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個聾啞人的崛起
邦德聽見卡梅爾高聲疾呼:“不!詹姆斯,不!他是……”接着,她的白綢裙和上衣的前面濺滿了鮮血,看上去像一朵朵深紅色的鮮花,她的頭向後望,身子卻朝前沖,兩臂向前伸得直直的,像游泳的人跳進游泳池一樣。邦德心裏驀然想起了梅芙-霍頓的玫瑰“瀝血的心”,接着他從皮帶上拔出手槍,這時聽到啪啪的槍聲在房頂回蕩,他意識到有人倒在地上了,那顆尊貴的灰白色的頭顱濺滿鮮血,宛若蒙上一層厚厚的血霧,在空中搖搖晃晃,那根致命的手杖飛了起來。剛才和卡梅爾在一起的那個人被擊中,向前摔倒,咔嚓一聲撞在石頭上,地上留下一灘鮮血。
季安內-弗朗科的男女手下突然從各個隱蔽處走了出來,至少有六個人——二女四男——亮出了武器。其中一人手握一支烏茲牌手槍,他們正向站在樓梯入口處的一個身材瘦長的人合圍過去。
起初邦德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雙手緊握一支自動手槍,子彈還未打出,他就鬆了手,槍掉到地上,他自己卻雙手抱頭直挺挺地站着。
後來邦德很難再現當時整個事件的情景,因為這一切只是在幾秒鐘內發生的。一直到那人把雙手舉過頭頂他才看清,原來是戴維-德拉貢波爾。
“我不是有意傷害這位姑娘的。”德拉貢波爾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嚷着,眼淚沿着臉頰流下來。他不顧意大利人的吆喝和叫他站住的命令,向那兩具屍體走去。
當德拉貢波爾俯伏在那具男屍上時,沒有人會傻到向他開槍。他現在已放聲哭泣,邦德走近他的身邊時他喃喃地說道:“啊,戴維!戴維!我很難過,但事情必須這樣結束。沒有別的辦法啊,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你總是出去殺人,殺個沒完沒了。太過分了。夠了!”
邦德最近聽到的其他一些話像閃電一樣掠過他的心田,一瞬間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但是,那“又多了三”的聲音卻在他的心頭鳴響。
邦德走近那四肢伸開、躺在地上的屍體,特別注意到兩件事。首先,儘管那具屍體的頭頂上有個傷口,可他的面容卻與現在俯在他上面的那個德拉貢波爾的面容一模一樣。曾用作假髮的那團亂毛被拋到離屍體幾英尺遠的地方,血跡斑斑,樣子令人可厭。
“你是戴維嗎?”他伸出一隻手,放在德拉貢波爾的肩膀上,然而他心裏不能不注意到這個活着的人與那個死者面貌似乎一模一樣這一奇怪現象。
德拉貢波爾仰視着,搖搖頭。“詹姆斯,”他說,“我很對不住這位姑娘,但我必須把戴維除掉。不然,他會用這根要命的東西把你殺死。”他踢了踢那根手杖。“接着他還會去殺更多的人。”
