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第二天,我遇到了她。
我生活中的女人。
“弗蘭西絲卡嗎?我是威爾。聽着,我是從柏林打來的!”
那有什麼,又不是從加勒比海打來的。我沒有什麼感覺。
“什麼事啊?”
“先問你日安。挺好的吧?”
“弗蘭茨、維利和我正在捏制小樹。”
“好,很好。你聽着,我現在找到了一個公司,關於借……”
“媽媽,你快接着捏啊!”
“電影贊助拉到了。五百萬!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劇本了。喂?你在聽嗎?”
“嗯。”我說,“寶貝兒,這兒再弄一個。”
“什麼?”
“媽媽,它往前倒!”
“你再用手把它傳一傳,它就胖一點了。”
“弗蘭西絲卡……”
“我們正在捏東西,不是說過了嗎?”
“明天清早我乘第一班飛機過來。”
“那好極了!”
孩子們,媽媽太對不起你們了!今天下午我總算成功地給他們安排了這樣一個他們喜歡的、能開發創造力的捏橡皮泥活動,結果又被我業務上的事打攪了。五百萬電影贊助還不如在起居室的桌子上捏上一堆橡皮棍似的陽具更令人興奮呢!
“喂,你聽着,現在馬上給孩子們找個安置的地方,否則會拖累我們的工作的!”
“哦,這太容易了。我就把他們拴在樹上,或者乾脆把他們丟到公路邊的停車場上。”
威爾對我的幽默還是沒有感覺。
“哈哈哈。”他乾笑道,“總之一句話,現在你的機會來了。把孩子們交給一個保姆,家裏要保持安靜。具體怎麼做是你的事,我只是解決主要的問題,我可以住你那兒嗎?”
“那得問一下我的律師。”
我想起了分居期的規定。如果我違背埃諾的指示,他肯定會生氣的。
“好吧,你考慮一下。我覺得我們日夜在一起,工作起來比較方便。孩子們不能留在家裏,我不需要他們。”
“孩子們住在這兒,也必須留在這兒。”
“好吧,如果你想一起寫劇本的話,我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媽媽,看啊,它又站起來了!”
“哇,真棒,寶貝兒!只可惜有點藍不溜秋的。”
“什麼?弗蘭西絲卡,明天清早去機場接我,這樣可以節省時問。回頭見!”
咔嚓,他掛斷了電話。
我丈夫,我的先生和主宰。我永遠也不會再跟他一起生活了,永遠不會了。除非地球倒轉,我將跟弗蘭茨和維利留在我們這個市郊森林邊的舒適小窩裏。
當然還有那隻邋遢兔子。
對於偶爾來訪的客人我當然也很歡迎,這沒問題,反正我們還有客廳。
不過,威廉·格羅斯克特爾絕對不可以再跟我共用一管牙膏了,他永遠也別想了。
可我還想跟他共同改編他媽的這個劇本。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還有阿爾瑪·瑪蒂爾,還得麻煩她一次,就這一次了。
我抓起電話。
“喂,阿爾瑪·瑪蒂爾嗎?對不起,打擾您了!”
“可您根本沒打擾什麼呀,姑娘!您很清楚,我總是非常高興接您的電話!”
“我有一個迫切的請求……”
哎呀,多令人難堪啊,可我已是騎虎難下了。要麼明天寫劇本,要麼明天捏制聖誕樹來度過我的後半生。
“到底什麼事呀,孩子們?你們來電話,太好了!你們想到哪兒去了!我們剛剛還談到你們呢!”
“怎麼回事呀,阿爾瑪·瑪蒂爾?您感覺不舒服嗎?”
“不,不,我挺好的。可特勞琴姑媽今天早晨去世了。”
這可不是一個令人高興的消息,怎麼恰恰就在今天呢?儘管她至少也已九十四歲了,可命運就是這麼安排的。不寫什麼鬼劇本了,捏制聖誕樹不也很美嗎?還更有意思呢!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是如此。
“那我們最好還是不去了。”
“不嘛,媽媽,我要去阿爾瑪奶奶家,我要去!”
