蒙也逐漸發生變化,使她整天只想着未來的孩子,並為此感到極大的幸福。
所以,幾乎沒有哪個女人懷胎九個月還敢拖着重身、穿上比基尼去登台表演泳裝。一切都很實際,很正常。
然後她就生下孩子。
做媽媽的樂趣自然很多,我絕不貶低或者否認這一點。但這就意味着,她既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對男人產生性慾,至少不會跟配偶之外的男人發生關係了,即使對配偶在這方面的需求也會越來越少,尤其是他不幫着操持家務、照料孩子時。
接着她又懷孕了,這使她越發沒有時間和興趣想那種事了。
可是男人們不同。他們從不懷孕,也不變胖,激素也不發生變化,他們無法壓抑長期冷落的性慾,於是就去尋花問柳。而她,這位妻子,就得獨自守着空房、孩子、床和自己的東西。
她也只能如此。
然後她又節食,每天晚上繞着運動場跑上五圈,堅持不懈地伴着貝巴音樂的節奏活動大腿,來消除橘皮下鼓出來的沒有彈性的腹部脂肪,以博得丈夫的歡心。
對吧,您說呢?
這一切我都經歷過,我可不是信口雌黃。
孩子們已經不再吵着爬到我懷裏吃奶了,即使離開他們一天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您可別以為我丈夫今天突然從加勒比海回來,無家可歸,坐在我家美式廚房的高腳凳上,我就會對他產生絲毫的內疚感。您說,我今天出於禮貌也應該呆在家裏?給他做上一道美味可口的小豌豆?不,不可能。
我的律師會給他一些必要的解釋。而且維也納森林也就在附近,這兒可不是當年在火車上。
很抱歉,今天正好有搬運工在這兒。如果他還想隨心所欲,那就對不起了。
以前在多羅塔婭那裏,老實說也不是很合適。
可是有誰問過這個?愛神會在哪兒降臨?
您能否想像得出,埃諾與威爾現在正站在我的廚房裏,像兩隻雄貓那樣互相嗅着對方,都像保護神似的隨時想插手對方的事情?哈哈哈,真是鮮明的對比!一個是整天遊盪在外尋覓野鼠①現剛返回的毛髮蓬亂、令人噁心的野山貓。一個是肥肥胖胖、油光滿面的家貓,女主人每天都會在盤子裏給它準備好罐裝飼料,盤邊還放上薄荷葉。
①雙關語,又作“乖巧可愛的女孩”。
您不認為我留在那兒只會打擾他們嗎?
我呢,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輪到我打野食了。
既然您要看報紙,我也不想耽誤您更多的時間了,不管您相信與否,我認為,現在去維克托那兒是唯一正確的選擇,是明智之舉。而我如果純粹出於禮貌、礙於情面或出於品德高尚而沒有這麼做的話,那我一輩子都不會饒恕自己的。您想一想,我現在剛好還沒到長橘皮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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