“我們並沒有想到……”邦德眯縫着眼,盯着德拉貢波爾的臉。“你是戴維嗎?”他再次問道。德拉貢波爾再次慢慢地搖搖頭。“這才是戴維!”他的手愛撫着那具屍體的肩頭。“這是我的兄弟戴維。你們在德拉赫堡的時候我就應該告訴你們,可是我沒有那個膽量!勞拉終於知道了他的真相,但她也曾像你一樣,以為我是戴維。我是準備娶勞拉為妻的那個德拉貢波爾。你們給我一些時間,我把一切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訴你們。”
現在警察已和意大利安全局的人匯合,把那兒的人像趕牲口一樣趕出房頂。有人拿出手銬咔嚓一聲銬住了那個活着的德拉貢波爾,把他帶走。他二話沒說昂首挺胸靜靜地走了。
“他們究竟以什麼名義……?”弗莉克緊緊地站在邦德的身旁說道,“詹姆斯,他們究竟……?”“我也不知道!”邦德粗聲粗氣地打斷她的話。
當房頂上的活動開始走上正軌,按照犯罪現場處理的時候,季安內-弗朗科建議他們都到一個安全的房子裏去,那所房子將用來審訊。“你們兩個都應該去那兒。”他這樣對他們說,對此,不管是邦德還是弗莉克都無意爭論。
那所房子很大,位於米蘭郊外某個地方,建在一個大庭院之中。那所房子很安全,一輛普通的貨車堵住了通往車道的大門,不讓車輛進出,為了讓他們進去,那輛貨車不得不向後退出。這所房子是一座兩層樓的別墅,粉刷着粉紅色和白色相間的兩種顏色,在這所房子的前面已停放着幾輛小轎車。安全人員在周圍巡邏,兩輛警車和一輛貨車停放在樹叢後面幾乎看不見的地方。
房子裏幾乎沒有傢具,更沒有不必要的裝飾,四壁粉刷成公共機構常見的綠色。電話在嗚嗚地響,從半開着的門裏傳來很低的談話聲。面無表情,默不作聲的男女辦事員拿着檔案在各個辦公室之間傳遞。
有人陪着他們走進一個大房間,房間中央放着一張粗糙的方桌。M坐在曾是裝飾華麗的壁爐旁,比爾-坦納站着,朝窗外張望。
“我說過要活的,詹姆斯。”M的眼裏充滿責備的神色。
“我知道,先生,我感到很遺憾。當時我真的束手無策。怎麼沒人知道他有個兄弟呢?”
“這正是我們需要弄清的問題。”坦納小聲地說,好像心事重重。“現在,意大利人正在聽他供述,等一會他們就讓我們對他進行審問。”
“沿着這條線索追查,人人都會在某個環節出差錯。”M凝視着那個空洞洞的壁爐。“看來有兩個模樣相同的孿生兄弟——戴維和丹尼爾。但是,就連戲劇界的報紙也沒有提到過丹尼爾,因此我們也就無從知道了。新聞界對戴維-德拉貢波爾這樣的著名人物一定會跟蹤調查的。傳媒向來都熱衷於報道這類事。他們通常能如數家珍一樣說出他的每個親戚,不管是活着的還是去世的都能說出來。”他咬着牙,憤怒地哼了一聲。“但是,這並不說明我們中的任何人有理由犯錯誤。誰都沒有,甚至我自己也沒有不厭其煩地去查查他的家庭。我們大家都相信報紙上刊登的或見於傳記的材料。那些材料說什麼德里莫利克的德拉貢波爾家族最後一代只有兩個孩子——梅芙和戴維。”
一個勤雜工端着咖啡和三明治——裏面塞滿乳酪和火腿的長方形麵包——走了進來,但是,誰都沒有胃口。接着季安內-弗朗科-奧爾西尼也來了,他穿戴整潔而考究,好像準備參加什麼重大聚會似的。
“嗯!他救了你的命,邦德上校。這是肯定無疑的。我們有專門人材——彈道學家和武器專家——過一會兒他們就把那個罪犯的武器帶來。那武器好厲害啊!他的兄弟丹尼爾-德拉貢波爾告訴了我們很多事情。武器是戴維親手製造的,好厲害啊!”