“不行,維利,今天不能去!阿爾瑪奶奶今天很傷心。”
“那我就去安慰安慰她,”弗蘭茨說著,從桌上挑出他最成功的作品,“我給她看看這個,她就會高興的。”
“不行,弗蘭茨,阿爾瑪奶奶今天不想看你捏的橡皮樹。”我無力地說,儘管我敢肯定,她一看到這個藍不溜秋的、有點駝背的東西絕對會高興起來的。要知道,阿爾瑪·瑪蒂爾的性格是很活潑的。
“行啊,來吧!我當然想看看你捏的橡皮樹啦!再說,我這兒也不是一個人!帕拉也在這兒,她是特勞琴姑媽的朋友,我們正在喝咖啡、吃餅乾呢,剩下的這些還足夠你們享用的!”
這樣還行。要是沒人在旁邊的話,我很想瞅個機會問一下,她是否能夠立即化悲痛為力量,接待我的小傢伙,而又絲毫不為人覺察。如果她說“不能”的話,那我就會如釋重負,用我的後半生去捏聖誕樹了。至少我努力過了!
可我現在又不能問她!
現在,她那兒恰好坐着一位喝咖啡的、淚眼汪汪的阿婆。她們很可能正在談葬禮,撰寫登報的訃告。可能的話,她們或許還會讓我幫她們撰寫呢。最糟糕的是,她們還可能邀請我參加葬禮呢。
“不用了,沒什麼急事。你們先安靜地獃著吧!向您的客人問好!”
說著我就要掛電話。
威廉·格羅斯克特爾看來要撇開我,以便自己飛黃騰達。
女人嘛,就是屬於廚房。
大腦皮層里的姑娘想爬過那堵牆,但是又掉了下來,就那麼趴在灰塵里。
阿爾瑪·瑪蒂爾似乎沒有放過我聲音里流露出的一丁點失意。
“親愛的弗蘭西絲卡!我請您一定過來一下!要不我去接您?”
孩子們在我身旁又扯又拉。
“我要去阿爾瑪·瑪蒂爾家!馬上就去!”
我只好讓步了。
“我們一會兒就到!”
我提醒自己,絕口不提威爾·格羅斯來電話和五百萬贊助的事,更不提我從明天起就跟威爾合寫劇本的計劃。
阿爾瑪·瑪蒂爾一定沉浸在悲哀之中,雖然特勞琴姑媽已享年九十四歲。
“阿爾瑪·瑪蒂爾會給我做一艘帆船!”
孩子們高興得在我面前又蹦又跳。
由於帕拉阿婆在那兒,她肯定會注意孩子們的,所以我有必要把他們領進浴室,給他們洗乾淨抹得臟乎乎的小嘴,擦上妮維雅兒童霜。這樣,他們的臉蛋就會一直像板肉皮那樣油光鋥亮、香氣撲鼻,從中也能聞出母親的幸福。然後,我又異乎尋常地給他倆梳出頭路,把面霜一直擦到亂蓬蓬的前額,看起來那麼逗人喜愛。我希望暫時能把那位哭泣的帕拉阿婆的注意力從悲痛中引開。
“啊呀,你們總算到了!”
阿爾瑪·瑪蒂爾對我們的到來真誠地表示歡迎。“弗蘭西絲卡!您可是好久沒露面了!我都想是不是您生我的氣了!”
“怎麼會呢,親愛的阿爾瑪·瑪蒂爾!我還想您是生我的氣了呢!”
“我們永遠也不會的,不是嗎?如果有什麼事,我們可以開誠佈公地交談!我們女人必須站在一起!”
阿爾瑪·瑪蒂爾在門前擁抱了我們母子三人,把我們推進客廳。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兒。沒有見到我想像中的那隻哭紅了嘴的老烏鴉。相反,沙發里坐着一位標緻豐滿的太太,四十齣頭的樣子,坦誠的臉上透露着調皮的氣息。
這就是帕拉?
特勞琴姑媽的朋友?
她們怎麼認識的呢?
“你們好!”帕拉友好地向孩子們伸出雙臂,“你們倆就是弗蘭茨和維利吧?”
她的一雙纖纖玉手保養得出奇地好,簡直讓人以為她出身於皇室貴族。她可能天天都用棕櫚牌沐浴液洗澡。
“是的。”弗蘭茨回答道,“你是誰呀?”
