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早4點15分,雷切爾被派去處理一樁對高聲音樂的投訴,地點在楓樹大道上的400號至500號之間的街區。“你沒有門牌號嗎?”她問無線電調度員。“楓樹大道是條很長的街。”
“投訴人住在楓樹大道453號。”男調度員告訴她,他已經給了雷切爾投訴者的地址。“她如果能聽到音樂,這地方也就在附近了,你說是吧?”
無線電里發出了一個奇異的噪音。雷切爾毛髮聳起,她知道這是別的警官在咔噠咔噠撥弄他們的話筒。在拉特索和格蘭特結盟之前,那些警官每當聽到拉特索在無線電里說出什麼愚蠢的話,就用話筒對他發出咔嗆聲。雷切爾茫然地張大了嘴巴。調度員從沒告訴過她有關音樂噪音的準確地址,特別在凌晨這個時候。在這個三更半夜時分,她班上幾乎每個警官都時不時他說些蠢話。但雷切爾不再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了,甚至卡羅爾·希契科克如今也成了她的敵人。她和同事吵了架。她意識到自己造成的任何錯誤,不管多麼細小,現在都會受到譏笑。
楓樹大道是溫德米爾住房開發區的一部分。那裏房子的大小和外貌與雷切爾在城南租賃的那一座相同。它們都是磚木結構的平房。儘管這些房子的外表不同,但室內都一樣。她調整了無線電的音量,卷下警車的窗戶,慢慢地在林陰路上巡邏。大多數對噪音的投訴都是浪費納稅人的金錢。等到警官來問罪時,這夥人已經把音樂關掉上床睡覺了。雷切爾聽到了像是滾石樂隊震耳欲聾的樂聲,她踩了剎車,將警車靠到了路緣上。
庭院裏長滿了野草。房上的油漆已經裂開,有的已剝落。她走近了門廊,偶然聞到了一股腐爛的垃圾氣味。三個溢滿了的垃圾筒豎在房子的一邊。她很高興沒有這樣的鄰居。他們把垃圾拿出了屋外,但他們大懶了,沒有把那些垃圾筒拖到路邊上,好讓清潔工把它們取走。
房前烏黑一片。在按門鈴以前,雷切爾通過便攜式對講機給局裏打了個招呼,讓調度員知道她已到達現場。她把耳朵貼在門上,想弄清楚里商有沒有人,也許有人沒關上立體聲音響就離開房子了。滾石樂隊的重低音淹沒了其它所有的聲音。她把手電筒取出來,打開后對着地面調好光。她看到水泥門廊地上有一些紅色的斑點,就彎下腰去仔細察看。她伸手舊摸,想弄明白這些斑點是不是濕的。一個紅色污點出現在了她的指頭上。她嗅了嗅,知道血液通常有股特別的氣味。因為沒法確定它是什麼,她在大腿上擦了一下雙手。
雷切爾剛要去按門鈴,又突然放下了手。她後頸部的頭髮豎了起來。她轉過身舊,看了看自己的警車,接着又掃視了一下街道。在學校里導師教過她要相信自己的本能,決不要輕易有什麼預感。一個好警察要學會從幾里路以外嗅出麻煩。
她本想呼叫援助警車,但又害怕這樣做沒有足夠的理由,她會吃不了兜着走。如果她膽怯得連門鈴都不敢摁,不敢叫人把音樂關掉,她就不配穿警服了。
雷切爾按了門鈴。等待着。又按了一下。她想屋裏的人也許都睡著了。在溫德米爾這一帶的房子,卧室都在後面。她繞過腐爛的垃圾,來到了通向後院的一個六英尺高的木門,上面有一個掛鎖。雷切爾抓住門的頂端,縱身跳上了門,這樣她可以查看庭院裏有沒有狗。她不想同短毛獵犬跳吉格舞。她從前不懂的時候,有幸嘗過滋味。那小腿上的傷痕就是證明。“狼,狼,狼,”她在柵欄頂端大叫,“出來吧,小狗。”她什麼也沒有聽到,便把腿翻過了柵欄,直到觸到地面。
後院的草甚至比前院的還高。它們長到了齊雷切爾的膝蓋。她提醒自己該通知消防部門,高高的草地很容易引發火災,住戶早就該受到傳訊。此外,她不知道在她膝上來去拂拭的是什麼。蛇生活在深草地里。她害怕蛇比害怕短毛獵犬還要厲害。
她從最近的窗戶里朝黑暗中使勁望去。通常沒有別的警官在一起,她是不會進入人家後院的。人們很容易誤會你是個夜賊並向你開槍。
“1號台,2A2。”輕便對講機在她耳旁嘎嘎地叫。“我們剛剛又收到楓樹大道高聲音樂的第三個投訴。你找到了那幢房子沒有?”