幾分鐘以後他們就看見武器究竟有多厲害了。兩個穿白大褂的彈道學家和武器專家把那根粗重的手杖帶進房裏,放在方桌上。季安內-弗朗科點頭示意,他們開始講解這件武器究竟有多厲害。
“死者身上另有一個手杖柄,裝在一個特製的皮套里。”他們兩人中有一個說道。他的英語說得很好,他一邊說一邊把另一個黃銅鴨頭柄放在桌子上那根完整的手杖的旁邊。
他們走近一看,發現那兩個手杖柄有同樣的裝飾,比普通的手杖柄大得多。手杖本身也比平常的手杖粗得多,用磨光的硬木製成。
實際上,那根手杖由三部分構成,每部分中間都鑽空成一個口徑為9毫米的管道。其中一個武器專家族出手杖的,長約18英寸,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顯然是消音器。中間一截最長的部分也旋了出來,那無疑是槍管。最後6英寸和那沉重的黃銅雕刻則是這件特殊武器的關鍵部件。
那6英寸嵌在木頭裏,比槍管粗,裏面有個槍膛和側孔,側孔用來卸除已用過的彈殼。那個鴨頭是可拆卸的,拆開就露出了精巧的槍倉和槍閂,裏面可以放三顆埃科羅伊子彈,一顆在槍膛里,兩顆在鴨頭裏。槍閂是以標準的方法操縱的,做工精緻,由手轉動。
鴨嘴可以動,是個扳機,甚至還有個保險栓,裝在其中一隻黃銅眼睛裏。把鴨嘴一壓就使撞針與上了膛的子彈接觸,子彈就射出去了,產生的氣體把整個裝置往後推,將用過的彈殼卸出來,自動裝上第二顆子彈,用同樣的方法又可以裝上第三顆子彈。
“我們認為,發射第三顆子彈后消音器必須更換。”那個導彈彈道專家對他們說。“究竟射程有多遠我們還得試一試才知道,但我猜射程可達130米左右——大約150碼。”
“當時它就是這樣裝上了子彈的,是不是?”邦德問道。
“裝上了子彈,而且保險開着,先生。”另一個專家神色沉鬱地說。“我認為他當時是把這傢伙提到屁股旁邊,向你瞄準。要是當時沒有把他幹掉,那麼被幹掉的就是你了。”
弗莉克的手指甲扎進邦德的手臂里。
“詹姆斯,你總是福大命大!”M說起話來聲音並不顯得很激動。“那麼第二套裝置又是怎麼回事?”他指着另一個鴨頭問道。
“這個東西更精緻。”那位專家開始把那個黃銅鴨頭和木塊拆卸下來,那東西是幹什麼用的無庸置疑。鴨頭裏又有個槍閂,但這一次孔徑卻小得多,那個裝置里裝有一顆CO2子彈。在槍膛里他們可以看見一個小小的明膠膠囊。
兩個武器專家一致認為在某個地方一定還有一支孔徑更小的槍管,那個膠囊裝的是什麼東西一定要經過檢驗才能知道。“但是,據我們所掌握的情報,這件東西是拿來幹什麼的,這個膠囊里裝的是什麼東西,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我們在處理它時要極其小心。”
“好厲害啊!”季安內-弗朗科又使用他喜歡的詞藻。武器專家一離開,邦德認為該吃飯了。他拿起一塊塞滿火腿的長方形麵包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M聽見他嘎吱嘎吱的咀嚼聲,心裏不禁有點憐惜。
大家終於都吃起來,因為他們心裏明白,說不定將要熬一個通宵。他們差不多把一大盤三明治吃完時,幾個保安人員和兩個高級警官把他們認為是丹尼爾-德拉貢波爾的人帶了進來。他的神色顯得疲憊而憔悴;但十分清楚的是,就體格和容貌來說,他與他的兄弟戴維一模一樣。他環顧房間四周,向邦德苦澀地笑了笑,表示認識他。
沒人想限制他的行動。一個警官把一小疊打印的文件遞交給李安內-弗朗科-奧爾西尼。
“我已把一切事情都告訴這些先生了。”他坐在方桌旁邊,儼然是舉行記者招待會一樣說道。“那個偉大的演員的嗓音全世界的戲迷和影迷都曾聽過,他說話的聲音與那位演員的聲音完全相同。我十分樂意回答任何問題,然而我意識到我很可能因我兄弟那個公認的殺人狂的死以及卡梅爾-錢特里的被害而遭到審訊。我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正在瞄準我的兄弟,她叫嚷起來。那一定是子彈反彈回來了。”說到這裏他躊躇了一下。“我非常喜歡錢特里女士,詹姆斯,她和你一樣以為我是我的兄弟戴維。”
“那麼,我得感謝你救了我的命了,戴——丹尼爾,對不對?你是丹尼爾嗎?”