“我是帕拉。”帕拉的聲調極其溫和,但語氣很堅定。顯然,這是一位善於交際的女人。
“赫爾。”我仍然迷惘地說著,向她伸出手去。
她站了起來,這使我感動得幾乎有點難為情了。只聽她歡快地說道:
“羅恩多夫。”
我懷疑她那雪白雪白的牙齒是否都是真的。
“羅恩多夫女士是特勞琴姑媽多年的老朋友了。”阿爾瑪·瑪蒂爾說著,將一把椅子推到我的腿下。
“噢。”我嘴上答應着,腦子裏卻在翻騰,一個九十四歲的老太太怎麼會跟這樣一位金髮女郎有深交呢?這裏面肯定有什麼背景。
帕拉笑了。“我知道您在想什麼。我告訴您吧,我是特勞琴姑媽的聊伴。”
“有意思。”我目光獃滯地說。
這麼說,今天的保姆乾的活也高雅了。白色漿帽不行了,就換上了亂稻草髮型和花邊圍裙。
突然,我那可憐的被忽視的腦筋又活躍起來!
我大腦皮層里受挫的姑娘們在灰塵中翻滾一陣之後,慢慢地積攢了渾身的力氣又站了起來,驚奇地擦擦眼睛,糊裏糊塗地穿過朝霞。其中的幾個搖動着別人的肩膀,吼叫道:“她是一個聊伴!聽說過嗎?你們這些笨鵝!不要讓她溜走!看呀,她長得多棒呀!”然後她們就向天空拋着飛吻,天空中隱約可以看到,特勞琴姑媽乘一片粉紅色的雲霞飄遠了。“謝謝,姊妹們!仁愛的上帝會收留你們的!”
“呃,”我希望弗蘭茨和維利會把他們最可愛的一面表現出來,“可做這樣一位老太太的夥伴,人們——呃,女士們——能做些什麼呀?”我想起了那些兒童玩的集體遊戲,譬如說“別生氣”、“毛毛牌”、“擲色子”等,可工作日能這麼玩嗎?
阿爾瑪·瑪蒂爾忙給我遞眼色。
我們女人必須團結起來。
難道是她一手策劃了我與這位聊客相識的?肯定是!埃諾一定給她講了寫電影腳本的事!
可特勞琴姑媽呢?這位是不是也是自願……
我們女人一定得團結起來嗎?
帕拉·羅恩多夫還沒來得及回答,阿爾瑪就親密地從我和帕拉的沙發靠背上探過身來說:“跟特勞琴姑媽在一起肯定也不光是娛樂!”
“對,對,”我反應還算比較敏捷,“而且也沒有那麼多遊戲可玩啊!”
帕拉點了點頭。“您說的很對,近幾年來我的花樣也並不多,我倒很想換換工作!”
機會來了,弗蘭西絲卡,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呃……”我心神不定地在沙發椅上蹭來蹭去。“您想換個什麼樣的工作?”
如果她接下去回答“烏珀塔爾市的婦女時裝店或者男子用品店的服務員”,那我就會大叫起來,阿爾瑪·瑪蒂爾櫥櫃裏的杯子都將被震碎。
大腦皮層里的小姑娘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慢慢地又變灰了。
“我現在倒很想跟年輕一點的人共事。”帕拉說。
“年輕多少呢?”我小心翼翼地問,比特勞琴姑媽年輕一點的人少說也得八九十歲!
我該向她提供一份什麼樣的工作呢?聊客?做兩個流鼻涕的野孩子的聊伴?他們會將足球對着她的乳房射門的,這不玷污她聊客的名聲嗎?那就叫教師?這聽起來太嚴厲了一點。廚師?家庭主婦?保姆?都太專業化了。代理媽媽?不行,我不能這樣叫她。我還在呢,我不能把勺子拱手相讓。
那我該怎麼稱呼她呢?
“這次應該是年輕得多的人。”帕拉端起香檳酒杯說,“不管怎麼說,要比我年輕!”
我感到有人從背後輕輕推了我一下。
阿爾瑪·瑪蒂爾把我給推上了舞台,這是讓我上場的暗示!