“我現就在房子邊上。”雷切爾告訴他。“地址是楓樹大道489號。情況三分鐘后就可解決。”她站在窗戶邊,大聲喊道。“警察。這是橡樹林警察局。開門。我們收到了很多人對這兒高音的投訴。”她停下來,吸進更多的氧氣。“要是你不把音樂關低,我就要傳訊你破壞鄰里的安靜。”
雷切爾在聽,但她所能聽到的是從房子裏什麼地方傳來的又一首滾石樂隊的歌。她向左望去,看到了一道銀色的光線,她認為是從三間卧室中最小的一間射出來的。她走上去,把臉貼在玻璃上,通過透明的窗帘看到了一個腦袋的背影。房間大暗了,沒法辨出是男的還是女的。她斷定光線並不是來自房間本身。依她看光線是從過道里發出的。那個人的頭髮是深色的,在那裏掏耳朵,他或她坐在一張裝有套子的躺椅上,從五斗櫥上的鏡子裏她看到房間的最盡頭有一架電視機在閃光。她敲了敲玻璃。沒有迴音。
這人一定是服藥過量,她心裏想,或者可能得了心臟病。不是那樣,就是處於酒醉后的昏迷狀態。雷切爾知道自己不能不冒險對他進行一次正當的醫療急救。她摸摸窗戶,發現它沒有插死。她心想運氣真好,便將窗戶提起,爬了進去。
窗帘遮住了許多東西。地板上滿是箱子和衣服。雷切爾的腳剛一着地,就看到了正好在窗檯下面的一塊破玻璃。“我是警官。”她對這個無聲的形體大聲宣佈,小心謹慎地穿過房間。“你沒事吧?你病了嗎?”她走到她的身旁,鬆開了拴手槍的皮帶,把手握在左輪手槍上。
當雷切爾繞到椅子前面時,她的心就像蒸汽發動機一樣地猛跳。她猛地把槍從槍套里抽出,手臂垂了下來。她知道椅子上的姑娘死了。她的喉嚨被完全撕裂。看起來就好像她把血都吐到了襯衫前面,或者有人用桶把血倒在她身上一樣,雷切爾再走近些。可以看到這個姑娘的幾根聲帶,還有脊椎骨背面的什麼東西。地板上有一攤攤的血。她吸了一下排泄物的腐臭氣味和熏人的死人臭味。她認為只要再深砍一次,這姑娘的頭就會被砍下來。
“哦,天哪。”雷切爾說罷彎下腰將早餐吐到一堆污血上。
“1號台,”過一會兒她說,“我……我需要緊急救援,給我派一兩個人手,請讓警長回話。”她不可以在公開的無線電頻道上說出她遇到了殺人案件。如果這樣做了,報界會從警察掃描設備上探聽到,並在驗屍官和凶殺案偵探趕來之前首先來到現場。如果她在車裏,就可以使用裝有保密器的電話。他們多年以來用警察代碼來這樣傳呼,但新聞媒介已經記住了所有的代碼。她聽到了調度員在呼叫在附近巡邏的人,卡羅爾·希契科克和吉米·湯森,通知他們回話去援助雷切爾。
有什麼東西在她身背後挪動了一下,雷切爾還來不及轉過身子,就有一個巨大的重物撲到她的背上,一下把她推倒在地板上的一攤血水裏。她的對講機飛出了套子,掉在幾英尺外的地板上。襲擊者的氣味又酸又臭,雷切爾知道這必定是個男人,因為這個人的肌肉比女人發達得多。她發瘋似地想把他推開,她一面扭打,一面嘴裏發出咕噥聲。
“你好個婊子養的。”他叫道。“我告訴過你別管我的事。難道我沒告訴你管閑事的話就要宰了你?嗯?說過沒有,啊?說過沒有?”