丹尼爾-德拉貢波爾點點頭。“十分正確!使你和其他許多人發生誤會,我感到非常抱歉。我們家是很封閉、很驕傲的。我們竭力隱瞞戴維的情況,是大錯特錯了。”在邦德的心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翻騰。他想,丹尼爾的話聽起來是那樣無奈。也許這是他受了某種打擊的緣故他記起在德拉赫堡時,德拉貢波爾也曾談到他家族的驕傲。
“這可正是我想知道的。”M向方桌走過來,雙肩聳起,雙手托着下頷。“為什麼沒有人知道那個著名的戴維-德拉貢波爾有位相貌一樣的孿生兄弟?”
“許多人都知道。在我們的出生地德里莫利克,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實,在康沃爾,上年紀的人也都知道。但是,他們也是忠心耿耿的,兩年後我們家的人對外說,其中一個孿生子已經死了。任何願意仔細研究公開記錄——出生、死亡之類的記錄——的人都可以發現這一事實。”
他停下來,環顧方桌四周的人,似乎在尋求證實。“我們是相貌相同的孿生子這一事實報紙上從未報道過,這令我也感到納悶。當然,這麼一來後來倒變得很有好處。你們知道,戴維生來就沒有說話能力,也聽不到聲音。他是個天生的聾啞人,而我卻是個正常人。我們整個家庭都是驕傲成性的,無法正視戴維有嚴重的生理缺陷這一事實。當時的醫生堅信——我們全家人也認為——戴維要在他自己的小天地里度過他短暫的一生。他們把他當作植物人,對我們全家來說,他是不存在的。因此,他們就按許許多多的舊貴族家庭的慣例,隱瞞事實以遮醜,不肯接受戴維有嚴重生理缺陷這一事實。”
“那麼,他們是把他遺棄了還是送進了教養所呢?”
德拉貢波爾慢吞吞地搖搖頭。“都不是,”他近乎耳語般說道,“這個故事聽起來像是維多利亞時代那些古老的傳奇劇。戴維變成了一個關在閣樓里的小男孩,像《簡-愛》中的格雷斯-普爾和《秘密花園》中的那個男孩梅林一樣。他是個使家人難堪的人,由三個保姆照料,直到發生一個意外事故。”
“什麼事故?”
“梅芙和我小時候都是由許多家庭女教師教育的。我們有時住在愛爾蘭,有時住在康沃爾。全家到哪裏就把戴維帶到哪裏。沒有人敢把他留下來不管。我們要是在康沃爾,他就在康沃爾。要是我們在愛爾蘭,他也在愛爾蘭。事故是在愛爾蘭發生的,那時我們——就是戴維和我——才三歲,才三歲。”他說了兩遍“才三歲”,一時,他顯得茫然若失,黯然神傷。
“總是定期去看你的兄弟吧,是不是?”M問道。
“是的。我去看他,然而去看他的具體情景很多我都記不得了。我只依稀記得這個可憐的小男孩是與世隔絕的,但是我們的童年時代大部分是一起度過的。那是在事故發生以後。”
“你要把那次事故的詳情告訴我們吧,是嗎?”M用最耐心的審問者的口吻問道,好像在他看來用什麼口吻無關緊要。
德拉貢波爾問他是否可以喝杯咖啡。有人吩咐拿些咖啡來,但是咖啡拿來了,他仍然獃獃地坐在那兒,神色憂傷。邦德回憶起他飾演的漢姆萊特,臉上呈現着同樣憂鬱的神態。接着他醒悟過來,那不是眼前這個人,而是他的兄弟。
德拉貢波爾呷了幾口咖啡又開始說:“我能給你們講的大多是在家裏聽到的——家庭傳說。然而我確實記得此事的戲劇性和奇迹般的結果。那次意外事故發生以後,我的生活也完全變了樣。”
他又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咖啡,彷彿在拖延時間,造成緊張氣氛。