我鼓了鼓勁兒,搶在她放下酒杯說“我得走了”之前,鄭重地站起來說:
“帕拉,弗蘭西絲卡想跟您商量點事。”
阿爾瑪·瑪蒂爾滿懷期待地清了清嗓子。
帕拉友好地看着我。她們兩個肯定都知道我要說什麼,這樣拐彎抹角、裝腔作勢本來就是多此一舉。可現在到處都是這樣,當誰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時,總要先敲一下杯子,我也不能例外!
好吧,弗蘭西絲卡,現在開始吧。天哪,這樣一位細皮嫩肉的女聊客該有多高的價位啊!我該怎樣稱呼她呢?我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開始!馬上!接著說!
我吸足了氣。
“親愛的帕拉,我覺得,我們今天在這兒相識決不是偶然,我相信這是天意,也相信咱們不同年齡段的女人都應該團結起來……”
廢話,廢話!我還從未這樣夸夸其談過。我怎麼才能說到點子上呢?
兩位女人滿懷期待地看着我。
“您對我的處境可能有所了解……今天我得做出一項決定,這將影響到我的餘生,而這不僅關係到我的生活,還關係到我孩子們的生活……”
“哦?”
我毅然決然地把杯子放到桌上,挺直了身子。
“您願意做我的……女人嗎?”
我的臉唰的一下紅了,他媽的。
弗蘭西絲卡!
最最糟糕的一幕!
趕快拉幕!
而帕拉卻沒有笑。
“您說得太美了!”她友好地看着我說,“我好久沒有聽過如此動聽的話了。好吧,我們試一下吧!不過有一個條件。”
“喔,請講。”我想,可能是有關酬金的問題吧。可我們這一天不談錢,只談時問。她跟我具有同樣的需求。
“我每天兩點半回家。”
“每天?”
“有規律才有例外。”
“好吧,”我說,“這是一個建議。”
說著,我一下子坐回到沙發椅上,一口氣喝完了杯里的咖啡。
第二天早晨我如約去機場接威爾。他似乎一點兒也不感到驚奇,也不問孩子在哪兒,而是情緒極好地、懷着一種短暫的創作欲向我講述他的進展狀況。
他現在進展很順利:搞了一個影片出租部,拉到了電影贊助,也有了製片人。
缺的就是電影腳本。這一點他也毫不擔心,有我呢。
“我已經物色了幾位演員。”
男人們總是會物色到點什麼的:一座房子,幾名演員,或者只有一個閣樓。
“噢!都是誰呢?”
“保密。”
“為什麼?”
“到時候你會知道的。”
典型的威爾風格。耍一點權勢,這樣從一開始就擺好了陣勢:我是頭兒,你是命令的執行者。
“還有一點,”威爾說,“可以住你那兒嗎?”
“不行。埃諾說,我們必須遵守分居期的規定。”嘿嘿,呸!
“那我睡哪兒呢?”
“暫時保密,到時候你會知道的。”
感情受到了傷害。有一陣兒,我們兩人都默默地坐着。當時我真想大聲告訴他,他首先可以考慮住在特勞琴的停屍房裏!埃諾和阿爾瑪·瑪蒂爾怎麼會想出這麼一個天才的解決辦法呢?
威爾不是找過一處富麗堂皇的別墅嗎?如果碰巧的話,他現在就可以住進去。
儘管如此,當我們坐上家用客貨兩用車穿過上班高峰的車流時,我還是感覺到了我們之間的那種微妙關係。
這難道會是一種美妙友誼的開始?
這種偷偷摸摸的折騰到底算什麼呀?
是在耍手腕玩什麼小把戲嗎?我們早已過了那個年齡了。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已物色到了哪幾個演員呢?”
“那你就會專為這些演員寫這劇本了。如果這些演員不來,你不又得重寫嗎?”
那敢情好,為我着想啊。我總算滿意了。
“現在分一下工吧。”我說,“每天早晨八點鐘你就可以過來,一直到下午兩點半孩子都是有人照顧的。”
“八點鐘對我來說太早了,”威爾說,“最早十點鐘開始。”
“這是你的事。”我才不管呢!
