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星期一上午10點鐘,邁克·阿特沃特的秘書接到比爾·林沃爾德打來的電話,他是文圖拉縣選出的地方檢察官。
五分鐘后,阿特沃特從林沃爾德的辦公室門口探進頭來。“我的秘書說你要見我。”他說。“我在10點半有個開審會。我們談話的時間夠不夠,或者你願意我晚一些再來?”
“請進。”林沃爾德說,他臉上一副嚴肅的神情。“今天上午我自己也有會議。我們得現在就談。”
因為比爾·林沃爾德的職位,他擁有一問眾人羨慕,位於角落的辦公室。辦公室有落地窗戶,室內寬敞,陳設考究。房間裏有一張槭木書桌,桌面擦得光亮,兩張高背皮椅面對林沃爾德的寫字桌,一張小型會議桌在最盡頭的角落裏。林沃爾德六十不到,身材魁梧而結實,深色頭髮,圓臉。他的頭髮被梳過了,以此來掩蓋他頭上斑禿的地方,那片頭髮已用髮膠固定住了。他的皮膚呈一種淺黃色,上面滿是深深的皺紋。他是個水上運動的狂熱愛好者,在加利福尼亞的太陽下曬烤了數不清的周末。
林沃爾德的前任,哈維·萊德曼把這個部門經營得就像荷里活電影製片廠,培養了一批傑出的檢察官。除了邁克·阿特沃特,萊德曼最得力的部下都離開了這個部門,以尋求更肥的差使,他們這批人如今已被認為是文圖拉縣的法律事務精英。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擁有龐大的、享有盛名的律師事務所。一部分人當了法官。有一名甚至成了州最高法院的法官。
但對於阿特沃特來說,當一名出色檢察官的回報還沒能完全實現。這位律師仍在尋找完美的案子——一樁能給他帶來渴望已久的盛名的案子。林沃爾德以前在像阿特沃特這樣高水平的律師身上看到過這一點。他們的眼睛放射出發狂似的眼光;他們一來到這個部門就朝那些轟動的案子撲過去,而對於那些不夠新聞報導價值的罪案則嗤之以鼻。他們幾乎成了一群救護車的追逐者,頻頻出現在作案現場,在警察局結交有用的社會關係,他們付費給消息提供者,通過他們提供的信息研究案子。“你聽說了周六晚上在橡樹林發生的那起槍擊事件嗎?”林沃爾德問。
“足球運動員,對嗎?”阿特沃特說著坐進了一張皮椅里。“是不是某種校際間的對抗,結果最後的局面不可收拾了?就我的理解,參與鬧事的孩子們不是錫米穀球隊的就是橡樹林隊的成員。錫米穀贏得了州的冠軍。”
林沃爾德注視着半空。“自拉里當上市政會議員后我就認識了他和麗絲·希爾蒙特。”他停住口,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愛極了那個男孩。他們有過另一個兒子。他在大約十多歲時死於某種稀有的疾病。麗絲那時四十歲,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懷孕了。”
阿特沃特撥弄着一隻耳朵。“報告上說希爾蒙特這孩子可能有機會參加大學隊。”
“蒂姆是個好孩子。”林沃爾德說著想起了他自己的兒子和他的朋友們內心遭受的痛苦。“從來沒有跡象證明他吸過毒。他有可能時不時地喝些啤酒,但希爾蒙特夫婦聲稱他們從未看到過他酗酒。”
“嗯。”他說,料想林沃爾德把他叫來只是為了表示哀悼。“我只知道今天上午的報告上說的事。聽上去好像這個孩子在錯誤的時間到了錯誤的地方。”他看了看手錶,起身朝門口走去。
“我指派你對杜魯門開槍射擊提起公訴。”林沃爾德說。
律師皺着眉頭轉過身來。“你不需要我來審理這個案子。”他背靠門說。“這是個簡單的案件,幾十個警官都目睹了這樁罪行。甚至可以讓布萊克·雷諾茲審理它。據他的能力和理解力看,他現在只夠7級。當你把他帶來我們這幾時,我認定他的智力不超過5級。”
林沃爾德搖了搖頭。這個律師不斷給人們分類的習慣太貶損人了。“我不想要雷諾茲。”他說時死死盯着他的眼鏡。“拉里。希爾蒙特為這個城市服務了將近有十年的時間。他應該得到我們提供的最好的幫助。”
阿特沃特的胸脯喘着粗氣。“過獎了,”他說,“但這不等於浪費天才嗎?報告上說,嫌疑人是個少年,我可不審理少年案子。”
“杜魯門是十六歲。”林沃爾德告訴他。“他犯下這麼嚴重的罪,我們完全有理由把他當作成人來審判。我知道這不是謀殺案,但我要這個孩子進監獄,時間越長越好。這就是我要你來對此案提出公訴的理由之一。杜魯門不是犯罪團伙的成員,就我們所知,他也沒有犯罪前科。”他從書桌上拿起報紙,掃了一眼上面的文章。“我們在談論錫米穀足球隊的組織者。你知道這些事情會怎麼發展,邁克。正如你提到的,這個隊剛剛贏得了州冠軍。你能想像得出這個孩子會從那個團體獲得什麼樣的支持嗎?”