“我們當時在愛爾蘭。事故就發生在德里莫利克那幢房子裏,那是一座冰冷、沉悶的石頭房子。戴維照例被關在那座房子的頂層。頂層有兩個房間,位於一個很大的樓梯平台的兩側,那裏有兩套樓梯。其中一套樓梯通到房子的前門;但地板上還有個小小的活板門,下面有個梯子,通到一個小小的平台,平台上又有一段樓梯,通到下面僕人的住處。”
“三個保姆對他照料得很周到,但是——這件事我記不得了,是後來家人告訴我的——其中一個保姆不得不離開,她是因為生病或是別的什麼事住在家裏了。戴維時刻需要有人照顧,因為他可能自己給自己造成傷害。兩個人是不足以照料他的。那可是又累人又煩人的工作。”
“說來奇怪,我還記得一個保姆的名字——貝拉。現在很少有人叫貝拉了。唔,貝拉應該值班,可她卻睡著了,情況似乎是這樣,戴維不知怎麼搞的走到活板門和那個小小的梯子那兒去了——那梯子現在已不在那兒,早就撤掉了。他摔下去了。有多高?12英尺?15英尺?他是頭朝下摔下去的。我記得當時人聲鼎沸,亂成一團。當地的醫生趕來了,我記得有人叫我別哭別鬧,還說戴維可能要死了。”
“但是,他並沒有死。”M說這話的腔調似乎是在責怪丹尼爾為什麼要說這麼一大堆令人厭煩的廢話。“他不但沒有死而且病好了,是不是?他的聾啞病徹底好了。是不是?”
“是的。你的話聽起來好像所有這一切你都知道似的。”
“這是維多利亞時期小說的動人情節,德拉貢波爾先生。”
“也許是吧!但這是真的,所有這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是的,是的,經過這次意外事故,他再也不渾渾噩噩了。據說,他幾乎一個星期昏迷不醒。然而,他一蘇醒過來,就能聽到聲音,也能發出聲音了。一年之後他能說話了,兩年之後他和其他孩子一樣會讀、會玩,會煩惱了……”
“有沒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有,多得很!在德拉赫堡我們有信件和我們父母親的日記。那些信件和日記我只瀏覽了一下。我喜歡相信我自己記得的東西,但梅芙卻仔細讀過了。”
“因此,一切都突然變了。你有了自己的兄弟作為玩耍的夥伴了。”
“我們一起度過了美妙的童年。除了……”
“除了什麼?”這一次輪到邦德滿腹疑團了。
“他有點偏執狂……而且殘忍,非常殘忍。”
“在哪些方面表現出來?”
“表現出偏執狂嗎?”
“你願談這一點就先談這一點吧!”
“嗯,我們家的人並沒有就戴維以及他突然變得正常一事到處張揚。他們甚至也不否認他已死這種說法。我想我父母親在一定程度上認為他並沒有真正正常,儘管他們沒有說過什麼他不正常之類的話。你們知道,戴維喜歡按常規工作。他給自己定下任務,定下目標,如果他沒有或無法達到目標,那麼他就會大發雷霆。當然,他後來又執意要成為演員。像對待其他事情一樣,他一定要成為迄今為止最出色的演員。對他來說,居於第二是不可容忍的。如果他做的事出了一點差錯,他會失去控制而怒氣衝天。後來他學會了及時控制住自己,但是在私下裏他發起怒來可真叫人心跳肉顫。”
“這麼說來,你是甘願充當他的副手了,是不是?”M又問道。
“非常願意。他才華橫溢,我認為我是唯一了解他的人。他學會了在公眾中,甚至在地位名望與他相同的人面前自我控制,但是,在我面前從來不控制自己,而是盡情發泄。我想我成了他真正的看護人。”
邦德記起了卡梅爾-錢特里前一個晚上曾經說過:“我想他把我看作妹妹,因此,我就是我哥哥的看護人了。”
“從哪些方面可以看出他殘忍呢?”