“我是個夜貓子,”威爾煞有介事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我有孩子,”我反應無比敏捷地回答說,“這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我們就晚上工作。”威爾說。
“不行,”我說,“晚上我得睡覺,向來如此。”
兩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我知道,威爾現在非常非常懊悔買下了我的小說素材。他當初也沒有料到,這位文筆活潑風趣的弗蘭卡·西絲竟會是自己毫不起眼的妻子。
卑微的家庭婦女,身穿灰不溜秋的衣服,毫不引人注目,整天呆在家裏,除了出去採購食品,從來是足不出戶的。整天圍着丈夫和孩子轉,此外就再也沒有自己的需求了!更不要說還會創作出讓公眾感興趣的作品了!
他怎麼可能想到這些呢?現在一切都晚了。他必須喝下這鍋由他自己的雙重錯誤煮成的湯。而我也正是利用女性的手腕把他給搞糊塗了!
現在他得支付我的工資,卻又不能住自己的房子,還得老老實實地與我合作,然後到兩點半就得離開我這兒。
而這一切又都是為了把我的書拍成電影,給我帶來榮譽,使我走向成功!
我承認,對來自明斯特-布拉克羅的威爾·格羅斯這樣一個男人來說,他做得已經夠多了。
大腦皮層里的姑娘們又圍着她們的無名之火歇斯底里地跳起舞來。
再說,威爾·格羅斯現在離開了以前的交際圈,這兒他一個人也不認識!
而我就不同,我這兒有一個和諧完整的大家庭和一所陽光明媚的房子!
我決定不再總是那麼倔強地嗆他,我得稍微溫和一點。
在一次紅燈前,我向他伸出了手。
“來吧,威爾,讓我們和平共處吧。”
“好啊。”威爾咕噥道。
紅燈變黃,我掛上了第一擋。
“我們還是朋友嘛!”
“好吧。”威爾說,“但是拍電影是我說了算!”
綠燈亮了。
“行啊。”我說著便踩下了油門。
從那以後生活就變得明媚多彩了。首先必須說明一點:帕拉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從沒想到,她要的撫養費會這麼高,相當於威廉·格羅斯克特爾出的兩倍。
一人一半。
這不是很公平嘛!
埃諾·溫克爾替我在分居期間搞到了一筆很可觀的生活費,這筆錢當然是出自這位名導演過去五年中經營所得的一部分。
而對方律師哈特溫·蓋格拿不出實質性的反對理由。
另外他可能經常跟埃諾一起去洗桑拿浴。
現在我成了一位成功的女作家,也掙到了一大筆錢。
我覺得這種調節再合理不過了:孩子的父親付錢給孩子的媽媽,以換取他自己藝術上的自由;孩子的媽媽又付錢給照顧孩子的保姆,以獲得她自己藝術上的自由。從以上情況來看,這是很公平的。最終,孩子的母親跟孩子的父親一起來寫他們過去那段婚姻的電影腳本。我們這一代可真有笑料看了!
我平生第一次真正體驗到了對男人們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們娶媳婦是為了讓她們來照料他們的孩子,為他們熨衣服,替他們接電話,給他們做飯吃,使他們從一切日常的生活瑣事中解脫出來。
男人們於是便為自己尋找一位合適的女人。
他們跟這位女人簽訂的協議儘管只是一份工作合同,卻伴以鮮花、婚禮服進行慶賀,以此來使得今後的合作更加有滋有味。
這種禮俗早已過時了,可人們還總是樂此不疲。
那些當著證婚人以及官方權威人士的面署下的名,甚至比簽在工作合同上的名字還要重要。而要解除合同的話,那就得不斷地賠上時間、金錢和精力,而這些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體會到,可他們還是戴上玫瑰色的眼鏡,蠻有興趣地進行這些程序。
然後,男人們就問心無愧地干他們愛干、甚至能給他們帶來樂趣的事情,而女人們幹什麼,他們則一概不感興趣。
我現在也是在這麼干。只不過,我的女人為我所乾的一切,我都是付錢給她的。
這種感覺很了不起,終於有這種感覺了。
我可以問心無愧地一天有七個小時屬於我自己。
早晨七點鐘,帕拉帶着自己的房門鑰匙從下面悠然而入。
我生命中最最美妙的聲響,鑰匙的轉動聲!