“警察的案情報告送上來了沒有?”阿特沃特問。
“沒有。”他說。“但杜魯門被拘留了,因此我們最晚必須在明天傳訊他。今天上午早些時候我對警察局的米勒警長說過,他向我保證會在今天下午晚些時候將案情報告送來。”
一名雙重殺人犯在等着審理。他是保險公司的推銷員,發了瘋將分居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兒殺害了。阿特沃特一直期望了三個月,急不可耐地要接一樁主要的和具有挑戰性的案子一顯身手。然而他知道這不是他需要的可以圓滿結束他縣地方檢察官生涯的案子。文圖拉縣的保險推銷員不會引起全國的注意,也不會使他的名字家喻戶曉。他另有一個會幫他達到目的的時機,但得耐心等待。在這過渡期間,他不能夠把時間浪費在審理少年犯案上。
文圖拉警察局對這樁雙重殺人案的審理很快就要進行了,最近哪一天都可以去逮捕他。如果阿特沃特捲入了希爾蒙特事件中,那麼他想參與起訴的案子就會從他手指縫裏溜走。“斯卡佩拉案子很快就來了。”他說。“罪行駭人聽聞,而證據又不足。我審理了布倫特伍德一案,簡直白白浪費時間。我們判他犯了兩起酒後開車的罪狀,都是輕罪。”
林沃爾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很看中這位律師在法庭上的技能,但是他的自負有時膨脹得超過了限度。“你想要說什麼?”他說時臉上的肌肉緊繃著。
“如果你答應在斯卡佩拉案子到達以後派我去審理,”他說,“我就同意去處理希爾蒙特一案。”
“讓我來告訴你。”林沃爾德厲聲說,並用手指對着他。“不管我叫你審理什麼案子,你都得接下來。我看出來多少年來你在這兒想怎樣就怎樣,但現在是放下你神氣活現的樣子的時候了,照我吩咐你的去做。”
阿特沃特看上去就像剛才被揍了一頓。他的頭猛地往後一倒,一雙半開的眼睛裏閃着憤怒的光芒。他二話沒說,猛地轉過身衝出了辦公室。
星期一下午,當特雷西從學校回家時,家裏收拾得一塵不染,她房間裏的傢具被重新安排過了,爐子上烤着一塊巧克力餅。她發現喬穿着乾乾淨淨的勞動布衣褲,坐在起居室電視機前的椅子裏看動畫片。特雷西在他頭頂上匆匆吻了一下,就到裏屋去找她母親了。
雷切爾正躺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練舉重,她的衣服被汗濕透了。“喂,寶貝。”她說著將杠鈴放在地上。她站起來,跑上前擁抱了她。“你看過自己的房間啦?我清理了你的壁櫥。我甚至把你的抽屜整理了一下。你喜不喜歡把床那樣放?它使房間看上去大多了。”
“多謝。”特雷西說罷把母親往後推,並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臉。她的眼睛周圍有一道道的黑圈,但看上去充滿了活力。“我以為你今天要把喬放在露西那兒,然後彌補一些睡眠。昨天晚上我聽到你在這兒走來走去。你是不是服了脫氧麻黃鹼或別的什麼興奮劑?”
“當然不是。”雷切爾說完,因為女兒竟會想到這種事情而大笑起來。“我去了商店,給我們買了一塊上好的牛排。我想在烤爐里烤一下。知道嗎?來一次小小燒烤。我還買了幾個紙盤子,這樣我們就可以在戶外吃了。”
“媽。”特雷西說,兩手叉在腰間。“請你慢慢來好嗎?你今天喝了幾杯咖啡?”
“我不知道。”雷切爾邊說邊把杠鈴片拾了起來,沿着里牆整齊地排成一排。“這又有什麼關係?”
“你變得很怪。”她女兒說。“我見過孩子們吸過毒后情緒變得異常激動。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會像這副樣子?”