丹尼爾長嘆一聲。“起初是對待動物。他喜歡發明一些極其可怕的夾子和羅網去捕捉動物,一旦捉到了就歡呼雀躍,他曾捉到不少鳥和松鼠,有時還捉到貓或狗。那些羅網像過去捕人的羅網一樣,十分可怕,只會造成傷殘和痛苦,通常不會把禽獸殺死。”他停了一停。“他喜歡這樣干,喜歡親手把它們弄死。”
“最後,他殺害的目標從禽獸變成了人,是不是?”
“是的,大致如此。他在設計那些羅網和夾子時興高采烈,欣喜若狂。他盼望的是捕捉。但是不一定要將獵物弄死?唔,那倒不見得。”
“但是,歸根結底,他殺害的目標從禽獸變成了人,是不是?”M重說了一遍。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是的!”他說得很刺耳,顯然他要生氣了。“是的,他殺了人,但那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他閉起眼睛,搖搖頭,然後輕聲說道:“我想那只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在他的事業登峰造極期間,他的確有不少東西可稱道的。我知道有個演員和劇院一個技師與他共事期間因意外事故而喪生了。那些事故很可能是精心策劃的圈套。但是,我由衷認為,所有憤激、偏執和殘忍主要是包含在他光輝燦爛的生涯之中的,因為他的才華本身就帶着血腥味。”他瞪着眼環顧四座,彷彿要向他們挑戰似的。
“哦!原來他兩手血腥倒是很有道理的!是的,才華本身就帶着血腥味!”M厲聲說。“丹尼爾,你的問題是你知道這一切。戴維究竟想幹什麼你了如指掌。然而你沒有說過,你沒有揭發過。”
“我知道。對此我要負全部責任。他們可能要把我關起來……”
“我希望你談關鍵問題。”M已怒不可遏了。“現在給我們談談他退休后的事。這一次可要講真話!發生了什麼事?是怎樣發生的?事情是誰幹的!”
德拉貢波爾溫順地點點頭。“我認為,他在一定程度上生來就是神經錯亂的,但是他神經錯亂也許是三歲時從樓頂摔下來造成的。那一摔給他帶來了聽覺,也震鬆了他的聲帶,但也給他帶來了……哎,我不知道……給他帶來了某種心靈創傷,非常危險的心靈創傷。”
“談退休的事!”M催促道。
“在最後一年裏有許多時間我是跟他一起度過的——直到那時為止我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是跟他一起度過的。但是,在那最後一年裏他的神經開始衰退了。表演,甚至綵排和記台詞越來越緊張,緊張得使他的神經受不了。當然,到那時他還朝思暮想要在德拉赫堡建立戲劇博物館。他的神經終於崩潰了。徹底崩潰了。梅芙和我照料他。萊斯特——他的化裝師也跟他一起來了。我又請了兩個護士——查理士和威廉。我終於說服了他留在德拉赫堡,專心籌建戲劇博物館。我認為他甚至沒有意識到他已退出了戲劇界。”
“可是,他還幹上了一個新行業,是不是?幹上了暗殺業!”
這一次大家默不作聲的時間更長了。“丹尼爾,你要告訴我們,為什麼你的兄弟熱衷於在公共場合殺人?你要告訴我們,為什麼你從來也不竭力阻止他這樣做?”