伴着一股鮮麵包的清香,帕拉悄悄地走上樓梯,把屁股上還有些濕漉漉的兩個小壞蛋從床上拉起來,然後又輕輕地帶上了卧室的門。
來自卧室外面的聲音。
這是我生命中第二美妙的聲響。
我滿懷欣喜地枕着揉皺的枕頭,朝牆邊翻了個身,又美美地睡上整整兩個小時,直到帕拉通過擴音器把我叫醒。
“早安!九點鐘了!”
我從早晨享受夠了的美夢中醒過來。
接着,大家異口同聲地叫道:“早晨好,親愛的媽咪!”
應該強調的是,是通過擴音器!
我毫無顧忌地走進洗澡間,用冰冷的水沖個淋浴,然後便高興地哼着小曲兒,在寬大的穿衣鏡前穿戴整齊。
尊貴的夫人今天早晨看起來真迷人!
睡了個實實在在的好覺!
然後我便出現在擺好的餐桌旁。報紙就放在鮮麵包旁邊。孩子們在地下室里又唱又跳,歡笑聲不絕於耳。不時地傳來馬桶的沖水聲,刷牙杯的相碰聲,此外還有廚房窗前松鼠、烏鶇的叫聲和女人們騎車去市場採購的喧鬧聲。
洗碗機柔和的轟鳴聲。
我覺得一切彷彿都是在夢中!
接着,樓梯上傳來嗒嗒的腳步聲,他們上來了。洗漱完了。頭梳過了,衣服穿得整整齊齊,散發著一股牙膏的味道。溫柔的親吻。
短短地閑扯幾句,我懷裏的維利又想咬我,弗蘭茨拿着玩具小汽車在已讀過的報紙上開來開去。
一種絕對的平和,一份純真的和諧。就跟威廉·格羅斯克特爾拍的那些枯燥無味的家庭劇中所描述的一樣。
完全是真實的,絲毫不加改編。
“今天我們還需要什麼?您想吃點什麼呢?”
“哦……您做點菜吧。”
“格羅斯克特爾先生留下來吃飯嗎?”
“有這種可能。”
“那就做牛排。孩子們還得去看醫生,該注射第二次疫苗了。”
“好吧,帕拉。您要用我的車嗎?”
“不了,謝謝,我用自己的車就行。去超市?洗衣店?”
“我大概還需要一百張郵票。這個小包裹得挂號寄出。”
近來我一直為《甘與苦》雜誌寫稿。他們現在發表我的文章,這讓弗里茨·費斯特很惱火!
“好吧。看完醫生后我可以給孩子們每人買一支棒棒糖嗎?”
“當然啦,也就是兩個。”
於是她就夾着包裹,推着孩子們走了。弗蘭茨手裏拿着他的兔子,興高采烈地揮揮手,上了帕拉的小汽車,接着毫不費勁地坐在後座上,系好安全帶。
我也朝他們揮揮手。
“再見,小老鼠們!我愛你們!”
“我們也愛你!”
然後他們就走了。
接着,我靜靜地吃完早飯,把杯子放進洗滌機里,坐到電腦前。
剛好十點鐘。
這時,我的同事威廉·格羅斯克特爾來到了。
他就住在附近,在特勞琴姑媽周圍栽滿玫瑰的別墅里。當然是暫時的。
然後我就跟他一起工作到兩點,接着跟帕拉和孩子們一起吃午飯。
這是我們所過的家庭生活中最最美妙的時光。
或許我們應該早一點遇到帕拉。或許。
兩點半。帕拉走了,威爾也離去了,因為分居期內我們是不能住在一起的。
剩下的就是我跟孩子們在一起的時間了。家務活全做完了,市郊的森林又在呼喚我們。我們幾乎每天都推着小車,散步去湖邊遊樂場。
然後孩子們便玩上一圈迷你高爾夫球,我就坐在長椅上,感到體內呼吸了新鮮空氣后的一種疲乏。我們吃上一點干香腸蘸芥末,看着在風中儀態萬千地微微搖擺的樹木,我放開了思想的韁繩,任思緒在風中馳騁。
又一部小說的輪廓出現了。
夕陽西下時,我們還劃上半個小時的船,或者圍着德克斯坦湖轉上一圈。孩子們在栽倒的樹榦上爬來爬去。湖面寬闊,水波不興,在夕照下閃閃發亮。
我們又碰到好多人,他們跟我們一樣,也是出來追尋這份安逸、呼吸新鮮空氣的。大家友好地閑扯起來,不知不覺中半個小時又過去了,我們便繼續往前走。
我是如此自由!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原來獲得自由這麼容易!