“沒什麼不對的呀。”雷切爾撒謊說,她將毛巾往臉上拍打。“我只是想把屋裏的東西收拾收拾。既然我丟了國家農場的活,就沒有理由叫你做所有的家務事。我請了幾天假在家帶喬,你可以和朋友們一塊兒出去玩玩。”
“你沒告訴過我你丟了國家農場的活。”特雷西說。儘管她曾逼着母親要辭掉這份工作,但她也知道她們需要這份額外的收入。她一年多來一直穿着同一件衣服。她學校里的同學們為此跟她開玩笑。她給衣服的下擺鑲了道邊,又染了一下,帶上了各種從她母親那兒搜尋到的小玩藝兒,但她穿的仍舊是同一件衣服。
“呃,我沒有說過?”雷切爾一邊回答一邊將毛巾整齊地疊了起來放在梳妝枱邊上。“嗯,這樣更好。你是對的,寶貝。干兩份活對我來說大多了,這對你和喬也不公平。我們見面的機會很少。”
“原因不止這些,是嗎,”特雷西說話時胃裏在劇烈地翻動着。“肯定有什麼事不對勁了,從你的行動上我能看得出。爸爸去世后,你一連打掃整理了一個月。你最後因為太疲勞而倒下了,結果是在醫院裏過了一個星期。”
“坐下。”雷切爾說著,坐到床邊上並拍了拍身邊的那塊空地方。自從格蘭特和希爾蒙特的事發生以後,她就感到極度的痛苦。要是她放棄這幢房子,搬到蚣寓里去住的話,她肯定她們還是可以湊合著過下去,哪怕她丟了警察局的工作並且不得不到別另找活干。但是特雷西對學校和朋友們非常依戀,同時雷切爾想要在決定如何寫案,情報告前看看,情況會有什麼變化。“我們會發生什麼最糟糕的事情呢?”
“不知道。”她的母親已經玩了好幾年這種花樣了。她相信一個人必須要看得到最壞的事情並且學會接受它。如果你能樣做了,那麼你遇到的其它問題也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這是她母親反覆灌輸給她的教誨。“我想要是你被打死了。”
“我不會被打死的,你知道嗎,”雷切爾說著拿起了她的手。“現在可能發生的第二大壞事是什麼?”
“這真蠢。”特雷西說著猛地把手抽了回來。“我不像你,母親。你相信壞事會變成好事。壞事就是壞事,這世界充滿了壞事情、壞人和壞毛病。”
雷切爾將一隻手指頂着下巴。“來,想想看。”
她女兒嘆了一口氣。“如果你丟了飯碗,好了吧?”
“我總是可以再找一份工作的。”雷切爾反駁說。“這不像我在警察局掙的工資那麼高。我可以去一家繁忙的餐館做女招待,很可能掙到一樣多的錢。”
“爸爸去世后我們就談到這件事。”特雷西說。“要是你當了女招待,我們就沒有醫療福利了。爸爸有保險,記得嗎?可我們到頭來仍舊欠醫院和醫生幾千元錢。”
“那是因為他的保險不包括某些化療的葯。”她母親解釋說。“要是一個人沒有保險,或者窮得付不起醫療費,政府就會忖他們的治療費。如果我們什麼都沒有或許反而會更好些……沒有保險,沒有儲蓄賬戶,沒有房子。”
“現在我們要靠政府的救濟過日子?”特雷西叫了起來。“你答應過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決不會讓我們靠救濟過日子。”
“我並不是要靠救濟的意思。”雷切爾說著想要笑起來了。“要是我丟了工作,並且要去當女招待,我們只要保證自己不生病。”
“對啊。”姑娘開玩笑他說。“看看爸爸的遭遇吧。一個人得有醫療承保範圍。連我都懂這道理。”
雷切爾深深地吸了口氣,接着又慢慢地呼了出來。“如果我們搬去公寓住怎麼樣?你有什麼想法?”
“它還和學校在同一個區嗎?”
“我不知道。”她母親說著垂下了眼睛。“我還沒有問過這一帶的公寓的價錢。露西說錫米穀的租金要便宜多了。”看到她女兒臉上的神色,她又說:“不一定會這樣。我只要我們對萬一會發生的事有個思想準備。最近有些事不太順心。”
特雷西將雙手捂住了臉。自從父親去世后,她就搬到了另一個地方,在她最需要朋友時被迫和他們分手了。現在當她才和馬特交上朋友,開始她和男孩的最初的友誼,母親告訴她她們又得要搬家了,生活真是掃興。有時早晨睜開眼睛,她想轉過頭去繼續睡覺,或許從此不再醒來。
“為什麼生活總是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特雷西哭了,她衝過大廳奔到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她母親還是一個人呆坐在床上。
雷切爾給喬洗過澡后,讓他睡在自己的床上。特雷西拒絕出來吃晚飯,她仍舊僵持着呆在屋內,房門鎖着。牛排被放到冰櫃裏了。她正想要去給自己熱些湯,電話鈴響了。
“是雷切爾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道。
“是的。”她說。“你是誰?”