“什麼事情都有兩個方面。”丹尼爾似乎要鼓足勁,準備反擊。“是的,我肯定會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還要告訴你們我是如何試圖去制止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我已竭盡全力了。我……”
“你竭盡全力要做的,實際上無非是使你兄弟所乾的罪惡勾當不致讓警察發現,我想。”
“嗯!我想,什麼事情你們都已經知道了。”現在他突然變了。邦德已經是第三次或第四次覺察到他的情緒突然發生了變化。
他們又與他連續較量了4個鐘頭。關於每起可疑的謀殺事件M都謹慎地審問過他:從1990年2月在馬德里槍殺恐怖分子;赫爾辛基炸彈爆炸,炸死了斯堪的納維亞的政治家;里斯本城外一位音樂家因其汽車的制動器失靈而死於車禍,一直到最近的一系列謀殺事件,M都審問過他,最後M還就勞拉-馬奇被謀殺一案審問他。
“她畢竟是你的未婚妻啊!”M大發雷霆。“你一定知道是他把她殺的,可是你對他這樣做也不加制止。”
“那是他的報復行動。”丹尼爾小聲說道。他的樣子好像快要累倒了。“勞拉要求解除婚約,我悲痛欲絕——你們說得十分正確,我一把戴維的真實情況告訴勞拉,她就要求解除婚約。”
“可是她以為你是戴維啊,對不對?”邦德問道。
“對。我在大多數人的面前冒充戴維,在勞拉面前尤其如此。這一點戴維知道,這是毫無疑問的。那是他的報復行動。是的,他這樣做使我痛不欲生,忍無可忍。我知道,這樣的事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我已下定了決心,要把他除掉。但想不到,你們的邦德上校和馮-格魯塞小姐在我正要除掉他時突然來了。我知道他正策劃着其它事情,而……”
“你知道他正在策劃什麼事情?”
“12月狂歡!他來這裏是為了作好安排並演習一次。對此我十分肯定。”
“給我們談談這一點吧!”
“你們已經知道了。”
“沒關係,我們想聽你再談談。”
“我十分肯定他正計劃在拉斯加拉歌劇院的舞台上殺害基里-泰-卡納娃夫人,接着去雅典把阿拉法特幹掉。他來這兒是要為這些事作好安排的。再過一天,他本來要到雅典去。”
“你認為他是怎樣選擇謀殺目標的呢?”
“知名度高。大多數都是知名人物——知名的政治家和知名的恐怖分子。他這次出來是要殺害我們這個時代偉大的女高音歌手之一和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領導人。我認為他是任意選擇的,或者有什麼目標碰巧出現了,他一心血來潮就想去殺人。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接着他還想幹什麼呢?他去雅典演習過以後還想幹什麼呢?”
他失魂落魄地怔怔坐着一動也不動。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他與他的兄弟相貌誠然很相像,但是,這是真正的生活,並不是演戲。誰都幾乎看得出他腦海中在想什麼,他好像是在問自己,他們是真的知道還是在猜測呢?
“雅典的事辦完以後……”M催促道。
“雅典的事辦完以後不會再有什麼事要辦了。這一次我把他盯牢了。”
“可是這一點他並不知道。告訴我們,即將到來的這個星期日巴黎城外將有事要發生。”
他無奈地長嘆一聲,似乎要屈服了。可是接着又躊躇不決,沉默不語。
“他的筆記,”邦德提醒道:“他的筆記上,在巴黎的旁邊寫上了PD、W、H這些字母。這可以喚起你的記憶吧!”
丹尼爾-德拉貢波爾咬緊嘴唇,點點頭。“哦!對,對。我認為這可能是他設想的一鳴驚人之舉。恐怖分子把這些事件叫做什麼?轟動事件吧?星期日英國王妃將應邀帶兩個孩子到巴黎城外的歐洲迪斯尼樂園去遊覽,她兩個孩子是英國王位的直接繼承人。我想他計劃殺害他們,使之成為世界矚目的轟動事件。他心裏想,王妃和兩個小王子死在迪斯尼樂園,這將是一個極妙的諷刺。”
“我感到奇怪,所有這一切你怎麼會知道呢?”M問道,他好像是在問自己似的。“我感到奇怪,星期日她帶兩個孩子到歐洲迪斯尼樂園去,你們兄弟倆怎麼都知道呢?那可並沒有公之於眾啊。”