而且解決得那麼妙!
怎麼以前我就沒有想到呢?
“我覺得咱們得把你童年的那一段廢話刪掉。這些咋能整上銀幕呢?”
威爾·格羅斯又在講柏林方言了,什麼意思嘛,無非想表示自己是一位藝術家罷了。
他跟我說話的語調錶明,他把我當成了他的打字員。
我決定從一開始就把關係搞清楚。
“我倒認為可以,這段話會給影片增色不少。”我倔強地說。我中學時代同維克托的這段美好的羅曼司,他可不能就這麼一句話便輕而易舉地給處理掉了!
“哎呀,全是胡扯!”威爾說,“一個小女孩跟她的老師在走廊里眉來眼去的,這咋能整上銀幕?”
我不這麼認為。
“怎麼不能?這可是電影的美好開端!”
我無論如何也得讓維克托在電影上看到我們那一小段美妙的浪漫插曲,跟我一起看,中午十二點那場,帶上香檳酒和爆米花。除我們倆之外還有三個家庭婦女,手裏提着C&A商店的購物袋。她們當然認出我來了,對我說:“西絲女士,我們剛剛還在說您的書呢!”還問能不能送給她們一張簽名的電影票。我覺得有點對不起維克托,因為我把我們的愛情插曲搬上了銀幕。在我具有藝術細胞的眼睛裏,每一幕我都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電影開頭,一個散發著浪漫氣息的鏡頭。最好用柔和鏡,這樣使觀眾一下子意識到這是在回憶,所以一定得用黑白效果。我覺得這樣開場絕對藝術!一個扎着粗辮子的十五歲少女,穿着背帶裙和過膝的長襪,穿過校園,撿起新來的見習老師從車筐里掉下來的公文包。這位褲腿上夾着自行車夾的年輕老師敏捷地從車座上跳下來。女孩把公文包遞了過去,然後他們肯定會互相看着對方的眼睛,而觀眾們肯定會預感到:一個偉大的愛情故事就要開始了。電影就應該這樣開始,只能這樣,不能是別的!
格羅斯克特爾卻什麼也不想聽。
“要談拍電影的經驗,應該是我。”他說,“開片,必須先來一個屈腿騰躍動作,懂嗎?你寫吧,我來告訴你。”
啊?原來就是這樣的合作啊!我頓時大失所望。
“寫東西,你是行家裏手,”威爾說著,拿手指颳了刮我的臉蛋,“而拍電影,你就一竅不通了。以前就是如此,這些年來你並沒有多少長進。這一點我們本來早就該講清楚的。現在咱們來杯咖啡,咋樣?”
我站起來朝廚房走去,倒不是想為我尊貴的丈夫弄咖啡,而是去給埃諾打電話求助,我現在急切需要律師的幫助。
埃諾在辦公室里。
“現在你有空嗎?”
“跟你談任何時候都有空。”
“你那兒沒有人等着你給辦理離婚訴訟?”
“當然有啦。但我給了他一副耳機,他正在聽柴可夫斯基的音樂呢。”
“你一貫如此嗎?”
“那當然。不是有現代化設備嘛!怎麼能不為我所用呢?好了,我最親愛的當事人,能為你干點什麼?威爾行為不端嗎?是不是他不想遵守分居期的規定?”
“他想讓我給他煮杯咖啡!”我氣呼呼地說。這一點民法第二百十三款第一條中肯定也有規定,諸如任何一方不得讓另一方為其煮咖啡,否則應視為不法行為,是對分居期規定的褻瀆之類的話。
“這不明擺着是強迫別人意願嘛!”埃諾說。
那就好了,現在他就會給我傳真一份立即生效的書面材料,說明按規定他的當事人不必為對方煮咖啡或者做類似的事情等。
埃諾真是了不起,他說得到,做得到。
我萬分信任地把耳朵湊近了聽筒。
“你按下了煮少量咖啡的按鈕了嗎?”
“嗯?”
“如果你只想煮兩到四杯,那你必須先按下相應的按鈕,然後咖啡就慢慢地流出來,香味能保持很久。這些我都給你講過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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