“邁克·阿特沃特。”他回答。“你吃過晚飯了嗎?”
雷切爾看了一眼爐子上燒得滾開的一壺湯。“那是一種邀請嗎?”
“你喜歡中餐嗎?”他問。“在法院過去一個街上有家出色的餐館。他們能做全城最好的北京烤鴨。”
雷切爾看了看手錶,幾乎是8點了。“你還在辦公?”
“我在翻閱一些警察的案情報告。”阿特沃特說。“準確些說是關於在皇家劇院前的開槍事件。當我看到主要的人中有你的名字時,就決定打電話來邀請你出去吃晚飯。”
“為什麼?”她懷疑地問他。
“為什麼有人會給可愛的夫人打電話邀請她共進晚餐?”他說著輕聲笑了起來。“有你作陪我很榮幸。”
“你能肯定嗎?”
“絕對是的。”他說。“我們可以30分鐘后在中華宮碰頭,要不你情願我來你家接你?”
“你是不是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麼信息?”她說。“如果是這樣,現在就告訴我。”
“什麼信息?”阿特沃特說。“如果你是指開槍事件,一切都在報告中說了。我注意到你的報告還沒交上來。我猜想明天會送上來。”他壓低了嗓子。“我給你打電話不是要和你談公事。我們去不去吃晚飯?”
雷切爾探過身去關上了爐火。她得沖個澡換一下衣服,得讓自己看上去體面些。她知道自己不能夠向阿特沃特談關於她和格蘭特·卡明斯之間的事,至少在她明白自己會怎麼寫案情報告之前還不能說。但是,因為這個律師在法院對她提起過這件事,她決定要讓他請自己好好吃一頓。“告訴我地址,再過一個小時,我會和你一起去。”
“特雷西,”雷切爾隔着門對她喊,“我要出去幾個小時。喬已經在我床上睡了。如果你餓了,在爐子上有一壺湯,你只要熱一下就可以了。”
“你走開。”女孩高喊。
“你不出來我不能離開。”她說的時候心想是不是該給阿特沃特一個回電,取消約會。“你的門關上了就聽不到喬的聲音。”她把頭貼着門板。“我有個約會,特雷西。給我送花的那位律師叫我和他一塊兒出去吃飯。”
門猛地推開了。“他沒有結婚,是不?”
“當然沒有。”雷切爾說。
“好極了。”特雷西說著朝母親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希望你不要穿這身衣服。”
雷切爾朝身上看了一眼。她穿着去法院穿的粉色的上衣和白色的套裝。“怎麼啦?”她說。“它看上去不好嗎?我沒有很多平時穿的衣服。這是我最好的外套之一了。”
“它真難看。”特雷西一面說,一面拖着母親的手,把她拉到了門廳。“你需要把頭重新梳理一下,化點妝。”
“哎呀。”雷切爾說,她滿面笑容。“你變得真快,我還以為你不理睬我了呢。”
當雷切爾把喬抱回他自己床上去睡覺的時候,她女兒在櫥里搜尋衣服。“這件。”她說著手裏拿了一件掛在衣架上的黑色針織套裝給折回來的雷切爾看。
“我不喜歡那套衣服。”她母親說。“我已經有五年沒穿它了。我發胖后,穿上這件衣服就顯得更胖了。”
“把那身難看的衣服脫下來。”特雷西對她說。“你穿上這套衣服看上去會美極了,很可能比你瘦的時候還要好看。等一等。”她又說。她雙膝跪下,在母親的五斗櫥里尋找合適的鞋子。“你得穿高跟鞋,男人喜歡穿高跟鞋的女人。”
“我們別忘乎所以了。”她母親說著笑了起來。“我只是去白吃一頓飯。”
特雷西站在那兒,上嘴唇抖動着。“別那樣說。”
雷切爾看到孩子眼睛裏絕望的神色時,胃裏在翻騰。“到這兒來。”她說著走上前擁抱了她。“我不能只是為了解決我們的經濟困難而和人家結婚。你不會希望那樣的,對嗎?”
“我不知道。”女孩說著將眼淚收了回去。
雷切爾把她臉上的一縷頭髮捋到了她臉后。“我們會好起來的。”她說。“請你相信我。我會照顧我們自己的。不管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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