“讓我起來。”雷切爾祈求他,想要伸手舊拿槍,那個男人的膝蓋頂着她的背部當中,用手把她的頭向地板上撞。她不能驚慌。幾分鐘后別的警車馬上就會來到這兒。她只想拖着這個人談話,上帝保佑他用來割斷那女孩喉嚨的刀子現在不拿在手裏。
“你已經崩潰了。”她說,嘴巴因為貼着地板以致說出的話模糊不清。“你需要幫助。如果你到醫院去,他們會給你真正一流的麻醉藥……讓你冷靜些。我能幫你。我保證。你應當信任我。”
“你在說謊。”那個男人說著抓起了她的一把頭髮。
對講機在幾英尺遠的地方嘎嘎作響。雷切爾聽到調度員向卡羅爾·希契科克詢問她大概何時能趕到現場。無線電接線員一遍遍地喊她的呼叫信號,想把她叫醒。“請告之你到達的時間,3A4。”調度員問吉米·湯森。“警長從局裏回話,他起碼還要15分鐘才能趕到。希契科克的無線電一定出了毛病。我收不到她的回話。”
雷切爾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15分鐘以後,她可能已經死了,就像那個在椅子裏被宰割的女人一樣。湯森和希契科克兩個人現在該來了。他們第一次聽到呼叫時離這兒只有幾分鐘的路。
那個男人放鬆了她的頭髮,雷切爾抬起了頭,第一次看到了他的面孔。她嚇得倒抽了口氣,當即斷定他是個精神病患者。他的頭髮又長又邋遏,滿臉是血污和看起來像糞便的東西。不過他的兩眼說明了問題。他兩隻瞳孔不比針尖大多少。臉上和手臂上都是流着血的傷痕。他穿着一件哈利·戴維森T恤衫,露出腐爛的黃牙向她獰笑。只有一種葯會把人糟蹋成這個地步——脫氧麻黃鹼。在街頭,人們稱之為速度、水晶、怪念和興奮劑。重複使用后,這種葯就具有了毒性,從瘡疤處流向體外。
雷切爾看到地上幾英尺外有個閃光的東西。當她意識到這是一把帶血的屠刀時就伸出手指去撈,可是那把武器離她夠得着的地方還有幾英寸遠。這時,那個男人挪動了一下,她就努力跪了起來,當她跪起時,聽到了皮革的吱嘎聲。那個男人使勁把她的手槍從皮套里拔了出來。
一聲爆炸在她鼓膜里迴響,她跌倒在地,確信那人向她開了槍。
當雷切爾鼓起勇氣抬起頭時,她看到那個人在瘋狂地亂放槍。子彈打在周圍的牆上、天花板上和地板上。他對着電視機放了一槍,顯像管爆炸了,火花和玻璃片在空中飛舞。
卡羅爾·希契科克的聲音終於從收音機里傳來了。“1號台,”她說,“我正碰上交通阻塞,可能前面有個酗酒的司機。在我給他做酒精檢測前,我脫不開身。”
雷切爾的肌肉僵住了。他們都不會來了。這是她威脅要揭發格蘭特而遭的報復。那個男人正把槍口抵住她的背部。從收音機里她聽到了吉米·湯森對調度員說,他的車胎癟了。調度員又呼叫了別的人,可是他們有的不回答,有的說他們要應付別的呼叫,不能趕來。
雷切爾從鏡子裏看到了那個男人,他滿臉微笑,擺出拿槍的姿勢。她猛地撲向那把刀。那人是個殺人狂,她不能再等待別的警官來幫她了。
小刀一旦握在手中,她便咬緊牙關,用力朝他的右膝蓋捅去,但願她戳到了一根神經。精神病患者通常感覺不到疼痛。那人帶着瘋狂的獰笑低頭望着她。他沒有退縮,只是把身體重心轉移到了沒受傷的那條腿上。
然後他把槍對着她。
在他開槍的一剎那雷切爾滾到了一邊。子彈呼嘯着打到離她腹部只有一英寸的地板上。她又舉起刀子,將刀刃刺進了他的大腿。在此同時,她揮動着那隻空手,想阻止他瞄準她的頭部。
雷切爾拔出刺刀又再次戳向他時,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啜泣。她已被迫變成了殺人者。她看到了內森·理查森可怕的面孔,還記得他那雙摸她身體的粗糙的手。一生中所有的痛苦似乎都聚集在那一個時刻。她戳破了對方大腿上的靜脈,鮮血噴了出來,濺到了她的嘴上和眼睛裏,浸濕了她的頭髮。手槍從他手裏滾落到地板上。雷切爾抓住了它,對着他臉上瞄準。那人的頭往後仰去,靠着牆。有一會兒,他一動不動,然後身體慢慢地癱倒在地上。
雷切爾沒有去檢查他的心臟是不是還跳。她才不管呢。她不願再去碰他。她嘴裏有股他的血的鐵鏽味,她吐在地板上,壓制住了又一次要發作的嘔吐。
她撿起了對講機,喘着粗氣說:“1號台,剛才我刺傷了一個人。也許現在可以幫幫我了。我這兒有個女性DOA①她的喉嚨被人割斷了。那個人可能還活着。請派輛救護車,並通知驗屍官。同時請打電話給家裏的麥迪遜副巡官,請他給我個回話。我有些事要同他商量。”
①美國警察用語,意為(病人等)送到時已死的。
“我在路上。”米勒在收音機里高喊。“你要找副巡官幹什麼?西蒙斯,現在是清早5點鐘。”
“1號台,我也已上路。”卡羅爾·希契科克說。“我剛剛處理了交通堵塞的事,要不了10分鐘我就能趕到楓樹大道。”
雷切爾聽着湯森、拉特索、羅傑斯、哈里曼以及夜班上其他的警官在和局裏聯繫。她的雙眼移到了那具部分頭被砍掉的屍體,又看了一下被戳傷的那個不省人事的男人,以及子彈孔和地板上的攤攤血跡。一提到副巡官,那些蟑螂都決定要從隱藏的地方爬出來了。45分鐘以來,她被迫和一個發了瘋的殺人犯呆在同一間房裏,盼望着同事來救援她。他們太遲了,實在太遲了。她拿起對講機,朝房間的另一邊仍去。
雷切爾在等待救援的時候,看了看屋裏有沒有別的疑點,接着回到裏屋尋找浴室,再把手上的血跡洗掉。在一間想必是主人的房間裏,她看到了一個看上去像是臨時代用的實驗室。幾盞本生燈放在一張長長的橡木桌上。用來生產脫氧麻黃鹼的化學原料陳放在一個金屬櫃裏。窗戶用鐵皮釘了起來,通往卧室的木門框上釘了一塊鐵皮,門前有四把插銷把門鎖死了。這座房子本身沒裝警報器,她認為住戶並不在意盜賊會闖入房子的主體,只要他們的毒品實驗室是安全的就行了。
打開門,裏面是個小浴室,它只有一個小便池和一個污水槽。浴缸已經搬走了,淋浴水管下面堆積着一盒盒的日常用品。雷切爾走進去打開污水槽的龍頭,她洗了洗雙手,朝臉上潑了點冷水后就找毛巾。毛巾架上一條也沒有,她隨後打開了水槽下面的小柜子。
裏面是一隻只塞滿了現鈔的紙板鞋盒。雷切爾一輩子也沒有看到過這麼多的錢。她蹲在地上,抓了一把鈔票,緊貼在胸膛上。她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了。她可以付清喬的醫療賬單,然後把另外的錢放在一邊,作為特雷西和喬上大學的學費。
這兒有多少錢?
雷切爾很快地數了數,一共有9盒。大多數紙幣是10元和20元的、有些錢捆起來又紮上了橡皮筋。她草草翻動一捆紙幣,估計每一捆至少有5千元。總數一定有近5萬元。有了這5萬元,她可以擁有世界,建立一個新的生活。如果她行動得快,就沒有人會知道。她所要做的只是把紙盒子拿到她的車上,放進後面行李箱內。等她下了班,她可以到街上她的帕斯芬德車停靠的地方,然後再把錢轉移掉。
雷切爾獃獃望着這一捆捆現鈔。那個男人幾乎殺了她。她的警官同事根本不管她會出什麼事。她並不是偷竊私人的東西。這些錢會被充公,結果是到了市政金庫里。
在遠處響起了警車的笛聲。現在他們來了!現在!現在!
她現在已不需要他們了,不想他們來了。她有了錢……綠色的、美麗的鈔票。她把紙幣貼到臉上,吸吮着上面的油墨味。這種氣味讓人想到了拯救和自由,發現這筆錢一定是個預兆,這是上帝賜予的禮物,可以償還她所忍受的一切痛苦。
她要是能拿到這筆錢,就再也不要去冒生命的危險了,再也不會面對一個瘋人了。
警笛越來越近。雷切爾現在已不能冒險把鞋盒拿出去裝車了。她得把它們埋在什麼地方,也許是後院。她的脈搏嘭嘭直跳,手掌全是汗。
她沒有埋它們的時間了。
警笛聲更近了。離這兒只有幾條街了,雷切爾認為現在只好把錢藏起來,以後再回來取。她抱起幾個盒子,彎下腰再拿幾個。她偶爾在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模樣。兩眼閃爍着貪婪的眼光,她的臉扭曲着很醜陋。那些盒子從她懷裏掉了下來,成捆的鈔票撒落在浴室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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